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三国圈> 嬴政 正文 第一章 快护驾! 惊蛰寒阳,旱地平沙。 “杀!”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涿郡,范阳城外,乌泱泱一片头裹黄汗巾的暴民,端着削竿为矛的长杆儿,拎着薄铁刀片,擎着太平道的方旗,奔跑跳跃,疯狂呐喊,潮水般卷来。 太平道徒皆头戴黄巾,光脚草履多有,衣服却五花八门。衣衫褴褛的补丁破麻衫,宽袍大袖的直裾深袍,阳光下色泽艳丽的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一个豹目环眼的粗壮糙汉,身披绛红色的新娘嫁衣,赤脚奔行中昂天大吼一声,手舞环刀,衣袖飘飘。 “风,大风!” 城墙上梆子声一起,嗡嗡一阵弓弦颤鸣,顿时箭如飞蝗。 “啊!” “直娘贼!” 沙地上正奔行的暴民,中箭者纷倒哀嚎,几个抬着麻绳云梯的太平教徒方一扑地,云梯尚未触地,就被身后人接着扛起,一声不吭的继续向前。 数千暴民声嘶力竭,刹时共振嗡嗡,一片闷鸣。 上万只大脚踏在大地之上,如雷滚动,仿若万千牪牛奔腾不休,荡起了一路滚滚狂沙。 坠在队后,一个个推着独轮车的妇孺老弱,见机纷纷闷头推车急出,一边捡拾插在地上的箭矢断箭簇,一边把中箭的伤号朝小推车上抬。 独轮小推车两旁,激流错身不停,声嘶力竭的疯狂呐喊连成一线,黄巾军前赴后继,蝗虫一样朝范阳城墙扑去,蚁覆攀城。 范阳城正中城楼之上,一杆“汉”字大旗,风中猎猎昭昭。 太平道起势,青幽徐冀,荆扬兖豫,八州俱反,天下震动。 如今,敌袭涿郡而来! “蛾贼势炽,金汁预备!” 范阳城墙一面女墙后,一员头戴烂银盔,身穿铆钉皮甲的县守尉,手按朴刀,挥手朝左右厉喝一声。 一股浓重的化不开的恶臭,充斥着城墙左近,一座座简易的柴炭泥盆上,坐着一口口大小不一的黝黑铁锅,里面熬着各处收集来的粪便,浓粥一被热火熬的咕嘟嘟冒泡。 一股股浓重的恶臭,辣的熬金汁的城中百姓,即便有湿布斤掩鼻,还是不时有人被熏的昏厥过去。 县守尉见蛾贼已至城下,抬手拦住了正要在金汁中沾箭头的乡弓手们,命令起锅,准备倒热粪,金汁淋贼。 “蛾贼如蝗,过境如梳,众乡亲力保桑梓,本官做主,今秋税赋全免,有功者举孝廉,大伙竭诚破贼呀。” 范阳县令,宽袍大袖的薛通,腰佩组绶,山羊胡飘飘,捋着过肘的大袖,带二十多个抬着箱笼的民伕,满头大汗,边走边喊,不停为军民人等打气。 墙道上堆满了拆解自民居民房,以充雷石滚木的房梁砖瓦。 一尊尊满水的大翁,靠着东倒西歪的装箭木箱笼,旁边就是刚从库房腾出来的防箭牛皮。一袋袋石灰,散落四方。 城墙上道本就狭窄,如今堆满杂物,更是没个落脚的地方。 为了破太平道的妖术,薛通让人收集了城内妇人的秽物,满城黑狗逮住就放血,又剁了十六头黑驴的驴蹄子,连黑驴肠子都掏出来了,专破那邪人妖法猖狂,正要送到城上。 “…咦?” “呃?” “天变了?” “妖人又使妖法啦!” 刚被父母官激励了的城中百姓,正要加劲儿抬热粪锅,忽觉天光骤暗,一时骚动起来。 或是扬尘上升混杂了水气,天色很快阴了下来,周遭空气先是一凉,继而豆大的冰雹,漫天而下。 天空迅速变黑,湿气越来越重,不知何时形成的乌云,似被无形之力扯动,越聚越厚,翻滚着压向下界。 少时,遮蔽了金乌的浓重黑云中,隐隐传出了牛吼般的哄隆闷响,闷雷方起,惊雷暴雨乍至,一道道青色电弧“咔嚓嚓”劈往下界,光雨飞溅,暴出一片刺目的强芒。 让人睁不开眼的一道白芒过后,天空陡然一暗。 睁目再看,漫天冰雹之下,大地之上陡然多出了一道人影,正迎着漫天风雷,仰天长啸,仿若魔神降世。 “…骗子,我下了一夜《八个禽兽欺负一穿着暴露女子》,尼玛一看《葫芦娃》!” 一个留着怪异短发的奇装男子,昂首展臂对空咆哮,一脸的雨水,满眼的崩溃,“蛇精还打了码!” 诡异的天象,来的快,去的快,咆哮的乌云一舒一卷间,云收雨歇,转瞬就散逸了大半,晦涩的天空,正越来越亮。 “咦?黄巾?” 李轩愤怒的昂天大骂一声,刚想接茬骂又是一滞,余光中的景象,似乎不太对劲。 脸朝左转,一群原地僵住的非丧尸生物,一个个脸色枯槁,满身的花花绿绿,正拎刀端枪的盯着他,个个脸色不善,一双双猩红的眼神,颇有些择人而噬的意味。 “唔?” 一想到择人而噬,李轩就咽了口吐沫,唇角一掀,挤出来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对非丧尸生物们点点头,以示友好:“一家人,一家人,我红领巾来的。” “…此贼寸发。” “…定是那官军召来的邪魔。” “…大贤良师在上,官军召寸发魔来此,莫非要破我太平道?” “…此人不似官军!” “…那也是妖魔,射寸发魔一箭再说。” “呃?” 不远处几个拎刀的鼓噪隐隐传至,李轩没想到亲切的笑容,居然会换来“先射一箭再说”。 一箭过后,人都挂了,再说什么?您扑街的姿势真美? 长的不帅的非丧尸生物,就是靠不住,真不文明。 “大人救我。” 李轩有了计较,二话不说,扭头,起脚,拔腿就朝城墙跑,边跑边挥手朝他眼中的斯文官大喊,“城下都是贼呀,快放绳拉我上去,学生与贼势不两立,愿效犬马!” 墙亘垛口后的范阳县令薛通,星眉朗目,面如冠玉,头戴进贤冠,身穿襜褕衣,手抚腰绶,面对数千贼兵,屹然傲立墙头,山羊胡飘飘。 这一看就是文明人啊。 “…快放箭,射死它。” 文明人薛通见城下的怪短毛,边跑边盯着他挥手,明显就是冲他来的,吓的嗷的就是一嗓子,原地蹦起来冲左右大喊,“此贼定是蛾贼召来的妖怪,众儿郎快快发矢,射死短毛妖!” “得令。” “上弦。” “起弓,直平,” “射!” “邦邦”又是一阵梆子声,城头一张张拉起的步弓,嗡嗡弓弦颤鸣声中,一朵乌云漫射而出。 “唉呦我了个草啊。” 正要投奔光明,兜头迎来漫天黑云,奔行中的李轩先是一愣,想要躲箭又不知如何躲,只是本能的缩头蜷身扭动,触电一样痉挛的乱抖。 谁知刚一扭身,就感觉大腿被撞了下,下意识扭头一看,满脸愕然,不知哪个专朝下三路招呼的王八蛋,一箭插到了他屁股上。 “姥姥,官军靠不住。” 中箭没感觉,发现被射中了才感觉好疼,李轩惨叫一声,右手朝后扶着屁股上的箭杆,扭身就朝非丧尸生物群的方向跑,一瘸一拐,一边挥舞左手,大喊,“乡亲们,大贤良师派我来看望大家啦。我是天使,快护驾啊!” 面对天使投诚,对面黄巾军一片混乱。 “…寸发魔过来啦。” “…快,快让邓副渠帅兴法灭魔。” “…有刀何须起法,你去砍死它。” “…你怎么不去?” 被大贤良师的神通激励了的太平道徒,信的就是神通妖法。不怕官军器械精良,就怕会神通妖法的。 更别说,这都不是神通妖法了,这是人魔亲自下界来了。 这谁挡的住? 面对手无寸铁狂奔而来的寸发魔,一众舞刀拎枪,提盾擎弓的太平道徒,个个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 “唏灰灰”一声嘶鸣,一匹黄鬃马透阵而来,八个徒步的刀盾手紧随其后。 马上端坐的一个圆脸娃娃,提马至阵前,手中长枪一抖,小眼神愤愤的盯着动摇的前阵,大怒,“还想不想吃豆包了?怎么停下了?” “邓帅,官军有会兴法的,召了个妖怪下来。” “此妖邪气凛然,还对俺们笑呢,怕是要招魂过去。” “可不是嘛,幸小的对大贤良师忠贞不渝,这才没被那妖勾了魂去。” “副帅未曾见,方才那短毛妖身子一扭间,漫天箭矢竟都躲了过去,实在是妖法厉害。” “妖法厉害?” 黄鬃马上的圆脸娃娃,目光转向了一瘸一拐跑过来的短毛妖怪,小眼神满是狐疑,“这妖屁股分明中了一箭。” “怕是蘸了黑狗血。” “一物降一物,也可能是妇人秽物。” “对啊,副帅,小的乃童子身,不如试试俺的……” “用不着,我不是妖怪。” 李轩一瘸一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就在几个提枪对着他的黄巾军前,止住了脚步,喘着粗气连连摆手:“乡亲…啊不对,弟兄们,此城甚坚,久攻不下,不如且回军,待我养好伤,咱再来,行不?我真的流了好多血啊!” 说着,抬头间又是一愣,“咦?小朋友,这么小的家属都参与火并了?” 正文 第二章 等等,小弟,我是伤员 黄鬃马上的圆脸小孩,眼神一斗鸡,居高临下的盯着李轩,一脑门官司:“小盆友?咱俩有过一个盆吃饭的交情?你是?” “呃?” 方才淋着漫天箭矢一路颠儿过来,心神一直绷着,一等到了黄巾军阵前,李轩才发现了古怪。 身前八个刀盾壮汉,左右护着一匹黄鬃马,马上一员提枪的黄巾军小将,周遭一众黄巾军,对小将神色恭敬。 这小将刚才好像还下令来着,那就真是将了? 可这么小的将,有六岁么?拎着那么长的枪,老长的枪头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看起来就不轻,他都不见得提的动,这小孩是怎么做到的? 李轩搭眼再一细细打量,心里更是卧槽不已,脑子纠结的差点断片。 圆圆的小脸,略带婴儿肥,小眼神郁郁,脑袋上顶着个茶壶盖儿发型,更神的茶壶盖上竖着仨红绳绑的小辫。 这脑袋上插三炷香是什么意思?天地会的香主? 茶壶盖圆脸小将,黄衣黄裤,颈系米白色骑兵小斗篷,风吹猎猎飘扬,手里一杆丈长的大枪,杀气昭彰。 黑漆漆的玄色枪身,镀铬般的亮银枪头,抖动间红缨飘飘,小将端坐马上,睥睨的看着他,威风凛凛。 威风的都让李轩在风中凌乱了,这是征战沙场的小将,还是过家家的熊孩子啊? “你是?” 李轩的脸上同样挂满了狐疑,心中的不解越来越多了,小心翼翼的瞅了眼蔑视他的马上小将,赔笑道,“在下李轩,小朋友怎么称呼?” “‘恨天高’邓茂。” 邓茂一抹茶壶盖脑袋,得意洋洋的一抖大枪,指着李轩,对左右吩咐道,“捆了。” “等等,小弟,我是伤员。” “捆紧点。” “哥,我血还没止呢。” “再加副铁镣。” “…果然不愧是名震天下的‘恨天高’邓茂,邓大将军,我当将军铁面无私是传闻,今日一试,方知闻名不如见面呀,佩服到心碎,崇拜到流泪啊。” 李轩一脸钦佩,又眼睛眨啊眨的看着熊孩子,弱弱道,“将军可愿收义子?李轩不才,愿奉左右。” “…算了,不用捆了,这号怪鸟要是敢跑,癞蛤蟆都能咬死老天鹅。” 端坐黄鬃马上的邓茂,脸上浮过一抹颓然之色,一拨缰,调转马头,百无聊赖的吩咐左右,“鸣金收兵吧,打不下去了,跟这怪鸟话不过几句,本帅战心皆无。” 邓茂暗忖,若这厮在范阳城中,本帅或不必攻城? 莫非这厮的法术,就是专为己方降低士气的? “邓将军果然慧眼识人。” 李轩一听优待俘虏,喜滋滋的赞道,“法眼一开,就看出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和平使者,李轩,李小仙儿,将军可有表字?你我表字互称如何?” 邓茂打马就走,片刻不敢稍留,八个刀盾护卫皆是一脸看上帝的表情,跟着闷头就颠儿。 李轩尚不知邓茂怕了他,还一个劲儿的冲邓茂远去的背影挥手:“将军可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唏灰灰”一声马嘶,马上的邓茂身子一伏,似是醉了…… …… 范阳县城骤攻不下,黄巾军只得扎营。 非是围三厥一,只在南门十二里范水之畔,临河扎下大营,左右分竖营垒,以为掎角。 黄巾被称蛾贼,便是如蝗虫一般的流寇战法,说是扎营,实际就是窝棚与窝棚联营。 莫说营垒营寨,望楼岗哨,鹿砦拒马皆无,壕沟都懒得挖。 围绕黄巾军营盘的护栏,仅是把就地取材得来的木料,让妇孺搓树皮麻绳捆了,夯实在地,围成一圈。 如此聊胜于无的护栏,防野兽都够呛,或许只是为了看起来有点正规军的模样,起个心理作用。 倒是邓茂一方的八千黄巾军,除一千精壮与妇孺守营,大多老弱都散到周边剽掠去了。 古三军,除前中后,就是正军,辎重之军,老弱之军。 黄巾军连正军都没有,全是揭竿而起的农民与裹挟来的流民。 精壮的汉子就是正军了,除了硬仗,剽掠是不舍得用的。 让裹挟的流民老弱出去剽掠,见仗多了,去芜存菁,倒是对正军不无小补。 范阳县城是没攻下,可大户的田庄都在县城之外呢。 范阳卢氏望出范阳,郡望之在,简氏,邹氏与燕氏的堂号“范阳堂”,都在涿郡范阳县。城外桑田阡陌,田庄多有,浮财不少,皆是剽掠的对象。 只不过大户田庄会修坞堡,远比黄巾军的营寨坚固。 不少地势险要的坞堡,不是扼守山坳口,两山夹一河的险要,就是建在丘陵之上,吊桥护河之中。 这类坞堡要仰攻不说,攻城器械都使不上,远比范阳城难打。 除了依靠人多势众,一波波的用命填,把守坞堡的人磨疲,别无他法。 由于是豪族私兵,坞堡内人人知底,内应都用不上。 一看就难打的坞堡,黄巾军遇到多是敲诈,摇旗放炮,门前鼓噪,诈出钱粮牲畜则罢。 真打的多是骑虎难下。 威胁出口,对面嘲笑,这要灰溜溜的扭头就走,没法混了。 一个大户不缴钱粮又不挨打,那就谁也不会老实缴钱纳粮了。 杀鸡儆猴的意味更多些,只是铁公鸡的毛不好拔,一不小心就崩了牙。 豪族家兵守土极其彪悍,黄巾军即便有选择的鸡蛋只捡软的捏,未至三旬,近月下来,还是伤亡了六百。 好在多裹挟了近三千,又有涿郡各县贫农流民竞相投奔,八千黄巾军围城一月,伤亡两千,兵员反倒过万了。 伤亡占比在缩小,伤亡人数却在增大。 重伤等死轻伤熬,为怕伤号哀嚎惨状,影响全军士气,无户者多与妇孺合营,退居后营。 后营就扎在范河边上,每日临河皆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妇孺在河沿一字排开,浆洗衣物的,无患子洗头的,剥鱼鳞去腮的,涮洗马桶经布的,取水洗菜做饭的,全在一条河上。 由于皂角浆洗出来的衣物太硬,每天临河都是一阵“咚咚咚”的动静,一根根捣衣杵上下纷飞,妇孺或是神情黯淡,或是欢声笑语,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围城打仗。 “沈家阿嫂,洗衣呢?好勤快,沈家哥哥好福气。” 金色的阳光下,一个吊儿郎当的半大小子,负手踱步沿河走过,身边叶柳轻曳,波光荡漾。 河边的湿气,有股河边特有的淡淡泥腥,又夹杂着几许花草芬芳,让李轩非常惬意。时不时微微闭目浅嗅,神清意爽。 他边走边拿着个痒痒挠挠痒痒,一路跟碰到的熟的不熟的打招呼。 即便陌生的目光对上,他还是笑嘻嘻的点头。 黄巾军不少老弱妇孺,近月相处下来,不少都熟悉了短毛妖的怪异做派,嘻嘻哈哈的也不当回事。 “小仙儿,又去捡树叶啦?” 被夸了句的沈家阿嫂,抬头见短毛妖晃了过来,和煦的一笑。 蜡黄色的粗糙脸庞之上,笑容淳朴,恬静,有股震撼人心的美。 “对呀,天一黑就让沈家哥哥来拿炸小鱼,晚了就皮了。” 李轩得意的把背在背后的左手亮了出来,拿着一叠大树叶晃了晃,边挠着痒痒朝前走,边随口抱怨,“营里有虱子还是跳蚤啊,回头我把衣服换了抱来,你帮我热水烫一遍咋样?咬的我浑身痒痒。” “让俺家憨夫抱来便是。”沈家阿嫂哈哈一乐。 “行。”李轩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脚步轻松的朝前晃。 “牛叔,老当益壮啊,牛婶显怀了。听说肚尖儿为男,八成你要抱小子啦。” “嘿嘿,吾当沽酒三盏,酬尔吉言。” 牛叔正在指挥百多个黄巾军,搭建可供木筏停靠的简易栈桥,被打趣只是嘿嘿一笑,抬臂举矛对李轩示意了一下,态度颇为亲近。 “你拉倒吧,你那量我还得找你钱。” 李轩不屑的一挥痒痒挠,脚步不停的朝前走,“我忙着呢,没空跟你喝。” 老牛闻声,又是嘿嘿一乐。他是巨鹿郡都尉部曲出身的太平道老战兵,为三十六方之一,幽州方面军的小帅,渠帅为程远志,邓茂是副渠帅。 黄巾军分散合聚,邓茂领了攻略涿郡的先锋差,一并营老牛领人就跟了过来,被一男子问候浑家,非但不以为忤,反而乐的嘴都合不拢。 李轩同样没把问候人老婆当回事,边走边与认识不认识的打趣笑闹,一点不把自己当俘虏。 “李家哥哥,俺串了六条肥草鱼。” “小仙儿哥哥,甜菜,甜菜俺摘了十几筐呢。” “俺筐了一大筐小银鱼,泥鳅,黄鳝。渠底新拌了虾酱香油,旧网未收,俺要守株待兔。” “还有奴奴,奴奴帮小仙儿哥哥捡了好多软叶子,阿娘正在帮哥哥烤晒。” “好,小叶子首功,豆包冠军,加赏冰糖半斤。” 三个半大小子,一个提着深裙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小姑凉,李轩一看就乐了,一个顺势下蹲,等小姑凉跑过来,抱起来就香了一口,对仨小子道,“简承拾野不涉险,功在劳苦。范鲤摸鱼,贵在险渡,你二人同为季军,豆包管饱。 以功以劳论,唯祖昭堪为表率,思虑长久,暂领亚军,多酥糖半斤。再端三屉豆包给你阿娘送去,以资鼓励。” 说罢,拧了把小姑凉的小脸,大赞,“知我者小叶子呀,功劳再大,哪有揣摩上意,投其所好的功大?小叶子才是懂事的,知道哥屁股都快被木片刮出痔疮来了。” 正文 第三章 哥哥是从天下来的 东汉最让李轩郁闷的不是不通网,不是不通电,不是衣食住行不方便。 就是一个很令人困惑的问题:拉屎不用卫生纸,莫非用手指? 不是从小练出来的,如何把土块树叶用好,真的很令人困惑。 小木片倒是上档次,只是对技术要求过高,刮来刮去,刮完了才发现手上除了木片,总是多点什么。 纸张有,但不多,黄巾军抢来的字画很少,多为绢制,擦几下就没了,布匹丝绸又太珍贵。 万般无奈之下,李轩只能学习天竺人民,用水。 清洁,又能清疮,宝宝臀后有箭伤。 可邓茂那熊孩子嫉妒他,眼红他总能洗的白白,剥夺了俘虏用水的正当权益。 只不过,李轩发现,邓茂的亲兵,晚上从匠户营拿走了不少木盆。 没奈何,只许州官放火,幸好想起了烤烟叶,树叶纤维一脱水,蔫了吧唧与卫生纸也差不多。 他捡了一堆树叶,回营烤晒试了下,发现效果很好。 不知为何,又被邓茂发现了,没有阻止他省水的努力,只是把他努力烤晒好的树叶,拿走了,全拿走了…… 李轩不是个记仇的人,只是不再自制了,以豆包为引诱,“树叶卫生纸”交由营内小孩分散制作。 每回只取自己够用的。 至于邓茂会不会狼心狗肺到抢小孩,那他是不管的。 反正,他的纸,是豆包换来的。 “走,捡豆包去,用了新糖,比上回还甜。” 李轩颈后插着痒痒挠,怀里抱着小女孩,一摇三晃的朝前走,边走边招呼身旁的仨熊孩子跟上。 “小仙儿哥哥,用的什么新糖呀。” 怀里的小女孩,清澈的眼神中眼白带青,小嘴咬着一根指头,亮莹莹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轩,小馋猫一样咽着口水,一脸期待。 “白糖,比红糖白,但要说比红糖好吃吧,也不见得。” 李轩抱着小女孩,摇头晃脑的踱步走,遇问却连孺子的问话都认真回答,“倒是邓将军与营中将士颇为喜欢,说是甜豆包比咸豆包好,待会儿你们尝尝再说。” 说着,又启发式的半答半问,“至于白糖与红糖的区别嘛,你们说,如果淘米的时候,用布兜住湿米,米被布兜住了,为何淘米的水,会穿布而下呢?” “水…水。”小叶子咬着指头,想说什么说不出来。 “跟俺下的网一样,大鱼兜住了,小虾蝌蚪跑。”豆包亚军祖昭,举一反三。 “对,米大,穿不过布。”梳着总角的范鲤欢快的应了一声,前蹦后跳。 “布眼儿小。”清秀的简承总结道,“布眼儿比米小,比水滴大。” “聪明。” 李轩哈哈一笑,虚踢了挡在身前的范鲤一脚,让这小子别挡道,又笑着拧了拧怀里的小妞儿,“豆包冠军,遇到想不通的问题,要多向聪明的三位哥哥求教呀。” 简承,范鲤,祖昭三人听到李轩夸奖,皆是喜不自胜,一个个昂首挺胸,好不得意。 “嗯。”小叶子害羞的应了一声,微颔首埋头,把小脸半藏在李轩颈后。 “小叶子交给我了。” 范鲤裤裆上的脚印都不拍,反而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有不懂的问俺,俺告诉你。” “还有俺。” 简承半仿李轩,半照着平时父亲的样子,摇头晃脑道,“师解惑,应该,应该,谁叫余是兄,阿哈,我也是哥哥了。” “可惜家父还被关着,不然遇惑,倒可请教俺爹。”祖昭不知想到什么,小脸一片哀愁。 “你爹不是坐监,是劳役。劳役就是锻炼身体,身体棒棒滴。放心吧,饿不着你爹,你阿娘多了三屉豆包,还能不分你爹半屉吃着? 你想呀,你爹嘴里咬着甜豆包,好吃的泪都下来了,一抹嘴问怎么来的?唉呀呀,原来是亚军儿子赢来的,岂不欣慰? 你爹吃不吃的上豆包,都要你来定呀,难道你是为我摸虾网鱼嘛?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干不干随便,我是用童工的人么?” 李轩打趣了几句,把小祖昭的思绪重新转移回豆包,笑嘻嘻道,“你爹嘴里的豆包为何甜?就是有白糖嘛,白糖怎么来的?就是用活性炭来做布,兜红糖,让红水走,白米留。于是,就得到了白糖。” 顿了顿,又道,“什么是活性炭呢?就是用热炉烧煤,木材,果壳,得到的大碳粒,再用布包把这些大碳粒一包,做为过滤红糖水的布。用这个布把糖水一过滤呀,就有了白糖,就有了甜豆包。” 益母草,阿胶,生姜,甘蔗,甜菜,野甜根等都可用铁锅土灶熬制出红糖。 只不过土灶铁锅熬糖水很辛苦,二十斤左右才能出红糖一斤,不比白糖易制。 红糖要经洗涤,离心甩,分蜜,脱光等几道工序才能出白糖,不是一道活性炭就能解决的。 只不过忽悠熊孩子,说个简单原理就行,有兴趣的会亲自去试,遇到困难会依据原理中“理”提供的“线索”,尝试解决。 一壶浊酒不用蒸馏,用布一滤,照样可清,理是相通的。 教全了蒸馏法,反而是对过滤法的犯罪! “小仙儿哥哥,天上就吃甜豆包么?”小叶子好奇的问。 “对呀,小仙儿哥哥,你是从天上来的么?”范鲤同样好奇。 小叶子是小名,出自邹氏,大名唤做芸娘,和简承,祖昭,范鲤一样,皆为战俘子弟,颇是听闻了不少同为俘虏的李轩故事。 四小都是范阳周边抗拒王师敲诈的铁公鸡家族子弟,有随双亲一起被虏的,也有殃及池鱼,随城外庄子内的族亲一道被捉。 鸡笼一被破,公鸡母鸡小鸡仔,就被一窝端回来了。 被蛾贼虏获,一群铁公鸡老母鸡不免愁容惨淡,连累的一堆小鸡仔都整日介哭哭啼啼。 李轩很不理解,不就是被俘虏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试着开解过被逮来的铁公鸡,可惜这帮当俘虏都不除冠带的大公鸡,一听他的理,就恨不得拿砖把他开了。 为大汉尽忠,与黄巾势不两立!杀尽蛾贼方罢手! 黄巾不是大汉朝的人么? 杀尽大汉朝的人为大汉尽忠?这理太深,李轩理解不能! 李轩感觉铁公鸡太难沟通了,反倒小鸡仔们似乎理尚不深,与他这个俘虏相处的颇为愉快。 面对小鸡仔的好奇,李轩认真道:“我不是从天上来的,哥哥是从天下来的。” “天下?” 祖昭一愣,迷茫道,“天下在哪?” “就在你脚下啊。” 李轩看向祖昭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晶莹,伸手拨了把小祖昭脑袋上两颗哈根达斯冰淇淋球,温声道:“你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天下。你的心有多大,你的天下就有多大。当你我心心相连,我的天下与你的天下一样了,我们共处的就是一个天下。” “天下是普天之下么?”简承几人都开了蒙,诗经小雅中的句子,也是听过的。 “或许是吧,可天下之下,还有天下。” 李轩抚了下小叶子遮脸的发梢,边走边道,“太平道是天下,朝廷是天下,衣冠氏族是天下,黔首百姓是天下,望族,寒门,庶民都是一个个天下。简承是天下,祖昭是天下,范鲤是天下,小叶子也是天下。” 顿了顿,又道,“当今天下纷乱,便是天下与天下不同,若是天下大同,哥哥倒是可以开家豆包店,看在你们从小与我相熟的份上,给你们打个八折。” “李家哥哥,你好无志气。”祖昭嘟囔一句,面带不豫之色。 “就是。” 范鲤蹦到李轩侧前方,咧嘴做了个鬼脸,“听营中风评,那邓贼…邓茂言短毛妖李轩胆小如鼠,你却不恼?” “邓将军过誉了。” 李轩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谦虚道,“我连只鸡都没杀过,也没偷过大米,怕是连鼠胆都不如。” “……” 祖昭,简承,范鲤皆是白眼一翻,一副被你打败了的样子。 “哼!” 连小叶子都不屑的哼了一声,头一斜,离短毛妖的脑袋远了点,以示鄙视。 只不过,小姑娘抱着李轩脖颈的双手,不知为何,却紧了些。 一身浮萍掠影,错身柳叶轻曳,河风拂面,吹皱一波襟淮。 李轩抱着小叶子,迎着微风,眯眼昂首望天。 一轮旭日之下,千万线金针飞撒,撒满无尽大地,煦融煌煌天下。 天下虽大,何处是我家? …… 正文 第四章 当里个当哩,当里个当 “当里个当哩,当里个当。” “啪啪,哒哒哒。” “手起刀落都不怕,包个豆包又有啥?” 一根根竹竿撑起的伙棚,一溜泥灶火光腾腾,灶上摞满了木屉铁锅,处处白烟升腾。 灶台后一张张铆楔木撑桌旁,坐满了五大三粗的妇人,半残的归队黄巾伤兵。都是一脸斗鸡的埋头桌案,手上跟弹簧似的,一手面皮一手馅,忙个不停。 根本停不住,排桌是两排,一排擀面一排包,磨豆配馅的在棚外单列。 一旦馅来了包不及,皮擀出来了,馅包不及,身前马上就会发生面皮积压现象。 谁是滥竽充数的,一看便知,让人羞耻。 加上一个短毛妖手持邪恶物事,一直鼓噪不停,叽叽喳喳,让满棚的食堂工伙夫都陷入了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在一阵阵“啪啪,哒哒哒”的怪异节拍中,一棚满满八十多号伙夫帮工,竟都生出了做饭比打仗还刺激的错觉。 在一阵阵灌耳魔音的强烈刺激下,众伙夫一刻不敢放松,手里忙的飞起。 “当里个当哩,当里个当,啪啪。” 伙棚中又是一阵怪音响起,李轩手持自制快板,来回在排案中穿梭,看见谁松懈了就蹿过去,就在偷懒的耳边打快板,嘴里现编互动快板,张口就来:“闲言碎语不要讲,俺就问问豫州来的王二郎。” “问啥啊?仙儿,恁放过俺吧!” 案旁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哭丧着脸,本就忙的满头大汗,手里捏皮填馅不停,耳中一听短毛妖过来的动静,更是紧张的浑身颤抖。 等到快板在耳畔一起,浑身就是过电般的一哆嗦,被刀砍了个豁口的丑嘴一抽,差点哭出来。 “咦—你说咧这叫啥?啪啪,当里个当哩,当里个当。” 李轩打着快板,一脸鄙视,手中拍子嘴里响,“小竹板,声震天,太平道友,听我言,大贤良师一声吼,千难万死不回头。今有豫州王二牛,包个豆包都发愁?王二牛呀王二牛,冲锋不见你皱头,登城不见你落后,包个豆包你手臭?” “仙儿啊,俺胳膊折了。” 王二牛快哭出来了,吊着一个膀子,举都举不起来,只是可怜巴巴的抬头望着李轩,求饶,“俺一个手,包不快。” “啪啪,你还找理由!” 李轩又是啪啪打了两下快板,拧眉立目,一副凶狠的监工表情,“正所谓轻伤不下火线,战死不皱眉头,豆包就是官寇,豆包毁你屋,占你田……” “俺是佃户,木有田。” 王二牛实诚,马上出言,“也某屋,俺家住窝棚。” “…呃?” 李轩闻声纠结的双眼一斗鸡,“啪啪”狠狠打了两下快板,“没有屋,没有田,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矛,敌人给我们造。” 唱了句,又恶狠狠的瞪了眼王二牛,“没房没田,就想想你那被官军杀死的老妈妈,豆包就是那行凶的官军,给我包了它,包快点。” 说着,眼睛眨啊眨的对王二牛挤眼,那意思:敢拆台弄死你,配合点。 “你眼让迷了仙儿?俺娘还活着咧呀,” 五大三粗的王二牛,心眼比身材都实诚,昂头迷惘的看着怒瞪他的李轩,弱弱道,“真某死,俺娘不是还给你揣过枣咧么,小仙儿,你忘啦?” “唉。” 李轩内心深深叹息,脸上却一副惊喜的表情,“原来那就是英雄的老妈妈…得了,你自个包吧,别让你娘失望就是了,反正我的疗效,你是耐药了。” 表面精神飒爽,内心却颇是丧气的走到棚角的单桌,李轩把手里绑着红布的快板朝桌上一扔,伸手抄起桌上的木碗,“咕咚咕咚”干了大半碗。 干渴的喉咙被水一滋润,立马凉润了不少。 手背抹了把嘴,放下木碗,右手搭上快板,正要再接再厉,只听棚外“咯噔咯噔”一阵马蹄声。 勾头循声望去,就见一黄衣小娃娃,端坐一匹青马之上,提缰而来。 邓茂的黄鬃马被卢家坞堡上的八牛弩射死了,这匹青骢马是新换的坐骑,原马主是卢氏家将,率族兵出堡追杀佯败的黄巾军,兵败野三坡。 家将首级被邓茂传阅卢氏五堡,二百七十余族兵的尸首被削杆挑于路旁,绕着范氏一族领地,循涞水围了半圈。 不忍亲人尸首被乌啄鹫噬,卢氏点族兵六百出堡敛尸,被邓茂围尸打援,起伏兵,放舟排,水陆截杀,尽歼于涞水之畔。 由此,卢氏终应通款献粮之胁,以黄巾军不入坞堡为条件,遣一庶出子为质,入邓茂军中。 黄巾军何时退出范阳境内,何时放归。 卢氏通款,简,邹,燕氏俱以钱粮牲畜劳师,以家族商队不幸被抢的方式。 除范阳县城未下外,城外多半大户,皆已被黄巾军光顾。 “来,上马。” 邓茂童音清脆,提马至棚外,勾手朝正看着他的李轩,招呼了一声。 “我?”棚下李轩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嗯。”马上的邓茂点了点头。 “邓将军唤在下何事?” 李轩紧步走出棚外,没敢直接上马,他也不知道马怎么上,怀揣着小心走到马后。 方至马尾,青骢马前蹄原地虚踏了两下,踏在沙土地上,砸了一朵朵黄烟儿。 看着曲蹄踏地的大马,让他突然想起,好像有从马后接近,容易被马踹? 于是,李轩赶紧又挪了两步,从马尾蹿到马腹一侧,抬头看着邓茂,一脸无辜。 “没事,一起出恭。” 小娃娃一样的邓茂,偏偏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任李轩在马下移形换位,眼皮子都没掀,语气颇有些百无聊赖。 “啊呀,区区何德何能,居然能与邓将军一同出恭?” 李轩张口就赞,面对懒洋洋的邓茂,精神抖擞,一脸荣幸之至的惊喜样子,“在下乐意之至,愿往,愿往呀,对了将军,出恭啥意思?” “拉屎。”邓茂面无表情。 “啊呀,拉…拉屎?将…将军真是好兴致。” 李轩脸色一滞,嘴角抽了抽,可马上就是双目一睁,调整眼球焦距,放出神光,一脸赞叹,“莫非将军神功大成,已打通了任督二脉,五谷轮回之地,又要重掀波澜,再起风云么?在下能够见证将军出恭之风采,不枉此生啊。” “我现在就想弄死你。” 邓茂郁郁望天,喃喃小声自语,不敢让李轩看到他眼中的孤凄冷寂。 近月来频繁出击,不敢在营里多待,就是怕碰上这个捡回来的神秘侠客。 碰上一回,他就怀疑人生一回,几次想自毁。 不如归去! “你跟我来。” 邓茂爱惜新得的青骢马,怕爱马被短毛妖法力波及,引发牲口自残。干脆甩蹬离鞍跳下战马,把缰绳朝马背上一抛,挤出个很假的笑,冲李轩勾了勾手,扭身朝棚后走去。 “将军等等我。” 李轩热情的呼唤一声,赶紧屁颠屁颠的跟上,“一同出恭,固我所愿也,在下尽量与将军一个频率,相映成趣。” 邓茂闻声一趔趄,步伐陡然加快…… …… 范水之畔,杉林之中,摇曳的枝头顽雀梳翎,林深虫鸣如唱。 稀疏的林木间,掩映着几栋茅屋。 屋外堆着木料,暂充樵夫的太平道徒,正在伐树,搬木,刨皮,制排,裁油杉成段,以为舟材。 林中空地,一根放倒的杉树后。 并排蹲着一大一小。 “将军要放我走?”蹲着的李轩一脸惊讶。 “嗯,你走吧。”邓茂肯定的语气,肯定无比。 “邓将军把我李轩当什么人了?” 李轩生气的一提裤子,就要怒起,“将军救我于水火,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 “不许动!” 蹲着的邓茂轻喝一声,盯着提裤欲起的李轩,一脸抑郁,“本将个矮,最恨天高,你一起一站的跟脚掌被钉在地上的蛤蟆似的,我蹲着再一抬头,那就是两只蛤蟆了。” “…活动下肠子,通便,通便而已。” 李轩讪笑着重新蹲下,“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你赶紧走吧。”邓茂一脸抑郁,“我抓错了你。” “将军英明无比,何错之有?” 李轩一脸不服气,真诚的望着邓茂,“我欲与将军相依,生死不离,在下跟定了你。” “你看上我哪了,我改行不行?” 邓茂脑袋一塌,小脸皱了,眼神都轴了,突然竖起一掌,头也不抬的发誓道,“我邓茂发誓,真心放你走,绝非试探,你也没啥用啊。本将有啥舍不得的,是吧?” “将军怎能小觑我李轩?” 李轩偷眼瞄了眼邓茂,一不敢信重获自由如此容易,二对评语不满,“就说将军最爱吃的豆包吧,若无我相助,可有这般香甜?” “出恭之所,言不及膳。” 邓茂小脸一嘟,低着的冰冷双眼噙着滚烫的热泪,对心中不再圣洁的豆包,伤心不已,凝噎欲泣,“豆包就是我的初恋,你怎能如此残忍,将其与出恭混为一谈?” “那将军出恭的树叶卫生纸,又是何人所献?”李轩对自己的功绩,自信满满。 “好吧,你功劳大着呢。” 蹲着的邓茂,闻声头也不抬,抹了把眼眶中的泪水,捡了个小树枝折断,自顾自的低头在地上划圈,“你若愿走,本将多送你些盘缠,以资赏功,百贯五铢,如何?” “将军想用钱压死我么?” 李轩蹲在地上一昂头,大义凛然,“我李小仙儿视钱财如粪土。” “再加十匹帛。”邓茂头也不抬。 “值多少钱?” 李轩追问道,“可是丝帛?不能是竹帛,布帛,绢帛吧?” “不能。” 邓茂依然低头划圈,“你放心吧,只要你肯走,十匹丝帛加送十斤蚕。” 正文 第五章 岂曰寂灭兮与子同殇 “如此多的财帛,受之有愧,难以负担。” 李轩摇了摇头,遗憾道,“这么重,我搬不走吧?” “再送你一匹健马,百贯十匹帛,两个箱笼而已。”邓茂安慰道。 “驮货的有了,我呢?将军莫非忘了我?将军难道忍心让李轩徒步行走?” 李轩一脸的畏难情绪,“将军知道,我臀箭伤未愈,隐隐刺痛我脆弱的心,万一出营不远,我的小心肝就碎了,岂不为世间多添一缕正义的冤魂?爹娘从小就教育我,要善待牲口,我感觉再多两匹马换乘,马儿一定会感激将军的厚爱。” “你会骑马么?”邓茂表情痛苦。 “会。” 李轩肯定道,“我就不信一辈子学不会骑马。” “…那就三匹健马,再予你两个护兵,路上帮衬。” 邓茂搓了搓脸,深深吸了口气,“最好今日就走,不必多留。” “将军如此急迫?” 李轩心中泛起了狐疑,怕是有诈,话锋一转,试探道,“莫非诓我,等我方一出营,就万箭齐发?” “为你不值得费那么多箭。” 邓茂整个人都颓了,强撑着才没有倒下,胸中憋闷的浊气一呼而出,唇角掀起一抹惨淡的笑容,转头看向李轩,小眼神真诚无比,“我怎会诓你?你不曾愿为我入范阳做内应么?范阳旬月可下,内应就不必了,不如往去涿县如何?等本将大军一至,你我里应外合,州城可破,大功一件啊。” “还是将军知我武勇,小风起兮鸟欢唱,内应一去兮破城防,正是在下强项。” 李轩听是军机,怕不是诈,放下心来,自信满满,“护兵却是不用,将军兵寡,正是用人之际,岂能分兵?范鲤,简承二小,家住附近,随族亲一起被虏,想必父母想念的紧,交予在下暂冲向导,如何?” “可!” 邓茂毫不犹豫的一点头,“大善,你今天就走吧。” “将军不必惜别,为大贤良师弘道扬法,好男儿何惜此身,请等待我胜利的消息吧。” 李轩自信道,“今天的我虽然走了,可是明天,依然会写下壮丽的诗篇。” …… 孤云掩青山横翠,斜风拂河柳飘黄。 撑篷摇橹涞水上,一渡定津水茫茫。 涞水不发,水从漯水来。 循范阳境内的涞水向东北行,过定津渡,涞水就变成了漯水,水流越发湍急,河道渐宽。 李轩三人一行,便是在定津渡下的船。 津口河沿湿泥陷脚,长满绿苔,又湿又滑,泊舟于岸,同半搁浅。人一脚踏出去,直接就摔河里了。 篷舟浆排上的黄巾众,先是搭了两块长板,用于连通岸上的栈桥,又试过支撑,舟排上搭载的人畜箱笼,才开始前后分过。 “牛叔,谢了啊。” 津渡口两河相交处,不乏舟楫相会,载着太平道徒的浆排轻舟,撒网放鹈鹕捉鱼的渔家渔舟,互不干扰。 浆排渔舟相错时,不乏招呼笑闹,那边渔舟上一条肥鱼插翅而来,这边浆排上扬手就是一块豆饼,几钱五铢飞回。 黄巾军与朝廷官吏,衣冠氏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太多的不同。 黄巾军与渔家渔民的不同,不过脑袋上多了块黄巾。 后者的天下,实际是通着的,只隔了一块黄巾。 这就是为何朝廷官吏,衣冠士族,要死命强调黄巾,把黄巾染的再黄些,再黄些,与蝗虫一样的蝗。 因为天下没有了这块黄布分隔,天下也就不在是衣冠士族的天下了。 朝廷不怕黄巾军,官吏怕的,是黄巾这张窗户纸,被捅破。 宣扬天下大同的衣冠士族,又为何偏要以族谱自恃,偏要以衣冠与黔首百姓分个泾渭分明? 因为衣冠士族最怕的,就是天下大同! 所以,即便连曾经的大汉将军部曲,吃过皇粮的牛春,都裹上了黄巾。 牛春是老父除役子来替,老少离家,内伐不臣,外御敌寇,远征吐谷浑。前后二子,双双阵亡沙场。 三十年征战,揣着上官克扣余下的俸禄结余,还家之后,才发现物是人非。家传祖田钧田勋田,都变成了衣冠士族的族田。 为国征战一生,老来除役的老父,没能安享晚年。印子钱还不完,投充成了不中用的老佃户,累死在了自家的祖田,如今衣冠士族的田间。 于是,牛春的头上,裹上了黄巾。 曾为苍天而战的牛春,愿与苍天共天下。 如今的苍天,不愿与牛春共天下了。 所以,牛春的头上,多了块黄巾 这是被苍天遗弃,又不愿放弃天下的人,共同的标志。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亲自摇橹把李轩一行送到定津渡的牛叔,举臂朝岸上的李轩大呼一声,一边招呼充任船工的黄巾卒,把马朝放下的踏板上牵,一边对先行上岸的李轩大笑,“小仙儿,你胆子这么小,还敢孤身出营去做说客,牛叔高看你一眼。” 顿了顿,眼中多了几许担心,“如今天下纷乱,四方不靖,大野荒泽多强梁出没,碰上剪径的好汉,莫要使意气。前路多舛,此去珍重。”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站在岸上简易踏板前的李轩蹦了起来,激动的单臂高举,昂声应了声口号,才笑嘻嘻的冲牛春眨眼,“牛叔,你放心吧,遇到好汉爷说不过,大不了我就入伙。天下之大,何处不是我家?在哪落草都是一样滴!待我感化了好汉爷,你我再合兵一处,共造黄天。” “唉。” 牛春深深叹息,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皱纹紧的恨不得夹死苍蝇。 再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一等从短毛妖的口中出来,就都凉透了。 他不是没见过小人,可小人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小真人,实在是令他精神错乱,五味陈杂。不知为何恨不起来,小觑不可,莫非是妖法作祟? “把雨披蓑衣备好,霞出西方,云低不见阳,怕是晌时有雨。” 牛叔摇了摇头,甩开了心头的杂念,俯身把脚下的雨披蓑衣拎起,又提起舟排上箱笼,一起递给踏板上搬运箱笼的黄巾兵。 连通舟排与岸上的不过两块薄薄的踏板,人踩在上面都压的一高一低。马胆小,感觉脚下松,拉着都不走,折腾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被拽上岸。 “唏呼呼。” 一上岸,或是生气,三匹黑色健马,摇头摆尾的打起了响鼻。 好在抗拒走踏板的马匹,对背上让人上箱笼并不抗拒。只是时不时被缰勒的紧了,会半扭过马头,瞪大马眼,好奇的看看后面的人在干什么。 津口折转之处,再往东北,漯水河道渐宽,易遇官军水军巡船。 官军艨冲有掣机床弩,冒突有撞角,楼船斗舰更是楼高重樯,拍杆儿勾挠抛石车,火球毒烟俱全,水上移动的城墙一般。 黄巾军的简易舟排,一旦遇到官军战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加上水军多备走舸,游艇,赤马舟,其形如梭,其疾如风。简陋的舟排被咬上,更是跑都跑不了。 定津渡,就是李轩与牛叔等人分手的地方了。 李轩内心非常希望,至此可以与太平道,黄巾军,分道扬镳。 打打杀杀什么的,最讨厌了。 更别说是造反。 有安逸的日子不过,换个天又能咋地? 别管什么天,李轩就不信官民,贫富,贵贱的不同,会消失不见。 天象千变万幻,天何曾变? 他一个小人物,安逸舒服的天,才是他的天。 范阳的那个县令真可恶,居然对战场起义的放箭,真是惨绝人寰,生生造出了投效无门的冤案。 若是能对大汉朝廷献出膝盖,他早就跪了,何必等到今天? 幸好,今天就是与一班乱党分别的日子了。 “牛叔,真舍不得大伙呀,多想与众兄弟并肩向前。” 岸上的李轩眼中噙着幸福的泪,内心喜悦,面带惋惜,与舟排上牛春等一众黄巾众,依依不舍,挥手作别。 “舍不得就回来,牛叔载你回营。” 正俯身收缆的牛春,闻声身子一挺,屹立舟头,冲李轩畅快的一笑,热情的勾手,红彤彤的大脸上,洋溢着质朴的泽光。 “…分别的只是我的肉体,我的心依然与诸君同在。” 李轩被牛叔期待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把依依不舍的表情收回,化为慷慨赴死的激昂,“大贤良师在上,光辉的太平道就是我矢志不渝的坚定信仰。你们是正面战场,我是地下党。黑暗的光明事业总要有人牺牲,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罢,把身旁的范鲤抱起来,朝刚上好马鞍的“三黑”背上一放,扭头牵缰拉马,闷头就走。 “各位早点回吧。” 李轩牵马向前,脚步不停的同时又转过头来,举臂挥手,朝舟排上的黄巾众大喊一声,“不要为我入地狱而悲伤,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说着,又是嗷的一嗓子,“放心吧大伙,不必等我,地狱不空,我誓不成佛!” “风萧萧兮啊。” “壮士!” “邓帅误认怪鸟,原是云中一老雕。” “短毛妖是个好妖,你看他深入敌境,脚步不停。” “小仙儿是条汉子,你看他慷慨赴死,万分从容。” 舟排上的黄巾众纷纷赞叹。 “俺当初还以为是个骗子。” 牛春望着远去的一行人马,神情略显惭愧,“真是看错了人。” 金色的阳光下,疾疾奔赴地狱而去一行三马,越走越快。 望着迫不及待慷慨赴死的壮士一行,那苍凉悲壮的孤凄背影,舟排上的黄巾众,一人起声,数人合,肃穆的唱起了歌: 苍天潢潢兮蝗土充粮,大军威远兮葬不归乡。 衣冠飘飘兮漫道豺狼,朱门绣芒兮饥骨道旁。 岂曰无天兮黄履其苍,太平清道兮共赡家邦。 若言有苦兮与吾共裳,岂曰寂灭兮与子同殇。 …… 正文 第六章 你爹是干嘛的? 漯水东,直道旁。 一处野松林外。 艳阳高照的天,不成想说变就变。 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李轩才手忙脚乱的取蓑衣。 只是三匹健马,不太听话。 “唏灰灰。” 驮着雨具的大黑马,或许是被雨浇的烦躁,打了个响鼻,对身前牵缰的李轩毫不理会,闷头就朝路旁的野松林钻。 “诶诶诶,回来回来。” 李轩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边朝身前的黑马嚷嚷,边双手大力拉缰,身子倾斜恨不得四十五度,拔河一样阻止大黑马把他拉走,“老三,听话,雨不入林,老天爷劈死你啊。” “俺们都是入林避雨的。” 简承与范鲤二小共乘一骑,三黑中的老大是匹母马,反而最乖。 马后的范鲤双手举着个大斗笠,霸王举鼎一样为简承和自己挡雨,听到李轩的劝马之言,好奇的发问,“小仙儿哥哥,入林避雨会被雷劈么?” “呃?” 被反问了一句,李轩才一愣,手上的缰绳松了松,挠了挠脑门,应道,“我也忘了从哪听来的了,不一定对,不会被雷劈么?那咱就入林躲下雨。” 说着,又抱怨道,“怎么没伞哪,这斗笠蓑衣的,死沉死沉,下雨都来不及穿。” “伞谁用的起呀。” 李轩没学会骑马,倒是简承一个小家伙,不知为何轻轻带了下缰绳,身下大马就仿佛知道了他心意,“咯噔咯噔”温顺的朝林内走。 母马大黑与调皮的三黑和李轩错身而过的时候,还扭了下头,看了眼僵持的一人一马。 李轩马上把手里攥着的三黑缰绳松开了,他感觉大黑那个不屑的眼神是冲他的。 “咯噔咯噔。” 三黑一脱离束缚,闷头就是一溜小跑,很快蹿进了树林,在一株树茂根深的大树下,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唉,畜生。” 李轩长叹一声,居然被母马鄙视了,生气的一溜小跑追上大黑,躲到树下,缩头冲马上的范鲤嚷嚷,“给我遮着点。”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一层层伸出的横枝树叶上,“噼噼啪啪”的一阵脆响。 头上是雨打芭蕉的动静,树下却很少有雨落下,偶尔落下的都是大滴,李轩就中了一滴,脑门被砸的生疼。 “不解蓑衣么?”范鲤把大斗笠横过来点的同时,疑惑的问。 “解什么解,我又不会穿,懒得解。” 李轩倾身躲在大斗笠下,理直气壮道,“这雨不大,你看天还亮着呢,证明雨云不厚,八成一会儿就停了,咱何必折腾?是吧?” “你可真够懒的。”范鲤性格跳脱,直言直语。 马前坐着的简承淳朴,只是吐了吐舌头。 “我是不想平白消耗热量,一天两顿,经常把我从梦中饿醒。” 李轩缩着脖子,跺了跺脚,感觉一下雨,气温骤降了不少,“倒是你们跟着我,太幸福了。从现在起,我宣布,一天三顿,晚上饿了,可以考虑再加顿夜宵。箱笼里我多装了不少饼子鱼露虾酱,可好吃了。” 说着,抬头问马上的范鲤,“我把你送回家,投靠你爹你娘,我给你的待遇,你娘也会照此办理吧?” “一天三顿么?”范鲤撑着斗笠,小脸愣了下。 “对呀,三顿不见得比两顿吃的粮食多呀。” 李轩信誓旦旦道,“要是每顿多点肉,多点菜,我吃的粮食还能更少。” “投靠家父便是,为何还要投靠我娘?”范鲤想不通。 “你不说你娘姓卢,出自范阳卢氏么?” 李轩一副你这都不明白的样子,“你小仙哥哥我才高八斗,为人又是八斗,这十六斗的饭量,不是大户人家养的活么?” “可我家是我爹做主啊。”范鲤小脸发懵,想不通十六斗的饭量是怎么算出来的。 “你爹是干嘛的?” “读书人。” “进士?” “进士是什么?” “嗨,你就说你爹是不是官吧!” “不是。” “啊?” 李轩啊了一声,伸手上下点着摇头晃脑的范鲤,瞠目气道:“好你个熊孩子,浪费了我个捞人指标,知道不?你娘堂堂范阳卢氏宗主嫡女,你爹啥也不是,嫁他干嘛?” “不许说我爹坏话。”范鲤嘟着嘴,生气。 “我说的不对嘛?”李轩更生气,捞了个赔钱货。 “我爹茂才异呀。” 范鲤晃着小腿,得意洋洋,“我娘就是被我爹的才华倾倒,才非君不嫁,你连字儿都不认识,跟你解释不清啦。” “嘿,我草。” 李轩生气的一瞪眼,对范鲤气势汹汹道,“我不是不识字,汉字我咋可能不认识?我就是不认识汉朝的字,歪七八扭,比划多了那么多…唉,算了,跟你个熊孩子解释不清。” 被人当文盲,除了颓然的叹口气,实在是别无他法,自怨自艾的哽咽了一下,才追问范鲤,“茂才衣啥意思?官大?兵雄?钱多?田广?不会就是会读书吧?那甭说报答我十六斗的长期饭票了,你爹能养活自己不?” “哼。” 范鲤生气的挤了挤鼻子,又摇头晃脑的得意了起来,“茂才异你都不知道啊,就是才学异于常人嘛。茂才异,孝廉,贤良方正,孝悌力田,都可以察举,征辟为官的呦。” “是么少爷。” 李轩闻声一喜,怒色骤敛,一双慈眉善目的大眼睛,宠溺的看着可爱的小范鲤,兴奋道,“候补官儿?我明白了,兄弟,咱爹啥时候上任?” 范鲤小脑袋一昂,骄傲道:“家父不以婿居范阳卢氏翼下,逢举不举,但凡以卢氏缀名而征,皆不就。” “唔?” 李轩稀里糊涂的挠挠头,问,“啥意思?你就说你爹的候补官,啥时候能把候补去了吧。” “我爹不是候补官呀,就是茂才异,才学出众啊。”范鲤骄傲道。 李轩对才学出众没兴趣,只对不是候补官的字眼敏感,愕然道:“那你爹是啥身份?” 范鲤小胸脯一抬,雨中霸王举鼎的唯美造型中一抬头,昂声道:“我爹是白身!” “哎呀我草。” 李轩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脸憋的涨红,脑袋都快被熊孩子气炸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扶额头半晌才歇过来,看着马上晃着小腿,一脸得意的范鲤,有气无力道,“你这个小土豆真行,你有哥哥弟弟没?” “尚无。”范鲤随口一答,小腿晃荡。 “那就好。” 李轩狠狠点头,唇间浮出一抹奸笑,又很快敛去,清了清嗓门,严肃道,“经过我慎重的考虑,不去给范家添麻烦了。要吃饭,就吃大户嘛,我们去简承家。” 说着,看向马前坐着的简承,略带担心的问,“简承,小仙儿哥哥可是信你,信你爹真是家财万贯,豪族巨贾。你要也跟我来个你爹两袖清风,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小仙儿哥哥且宽心。” 简承不愠不火的轻轻颔首,好像安慰李轩的样子,“巨贾不敢说,家财万贯不止。若是广厦千间,奴仆成群,家兵数千,数十万亩桑田相连,叫做豪族,简家就是了。” “哎呀。” 李轩喜悦的一拍大腿,冲简承一竖大拇指,“哥就喜欢你的自信。” 简承被夸的颇有些不好意思,续道:“家父乃简家嫡子,我乃家父独子,城外别院被虏,小仙儿哥哥救我脱困,家父必有重酬。” “谈重酬多伤感情。” 李轩大义凛然的一摆手,“有张长期饭票就行!” “唉。” 范鲤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你怎么就想着混饭哪。” “去,你个薄皮儿小土豆,真是不怕削。你小子还是跟我混饭的呢,为什么没有一颗感恩的心?” 李轩不待见绣花枕头范鲤,一副你饱汉子不知饿汉饥的眼神,“时下这是什么世道?若黄巾是蛾贼,那蝗虫过境后,面对颗粒无收的荒田,农人会如何?若太平道是火星,这场火有多大?若朝廷连平黄巾都如此吃力,这把火就能大到把整个森林烧光。” 说着,唏嘘一声,“你们小仙儿哥哥是个没本事的,错投乱世,只愿寻个有本事的庇护,只愿找个安逸的窝栖身。我没灭火的本事,更不愿葬身火海,在烈火中永生。谁能庇护我不被火烧,让我混饭吃,谁就是我的主公。” “咦?” 范鲤咦了一声,小脸若有所思,“那我跟小仙儿哥哥混饭吃,你岂不是我的主公?” “咦?” 李轩同样惊咦了一声,诧异的盯着范鲤看了眼,非常满意的一点头,“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混饭就要有个混饭的样子,你拍我马屁是非常正确的。 有本事的主公庇护我这个没本事的混饭的。我这个有本事的主公,就庇护你这个没本事的混饭的嘛。 我只有一个豆包,肯定不给你吃嘛,我自己吃。我豆包多了,就给你也吃一个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简承总结道。 “小主公家学渊源,言辞精辟,聪慧的让臣下惭愧呀。” 李轩对混饭的土豆鲤不待见,对长期的依靠饭票承却很喜欢,“敢问小主公,老主公怎么称呼呀?” 简承抿嘴一乐:“家父讳雍,雍和之雍。” “会雍,讳…雍,简雍?” 李轩闻声抬头,讶然,“简雍是个土豪?” …… 正文 第七章 哪能上去就蹭饭? 幽州是边地,涿县城是个方城。 郡治依侯伯制,方五里,长三百雉,设里割宅,旁三门,通田作之道。 城中九经九纬,左祖右社,阴阳相和。 地座平城,享土地之宜,水脉浮于城下,易出井尝水泉之味。 城郭之外,草木丰饶,漯水绕城,金稻飘香。 由于是边地冲要之城,或是有以堂皇建筑震慑乌丸,杂胡等异族的需要,涿县城斗车正中,有一祭祀上天的垒土高台,明堂辟雍。 明堂临制四海,均五行,北军南民,西市东仓。 西市说是市,未见繁华,从三门道的南门缴了入城税进来,一路朝西逛,抬眼尽是一堂筑的民房。 临街馆舍商铺很少,墙根底下时不时也能看到地摊,只不过很少有人吆喝。 全是地摊,无论是头上盘着髻,穿着麻料衣的本地郡民,还是一头乱发,披着翻毛兽皮的乌丸,杂胡,全是在墙根一蹲。 大多摊主身前连块布都没,要卖的东西就直接放在地上。 陶器,藤篓,漆器,象牙,兽皮兽骨,野味干货,铜镜铜壶等铜制品,陶翁装的粮,坛装的调料,还有条桌,木桶,木盆,木碗,板凳等木工制品。 请教了简承才知道,板凳叫“胡凳”,多为平民才用,上至公卿下至氏族,非是坐塌便是跪坐地板,不用胡凳。 榻榻米莫非就是这么来的?李轩也搞不清楚,只是感觉自己若是置屋,肯定得用板凳,跪的腿麻,才是跟自己过不去。 丢人他是不怕的,那是别人的看法,怕的是不舒服,这是自己的感受。 一个个摊前行人匆匆,很少有驻足的,只调料摊前围着三人。 摊主正在用个木勺舀调料,放在小秤上称了,用荷叶一样的家伙什一包,麻利的用小麻绳一捆,递给挎着篮的大娘,摊掌接过了六个钱。 李轩牵着马,在一个临街摆着竹皮纸鹫的摊前驻足了一下,摸了下风筝才发现不是纸,似绢似树皮,一问“二十钱”扭头就走。 这一擦的代价,温柔的难以承受。 “咯咯咯。” 一处摆着藤笼的摊子,倒是让李轩驻足良久,看着笼里的怪鸡,感觉跟小孔雀一样,尾巴老长,羽翎青中透亮,五彩缤纷。 “找个饭摊儿,打个尖儿。” 街道倒是宽敞,就是摆食摊儿的见不着,一路穿行有些饿了,偶尔看见个挑着的幌子,上面的字还都不认识。 “方过榷场,何不入内?” 李轩在马前倒牵着缰,晃晃悠悠的边走瞧路边稀奇,身后马上的简承扭头看着来路,又把头转了回来,奇怪道,“简家在榷场内有栈,若用饭,寻去便是了。” 榷场,就是涉外的专卖卖场,与乌丸,杂胡等部落交易的边市。 自法家管仲“关山海”创立专卖制度以来,非但矿山盐铁,对外贸易也是专卖,允许私人持牌座市商,入榷场兴栈,买卖。 除粮铁,兵器甲胄等管制较严的品种,幽州的榷场主要就是输出盐,陶,酒,麻,布,帛等生活用品。输入兽皮,牛筋牛黄,药材,马,牛等乌丸,杂胡诸部特产。 甚或有奴隶买卖,昆仑奴,波斯舞姬,战俘一类的人形牲口,同样是榷场的交易品种。 简氏就是涿县榷场的座市商之一。 “那可不行,初始印象,哪能上去就蹭饭?先垫垫。” 李轩负手牵缰,轻松迈步而行,一边走一边欣赏临街的土色建筑,时不时扯下让他不舒服的包头巾,“若是有个澡堂,沐浴更衣一番,再去见主公,才是最好。” 大黑马后坐着的范鲤好奇的问:“为何如此?” “绣花枕头就得突出表面花的长处呀,难道让人轻易看穿你小仙儿哥哥就是个草包?” 李轩对迎面走来的提篮深裙妇人露齿一笑,等妇人低头掩面疾走,才龇牙一乐,理直气壮道,“我一个滥竽充数的,不会吹竽起码要装个乐师的样子呀。灰头土脸的凑简承他爹面前,他爹万一误会我是难民,下碗面条都不给打鸡蛋,那伙食能好么?” “面条是啥?” “就是汤饼呀,水煮不好,用骨头熬最好吃了。” “那可是细粮,非祭祖,我家节庆都吃不上。”范鲤舔了舔嘴唇,一脸向往,“便是祭祖,非老又怎能食肉?” “清汤寡水的日子过去了,真羡慕你们,有幸认识一个吃货。” 李轩自傲道,“我吃货门弟子,是很少行走江湖的,因为门外的世界太不快乐。麦稻不去壳儿,梁黍端上桌,这都是喂鸟的。没条件咱就苦中作乐,等你家小仙儿哥哥安定下来了,你们就能懂得,跟着吃货,才是你们今生最正确的选择。” “饥民漫道,小仙儿哥哥却只想自己吃好?”范鲤鄙视道,“好无志向。” “我又不欠饥民什么。” 李轩理直气壮道,“若人人都像你小仙儿哥哥一样,能让自己吃饱吃好,还能让跟我混饭的吃饱吃好,又哪来的饥民? 你爹志向倒是远大,要救民于水火,匡扶天下。 可你爹自个都要族里接济,要靠你娘的嫁妆,空耗农人辛苦打来的粮,那你茂才异的爹与只想自己吃好的我,谁是骗子?” “又说我爹坏话。”范鲤背了一下脑袋,小眼神愤愤。 “你…嗯?那是食摊儿么?” 李轩正要再接再厉打击土豆鲤,行不几步,刚拐过一个街角,就见前面路边有袅袅白烟升起,定睛一看,斜里挑着的沙色幌子下,是两张长桌一口大锅,像是个食摊儿。 “做雕胡饭的。”马上的简承挺直身体,抬眼看了看,“要吃么?” “雕胡饭是什么玩意?”李轩问,“什么做的?” “菰米呀,很滑的。”范鲤鄙视吃货归鄙视,论吃是不落人后的,舔着嘴唇兴奋道,“好吃。” “是吗?” 李轩从善如流,点了点头,“那就尝尝。” 把马栓在摊旁不远,解了仨兜套在三马的头上,抓了草料进兜,马一低头就能吃到。 边吃边随地大小便,挤丸子一样“嘟嘟嘟嘟”不见停,李轩仔细看过马粪,粪里很多草,一看就是消化系统不好。 狗吃屎是不是生性节俭,为了再消化一遍?李轩盯着马粪,陷入了长考。 安顿了马,一大二小才摊前就坐,坐的就是小胡凳。 大碗八钱,小碗五钱,满满的一碗长葵花籽一样,饭价贵的肉疼,吃着腮帮子疼。倒是送的小葱菘菜汤一喝,又多啃了摊主半根大葱,才舒服了一些。 摊上葱不要钱,一张薄豆饼一文,一张夹葱抹酱的豆饼两文。 李轩先要了不要钱的大葱,再一文买了一张饼,自己刷了酱,就省下了一半。 摊主算术不行! 吃完一抹嘴,感觉雕胡饭还行,有种草木的原味清香。 垫了一餐,一大二小三匹马,才不紧不慢的朝简家位于县城的别院晃去。 简家在县城里的反是别院,简氏一族的根据地在城外,城内只是粮铺,布店,牛马市棚,旅舍等用于经营的店铺。 县城内的简家别院,只是让简氏一族的当家人,来县城盘账办事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落脚的地方很大,庭院很豪,刷新了李轩对汉朝土豪的原始猜想。 他一直就待在黄巾军营盘,那说是军营,不如说是难民营。 地上挖个坑,砍点树枝一搭,地窝盖树叶子,窝棚连窝棚,就是营房了。 接天漏雨破茅房,风一大能看星星。雨一大要出屋躲去,待屋里容易被淹死。 邓茂的中军大帐都是树枝制的,哪来的帐篷,哪来的布匹,就是木料树枝加羊毛毡,一股烧羊头的怪味,牛皮紧着制甲,不舍得缝帐。 进了简家的别院,李轩竟觉得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正文 第八章 无雕龙之辩,安得伏虎之能 高大的白灰围墙,云浪一样起伏的泥鳅脊,外敷鳞栉青瓦。入门就是开阔的庭院与开满奇花异草的花园,四周点缀着一株株高大的松柏老槐。 庭院不知几进,被简家管事领着进来,只看到围着花园一圈,就是一栋栋比地高出很多,首尾相连的连体木楼,低则双层翻山,中央三层翘飞檐。 拾木阶而上,就走入了长长的半覆式廊道之内,脚下是包浆条木地板,左手边是廊外观景朱红栏杆,栏外樱树犹在花已谢,只余道道斜枝风中摇曳。 透过枝头远望,就是庭院内一片片盛开的月见草,虞美人,鸢尾花,姹紫嫣红,蝶飞蜂绕。 李轩单用眼,就能闻见一片芬芳,沁人心脾,使人神怡。 廊道右手边,是一道道一人多高的横拉门,门外在简家女仆的伺候下,除履而入,脚下是铺满整个阁间的实木地板,鼻间浮过的是一缕暗香。 然后,李轩看见了一个类人形蚕茧。 正对拉门一张黑漆矮几,一个头戴玄色高冠,身着蓬松白色锦帛,手打雉尾扇的家伙,跪坐矮几之后,正一脸倨傲的看着他。 简雍很调皮,跪坐都抬着下巴,用居高临下的蔑视眼神瞄他不说,嘴还闲不住,左手打扇,右手时不时从矮几上的小瓷坛里,捏个果仁朝嘴里搁。 不知道是什么果仁,只知道味道多半不错,看起来简雍嚼得非常快乐,腮帮子鼓鼓,三缕老鼠须一颤二悠。 “宪和公在上,李轩有礼。” 虽然面前这个穿的跟个蚕一样的家伙,与李轩脑子里的简雍形象差别很大,可长期饭票在前,他还是恭恭敬敬的抱拳深施一礼。 “你这是什么礼啊?” 简雍扇敲矮几,斜脸看了眼李轩,又捏了个果仁扔进嘴,咀嚼着问,“哪学来的?” “不对么?” 李轩闻声一愣,赶紧把双手抬到额前双眉上方,感觉高度不够,又高举了点,再鞠躬拜下,拜完保持姿势不变,斜了下脸问,“这下姿势可到位?” “噗。” 简雍斜脸吐了口果渣,同样与李轩一个方向斜脸,四目相对,“你逗我玩呢吧?” “宪和公何出此言?” 为表示恭敬,李轩躬身到地,斜脸眼睛朝上看,姿势保持不变。 简雍同样执着,在矮几后也是一个歪身三十度以上的造型,以不变的风度,斜脸四目直对:“你肤白齿锆,牙整无磨,手若涂脂,十甲有泽,脖颈四躯不见汗痕,自是从小锦衣玉食,怕是农活都没干过一天,你跟我装什么文盲?” “我真不识字儿!” 李轩一捂脸,心中的凄苦谁人知。 “你呀,是骗不了我的,黔首怎会一身卓尔不凡,顾盼自豪间毫无胆小甚微之念?草民入堂,岂敢安步趋前,与吾平视?” 简雍捏了个果仁进嘴,老鼠须一抖,似觉歪的别扭,干脆一肘枕在地板,摆了个睡罗汉的造型,抬眼轻瞥,“你小觑我一介商贾是吧?别否认,你明眉之下自信的双眸,刚毅的嘴角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你。” “我想把自己卖给你。” 李轩快哭出来了,他刻意恭顺无比,怎会被看成小觑?真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吹跑了武媚娘! “你岁尚浅,莫效狂士。” 睡罗汉简雍翘起了一条腿,弹了个果仁仰脸用嘴接住,咀嚼中脸上浮出了一抹回忆之色,“想我当年,散髻当发,自诩狂士,以为疏狂在胸,虎躬吐握之能。三寸舌簧在口,龙蟠凤逸权衡。自然蟑螂不怕,雨天不愁,天下任走。” 顿了顿,唏嘘长叹,“唉,想我简雍,才辩撼动天地,笔参无穷造化,本应名动诸侯,代天教化。一卷疏狂在手,过眼繁华随风,从此红尘万象于我只是朝露昙花,灵河一念即渡,手拈彼岸花,曼珠沙华……” 李轩一头冷汗,看着一脸自恋的简雍,心中马勒戈壁的大戈壁上掀起了漫漫狂沙,一万头草泥马连滚带爬…… “宪和公风采,令在下悠然神往,魂予之夺。” 李轩摆出了一脸甚憾之色,眼神迷惘的微微昂头,神往道,“恨不能再回到从前,一睹九州狂生,国士无双宪和公之卓然风采呀!” “风采?我都中风了,接了族里的生意,病才好些。” 简雍郁闷的挠了挠脸,一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凄凉之色,“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无雕龙之辩,安得伏虎之能?你呀,自诩才高八斗,为人又是八斗?我当年,比你还多了八斗狂呢,又如何?卿侯阶前盈尺地,欲寻一席不可得。” “诙人稚言,随口一说,宪和公岂能当真?” 李轩神情扭捏,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一个谦虚的人。” “我看出来了,你比我当年还要放荡不羁,怕是药石难医了。” 简雍捏了个果仁扔进嘴里,瞄了李轩一眼,边咀嚼边轻声道,“太平道起事,不过一帮被蛊惑的愚民,揭竿为矛闹一闹,其兴也勃,其亡必忽,想要撼动衣冠天下,那是痴心妄想。” 说着,幽幽道,“据说不少华族庶出子,为求搏天之功,遮郡望,掩堂号,隐去名讳,自入黄巾军中。以左髭丈八,青牛角,于氐根,张白骑等诨号为名,以免累及家族。你小仙儿的诨号倒也够浑的,该不是也打了浑水摸鱼的主意吧?” “宪和公明鉴。” 李轩闻声急了,急急剖白心迹,“我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凭生最怕刀兵,今世只知朝廷,心中唯有忠诚,怎敢与乱贼为伍?我是误入军阵之中,欲投范阳令不得,才被黄巾虏入营中,那‘恨天高’邓茂见我李小仙儿忠肝义胆,宁死不从,居然日欺夜辱,天天让我包豆包,惨绝人寰哪。” “这倒属实。” 简雍显然知晓李轩不少事,闻声心有戚戚焉,“君子远庖厨,蛾贼此举,确是欺人太甚。” “明公法眼如炬,佩服啊佩服。” 李轩挑了个大拇指,冲感同身受的简雍晃了晃,自傲的一昂头,“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任他把皮鞭举得高高,我宁可手里包着豆包,也放不下心头的骄傲。若非被我风姿倾倒,邓茂不忍加害,恐怕青史之上,又要添一缕千古忠魂啦!” “若不是看你定非蛾贼,早让人拿了你了。” 简雍略有些佩服的点点头,正回了身子,左手扇一打矮几,“简龙。” “臣在。” 跪坐在简雍斜后方的一条布衣大汉,跪姿双手按膝,上身一躬。 “去让管家备房,把熏房准备下,予贵客沐休暂歇。” 简雍抬头,眼光越过李轩,冲门口道,“简豹,你也下去,去内院,让夫人备衣,让承儿过来,重新予恩人见礼。” 说着,问李轩,“贵客是否稍歇,待沐浴更衣后,你我再重新见礼?” 李轩没回答简雍,而是扭头看了下身后,这才发现方才脱履之地,门外廊内跪坐着一个褐衣家仆,按刀而起。 转头过又看了下简雍身后刚站起的昂藏大汉,李轩这才明白过来,敢情简雍就没把他当救命恩人,而是黄巾军的奸细了。 一内一外,这简龙简豹的俩禽兽,怕不是预备用来擒他的家兵吧。 怪不得简承,范鲤与他三人一行,一入简府便被分开了,原是被误认为奸细了。 李轩心下得意,我明明是奸细,你都认出我是奸细了,又认为不是,那又怪的了谁呢? 见了正主,过了堂考,李轩就此暂安在了简家城中别院。 …… 正文 第九章 轻歌托觥起,飞袖踏雪莺 依依柳拽春风,燕早忙剪花城。 窗外顽雀催梦,醒来榻乱被横。 一连七天,把李轩睡了个五迷三道,歇了个里外通透,神清气爽。 一栋独楼双阙,三许庭院,四个使女日夜伺候。 独楼勾玉栋,金粉绣红窗,睡得是丝织锦榻,外敷帷帐。塌下是一水檀木地板,无蜡蕴泽有光,踩之温润微凉。 简氏豪族,别院养有乐班,歌舞伎,每至欢宴就到了全府掌灯时。堂前金箔嵌莲灯,阖府明绸充细柳,潺潺彩霞漫道,煌煌金光冲斗。 院内道旁的松桂槐杨柳,皆是丝帛裹树干。无数充枝妆叶的飘逸绸条,随风飘舞,在一盏盏宝莲灯的璀璨金光照耀下,如粼粼光河起伏,似银河坠下九重,华美异常。 李轩头次得睹,都被晃的目眩神迷。 此举与秦穆公骊山筑斗宝台,召十八国诸侯临潼斗宝的目的差不多。 李轩估计简雍之举,多半也是为了彰显实力,夸富取信,斗奢扬名。 他最喜欢的就是简雍大宴,每逢简府欢宴掌灯时分,丝竹之风时随暮烟起,编钟磬音如水,竽笙并凉,笳咽箛孤,雨打婀娜梨花鼓。 满朋大宴,月上梢头,桂下琴音荡漾,衫舞袖飞扬。 …一首蒹葭,与君听。溯洄途,长且阻,劝君多情休误。 …一曲离骚,君未明。功名路,辞故楚,分明天与人孤。 …有花堪折,盼君行。有凤求凰,君未应。 …风过涟漪,水自平。缘来半梦,掌中轻。 轻歌托觥起,飞袖踏雪莺,琴摇桂花枝,筹投柳腰瓶。 筵上觥筹交错,喧嚣鼎沸。庭前轻歌曼舞,笳咽萧悲。席间一缕琴筝断续,时隐似伏,有时半晌枯寂,蓦然狂风暴雨。 弦动时如金弓,清音溅玉,镜破长空,时而颤若龙吟,风撞霜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李轩最爱的就是露天欢宴,一边听曲赏舞,乐滋滋的伏案大嚼,一边对简雍的奢侈提出批评。 当阖府喧嚣散去,微醺半敞宽袍,小楼夜下独处之时,才又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似被月光灌醉,似拂面熏风催人睡,怎奈梦中又醉,醉醒方知梦碎,才知人不为酒只为醉。 夜剪灯芯,依窗凭阑,万里长空如墨,辉星碎坠空河。风嗅云香,月色轻晃,琼钩轻摇玉扇,清风搅动云波。弦音未歇,箫声已寒,繁花渐迷人眼,多少梦里悲欢。一壶月光,小酌亦伤,今生一翅鸿雁,来世几度风霜? 不愿梦中醉醒,怎奈人间易倦,寒风又拭薄衫,天地似劝人还。 明月催百卉卸妆,春荷伴蛙声入眠,新人旧梦,庄蝶敛容,蟋蟀蛤蟆彻夜欢腾。 小楼酸枝做栋红木为梁,日风送暖,静掀檀泪珠帘,风波过处,一缕暗香轻抚眉头,使人忘却心忧,了虫噬蚁蛀之愁,每每使李轩安然入梦,悠然醒来。 阁间正对院内的一侧,开合的镂空雕花鹅黄纸木窗,用撑窗杆一支开,望眼就是摇曳的花骨斜枝。 小院内种着西域引种的无花果树,宛若天开绿伞,半遮荫风送凉,鼻间始终就浮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芬芳。 楼内当门间,堂屋,睡室,左右双厢房,加阁楼一楼六室,宽阔异常,穹高空间明亮。 睡室外一尊紫铜小香炉,日日燃着袅袅熏香,夜夜安眠舒爽,薄榻上都沁润着一股檀香,不见蚊虫。 七天洗了五回澡,三日一沐,内衣外袍两次焕然一新,菜无煎炒多炖煮,却从不重样,髓肥肉嫩,美味非常。 简雍性倨傲,人洒脱,不拘小节,为人豪爽,好呼朋唤友。 三次酒宴陪下来,鹿羹如何调,熊掌如何割,浊酒如何喝,李轩熟能生巧。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洗脸就抬头,洗澡都不用自己动手。嫌塌凉,有人形电热毯先暖被,温度正好。怨风小,有人形电风扇摇啊摇,风力可调。 晚上一咳嗽,就有手捧痰盂,夜壶的使女进屋伺候。 简雍家甚至用上了马桶,坐便器一圈是雕花精美的洁白象牙,比抽水马桶还要省力。 抽水马桶还要按钮,李轩就不用,使女代替了按钮,提桶自走。 大户人家的主人原来是不上茅房的,坐便马桶就在侧厢,出恭的厢房毫无异味,檀木加熏香,一室皆香。 过着如此腐朽的生活,让李轩深觉阿斗才是凭生知己:“此间乐,不思蜀。” “有劳叙伯,我来我来。” 楼内撑窗下一条矮几横案前,盘腿坐着的李轩,余光中光线一黯,侧头就见门外一个葛衣老仆,正把肩上扁担挑着两筐木简卸下,赶忙搁笔起身。 猛一起,小腿脚底略麻。 “不劳不劳,李君且歇着。” 简叙一个老杂仆,便是库房主事都不正眼看他,虽不是第一次被如此礼遇,可一见李轩起身含笑迎来,还是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李君自坐着,俺给君摞好就是,乱不了哩。” “帮把手的事,闲着也是闲着。” 李轩米白直衣,玄色宽带,外罩一身宽松的浅灰色敞袍,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笑呵呵的迎了出来,躬身去捞筐里竹简的同时,随口问,“吃了么?” “没…没,未晌呢。”一路健步如飞的挑来两筐竹简,额头都没见汗,反是看到李轩在身前一躬,正对着自己,简叙脸上的汗就下来了,手忙脚乱的虚托李轩正捞的竹简。 “我这儿有点心,先垫垫,吃完再腾,死沉死沉的。” 李轩不是说说,把手里一卷从框内抓出来的竹简,摞到门内一旁的地板上,拍拍手就又走回长案旁,端了一个锡盘过来,伸手捏了个小蛋黄饼进嘴的同时,把盘朝简叙的身前一伸,“来个尝尝,提提意见,味道不太对,总感觉缺点什么。” 简叙推盘去,盘又来,实在推辞不过,只得无奈的捏了个蛋黄饼进嘴,轻咬了一口,边咀嚼边在下巴下用手接着,怕碎渣落地,“老仆吃不出来,只觉得好吃,不缺啥。” “好吃就给囡囡拿去吃。” 李轩闻声顺手把锡盘下的竹纸一裹,八个小蛋黄饼就卷了进去,提起朝简叙身前一递,“别推了啊,你不接我就不用你搬了。” “…谢…谢过李君。” 简叙不想让李轩看到发润的眼角,低头接过点心包,蹲身放到了扁担筐后。 “你不让我动手,我就听你的偷个懒了啊,我让春桃打盆水过来,竹简积灰不少,小心别蹭脏你衣服,搬完洗把脸再走。” 李轩说着,昂头来了一嗓子,“春桃儿,端盆水来。” “诶!”一声黄鹂般清脆的答应。 “不用不用。”简叙拘谨的汗又下来了。 可惜一身淡黄深裙,手里端着铜盆的春桃来的很快。 小使女一直就支着耳朵听着,加上这几天熟悉了自家少主人这个救命恩人的奇异举止,水早就打好了。 一等听到李轩果然又吩咐端水,春桃颇有中彩票的幸福感觉,一脸我猜中了的得意,脚步轻快,喜气洋洋的端着铜盆过来了。 “叙伯忙着,有事叫我。” 李轩笑呵呵的与简叙扯了两句,没耽误人朝屋里腾竹牍木简,又走回了窗下的黑漆长案前,松垮的盘腿一坐。 刚一坐下,就暗道了一声惭愧,又暗暗得意自己的作秀表演。 亲民路线走的挺顺畅,短短几日,简家被蒙蔽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就像一个无形中晕染开的墨团,被黑心的李轩展露出的慈善之光波及的人,丫鬟与后院女眷的小话里,估计都难有对他不利的证词。 他实际就做了一件事,就是“给小费”。 凡是为他服务的,甭管是老爷交代的,还是他让人办的,经办人无论职务贵贱,只要与他照面了,小恩小惠就来了。 或一串十文五铢,掏自家腰包。或点心瓜果,慷他人之慨。或随口称赞,不要钱的赞语张口就来。 最后一种,多是面向五大三粗的简氏家兵家将,这个职业给钱不合适。 赞其武勇,赏其筋骨,夸其体肤,扬其任事,邀其喝个小酒,反而更好些。 赞瘦家兵定能生裂虎豹,夸胖家将骑术了得,对一个勇于作秀的人来讲,不算什么。 口中一扬,姿态再一低,掏粪的老妪一见都喊我滴个亲娘,这秀做的,时常让李轩被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 口碑越来越好,都传到简雍耳朵里了,被誉为有古君子之风。 正文 第十章 吾本中山靖王之后 似乎家主人的评语定了调,或是简家下人真心觉得就是如此。 反正,环境的突兀感在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消退。 一个客居主人家的客卿,几日之间就能让简家别院的下人,生出一股司空寻常的熟悉感,仿佛亘古以来李轩就住在这里,习以为常。 这实在是太美妙了,特别是对李轩的混饭大业,尤为重要。 混饭是个技术活,天天啥也不干,废物点心一样,迟早被嫌弃。 可要展露才华吧,一个萝卜一个坑,他明知道简家账房,库房的管事,就是财会中专的体育特长生水平,可也只能称其为“今管仲”。 他才不会把更好的方法拿出来。 那是打击人的自信,砸人的饭碗,惹人记恨。 倒是算盘还没有,可以回头有闲了,弄出来配上珠算口诀,试试效果。 这是开源,不是节流,不用拔有坑的萝卜。 那就是能干的事。 得罪人的事,以混饭为追求的李轩,是不太愿意干的。 他就想尽快把文盲的帽子摘了,字都不认识,又谁都打不过,这不是治世之文盲,乱世之草包,又是啥? 简雍颇通金石之道,李轩打算与其学篆刻,一为习字,为主公与臣的上下级关系之外,再添个师生的纽带。二为私好相通,好随时凑上去请教,自然而然的接近要献媚的目标。 一石二鸟。 但篆刻学字只是个由头,跟人学字倒是不必。他借了简家藏书,竹牍木简一堆,用于象形文字的逆向“以形还神”。 一笔一划的重学,那是浪费生命。 他打算拆偏旁,制对照字根表,馬不关门多了四条腿,古马今马还是那个马,电报原理,把偏旁换算一下的事。 篆刻,就是为了把偏旁,用手刻进记忆深处。 效果还行,前天才开始列字表,拆偏旁,编列字根对照表,两天多就能认出不少小篆,汉隶了。 只是可以认出的字,许多尚不能写。 他只是刚掌握了古字的“口语”而已,可要一笔一划不差的写出来,除了多练多写之外,他也没别的辙。 他最讨厌的就是水磨功夫,若不是文盲太影响混饭待遇,他根本不介意自己会不会写字。 “没椅子真是别扭。” 盘在黑漆矮几前的李轩,描几个偏旁就换个伸腿的姿势,舒展发滞的双腿。 他怕膝盖疼,就没跪坐,可就算松垮的坐在地板上,坐久了也是腰酸腿疼。 “真佩服道士和尚,眼镜蛇一样,一盘就是一天。” 李轩搁笔,龇牙咧嘴的按几而起,弹了弹腿,又原地蹦了蹦,紧了紧腰带就朝门外走。 他得去趟前院,看看他让简家木工打造的高桌座椅,弄好了没有。 门口及履,顺着门廊朝左走,与看到他出来,迎出来的使女夏荷打了个招呼,示意不用跟着,廊头循木阶而下,哼着小曲朝前院晃。 “老苗。” 路过花圃,李轩笑呵呵的冲正在拿鸡蛋壳调汁,予花施肥的花匠简苗打问道,“我看咱这院子里蜂不少,这蜂哪来的,你知道不?” 老苗闻声抬头,一见李轩就露出了憨厚的笑,甩了甩手里的鸡蛋壳,单手支腰道,“俺也不知,或是城外飞来的吧。” “咱家有会养蜂的么?” 李轩非常自然的以简家人自居,对简苗昂声道,“回头你留意下,问问谁会养蜂,办好了均你一罐蜂蜜吃,点心没蜜不好吃。” “嘿嘿。” 简苗闻声嘿嘿一笑,李轩喜奢爱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名声,与其平易近人,待人以礼的名声一样响,听到交代,很是自然的点头答应下来,“回头俺就让人到庄子里问问,这蜂还能养?” “能。” 李轩伸臂捋着一溜摇曳的花骨朵走过,时不时把手凑鼻前嗅嗅花香,边走边应声道,“你先寻人问问,真没人会,我教你就是了,我也只知个大概,究竟怎么弄,到时候咱俩再琢磨。” “好,俺听李君的。” 简苗很干脆的答应下来,满脸喜色,似对掌握门新手艺,很期待。 李轩没当回事,摆摆手脚步不停的朝前院走。 库房在前院侧院,一个单独的大院,钱粮库,浆洗房,马厮都在一个院子。 简雍是个大土豪,县城牛马市都是最大的座市商,榷场从乌丸,杂胡收来的良马,一等戎马销于官府,二等田马留于自家,三等挑剩下的驽马,分销郡内外县乡。 只不过中间缓一道,长途跋涉赶马而来的疲惫马,卖相不好,毛色枯黄,灰头土脸,要多吃几顿夜草,才能油毛发亮。 有些未长开的小马驹,也要再养养才卖的上价。 这些需要缓一缓再出售的马,同样都在简氏涿县的这间别院马棚内。 所以,大土豪家堆杂物的院子都超大,可以跑马。 院内还有间大木工房,简家的木工做活,也都在这间工房内。里面八字鱼尾木工桌,槽刨线刨,刨锯斧凿,角尺,木锉,牵钻,墨斗等木匠工具,漆油,粘胶,一应俱全。 屋里还有个神龛,供奉着木工祖师爷鲁班,四时节令瓜果不缺。 手艺,就是手艺人的命,学艺虔诚,惜艺如命。 李轩很开心,他一过来就看到了木工房外露天摆着的不少家具。露天摆放的高桌独椅都已成型,不少高桌边缘滚云绣浪,椅背镂空还雕了花。 几个眼熟的简家木工正在拿磨砂纸,皮革打磨桌椅表层。旁边放着漆桶,看似要上漆的意思。 这都不是桌椅板凳了,他看着都像是工艺品。 桌椅漆桶边还放着一卷一卷的什么东西? 好像是凉席。 一卷一卷的凉席上,还用麻绳挂着一双双的草鞋,给下人穿的。 “福伯,您在呢。” 李轩见简家的前院老管家在,晃晃悠悠的凑了过来,一边用手揉着简福身旁衲衣小娃娃的脑袋,一边笑嘻嘻的问,“这您孙子?怎么穿的叫花子似的,谁又敢说您中饱私囊了?” 小娃娃粉雕玉琢,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一身浆洗的发白的浅褐色衲衣,衣裤套着补丁,脚上踏着草鞋。 李轩不知简福为何要把自家孙子,打扮成这鬼德行。 “李君说笑了。” 简福亲热的拱手跟李轩见了个礼,看向小娃娃的眼神却闪过一抹不屑,“这可不是老仆能攀的孙子,人家汉室宗亲呢。” “嗯?”李轩揉着小孩的脑袋,感觉手下一挣,小孩晃肩摇头,挣开了他温柔的**。 “这位大兄,未请教?” 小娃娃挣脱了李轩揉脑袋的手,脸上却没有恨色,反是温润的一笑,一股暖暖的和煦笑容就挂上了唇角,很是郑重的举手过眉,与李轩拱手为礼。 “我?” 李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感觉这孩子小大人一样,挺好玩,没当回事,逗趣的同样用新学来的礼,拱手回礼,“我叫李轩,字小仙儿,你呢?小朋友!” “吾本中山靖王之后。” 小娃娃的大眼睛眨了眨,肃容搭手一拜,“刘备,刘玄德!” “哎呀我草!” 李轩闻声眼前一黑,仰天就倒,一个屁股蹲儿四仰八叉的摔了出去,见小娃娃俯身过来要拉他,脸带惊慌,疯狂挥手大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去去去,你个大耳朵熊孩子,离我远点。” “大兄。” 小瓷娃娃的大眼睛里浮过一抹忧色,止步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我见了鬼了!” 李轩眼里泪都下来了,被紧步过来的简福搀起,都借不上丝毫的力,全身软的像面条,一副软脚虾造型歪在简福怀里,鼻下流着清涕,眼神崩溃至极,“我到底到了哪了?” “什么到了哪?”抱着李轩的简福不明所以。 “是啊,这哪啊?” 李轩喃喃自语,又求助的昂头看向简福,可怜巴巴的问,“福伯,我是在大汉朝吧?” 正文 第十一章 荣华富贵于我如过眼云烟 “不是汉朝又是哪朝?” 简福以为李轩犯了癫病,温声答道。 “那这熊孩子哪来的?” 李轩柔如无骨的兰花指,一伸一栽,点向了身前不远的小娃娃。 直至此时,李轩才算看清了面前的刘备。 面如脂玉,弯眉似拱,眸如朗星,粉雕玉琢,头上梳着一个圆发髻,露着额前的美人尖儿。 一双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假睫毛好真,眼神好萌。大大的耳朵,耳垂堪比如来佛。 圆眼,大耳,臂长过膝,这是哪来的猴子? “桑结村来的。” 简福神色疑惑,不明白与家主人言谈无忌的李轩,怎么看见刘备跟看见鬼似的,双臂紧力搀着软脚虾,一脸的莫名其妙,“刘备是巧手,织席编履有些年头了,家主看在其侍母极孝的份上,府上备用的草席,一应下人穿戴的草履,缺了就喊他送来。” “备价格很公道的。”刘备眨了眨大眼睛,淳朴的露齿而笑。 “你去死吧你!” 李轩哭丧着脸,还是接受不能,颤颤巍巍的问,“你怎么跟邓茂一样,也是个熊孩子?” “邓茂?熊孩子?” 刘备大眼睛一茫,歪头想想,似乎没想通,复又对李轩深施一礼,“大兄可愿为备,解惑?” “我解释不了。” 李轩痛苦的一捂脸,脚狠狠一蹬地,自暴自弃,“我小脑发育不良,想不清楚我他妈得罪谁了,这是给我扔哪个熊地界了?” “大兄似有难言之隐?”刘备担心的问。 “那你有洁尔洗衣液?来,倒我点,让我一洗了之!” 歪在简福怀里的李轩,微微昂首望天,眼神迷茫,喃喃自语。 “备只有草席,草鞋。” 刘备眨了眨大眼睛,低头脸泛红,对帮不上李轩,似羞赧自责,“备家穷,浆洗衣皆野摘皂角,贵人的妙物,莫说用不起,便是听闻都未曾。” “你穷不怕,我投你点,天使轮。” 浑浑噩噩的李轩顺口一说,紧跟着激灵灵打个了冷颤,仿若天空中一道无形的闪电,劈在了脑门之上,浑身一阵战栗。 遽尔,满身舒爽无比。 本是散逸开了的精气神,连带控制四肢的力量,瞬时回到了体内。 见鬼的眼神,崩溃的眼神,迷茫的眼神,被一个新的明亮眼神替代了。 那或许就是吕不韦看到异人的眼神。 奇货可居! “…请不要叫我大兄,玄德,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大哥啊。” 李轩力一回身,立马精神抖擞的挣开搀着他的简福,眼里只有奇货可居的大耳朵娃娃。 “失散多年?”刘备懵了,“我娘……” “不关咱娘的事。” 李轩不由分说扑到刘备身前,一把抱住大耳朵娃娃,泪涕交加,动情道,“大哥,你乃中山靖王之后,小弟住中山路之后,你我兄弟离的是很近的,每晚都约啊。 大哥,小弟夜夜梦里都是你。是你用你的博学多才,在梦里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是你用宽阔的臂膀,一次次温暖了我的心窝。 是你,是你给了我力量,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你就是我梦里的大哥刘玄德啊。我一瞅见你就认出来了,就是不敢相信美梦可以成真哪,这才像见了鬼似的。” 说着,可怜巴巴的望着大耳朵娃娃,深情的大喊一声,“大哥,你不认识我了?” “我…” 刘备瞪大了眼,本就大的眼睛都撑成球了,深怕李轩再犯病,紧咽了一口吐沫,一点头,“对,贤弟,大哥早就认出你来了,没想到你我还能在梦外相见。”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李轩感叹一声,攥着刘备的小手,深情的拍了拍,安慰道,“大哥莫愁,既然你我兄弟相遇,就再也不会分开。” “我没愁。”刘备嘴角发抽,看着深情望着他的一双狼汪汪的眼睛,心头发毛,“席履送毕,备正要还家,改日……” “改日不如择日,择日不如撞日,你我兄弟既然已经相撞,那就是今日。” 李轩不由分说,紧拉着刘备的小手,扭头冲简福斩钉截铁道,“宪和公待我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情深似海,恩重如山。然,今遇我大哥,请恕李轩不能再侍左右,这就挂印封金,随我大哥去啦。” “你哪来的印啊?” 简福眼神一抽,以为李轩又犯病了,“家主人倒是吩咐老奴,备马蹄金十斤,原为酬李君,封了?” “唔?对,封我箱子里。” 李轩非常满意的一点头,“多备些箱笼,宪和公酬我的珠玉金帛我若是辞了,岂不是让宪和公难堪?都给我装箱,我带来的三匹健马,那么多箱笼怕是拉不动,那就先借宪和公的马使使。” 汉金分三等,一曰黄金。二曰白金,即白银。三曰赤金,此不为金,实为丹阳铜。 真金多以马蹄,麟趾为形,麟趾金就是金饼,一锭正好一汉斤,是真正的黄金。 马蹄金本是作为砝码与法器镇纸之用,分上中下,有的还是中空,用来装方术金丹药物的。 与珠玉丝帛一样,马蹄金仅限于诸侯公卿,世家华族间的馈赠,诸侯国与汉廷的纳贡封赏之用,市面极少流通。 市面还是青铜钱的天下,一锭一斤的马蹄金,约合十贯五铢钱。 简雍不在府,好像是出去接马了,但不妨碍李轩收礼。 一听土豪雍如此讲究,真金相酬,立刻喜上眉梢。 “这…” 前院管家简福有点懵,狐疑的看着穷酸的刘备,更狐疑的看着拉着刘备手,铁了心要随刘备一起走的李轩,一头雾水。 “福伯无需多劝,荣华富贵于我如过眼云烟。” 无论简福如何劝,李轩始终就是拉着刘备的手,不让大耳朵娃娃走,态度异常坚决,“琼楼高阶,锦衣玉带,簇蕊驷盛,美酒熏风,人人皆喜。然,富贵荣华,譬如朝露,见之,恃之,去之,不过阳昇露逸,如烟云之过眼,百鸟之闻啼。云在空,鸟在林,本不在己。今不过云散啼匿,我李轩又复何惜?” 说着,紧攥着刘备的小手,动情道,“唯兄弟,情比金坚,义撼五山。金珠易黯,何不倾金兰之香,嗅千古长芳?我与大哥梦中失散,只影凄飞,一别万里孤蓬,今又逢兄长,我李小仙当傲世妄荣,删华就素,与兄长比翼星鸟,再不分离,情义相许,生死相依。” “…贤弟。” 刘备瞠目结舌,大眼睛挂泪,双肩颤抖,嘴唇发抽,万万没想到一面之缘,人家就要放弃荣华富贵,死心塌地的认自己当大哥。 虽说这位贤弟病的不轻,可刘备还是感动到崩溃。 特别是贤弟病归病,大事上没犯糊涂,该收的酬劳没故作清高。 这很好,这位贤弟的“嫁妆”看起来不少,要是没这份“嫁妆”,他还真不敢答应让贤弟跟着一起回家。 养不活的。 刘备家贫,接人待物皆一时绝选,唯独不舍得财货相送,以利拉人,只能靠感情。 可感情是靠不住的。 刘备自恃汉室宗亲,沦落到织席贩履,本就郁闷不甘。 黄巾烽起,幽州刺史治所广阳被围,幽州刺史郭勋与广阳太守刘卫向洛阳求援。光武皇帝之后,汉室宗亲刘虞奔赴幽州,其有感兵力不足,在北军破虏校尉邹靖的建议下,招募乌丸,杂胡骑兵,并广贴招贤榜,募民讨贼。 招贤榜一出,刘备意识到建功立业就在今时,立刻欲拉同村之人往效军前。 谁知,平常时时赞他至孝仁义的村民,一听说要去与黄巾贼火并,立马一推二六五,说啥不去。 没有钱粮俸禄,想让人效力的难度,刘备体会之深,深到流泪。 李轩硬赶着要认大哥,把刘备喜得大眼睛都笑眯了,两条过膝长臂秋千一样的荡,心里美的冒泡,低落的信心重又燃起,真是怎么看眼前的贤弟,怎么顺眼。 不过就是有疯病而已,刘备毫不介意,反是心底有点怕贤弟的病痊愈。 贤弟一看就是士族门阀出身,这样的衣冠华族,一旦病好了,还会把个织席贩履的叫兄长? 刘备认为若是换成自己,那是万万不能。 所以,在刘备的心中,李轩最大的优点,就是有病! 正文 第十二章 为了今后不对身前喊解手 由于是落魄之时,患难之交的初始印象,过于根深蒂固了,以至于这一诡异的认知,牢牢跟随了刘备一生。 “箱笼整好,小弟今天就跟大哥走。” 李轩看刘备对他的态度真就视为手足了,同样内心欢喜无比,一边吩咐简福帮忙牵马装箱笼,一边跟刘备闲扯,继续加深兄弟感情。 简雍是大土豪,时下似乎刘备连与简雍平坐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可那又有什么呢? 这可是乱世,乱世风云一起,旧世的一切都会被打破。 真正的英雄会乘风云直上,尸位素餐的旧人会被激荡的风云搅到渣都不剩。 以李轩对主公之下没本事的混饭吃,对之下就成了有本事主公的简单认知,还跟简雍混,走的就是一条抛物线的下行阶段,会越走越窄,地位越来越低。 跟着织席贩履的刘备就不同了,玄德哥如今是谷底,往后再怎么折腾,也只有上升的余地。 一旦简雍投靠过来,嘿,那最少也是与昔日的临时主公平级了嘛,大概率简雍的地位还不如他呢。 毕竟他认的是大哥,可不是主公。 至于为何不认主公,李轩感觉刘备虽然有潜力,可万一孟德哥,孙氏给的待遇更好呢? 中原毕竟是四战之地,北方边地更是骑兵纵横,打的厉害。他都没招惹过谁,屁股都能挨一箭,万一有机会,朝相对安逸的江东一猫也不错。 远离战祸! 他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哪更有前途,待遇更好,更舒服,更安逸,他就往哪凑。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混饭? 李轩说走就走,前院管家简福虽是感觉他疯了,可苦劝不及,只能摇头叹气的吩咐人,腾财货细软,装箱笼,套牛备车。 马没借来,三匹大黑马就够了,又多备了三辆双套的牛车,用于驮运包袱箱笼。 简雍无爵无官,汉之车舆法不许贾人乘马车。商贾可以骑马,偏偏乘马车就逾制了。故而,简家人出行运货皆用牛车,拉车的牛都论千的。 简福叫上了八个家兵,带了十二匹马,充任护卫,加上赶牛车的车把式与一个小管事,简家出了十五个人。 李轩没带范鲤,感觉让土豆鲤这个混饭的熊孩子,接茬在简雍家混饭最好。 倒是与范鲤告辞的时候,范鲤透露了想随李轩一起走的意思,让他颇为意外。 当初没送范鲤还家,这都隔着一个县了,李轩哪有功夫送熊孩子? 为了暂安其心,李轩让范鲤等简雍回来了再说,是让简雍送回家,还是去刘备家找他,回头再说。 一回头,李轩出了简家大门,就把范鲤忘了。 倒是对刘备的观感,李轩再次刷新了一下,直接从马上下来了。 “大哥,这车还要?” 简家门口,管家简福望门寡一样的站在门口,一边交代简家众人路上细心些,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刚下马的李轩,看他是否会疯病好转,转身回府。 李轩没回,下马就走到了刘备推着的独轮车前,牵着母马大黑,随车一起走。 车队缓缓起行,简家的家兵无一人上马,全是徒步牵马走,一边跟牛车走,一边把一杆杆“简”行路旗,朝牛车上插。 刘备也是步行,身前推着一辆独轮木车,车上放着不少或是没卖完的草席草鞋,车辕上挂着擦汗的汗巾,装着熟饭的竹筒,装水的葫芦。 独轮车上除了草席草鞋,还放着遮阳挡雨的斗笠,包着的干粮豆饼,和其他一些杂物。 “全村就三辆,哪能不要?” 大耳朵小娃娃推着辆沉重的独轮车,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可那只是李轩的看法,小刘备倒是游刃有余,脚步轻快,“贤弟怕是富贵日子过惯了,未见过人间疾苦,不知一辆独轮车,在农人眼中,堪比珠玉金帛。” 被刘备责备一句,李轩却很高兴,这代表玄德哥不跟他客气,真是把他当手足啊,立马受教的点点头:“大哥教训的是。” “简三儿,帮我牵着大黑。” 李轩叫过身旁的一个简家徒步家兵,把缰绳朝绰号“简三儿”的怀里一扔。 “李君交给俺便是。”简三儿带过马缰,伸手摸了摸大黑的长额,又揉了揉大马的耳后短鬃,手里缰绳轻轻一拉,就把温顺的大黑带到了一旁。 李轩交了马,紧步凑到刘备身旁,手下摸上了车握把,侧过脸,笑嘻嘻对并排的刘备道:“小弟体验下人间疾苦,替大哥推一推。” “好。” 刘备大眼睛眨了眨,没拒绝,笑着松开了一个车握把,让给李轩提着,顺手取下汗巾擦了下额头浮着的汗,握着一个握把继续走,“大哥与你一起推,免得你把车推沟里去。” “好。” 李轩同样笑嘻嘻的应是,提着个握把边走边推,“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嘛,一起推挺好。” 说着,竟是感觉独轮车不轻,实木轮又没充气橡胶轮胎,单手都要使劲才能推动,不免随口问了句身旁的刘备,“大哥,桑结村离县城多远?” “不远。” 刘备推着车,随口答道,“十二三里,走一会儿就到了。” “唔?” 李轩笑容一滞,十里设亭,这都出了一亭之地了,还走一会儿就到了? “大哥,你就是这么一路推过来的?” 李轩对古人的徒步能力异常钦佩,可却不想奉陪,心中颇为后悔下马,这简直是拿生命作秀。 骑马是很容易学的,学的不是骑马,是如何与马沟通。 可他跟土地公公怎么沟通?这不会走死在半道吧? “对呀,备每旬都要推车进城。” 刘备脚步轻快,唇角洋溢着轻松的笑容,根本没注意到李轩眼正在发抽,边走边自然的回道,“逢节赶大集的日子,草鞋卖的好,要走两趟呢。” 说着,感觉身旁在沉默,扭过头才发现李轩的脸色不对,不由笑了出来,“贤弟出行,怕是非马即车,畏行路难不稀奇,不如回马上,大哥走惯了,自己推车就行。” “人哪,都是惯出来的,小弟刚学会如何在马上坐稳,又怎会非马不行?” 被刘备说了一句,李轩反而心里踏实了不少,自嘲的一笑,狠劲儿推了把木车,脚步加快,“我被黄巾掳过,见过骑兵身后,双手被麻绳系住,被绳子拉成一串,跟着马走的流民与俘虏,身不由己的被马拉着走,想拉屎撒尿都要举手喊‘解手’。” 顿了顿,又道,“估计过些年,‘解手’或许会成为拉屎撒尿的代称,也说不定。为了今后不对身前喊解手,小弟情愿今天走一走,练一练走路。遇到想绑我的兵匪,没马也能跑快一些。” 刘备闻声来了精神:“黄巾作乱,致千万百姓颠沛流离,备身为汉室宗亲,恨不能报效天子。今刘公赴幽州,贴榜募民,招贤纳良,助剿蛾贼,贤弟可愿随吾一起,为朝廷效力,上报天子,下安黎庶?”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轩呼了口气,问,“那蛾贼不就是百姓么?” “贤弟怎如此说?反贼霍乱天下,残害百姓之贼,又如何当得百姓称呼?” 刘备眉头微皱,推车的势头滞了下又重新推起,侧头看向李轩的大眼睛却依旧温润,温言道,“贤弟仁心,却万万不可对蛾贼报以妇人之仁,此贼如蝗,不事生产,过境之处赤地千……” “大哥,你误会我意思了。” 李轩看着刘备略带责备的眼神,打断了玄德哥的开导,右手食指一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百姓苦不苦,与我无关,又不是我祸害的,我也不欠百姓什么。同样,我也不欠朝廷,不欠天子,不欠刘虞什么。 我只是没好处的事,懒得干。 大哥,你要上报天子,下安黎庶,报了安了,然后呢?接着织席贩履?” “呃?” 刘备大眼睛中精光一闪,心头对贤弟妇人之仁的担心放下的同时,一松又是一喜,忽觉这个刚认下的兄弟,真有三分血脉相连之感,让他相处起来非常舒服。 不用防备,不用刻意去想话怎么说,李轩既然对他赤诚,他也就头一点,实话实话:“刘公正为人方正,必不会埋没了英雄。若要搏个出身,你我兄弟,沙场建功便是。” “大哥说如何,就如何。” 李轩神态轻松,嘻嘻一笑,“轩,听大哥的就是。” 刘备含笑点头,看向李轩的大眼睛越发温润了。 正文 第十三章 这个世界,我来过! 车队缓行出了涿县县城。 从城南门出来,两个简家家兵翻身上马,又一人多牵带了一匹马,朝前驰去。 车队的行进速度,随之一提。 “他俩做什么去了?” 二人四马脱离车队的时候,李轩尚未反应过来,等到二个家兵四匹马,在前面越跑越远,他才反应过来,扭头问身后不远的家兵头目简纲。 简纲手里牵着缰,嘴里咬着个柳条,负手牵缰,晃晃悠悠的走,听到问话赶忙拉着马朝李轩这边走走,恭谨的回话:“简放是探哨,简铜是游走,先行一步皆为探路。” “这样啊。” 李轩受教的点点头,忽然感觉简雍家的家兵素质挺不错的嘛,不过离城不远送点货而已,还是自然而然的探马出,像是习惯成自然了。 来了兴趣,不由就请教起了一旁,斜身坐在牛车一侧的简家小管事,简安。 “确是习惯。” 一被问话,简安赶忙从牛车上跳下,边随着李轩一起走,边恭谨的回,“商路都是固定的,沿途乌丸首领,杂胡部落,各山寨头领,山林绺子,水湖舟贼水寨,商路沿途各州县坐地豪族。即便是城外大股响马的首领,大多简家都是熟的。” 说着,侧身一指牛车上的“简”字旗,笑道,“这旗就是买来的,沿途行方便的山寨,都认得简家的行镖旗。认,就有定期的财货自入山门。 沿途各山寨的首领,坐地豪族,为我简家行了方便,各寨头领,外州豪族商队,子弟,到了涿郡遇到不方便的事,简家也会为其提供方便。” 李轩听懂了一半,又问:“那要是不认呢?” “不认?” 简安年不过而立,人却显得很干练,闻声呵呵一笑,“不认我简家的简家自然也不认,不认的少,是贼,或剿。不认的姓多了,就是反贼,必亡。” “照你这说法。” 李轩来了兴趣,“做山贼要长远,凭的是认人?行商走镖凭的不是武艺,是被认?” “对。” 简安点头,嘻嘻一笑,“这三山五岳的贼那么多,商队又不是军队,怎能一路硬来?行镖天下,靠的不是武艺,就是看沿途可认多少人,能被多少人认。” “有山寨的大王,坐地的豪族,简家是不怕的,冤有头债有主。” 简安补充道,“商队怕的反而是剪径的毛贼,新窜起的马匪,最怕的是被对头有意盯上。护卫就是防新防盯防意外的,坐地户反而不用防,都有规矩的。” 李轩听懂了,却又有些奇怪:“你们这些豪族,既能剿了不认的,何不把沿途剿干净,以靖道路呢?” 简安闻声诧异的看了李轩一眼,唇角掀起一抹古怪:“若是天下无贼,岂不是天下人人可行商?” 李轩恍然大悟,真诚的对简安一抱拳:“多谢解惑,轩受教了。” “李君说的哪里话来,小的只知皮毛,怕是有辱视听。” 简安被李轩礼谢,眼神发亮,精神抖擞,神态却越发恭谨了,深施一礼还了,才又自矜的一笑,“庶族就是庶族,豪族就是豪族,衣冠士族就是衣冠士族。莫说士族门阀,寒门都不与庶族通,庶族都不与草民往,豪族又怎能与黔首同?” 唉,狗仗人势。 李轩闻声摇了摇头,没跟小人得意的简安一般见识。 倒是身侧的刘备颔首点头,显是对简安的话很认同。 李轩看到刘备的神色一愣,又是恍然一笑,没说什么。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史书之中又何曾有黔首一席之地,又何尝对黎庶说过什么了?不过斩首万余,一笔带过。尽是饿殍遍野,寥表慈悲。 李轩心下暗叹,牛叔那样与异族征战的汉军兵卒,在衣冠士族的眼中,与异族又有什么不同?不过黎庶,黔首,草民而已。 九品中正制好像就是这段时间弄出来的,品评的就是哪氏哪族更高贵,腐朽透顶。 何谓门生,故吏?就是被士族门阀通过察举,征辟为官的人,就成了“举主”门下的门生,故吏,位同家臣。 黔首百姓是与官绝缘的,士人被举都要参阀阅,论爵勋,门第,家世才行,再会读书没用。 像是范鲤他爹,除非投入范阳卢氏,否则一无阀阅,二无功勋,三无名声,又无科举,靠什么被征辟? 满腹经纶,才华异于常人?读过书的黔首而已! 李轩是干不过时代的,不让时代把他干成黔首百姓,一笔带过,寥表慈悲,就不错了。 他没兴趣改变世界,能对世界说一声:这个世界,我来过! 就不错了。 他能让他的主公,因为有他而更好。他能让认他为主公的人,因为他而更妙。 就知足了。 车队缓行不快,一路说说笑笑。 方一出城地尚平,且有直道,城郭四周为了城防需要,可用于攻城器械的树材皆砍,望眼空旷。 行不多远,至望不见身后城墙,道变窄了还在,路旁有小片的菜地与茅屋。 再行二里许,菜地被零星的稻田与大片的梁黍代替,硬结的土路不知不觉不见了,变成了松软的地垄道。 比田高一些,泥土发湿,不知是为了拦蓄田水还是如何,感觉走在堤坝上一样。 李轩请教了身旁的刘备才知道,这就是水浇地了,他都没看见河水在哪,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水浇田了。 梁黍是不是高粱他都不知道,高粱长什么样他还是不知道。只知道车队歪歪扭扭的循地垄走向,驶出水浇地区域,起伏的小丘陵在视线中就慢慢多了起来。 路边的粮田,开始被稀释的林木,或成片的野生林替代,入眼的绿色多了,大路不见了,脚下尽是野草与东一丛西一簇的藤蕨植物。 “再行不过二里,就能看到村口老桑了。” 推车而行的小刘备始终神采奕奕,倒是发觉了身旁李轩的疲惫,出言打了把气,笑道,“桑结村便是以那株老桑树得名,千年不敢说,怕五八百年是有的,贤弟不如快马加鞭,先行跑去一观,树下稍坐,满身疲乏立消。” “大哥真会安慰人。” 李轩拄着拐,一瘸一拐的朝前走,拐是简纲折来的树杈,独轮车早不推了,能陪铁脚板刘备一路量过来,他感觉“贤弟”已经名至实归了。 谢过帮他望梅止渴的玄德小哥哥,正要把布履脱了,把里面的沙土倒一倒,就听一旁的简安嘀咕道:“不过二里?奇怪了,简放未回,怎么连简铜都没等在路前?” 李轩没在意,止步金鸡独立,提脚把布鞋除了拍拍,复又穿上,低头刚要除另一只鞋,耳畔突然炸起一道激流,脑袋嗡的一下。 “…嘿诶诶,铜锣无嘴儿闹喳喳嘿,呀咦咯呦。财宝无腿儿会走路嘿,呀咦咯呦!” 一阵怪异的歌声,骤然在耳畔炸响,魔音灌耳。 “嘶,哎呀呀呀!” 李轩倒抽了一口凉气,被耳畔突然响起的惊悚歌声炸的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缩头一蜷身,仿若被身旁突然响起的音箱吓了一跳。 抬头循声四顾,左右路旁不过一片稀疏树林,没看见人。 “…嘿诶诶…唉呦…” 蓦的,李轩耳畔又是歌声骤起,气的他本能回身就是一脚飞踹,把刚昂起脑袋正吼歌的简安,一脚蹬飞了出去。 “你他妈脑子缺氧啊,我倒鞋里土呢,你在我耳边吼什么歌?” 李轩抓狂的甩拐狠砸了一下地,拐都被扬出去了,掐腰摆了个大茶壶造型,对被踹了个屁股蹲的简安拍了拍胸口,“吓死宝宝了。” “不…不不是小的唱的。” 简安一脸委屈,边从地上爬起,边一个手横着捣蒜一样,猛朝前路旁的林子里指,“林…林子里有贼。” “有啥?贼?” 李轩循着简安的手势,扭身朝那处疏林望去,人影都没看到,勾头眯眼一边看,一边问,“哪呢?” “…嘿诶诶,一把铜壶拦路开嘿,呀咦咯呦。要钱没有命一条嘿,呀咦咯呦。爷爷等你三口气嘿,呀咦咯呦,三口之后全灭口嘿,只管杀来不管埋嘿,呀咦咯呦。” 又是一阵滚雷一样的歌声,穿林透地而来。 “嘿我草,真不是你嘿!” 魔音又荡漾,激的李轩耳鼓嗡嗡颤动,明白错怪简安了,立刻抬望眼循声看。 前路右手稀林内,千枝摇晃,鸟雀惊飞,先是一头长鬃野猪,连滚带爬的摔了出来,盘腾着翻起身,迈起小短腿就跑。 之后,五头小野猪惊慌失措的在李轩眼前横飘了过去,全是哼哼唧唧闷头狂蹿,仿佛身后有老虎在追。 不对,应该是三头小野猪,剩下俩灰黑色的不知是山鼬还是獾。 好像也是被雷人的狂歌炸出来的,正在惊慌失措的亡命奔逃。 正文 第十四章 张弓射胡月,飞马将不回 “李君,这是贼人在盘切口。” 简安来不及掸身上的土,急急忙忙凑了过来,“问咱要钱还是要命。” “你来你来。”李轩知道先前错怪了人家,赶紧靠边站。 “咱要钱,还是要命?”简安是小管事,却视李轩为头,本能先请示李轩。 “你那不废话么,当然要命。” 李轩瞪了下眼,又接道,“砍砍价,问问简放简铜是不是被人逮了?” “嗯嗯,咳…咳咳。” 简安得到指示,赶忙点头应是,之后一挺胸,昂头哦哦,清了清嗓门,胸一塌肩一怂,一口雄浑的歌声就扬了出去,“…喂嘿嘿,对面的哥哥是哪位嘿,呀呀呼嘿。竹上撑竿陆行船嘿,呀呀呼嘿。两只鹈鹕失了风嘿,船歇收线不见回嘿,呀呀呼嘿……” 李轩看着面前引吭高歌的简安,眼神中拂过一抹苍凉。 这什么熊地界啊,劫个道儿对艺术修养的要求都这么高,要对山歌? 要对山歌? 一股绝望的悲凉在李轩的心头蔓延开来,忍不住一甩头,艺术细胞顺势激活,双臂一张,摆了个飞翔的造型,胳膊如浪摇摆,下巴微抬,眼半眯,深情献唱:“…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多么惊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没有天哪有地,没有人哪有你,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呜呀呀呀,兀那贼厮,你唱的甚鸟歌?俺滴个亲娘啊,俺滴个小耳朵啊,进虫啦啦!” 一声暴吼,紧跟着一阵“唔啊呜嗷”的怪声,一头小毛驴低着头,咯噔咯噔从树林中小跑了出来。 小毛驴背上,端坐着一个正在狂挠耳朵的肌肉娃娃,小狗熊一样,肌肉都长脸上了,胳膊腿充气一样,全身黑肌鼓鼓,紧身黑衣都绷不住,随时撑暴一般。 小黑娃娃面有奇相,一字浓眉飞鬓,豹目狮鼻,额满脸阔,嘴巴超大,头上一根冲天辫,脑袋上种了盆栽一样。 小黑娃手提一杆长竿儿,背后露着五六根短标枪一样的事物,像是削尖了的竹段。 或是被李轩的艺术细胞感染了,正歪着脑袋,用手猛掏耳朵,满脸抓狂。 “李轩见过大王。” 李轩拱手,对小娃娃造型的家伙,已经不敢小觑了,特别是身上带了凶器的狠厉娃娃。 这位毛驴上提着杆长竿儿的肌肉小狗熊,激素催出来的一样,一看就不是善茬,赶忙恭声问,“未请教大王名讳?” “燕歌啖朱亥,人头做酒杯,张弓射胡月,飞马将不回。” 小黑娃娃瞪眼大吼,呜呀呀一抖手中长杆,“俺就是大贤良师…座下,与张白骑齐名的大黑良将---张黑驴!” “唔?” 李轩眼一斗鸡,面前这位难民一样,手里就一杆削了尖儿的破木竿,连邓茂身边的刀牌手都不如,都与黄巾军方面军大帅齐名了? 不过看在小黑爷杀气腾腾不好惹的样子,他没敢露出诧异之色,反是恭敬的一拱手:“原来是名震天下的大黑良将,张黑驴将军,久仰久仰。敢问黑驴将军,鄙方两位失散的同伴,将军可曾见过?” 一旁的简安等人面露异色,己身受险,先问的却是下人安危,一时看向李轩的目光皆写满崇敬。 被身侧目光波及的刘备,同样心中点头,与有荣焉。觉得这位贤弟,真没交错,颇有自己三分仁心,差点就能赶上自己了。 “你说的可是俩不识好歹的贼鸟?哈哈,一只被俺射落了,一只翅膀折了,” 张黑驴哈哈大笑,举枪暴吼一声,“孩儿们,把人家断了的线儿,续上。” 李轩等人闻声愕然,就见小树林里窸窸窣窣的一阵人影憧憧,又走出来了十几个逃荒难民模样的喽啰,其中一个手里好像还拎着个笋。 这是武器?还是菜? 众喽啰衣衫褴褛,牵着四匹马有气无力的晃荡了出来,除了其中两个粗壮的手里拎着直剑,其余人手里皆是削尖的乔木枝,甚或石块。 两把直剑肯定是简放与简铜的,因为这俩可怜人,都在马后拖着呢。 简铜衣衫皆被除,半条光猪一个,双脚都光着,全身只着渎裤。双手被绳捆着,嘴被堵着,在马后被一条麻绳拉着走,走起来一颠儿一颠儿。 简放倒谈不上多惨,起码他自己是感觉不到了。 一条光猪似被抽离了体内骨架,布袋一样被马后麻绳拖拉,半个标枪头透胸而出,无衣遮盖的胸膛看不见鲜血,只是一片似被打湿了的灰泥。 那或许就是鲜血混合了土尘之后的样子,简放被拉出来的时候,尸体就是土灰的,似被拉了很远。 好暴虐的小黑娃。 李轩咽了口吐沫,悄悄的退后两步,从面前的小黑爷身上,他发现了与邓茂相似的危险气息,不是范鲤的稚气,是杀气。 “啊,简铜。” “老七!” “简放折了。” “这贼厮杀了简放。” 一阵骚动,一等看清马后一伤一死的同伴,简家一行人大哗。 “咻,拿了这贼!” 家兵小头目简纲一声怒吼,打了个呼哨,翻身上马的同时右手摘刀在手,缰一抖,双膝夹马就走。 三个家丁二话不说,同时翻身上马,俯身催马前冲。 “哈。” 小毛驴上的张黑驴哈了一声,见一前三后,四骑出列杀来,豹目微睁,拍着小毛驴的头,催促小毛驴快向前走,仿佛迫不及待的样子。 双方仅隔不到二十丈,不等简纲等人马速提起,眨眼就冲至了小毛驴近前。 然后,李轩耳畔就是“呜”的一声,抬眼就见一条长杆鞭一样的划破长空,匹练一般斜抽在了简纲胯下的马颈侧后方。 “呜呼呼”一声悲鸣,一人一马仿佛被斜里冲出来的火车撞中,简纲连人带马横着飞了出去,跌落马背。 跌落的身子尚未摔在地上,斜里又是银蛇吐信的一枪点到。 长杆似硬实软,晃动的尖头在方从马上跌落,半空中借不到力的简纲身前一一抖即过。 之后就是“嘭”的一声,简纲麻袋一样的摔落在地,刀被磕飞,人柔若无骨的在黄土地面上滚了半滚,之后一动不动,了无生息。 半空点死简纲的枪头收也未收,顺势又是嗡的一声斜里挥出,两匹空马顿时与小毛驴错身而过,本在马背上的两个简家家兵,却离鞍斜飞了出去,一篷血雨纷落。 人在半空,生机已绝! “啊,吁。” 四骑最后的一骑,见同伴三人被张黑驴一合挑落,吓得肝胆俱裂,忙勒缰止马,胯下马被勒的“唏灰灰”嘶鸣一声,昂头抬起前蹄,扭头跑转。 “呜”的一声,小毛驴上的张黑驴,抬起一臂过脑,身子在驴背上向后一仰,跟着向前一甩臂,一道黑光离手而出。 转身方逃出数丈的简家家兵,正脚踏马镫半立而起,抖缰狂催坐骑。 蓦的,前胸骤然一挺,“呃啊”一声惨叫从马头前摔了出去,跟着“咔嚓”一声骨裂脆响,被马踏身而过。 眨眼之间,连杀四人。 “…嘿诶诶,三口之后全灭口嘿,只管杀来不管埋嘿,呀咦咯呦。” 张黑驴一抖长杆,晃落杆尖儿沾着的血珠,边大声唱着山歌,边催着小毛驴朝简家车队走。 “大王威武!” 身后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喽啰一片欢呼,兴高采烈的提石拎笋的拥了过来,似要痛打落水狗。 “弟兄们,顶住!” 李轩被不远处兔起鹘落的一幕吓的呆了一呆,一等山歌又起,才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顿时就是举臂嗷的一嗓子,示意简家家兵准备战斗。 之后,二话不说,拉住身旁的刘备,闷头就朝大黑跑。 “贤弟。”刘备被拽的一趔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轩双臂朝母马大黑的背上一搭,爬墙一样蹭上了马背,之后把手朝刘备身前一搭,急急道,“咱赶紧跑!” 刘备下意识的一搭手,李轩用力就拽。 “…呀咦咯呦!” “哎呦我的妈呀。” 听到身后山歌又起,李轩头都不敢回,也不管刘备是否在身后坐稳,身子朝马颈一伏,两手噼里啪啦的猛拍大黑马胸侧,惊慌催促,“快快快,大黑,跑跑跑。” “唏灰灰。”大黑是母马,被袭胸生气的抬起前蹄,踹了踹地,摇头晃脑。 “你不想吃胡萝卜啦?” 李轩“啪”的拍了下大黑的脑门,见马不走,气的大骂,“你看到那头小毛驴了没?那是头公驴我告诉你,你落人手里还有个好?快给我跑!” “呜呼呼!” 大黑胸腔中发出一声共鸣,之后一声马嘶,头一伏,扬起四蹄就跑…… 正文 第十五章 奴奴不是吊死鬼 “叮。” “叮咣咣。” “啊。” “…嘿诶诶,一见风紧就扯呼喽,没有脚的小财宝呀没骨头,呀咦咯呦。” “去你妈的,你个挖煤的侏儒!” 一听兵刃交击与惨叫声疾速拉远,刚松了一口气的李轩,一听身后山歌声又起,脑袋嗡的一下,心脏骤然又被揪紧,抓狂的大骂。 他也不管会不会摔下马,俯身紧紧攥住缰绳,一个劲的打马催马:“小毛驴抓你来了,快快快,大黑,你貌美如花,青葱年华,可不敢让那头公驴追上,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赤兔在哪,就在前方,你赶紧跑……” “贤弟,你马术不精。” 身后的刘备发现了什么,急急道,“直道驰健马,反甩不开那黑厮的小毛驴。” “那…那那咋办?” 山歌在后时不时扬起,李轩紧张的额头挂汗,被迎面的风一吹,浑身都凉飕飕的,一听身后揽着他腰的刘备招呼,赶忙发问。 “右拐入林。”刘备大声道,“穿林朝东,绕桑结村后,敲钟聚拢乡兵,再来拿蛾贼。” “好好好。” 李轩对拿蛾贼没兴趣,只是不想听山歌,一听刘备指点,赶忙又拉缰脱离驰道,带马冲上一道土坡,钻入路旁疏林。 林地马速更是快不了,越入林深,树木越茂密,树与树的间隔越小。 林中地面是枯枝落叶,积叶之下还有水洼,时不时马蹄下就溅起一篷积水,一脚深一脚浅。 更难受的是迎面的树杈斜枝,打在脸上生疼,一挂就是一条血痕,大黑都被挂的不耐烦,时不时气闷的甩头嘶鸣。 “穿过这片枫松林就好了。” 刘备惬意的贴在李轩背后,树杈挂不到他,听到李轩被挂的一个劲哼唧,赶忙出声安慰。 “这是枫树么?” 入眼飘飘红叶,萤火绚烂,朗朗长枫摇曳,恰似天地多情,马上趴着的李轩,抬头望着眼前一片人间飞火,神情略是疑惑,“怎么还有粉红色的枫叶呢?” “那是桃树。” 身后传来刘备的声音,“前面有处野桃林,此时恰桃花盛开。那黑厮怕是被甩开了,那处桃林中有一衣冠冢,生古泉一口,泉水甘美,村中酿酒皆取此泉水。你我兄弟,不妨在那处歇歇。” “正合我意。” 让刘备一说,李轩方觉口津发干,咽了口吐沫,想到甘冽泉水在望,精神复又抖擞起来。 二人一马,穿枫林,径入野桃林。 斜伸的桃树枝头,挂满了姹紫嫣红,漫天的粉红色之下,堆积的桃花落叶之中,掩映着一个略显破败的插地小石碑。 冢边不远有一青石半砌的小潭,泉水是突水,盈地而出,顺地势自高朝低处流,看起来更像是一处小溪。 母马大黑低头自顾饮水,旁边就是跪在积叶之上,双手捧水牛饮的李轩。 倒是刘备,不紧不慢的把随身水葫芦倒空,又重新把葫芦按在泉溪中,旧水走,新水流。 “这就是衣冠冢?” 喝撑了的李轩又洗了把脸,站起来胳膊肘一甩,用袖把脸草草一擦,好奇的走到小石碑面前,低头看了看,三行大篆只认出三个字,不由随口发问:“这下面埋的谁的衣冠?” “卢医。” 刘备拎起半满的葫芦,起身喝了一口,嘴一抹,随口道,“秦缓,秦越人。” “谁?” 李轩一愣,没听过,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就又听刘备续道:“扁鹊。” “喔,这我倒是知道。” 李轩闻声一喜,颇有些与博古通今沾边的成就感,“扁鹊见蔡桓公嘛,却不知是不是韩非子编出来的寓言故事。” “那却无妨。”刘备呵呵一笑,“有寓义就好,吹毛求疵,寻章摘句,反是背离了大义。” “嘿,这我倒是知道,也是出自韩非子啊。” 李轩摇头晃脑,“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之难。用人用长不看短呀,甚合吾意。” 说着,又请教刘备,“你说韩非如此本事,为何说不过李斯呢?” “业不及斯,资不及斯,位不及斯?”刘备半答半反问。 “不对。” 李轩得意洋洋,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样子,“因为韩非是个结巴。” “因为结…结巴?”刘备瞠目,结舌。 “对,就…就…就…是…”李轩无意一转头,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一愣,缓缓再把头转过去,立马眼神发滞,嘴角发抽。 “贤弟。” 刘备不知李轩怎么突然也结巴起来了,担心的走过来,晃了晃李轩的肩膀。 “是…不是…那那那…那是什么?” 李轩双眼直勾勾的略朝上看,全身僵硬,嘴唇发青,“那那不…不是鬼吧?” “呃?”刘备循着李轩的目光看过去,一看之下,双眼猛地睁大,也滞住了。 十丈之外的桃林中,层层叠叠的枝头,一片片粉红色的桃花之中,掩映着一团火红,枝头桃花被风一刮离,就现出了形。 一个赤红色布包一样的物事,就吊死鬼一样的挂在一株老桃树上。 老桃树斜伸的粗大黑色枝头上,粉红色的桃叶之下,挂满了粉红色的桃儿。 可都没有这颗红桃肥。 肥桃儿细看不是桃儿,是个小胖妞。 小胖妞五六岁的样子,脑袋上梳着羊角辫,包子脸,凤眼桃腮,眼睛细长,嘴朝下勾,闭着眼都感觉一脸郁闷,生闷气的样子,却了无生息,被脖颈下一根上吊绳吊着,风吹不摇。 太胖了,风吹不动。 小胖妞一身火红,纹丝不动,就静静的吊在那里。 “这吊死鬼哪来的?” 李轩看的毛骨悚然,不知是怨咒女鬼,还是谁在拿小女孩练降头邪术。 “奴奴不是吊死鬼!” 刘备尚未回话,十丈外老桃树突然发话。 “谁在说话?”李轩咽了口吐沫,身体发直。 “我。” 李轩看到了,老桃树上吊着的小胖妞,嘴巴动了动。 “小姑娘,你怎么了?”李轩弱弱的问,还是怕胖妞是鬼。 “我上吊。”小胖妞闷闷的应了句。 “唔?” 李轩闻声挠了挠脸,心下却是一宽,原来是人找死,不是死找人啊,那就不怕不怕啦,“…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 李轩被张黑驴感染起来的艺术细胞,尚处活跃状态,心到处随口就唱起了歌:“胆怯只会让自己更憔悴,麻痹也是勇敢表现。” “旱鸭子,唱的啥,打扰我上吊,你让我先死好不好?” 吊着的小胖妞,闻歌眉头一皱,脸色更郁闷了,“奴奴只想一个人静静的走。” “…一个人睡,也不怕不怕啦,勇气当棉被,不怕不怕不怕啦。” 李轩没理会小胖妞,而是继续引吭高歌,“夜晚再黑,我就当看不见,太阳一定就快出现。” 唱完了,才笑嘻嘻的冲树上吊着的红衣胖妞喊,“小姑娘,世界的一半是黑暗,另一半是光明。你若只看到黑滴,只为烦心事烦心,你就会坠落黑暗,想把自己吊死。” “可是,世界的另一半是光明呀。黑暗已经过去了,小姑娘,你是为过去发生的不开心,今天才要吊死自己的,不是么?黑夜实际已经过去了,你想想,对不对?” 李轩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昂声开解小胖妞,“你何不睁开眼,看看黑暗过去后的光明世界,看看光明的今天呢?” 说着,自信的大喊一声,“相信我,小姑娘,你一睁眼,就一定能够看到。” “我一直就睁着眼呢。”小胖妞的声音更郁闷了。 “…呃?” 李轩闻声向前一伸头,睁大眼仔细看了看吊着的小胖妞,额前两条卧蚕眉下,只有两条长长的细缝。 “都笑奴奴是眯眯眼儿!” 小胖妞少丑自艾,此时被揭起伤疤,更是无语凝噎,“我本豆蔻年华,虽非貌美如花,却也知贩枣养家,世人怎能因老天给了奴奴一双丹凤眼,就嘲笑奴奴眯眯眼儿?奴奴不想活了,只愿了此残生,下辈子生的眼睛大一点,恰如你身边的哥哥那样。” “你什么意思?我的眼睛也很大啊。”李轩生气道。 “那要看跟谁比了。”身旁的刘备一甩头,大眼睛眨了眨。 “嗯?” 李轩发现了古怪,这红衣小胖妞吊在桃树上这么久,怎么没事人一样,不由发声问道,“小姑娘,你吊了多久了?” “三天了。” 小胖妞又是一哽咽,“奴奴好饿。” “…嘶!” 李轩嘶了一声,确定眼前的红衣吊死鬼,也是个神奇娃娃,试探的问了句,“小姑娘,怎么称呼?” “奴奴姓关,唤羽,闺字长生,见过哥哥。” 吊在树上的小胖妞知礼作答。 “啥,关二爷?二奶奶?哎呀我不行了。” 一听关羽报号,李轩就是眼前一黑,惨哼出声,整个人都不好了,手扶额头,身子跌跌撞撞的倒退着,被扁鹊衣冠冢前的藤蕨绊了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嘿诶诶,小财宝呀藏猫猫呀,没有腿儿呀哪里跑呀,呀咦咯呦…呃?” 一阵销魂的山歌骤然又起,跟着就是一声暴亮的大嗓门,“…唉呦俺滴个亲娘啊,树上咋吊着个眯眯眼儿,差点吓死俺,俺滴个大眼睛啊,进虫啦啦!” 正文 第十六章 衣冠冢里的神仙 “你说谁是眯眯眼儿?” 一声森寒冷酷的问话从桃树上卷出,冰刀一样刮过李轩的脑海,透体而出,浪一样滚过。 音浪过处,片片花草像是含羞草一样,海浪般蔫倒,仿若瞬间枯萎。 天似乎陡然阴了下来,本是阳光普照的桃林,明媚的阳光被一股铅青色替代,空气骤冷。 “哗哗哗。” 万千桃枝摇摆,沙沙摩擦,桃花纷落,阴风呼啸而出。 李轩被透体的阴风冻得打了哆嗦,心头却一片火热,冲树上吊着的关二…姐,大喊:“眯眯眼儿又咋地?睁眼就要杀人哪!关姐姐好本事,一生气风云变色啊,快,弄死那个挖煤的,不用给我面子。” “天不是姐变的呀。” 咔嚓一声轻响,关羽头上的上吊绳断裂,一朵红云飘下,同样被阴风冻的哆嗦,郁闷的大包子脸上满是小疑惑。 “那是谁?”李轩一愣。 “我呀!” 头上传来了一把空透苍老的声音。 李轩愕然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吓的屁滚尿流,手扒着地,双腿乱蹬,连滚带爬蹿离了石碑。 真见了鬼了! 衣冠冢石碑之上,三朵绿汪汪的离火环绕飘飞,轻噗声中化为荧荧流火四溅,空气似乎被炙燃,扭曲变形起来。 虚影如晕,晕影倬倬间形散风聚,朦胧中渐化人形。 半空中一个手拄藤杖,葛衣宽袍,鹤发童颜,秃脑门长胡子老头,微佝偻着身子,居高临下笑眯眯的环顾一圈,对身下的李轩,刘备,张黑驴,关羽,一一颔首示意。 “仙人到此。” 刘备大眼睛一亮,没有害怕,反而精神抖擞的深施一揖,“刘备有礼。” “老朽可不是仙人,吾身早朽,亦未成仙。” 碑上漂浮的藤杖老头,笑眯眯的一捋胡子,“吾只是存留在天地间的一缕执念,静待有缘。” “执念?” “待有缘?” 被仙人现身的奇景吸引,张黑驴下了毛驴,与一身火红的关羽,一起凑到了衣冠冢之前。 “今缘至,吾执念已了,就要重回天地的怀抱了。” 葛衣老者拄着藤杖,笑眯眯的一点头,“吾衣冠冢之下,有留予有缘人的器物,尔等善用便是。” “你就是扁鹊?”李轩开口问道。 “不错,正是老朽。” 扁鹊笑眯眯的一点头,“李轩,你好。” “你知道我是谁?”李轩蓦然一震。 “你忘了老朽奉送的《八个禽兽欺负一穿着暴露女子》了?”扁鹊唇角一掀,浮过了一抹古怪。 “哎呀我靠,你个老葫芦娃。” 李轩闻声气的一蹦高,用手一指扁鹊,“原来就是你呀,你个老骗子,赶紧送我回去。” 扁鹊拄着藤杖一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双眼捕捉了一下空中的云卷云舒,对李轩的许愿当没听见。 “老朽不单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们是谁。” 扁鹊又是一低头,先是望向关羽,“你今求死,何必字长生?不如老朽为你换个表字,叫云长吧。” 小胖妞歪着头想了一下,一抱拳:“昨日黑暗界的关羽已死,今日光明界的关羽,便是关云长了。” “二姐,你不要受老葫芦娃蛊惑。”李轩哭丧着脸,总感觉事态在向不好的黑暗界发展。 “二姐?”小胖妞一愣。 “不错。” 回答关羽的却是半空中漂浮着的扁鹊,笑眯眯的冲关羽一点头,“今日桃花盛开,尔等既志向相通,何不在桃花见证之下,结为异性兄弟?携手共赴大难,匡扶汉世,以安天下。” “俺张黑驴是劫财宝的,何时与财宝志向相通?”张黑驴不忿的哼了一声。 “燕歌啖朱亥,人头做酒杯,张弓射胡月,飞马将不回。” 扁鹊对张黑驴笑眯眯的一点头,“张飞,老朽当初救你,是望你奋燕人豪侠慷慨之余烈,可不是让你打家劫舍的喔。” “你…你是?”张飞瞪大了眼,一副见鬼的模样。 “你枪不好,吾衣冠冢下,有一丈八蛇矛,正合你使,望你善用。” 扁鹊对张飞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仰天叹了一声,“事已毕,老朽就要走了。” “已毕?”刘备愕然,赶紧拱手,大眼睛萌萌的盯着扁鹊,“备今逢仙人,不知仙人可有教诲。” “没有。” 扁鹊摇了摇头,“你只问本心便是。” “我本心就想走。” 李轩立马扬声,冲扁鹊急急道,“你神仙是吧?那你肯定知道,我跟这哥仨不是志向相通,我就想回去。” “老朽说了,吾不是神仙,只是天地间的一缕执念。” 扁鹊笑呵呵的一捋胡子,“你的执念,又是什么?” “我没有执念。” 李轩昂声道,“要匡什么,救什么的你另找高明吧,我真没兴趣。任千万饥民饥肠辘辘,我该吃吃该喝喝。任亿万百姓刀斧临头,我一滴眼泪都不带掉的你信不信?我就是禽兽,干不了救民于水火的事,你快让我回去。” “救人,便是自救。”扁鹊依然笑眯眯的。 “哈。” 李轩嗤笑一声,指了指黑小子张飞,“人救人送药,你救人送矛啊?” “若汉地彼此杀戮,千里赤野,十室九空,待胡马南下,怕是尔等皆成两脚羊。到了那时,你又往哪里逃?” 扁鹊笑呵呵道,“救人,是否就是自救?” “那是汉地之人自作孽,不可活。”李轩气道,“与我何干?” “既与你无关,你何必要劝?” 扁鹊笑眯眯道,“人人皆恨异族,只有你坚信祸必起于内部相残。既与你无关,你何必相劝,你还说你没有执念?” “那是以前。” 李轩一晒,“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依你本心便是。” 扁鹊毫不在意,笑容依然温润,“涛之起也,随月升衰,花开花落,自有因果。老朽执念已了,尔等何为何不为,何行何止,问本心便是。” “我就想回去。” 李轩一捂脸,哭丧着脸朝朦朦胧胧,越来越淡的人影虚抓,“你不带我回去,我刨了你的坟啊!” “预料之中。”扁鹊呵呵一笑,“故而,送尔等之物,就在墓下。” “回去?贤弟要回哪里?”刘备奇怪。 “彼此杀戮,千里赤野,十室九空,胡马南下,两脚羊?”关羽一脸懵愣。 “自作孽,不可活?”张飞挠着脑袋,一头雾水。 刘备,关羽,张飞,纷纷向越来越淡的虚影发问。 “天机。” 越来越淡的扁鹊虚影,拄着藤杖,捋须一笑,“不可泄也!” 这是扁鹊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像呼出来的白气一样,在眼前消失无踪了。 但这只是对刘备,关羽,张飞来讲的最后一句。 李轩的耳畔,却多出来了一段:“刘备禀仁主之印,关羽蕴火凤之魂,张飞有熊罴之魄。天地万物皆灵,此间神通多有,封印各不相同,善借其力,你或可穿梭时空,自行回去,解印之法……” “超级赛亚人?” 李轩听完扁鹊消失前的嘱咐,两眼呆滞,喃喃自语,“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变身呢,我一个爱好和平的人,还活不活了。” “什么人?” 刘备离得近,发现了李轩的异样,担心的走过来,手搭肩膀晃了晃,“贤弟?” “大哥。” 李轩一抹唇上的口水,认真道,“小弟觉得三位哥哥结拜正在当时,你们就是天生注定的三剑客。小弟亲戚在江东,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未免事态向黑暗界发展,李轩感觉不能顺着扁鹊的所谓缘分走。 你个老葫芦娃不是静待有缘么?那好,缘分尽了! 李轩只希望找个安逸的地界一猫,管它什么千里赤野,十室九空,打生打死的。他有沃野,豪室,自然死,就可以了。 “哇呀呀,你敢不听神仙的?” 斜里蹦过来一个挖煤的,张飞蹑手蹑脚的凑过来偷听,一等听到李轩不听他救命恩人加神仙的话,立马就是一蹦高,瞪着豹目,大嗓门直嚷嚷,“你信不信俺一枪扎死你,扎死你再扎你的小人儿。俺天天扎,练矛就用你当靶,大骨头都给你扎成小米渣,把你扎成布娃娃。” “你这话就扎心了三哥,我是自量力,投亲戚。” 李轩哭丧着脸,“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真帮不上三位哥哥什么。我就是个大累赘啊,三位哥哥带着我上阵,那是很容易阵亡的。” “贤弟怎可如此说。”刘备责备道,“我刘玄德难道是为名为利,才拜兄认弟?” “不错。” 一团红云入眼,小胖妞关羽昂头凑了过来,看向李轩的一双丹凤眼,写满温润,“我关羽去长生,而就云长,关云长能走出黑暗界,多亏了四弟。四弟既然叫了二姐,那就没有不认的道理。” 说着,小胖妞大包子里脸一昂,凤眼微眯,仰天长叹,“云本因缘际会,聚散无常,又何来云长?你我兄弟便譬如云聚,终有流云星散的一天。 今朝功名路,他朝死人墓,比起天地间一呼一吸已是百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火花一闪。 今既风云际会,时日无长,你我兄弟更应该珍惜彼此的兄弟情谊才是,怎能轻言别去?莫非我眯眯眼儿关云长,不配让四弟称一声二姐?” 正文 第十七章 暂借今日桃花地,共拜千古桃花义 “二姐,你别说了,我泪都快下来了。” 李轩眼神发滞,嘴角抽搐,不是感动的,是被小胖妞,眯眯眼儿关云长,和脑海中的关羽关云长碰撞后,憋伤的。 “三位哥哥。” 李轩一抹眼眶,郑重道,“三位兄长才是因缘际会,轩只是凑数,怕是那老神仙搞错了。” “贤弟。”刘备又要责备。 “大哥。” 李轩抢声道,“轩能与三位兄长结为异性兄弟,求之不得。然,小弟不敢自比三位兄长。轩生性自私自利,绝不愿与三位兄长同年同月同日死,若三位兄长执意与一自私自利之人结为兄弟,轩排四不妥,望以‘小弟’相称,如何?” “咦?” 一直瞪眼的张飞咦了一声,突然乐了,指着李轩哈哈大笑,“四弟,你够坦荡,颇有俺小张张三分风采。” 李轩翻了翻白眼,无奈点头:“是啊,还有共同的艺术爱好呢,唱歌都爱跑调。” “四弟坦荡之人。” 李轩自诩自私自利,关羽非但不恶,反而凤目越发温润,含笑一点头,突然双膝一弯,直接跪倒在地,冲李轩道,“请四弟受关云长一拜。” “怎使得?” 李轩吓的本能就去拉关羽,却没拉动胖妞。光是“关云长”这个名字,甭管男女或是泥胎,他就不敢受之一拜。观音菩萨也不是女的,可他照样不敢受女观音菩萨一拜。 面对跪倒在身前的“关云长”,李轩惊得脸都扭曲了,一看拉不动,赶紧顺势就是双膝一曲,同跪在地,急急道,“该我拜二姐才是。” “二妹,四弟,也请受我刘玄德一拜。”刘备一撩衣摆,屈膝就跪。 张飞憨头憨脑的左看看右看看,一拍脑门,也是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拳大吼:“张飞张翼德,拜见大哥,二姐…嘿嘿,还有四弟,有空一起吼歌。” “当不得四弟,四谐死,小弟怕死。” 李轩见刘关张三人同跪,知木已成舟,绝望中只能叹了口气,“三位兄长,从今起,就叫我李小仙,小弟吧。” “小弟。”刘关张三人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句,相视而笑。 桃花纷飞处,流萤星落如雨。 扁鹊衣冠冢前,一阵音同共振,土冢簌簌扬尘,落碑凤蝶欲飞。 “…皇天后土在上。” “…今有刘备刘玄德,关羽关云长,张飞张翼德,李轩李小仙,意气相投,同心共义,愿结为异性兄弟,歃血同培金兰,戮头共赴死义。” “…我兄弟四人,诞不同胎,只愿严慈共奉,有子同胞。” “…我兄弟四人,生不同年,只愿引刀一块,共赴黄泉。” “…我兄弟四人,福则同享,难必同当。福祸相依,生死不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苍天可鉴,谕神鬼共知!” 春风不解桃花意,无情遍裁桃花衣。 人间纷落桃花泪,化为来年桃花泥。 暂借今日桃花地,共拜千古桃花义。 欲问本心何处觅,且看桃花护春泥。 …… 衣冠冢前。 刘关张与李轩三兄一小,挥汗如雨的盗墓中。 “滋啦啦。” 三个长长的桐木棺材,与一个方盒子,被相继从地下起了出来。 “嘭”的一声,一个长棺材被张飞掀开了。 “嚯,青龙偃月刀?” 勾头看过来的李轩,一见棺材里躺着把龙头吞月造型的大刀,本能就来了一嗓子,“二姐,你的。” 遽尔,好奇的俯身抓着刀柄提了提,好沉,拍拍手放弃了,反是把刀旁的殷红色木盒捧了出来。 “《左氏春秋传》?老神仙让你多读书啊二姐。” 盒一打开,就是几卷薄竹简,李轩拿出来一看就乐了,对正俯身揽刀的关羽乐道,“小弟回头为二姐多备些脂蜡灯油,晚上读。” “…铸刀月圆之夜,瀑下青龙投炉,刀成风云动色,一挥扫荡,血染山河……” 关羽提刀在手,默念刀上的铭文,蓦然一股寒意直上心头,却不知为何,又被百骸突然升起的一股炙热,瞬间化为融融暖意,游走周身。 …青龙主水,吞阴之月。水德御之,驭鬼九渊。火德合之,乘龙九重…… 关羽默念刀铭之时,似耳畔有呢喃声飘过,恍神间一扭头,才发现是四弟在说话,不由一脸诧异:“左氏春秋?为什么要晚上读?” “夜读《春秋》嘛。” 李轩把手里的《春秋》竹简卷起,一边又打开一卷竹简好奇的看,一边理所当然道,“二姐,大哥欲招兵助剿黄巾。可咱又没名,又穷,人家凭啥投奔咱们?就得靠三位兄长的个人魅力,靠名声啊。高祖要是斩了条菜花蛇,谁记得住?还得斩白蛇才行。小弟砍人不行,怎么把菜花蛇刷成白蛇,你们听我的就行。” 关羽眼神发懵,张飞挠头发愣,唯独刘备听懂了,眼神一亮,含笑颔首的同时又出声责备:“高祖事迹,小仙不可人前置喙,易招祸。” “放心吧大哥。” 李轩不在意的点点头,把手里竹简又随手扔回了盒子,“《青龙刀法》?切,净是教人犯罪的书。” 说着,没细看,把盒子一合,复又放回了长木棺里。 “嘭”,又是一声长棺被掀开的声音。 “嗡嗡”一阵颤鸣。 “呜”的又是一声气浪啸叫。 “好矛。” 张飞一抖手中的弯头长矛,乐滋滋的耍了个枪花,左手一托,右手又是一抖,玩个不亦乐乎。 “这么长的矛啊?” 李轩暗道怪不得长棺材那么长,眼前小张飞手里的丈八蛇矛,丈长镔铁枪身,雪亮的弯曲枪头,似乎不止八寸。 “三哥你识字么?” 李轩俯身在棺材里,好奇的翻检着神仙的礼物。 “识啊。”张飞闻声收矛凑了过来,同样好奇的把大脑袋朝棺材里一伸,“啥字?” “多半不认识。”李轩把一卷开宗写着《槊谱.三》什么玩意的竹简捧出来递给张飞,“都是大篆,小篆我还没认全呢,这刻着一堆小人儿的图谱,就更看不懂了。” “我等兄弟教小弟便是。” 刘备搬开了最后一个长棺,拿出了两把泛着金黄色的鸳鸯剑细看,一边“嘭嘭”试着交击一下双股剑,一边对李轩笑言,“乱世立命,没武艺怎行?” “怎么不行?善泳者溺。” 李轩笑嘻嘻道,“小弟是什么成色,自己最知道。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高深武艺,我才没兴趣。” 顿了顿,理直气壮的昂声道,“三位兄长勤习武艺便是,小弟是文艺战线上的人,假模假样把人忽悠死还行,真刀真枪与人比武就是找死。既然就不打算比,那又何必学?” “小弟真不上进。” 张飞瞪眼,绷着大黑脸,端了个怪模怪样的严肃表情,恨铁不成钢的来了一句。 可又没绷住,突然自己嘿嘿乐出来了,大黑脸微昂,臭屁道,“俺也就喜欢喝酒吃肉,不想练啥逑的咋扎人。俺倒是想读书来的,咋读咋读不进去。到是咋扎人,也奇了怪了,俺不学就会,扎多了哪用啥武艺,想都不用想,抬手就扎死了。” “天赋啊天赋。” 李轩颠着一条腿儿,摇头晃脑的评价,“三哥这就是天赋,小弟就是练一辈子武,在三哥面前估计还是一抬手,卒!” 顿了顿,略显得意道,“我这么贵的人,能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到一抬手么?” “这么贵的人?”张飞双眼一茫。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嘛。” 李轩晒了一句,轻笑出声,“扁鹊老神仙就没有自知之明。” 说着,踢了踢身旁最小的方盒子,哂笑道,“甭管老神仙给了我什么,我都不要。因为神仙再神,都不会有我自己了解自己。起码老神仙不知道,我李小仙,从来就不敬畏什么神仙不神仙,神仙自己都不干的事,凭什么教我如何去干?” 刘备闻声一愣,大眼睛眨了眨,欲言又止。关羽同样愣了一下,可马上凤目就是一眯,面露赞许之色。 “那可是神仙啊。” 唯独张飞不乐意,豹目一瞪,可突然又是嘿嘿一乐,挠头道,“嘿嘿,要不是老头救过俺,俺也不想搭理他,劫道多快活,救什么鸟人?俺是没兴趣的,俺也不听他的,照俺说,咱们兄弟怎么快活怎么活。” “对嘛。” 李轩兴奋的打了个响指,高兴道,“就该如此。” “先回村,吾等兄弟,从长计议。” 四弟的怪病就够重了,刘备怕张飞也让李轩带进沟里,赶紧温声出言,“简家让三弟坏了不少性命,还要善后,吾等兄弟早些回去的好。” “好。” 关羽,张飞,李轩皆应。 …… 正文 第十八章 三哥我就服你 备家贫? 尽管李轩对刘备的家境,有个心里先期建设的底。 可穷到底儿掉,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夯土为墙,或是为了把风蚀日蚀,虫蛀蚁噬的木屋护住。或是为了遮挡冬日寒风,添墙锁暖。眼前的土木屋,就像是木框架上又抹了一层厚土。 从外看是个土房,除了主屋与灶间的两张木窗,余外一栋木屋竟是看不到木。一片沙色的破屋,人字屋顶上瓦片稀疏。 屋顶西角还缺了一片,斑秃一样裸露着黄褐色的房上土。 依稀可见干茅草一类的草絮,似扎根在瓦下泥与墙壁之中,风拽轻浮。 跨过一道半膝盖高的门槛进屋,居然要拾二阶而下,下第一阶的时候,李轩就感觉眼前黑了不少,一股略凉的阴气一下糊脸上了。 小阴风划肤而过,身子一寒的同时,鼻头拂过一抹淡淡的霉香。 踩在屋内土地上缓了缓,眼球重新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李轩才感觉屋内开始慢慢亮了起来,四顾寻摸一下,才发现屋内到能看到木制的墙壁,与横在头顶的木脊木梁。 大梁上还挂着几个篮子? “防耗子的。” 搀着简铜刘备,刚一进屋就发现李轩半昂着个头,一手摩挲着下巴,眼神斗鸡的盯着梁下的吊篮看,以为富贵出身的贤弟不知此为何物,笑着出声,“大哥辛劳之粮,可不能分与鼠辈同食。” “硕鼠硕鼠,无食吾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小胖妞关羽一朵红云飘下,屋内负手踱步,听到刘备对李轩说的话,昂头看了看梁下吊篮,随口来了段《诗经》。 “豕犬豕犬,且食吾黍。待彼长胖,俺磨刀去。” 咚的一声地摇,张飞沙袋一样蹦进屋来,一落地扑棱下大脑袋,先学着关羽的样子,负手来了段《飞经》,才又一瞪眼,冲刘备搀着的简铜叉指大骂,“兀那病鸟,安敢让俺大哥扶?你伤重何必熬着,俺一拳帮你了账便是。” “俺伤好啦。”简铜闻声一激灵,下意识挣开刘备搀扶,一个金鸡独立的造型,昂声汇报最新病情。 “三弟。”刘备瞪了眼张飞,嗔怪一声,抬手又要揽简铜。 “刘家大兄,俺来俺来。” 身后跟着的简安,赶忙把肩头的包袱卷朝屋内地上一放,紧步过来掺住了简铜。 相依为命。 简家随李轩刘备一行十五人,让张飞了账了八个,余五人连带三个车把式在内,被张飞喽啰枪捅石砸,乱刀戳死。 为何不要俘虏?李轩后来才知,众喽啰怕俘虏耗粮。 仅余小管事简安,与马后一直被捆着的简铜二人,侥幸生还。 简安为什么能活下来,李轩也不知道,只是再回到车队遇袭的地点时,发现这小子手脚被捆,乌眉灶眼的坐在一辆牛车旁。 李轩登时看向简安的眼神就充满了惺惺相惜,因为他感觉简安脚踝与双手上的麻绳,不像是张飞的喽啰捆的。 “咚,咣”屋外院子里,似是一声陶翁破开的清闷响声。 “嘻嘻哈哈”又是一阵喧闹声,随张飞而来的十七个喽啰,半道丢了仨,剩下十四个不知在院子里捣鼓什么。 “吵甚?休得鼓噪!” 屋里蓦然一声掀顶的大吼,张飞不耐烦的仰头朝外嗷了一嗓子,跟着低头左右寻摸,似发现了什么,大步走到内外屋过道的簸箕前,伸手抄起倚墙放着的一根木杆扫帚。 就在刘备,关羽,李轩,简安简铜五人讶异的目光中,小黑熊一无所觉,左手一捋大扫帚,蓬松扫帚头顿时落地。 之后,张飞随手甩了下扫帚棍子,轻松的朝肩头一抗,弹簧一样双膝一弯,一团黑球就蹦出了屋。 李轩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听屋外先是“呜”的一声啸叫,然后“嘭”“叮叮咣咣”,“唉呦”“啊”“大王饶命啊”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 似有人踏地乱跑,还有麻袋倒地的闷哼。 “咯咯咯”刘备家院子里的鸡似乎被惊了,继而又是“呜汪,嗷呜”一阵犬吠。 桑结村离刘备家近的邻居家狗,纷纷吠叫起来。 李轩,刘备,关羽互相对视了一下,大眼瞪小眼,相顾愕然。 什么情况? “三弟。” 刘备嘴角一抽,先反应了过来,急忙朝屋外跑。 李轩,关羽一愣之下,赶忙跟上。 晚了。 不用阻止什么了。 一出屋,刘备与关羽就呆滞住了,李轩一见之下却差点笑抽。 就见院内正中,墙角,院门前,鸡窝边,横七竖八躺着六个哼哼唧唧的喽啰,一个个扑街的姿势千奇百怪。 其中两个喽啰的草鞋都跑丢了,正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掏铜钱,似乎在数钱。更有一位喽啰似乎跳墙的时候裤腰带挂掉了,尸体一样平趴在夯土矮墙上,肥裆部裤半落,露着大半拉屁股。 院内水井轱辘旁,五个乱发蓬松,衣衫褴褛的喽啰,正双膝跪地,瑟瑟发抖,一个个嘴半张,竖着诡异的白眼仁,眼睛都在紧张的朝头上瞄 这五位喽啰的造型太唯美,一个个双臂横于头上,脑袋上都顶着一摞五铢铜钱,两手堪堪扶住,一个个身子颤颤巍巍,掀着眼皮朝上瞅,似生怕脑袋上的铜钱掉了。 “黑风过处,寸草不生。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李轩不知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看着五个头顶铜钱的倒霉蛋,冲正趴在鸡窝前的地上,似在寻摸什么的小黑熊一挑大拇哥,狂赞出声,“三哥果然威武,小弟当缝面熊旗献予三哥,每逢征战,必抬铜钱,鼓己之士而动敌之气,久之久矣,必成天下传奇,用之招降纳叛,必收奇效,呀咦咯呦。” 刘备闻声瞪了眼不靠谱的疯四弟,又伸头疑惑的看着半身趴进鸡窝,身子一拱一拱的张飞,好奇发问:“三弟,你做甚?” “呜呜。” 趴在地上的张飞呜呜了两声,似嘴里塞了什么东西,不多时胳膊肘蹭着地跪撑而起,半跪着转身双臂一张,冲刘备眨了眨眼,呜呜又是一哼唧。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鸡,嘴里还叼着一只大肥鸡呀,咿呀咿咯喂! “三哥我就服你!” 李轩一见之下又差点笑喷,张飞白鹤亮翅叼鸡的唯美造型,笑的他肚子疼,躬着腰浑身颤抖,眼泪都差点挤出来。 “咯咯…呜!” “呸呸。” 张飞跪撑而起,一起身腾手就把嘴里叼着的肥鸡拽了下来,斜脸呸呸吐了两口嘴上沾着的鸡毛,顺手拧毛巾一样攥着鸡脖子一拧,正在手里扑腾的大肥鸡,登时了账。 “…啊呀,那可是予备报鸣的大公鸡。” 刘备瞪大了眼,顺着张飞拧毛巾的动作,浑身就心疼的一哆嗦,嘴角抽搐的一跺脚。 “让二姐叫俺起,俺予大哥报鸣就是。” 张飞一扑棱黑脑袋,把朝天辫上沾着的鸡毛甩了甩,毫不介意的一哼唧,“俺嗓门可比公鸡亮堂的紧。” “那可不敢。” 李轩闻声大骇,他还想多睡会儿呢,赶忙出声阻止,“再与乡邻买只大公鸡就是,怎劳烦三哥打鸣?倒是三哥的这些弟兄?” 说着一扭头,纠结的看着五个跪在水井边的举手扶铜钱喽啰,满脸疑惑。 “甚弟兄,净是些逃荒的叫花子。” 张飞三只鸡同交左手攥着,一边拍打着身上沾的鸡毛土尘,一边大大咧咧的晒道,“秃鹫食腐,都是跟在俺身后混两口吃剩下的路倒之辈。俺看在这些鸟人能帮俺打水浆衣,烧火做饭的份上,随这些鸟人跟着罢了。” “少了三个。”小胖妞关羽凤目半眯,环顾了院内一圈,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 “跑逑了呗。” 张飞毫不介意,拎着鸡朝李轩三人走了过来,大大咧咧道,“时多时少的,少时就俺一个光杆儿,最多俺后边坠过二百多号,可俺哪养的活?劫个小财宝,不够吃三晌的,哪来那么多会走路的小财宝,都叫俺轰走了。” “去,打水烧锅,烫鸡拔毛。” 张飞走过水井边时,伸腿轻踢下一个跪着顶铜钱的老喽啰,抬手把三只鸡扔在了老喽啰面前的地上,吩咐道,“麻利些,俺饿了。” “诶。”老喽啰闻声一喜,立马把头上铜钱一收,拎鸡而起,到井旁放桶摇轱辘去了。 三个扑地的喽啰相继爬起,自觉的到井边跪地顶钱,一时竟无人阻止。 张飞性随所欲,狗熊掰玉米,或是早把罚手下顶铜钱的事忘了,只顾与刘备,关羽,李轩三人咋咋呼呼。 关羽性矜格傲,内热外冷,凤眼一眯,就对张飞的难民喽啰无视了。 李轩更是狼心狗肺,看见别人倒霉开心还来不及,才没兴趣为倒霉蛋消解霉运。 倒是刘备神色几次微动,可或许是觉得张飞处置自家手下,他不便置喙,终也未出言。 四人正在院内说话,院门口突然人影绰绰,闪出几个人来。 刘备一见,马上迎了过去。 正文 第十九章 诸列位拳拳报国之心 来人中拄着木杖的褐衣老头是正主,桑结村刘氏族老,兼三乡老之一,旁边是身穿苍青色直衣的啬夫,与几个陪着的邻舍乡人。 汉承秦商鞅的县乡亭制,是乡里制度,郡县以下行的是什伍法。 五家设一伍长,十家设一什长。百家为一里,设里魁。十里为一亭,设亭长,刘邦就是秦亭长,灭秦定鼎之后,又在亭上多设了三个乡老。 十亭为一乡,乡选三老掌教化,另设协助收税的“乡佐”,缉盗断讼的“游徼”等职。 五千人以上大乡,由郡派“有秩”,小乡由县里派“啬夫”,职责皆是断讼,收缴赋税,安排徭役。 这是秦商鞅的军功爵制度,耕战体系。 秦汉之兵强,就在于这一春耕秋战的基层组织法,全民皆兵。庶人一过二十三岁自动成为预备役,平时为民,每年服役一两个月兼训练,多为秋收后的农闲阶段。 一旦有警,战时伍长,什长等各级编制与军官都是现成的,就是同乡左邻右舍,一征召直接就能上阵。 且庶人一生中,至少要戍边一到两年。秦时蒙恬守五岭的北方军团,兵额为五十万。汉仅北,西两个方向,边军兵额少则三十万,武帝时最高达九十万,边屯田边戍边。 汉军就是通过地方什伍法,择天下郡县与诸侯国能使蹶张者为“材官”,为山地弓弩兵。选材力武猛者为“骑士”,“轻车”,为平原地形的步车骑兵。选善舟水战者为“水泉”,用以楼船,水兵。 秋选课试,各郡县乡二十三岁起征,庶民一旦被征则为正卒,每年郡内服役一到两个月,是谓“更卒”。拒绝服兵役缴罚款两千钱,至五十六岁免征,退回庶人。 其中一部分,会被选入中都任一年卫士,或至汉南北等各方向的中央军,服役一年。 非但征发诸侯国与郡县兵,受汉廷之封的异族部盟,同在征发范围。 汉中央军的北军五营的射声校尉统郡县兵,长水校尉统率的就是异族乌丸,诸胡骑。汉南方军同样征发越骑,屯骑,乌蛮,用以内镇外威。 东汉之后,征兵制日益废弛,像是马援伐武溪蛮,就是从十二郡募来的雇佣兵,打完就解散。 永平年之后即便连卫戍都募兵了,陇右等地的汉军守备,就是花钱从各郡募来的有偿服役兵。 因为征兵期限说是一年,可老不让还,服役期限能高至无限,一辈子在边疆屯田了。加上民风日软,待遇又比不上汉初,慢慢的逃兵越来越多,哗变与造反更是家常便饭。 像是交州日南,象林蛮夷造反的时候,汉廷就征发了交趾,九真二郡的郡兵去镇压。结果,郡兵怕役长不让还,加上路又远,干脆半路就反了,掉头反过来就攻打交趾,九真二郡。 之后,汉廷用以打仗的机动部队,基本就都是募兵了。卫戍郡县地方的更卒,才多以征役为主,庶民年至二十三即征,一年无偿服役一俩月。 不愿无偿服役,要么缴罚款,要么被充军,要么戴黄巾。 如今州郡就是征兵与募兵并行,刘备身无一官半职,欲助剿黄巾,征发或募集乡兵,都必须通过乡里制度,通过乡老乡官。 否则,就只能以豪族召家仆的方式,募集家族私兵。 可豪族私兵,在编制,旗号,兵器等制式上,都有诸多限制。 族兵用刀片,红缨枪可以。 但是,使硬弩,穿甲胄,置金鼓,打军旗,造投石车,就不行了。 士族门阀逾越没事,郡兵与私兵无异。 刘备不行,庶人宗亲,若是逾越,很容易被汉军大义灭亲。 “刘老来的正好。” 李轩一听刘备与来人寒暄,再看看老头与身边人的神色,不等老头多问什么,立刻扬了一嗓子,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 满面春风,偏偏眼神略显倨傲,拱手为礼,偏偏予人飞扬跋扈之感,温煦矜持中又居高临下的劲头,颇有关羽三分风采。 “小郎君,老朽有礼。”刘老不敢托大,没有一手拄拐,一手捋须,颔首应礼,而是葛袍双袖一抬,单手提拐,还了个平礼。 人靠衣装马靠鞍,李轩一身布袍,未着锦衣。可他穿的是土豪雍家的布袍,直衣宽带,罩袍布履,布料针脚做工,与场上乡人的麻衣布袍,大相径庭。 刘老是有眼力的,明白什么叫低调的奢华,加上面前之人气质极怪,迥异旁人,予他以鹤立鸡群之感,知是遇到了士族门阀的子弟,立时就行了个平礼。 “不敢受老丈此礼。” 李轩笑容有谦,看向刘老的目光,却像在看个再也平常不过的黔首,只不过出于尊老,才伸手虚压了下老头拱着的手,把木杖轻压还地,继而又是一拱手,笑道,“今刘公发榜招贤,未想幸遇靖王孙欲携刘氏宗亲降阶往效。昔高祖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立鼎未央,威加海内,上道唐虞而下轶商周。时过有朝,吾汉室宗兴千秋龙邸,繁子孙而茂四郊,岂不固千亿盛哉?” 说着,又是对眼越睁越大的刘老,目瞪口呆的啬夫与周围乡人深施一礼,神情敬佩中略带痛惜,大叫一声,“呜呼,今轩趋宗王之旧潜,临帝子之长渊,方知野有遗贤。痛天潢之宝珠易断,惜帝胄之玉谱散轶田亩之间,怀帝阍不见,奉宣以何年?哀哉! 甚幸,得遇吾兄玄德,轩方知诸位汉室宗亲,宁抛白首心,不堕青云志,逢国有难而山河有疴,竟自带吴钩请缨军前?嗟乎,诸列位拳拳报国之心,实在令轩汗颜。” 李轩忽悠完,又是满脸钦佩的对场上众人一拜。 一拜之下,面前就是一片急急躬身拜倒的人,刘老与啬夫看向李轩的眼神皆充满敬畏。 众乡邻更是一副晕晕乎乎看神仙的表情,一见小神仙对自家拱手躬身而拜,本能就是搭手躬身,惶惶深深回拜。 一旁的刘备同样听的目瞪口呆,双眼异芒闪动,双颊越泛越红,只感觉四弟尽管仁心大大不如自己,可要论脸皮之厚,怕是还在他之上。 他不过听桑结村族内长辈闲谈,说是祖上“据说”是中山王刘胜之后。 可一没族谱,二没阀阅,一群种地的“据说”来的祖宗,他求学之时与外人硬着头皮说起,都会引来一片群嘲。 就是织席贩履之间,每回与旁人说起“备乃中山靖王之后”,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刘备以为自己的心脏就够强大了,没成想四弟比他还能瞎扯,吹的天花乱坠,还那么的理直气壮,他都差点信了。 四兄弟见都没见过刘虞一面,皇亲宗室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结果,四弟话里的意思,怎么好像四弟就是刘虞府里出来的? 更神奇的是,四弟话里的意思,他刘备这个汉室宗亲,是得到刘虞背书了的。 刘虞系刘秀之子东海恭王刘强之后,是实打实的东汉光武皇帝之苗裔,刘秀是布衣起兵,东汉的皇宗是从刘秀论。这“正统亲戚”一背书,那就真叫“认亲戚”了,汉室宗亲的亲戚,不是宗亲,又是什么? 非但帮他背书了,而且四弟似乎把桑结村刘家一族都裹挟进来了,全成汉室宗亲了不说,还非要自带吴钩请缨军前? 呜呼,四弟这是要干什么? “郎君。” 啬夫深惧李轩身上的嚣张气焰,方才话里意思他就顶多听懂小一半,顿时被压的不太敢说话,只敢与身旁乡邻一起,低头偷瞄富贵逼人的李小仙。 反是刘老听懂了大半,神色莫名纠结,一手摁拐,一手拽着白胡子,硬着头皮赔笑开口:“郎君,我涿县刘氏一族,或…嗯…确乃苗出帝宗,实为中山王后裔,可…那…这投军一请,怕…怕是……” “怕是要夺情,不能允了。” 李轩看着刘老头一脸纠结,拽的胡子掉,不由挤出来一个更纠结的表情,既是钦佩,又是表情淡漠的一昂下巴,“太平道不过疥癣之疾,天兵一至,旦夕可灭。然,兵凶战危,妇孺老弱有别,怎可阖族效用军前? 诸公拳拳报国之心,刘公已然知晓,朝廷日后必有节祠坊牌赐下,以彰尔等。至于军前效用?族内有筋壮心勇,不愿面朝黄土背朝天,想要沙场改命搏个万户侯的,我们兄弟带上就是了。” 顿了顿,又略显轻蔑的哼了一声,“只不过皇粮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的。若不是大哥非要带乡人搏个富贵,带群乡汉累赘上阵,岂不是笑话?沙场功名但在马上取,割人头割出来的富贵,哪是什么割麦的乡汉受的起的?” “嗡”的一下,门前一直在认真听李轩忽悠,本是神色敬畏的一众乡民,一等李轩轻蔑的话出口,顿时就是一阵抓耳挠腮。 只是没人敢出言反驳,怕说不过身前那小神仙,只是脸色或憋的涨红,凝眉立目。或低头缩身,眼神躲闪,或是浑身痒痒一样的原地乱扭。 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正文 第二十章 赠予壮士拿去沽酒 “不服啊?” 李轩又是负手轻蔑一哼,扭头对愣头愣脑的张飞轻笑一声,“三哥,小弟看大哥家的门朽的不成样子了,三哥帮拆了,小弟为大哥换个新的,如何?” “何止门朽。” 张飞原是混绿林的,粗中有细,一看李轩冲他一眨眼,就乐的哈了一声,遽尔憋住,二话不说,晃着膀子就朝院门走。 黑三爷似浑身带煞,一看小狗熊晃过来,门前桑结村乡民就像是被分水刺破开,自动闪到两边。 “俺看大哥家这院墙,也破陋的不成样子了,同换吧。” 一根冲天辫晃至院门前,小狗熊走动中随口一句,突然腰一躬如猎豹贴地蹿起,两臂后屈又猛然朝前一推,蓦然大喝一声,像是平地起了个旱雷。 “开!” 刘备家的院子就没门,垒土矮墙中是一抬就开的篱笆枝条门,张飞就没冲门去,而是用暴涨的双臂,猛推了一下篱笆门左侧的垒土矮院墙。 “轰隆”一声闷响。 大地摇晃,土尘纷飞,一道黄沙土石斜着喷溅了出去。 连带篱笆门在内,左侧一段垒土院墙不见了,顺着两人长的豁口望出去,能开到被击飞的土石疙瘩,呈一个扇面喷了出去,还在十丈外滚呢。 “嘶!” “哇!” 黑三爷一推之威,方才还不服不忿的乡民,顿时就是一阵抽气与惊骇声,更有几人被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拄着拐的刘老嘶了一声,胡子都拽断了,少许才感觉到疼。一旁的啬夫看着在眼前炸飞的半道垒土院墙,更是眼神发直,一个劲的狂咽吐沫。 “谁也来亮一手?那不还有半面墙么?” 李轩也被张飞吓了一跳,心脏嘭嘭嘭的跳,只不过心中慌神,脸上却又摆了个倨傲的造型,下巴一抬,冲场上众人轻蔑道,“不用一下,有十下能把那半面墙推了的好汉。” 说着,一昂声,“简安。” “小的在。” 屋前靠门看热闹的简安,一等被喊立马应声,狗腿一样的一溜小跑蹿到李轩面前,恭声问安,“李君可有吩咐。” “去,拿十斤马蹄金,十匹丝帛,百贯钱来。” 李轩负手而立,脸上一片风轻云淡,轻描淡写的来了句,“待会儿有能十下把墙推了的壮士,这点小钱,就当小爷放的赏了,赠予壮士拿去沽酒。” 说罢,身子一转,抛下场上众人,哼着小曲,自顾回屋去了。 简安心说你可够狠的,全副身家都当小钱赏出去了,人家买酒喝去了,你喝西北风去吧。 “遵命!” 简安腹诽,嘴里却大声冲李轩的背影应是,紧步朝院东拴马的一侧走了过去,装财帛的箱笼,都在那里。 李轩方才的话很轻,轻到让躁动的场上众人,又瞬间静了下来,一个个眼神本能的跟着简安走。 眼球都被简安引走了,刘备与张飞收到了李轩的眼神,趁机悄无声息的尾随四弟,跟进了屋。 “大哥。” 一进屋,李轩的表情就是一变,刘备刚迈进来就被他一把扯到门墙后,语气发慌,“你那院墙是什么做的,不是那么好推的吧?” “好推。” 刚跟进来的张飞,一看大哥与四弟躲在一边说悄悄话,立马摄手摄脚的凑了过来,闻声本能就来了句,“俺还留了力呢。” “唔。”李轩一听就要晕,直感自己弄不好要破产。 “小弟莫慌。” 刘备瞪了眼张飞,示意他噤声,之后才扶了把摇摇欲坠的李轩,安慰道,“当初建院墙,石锤夯土,粘石块的胶泥土里又混了鸡血鸡屎,干草藤筋。三弟神力开得,可不是谁都开得。起码桑结村之内,无人开得。” “那就好。” 李轩轻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也是狠瞪了张飞一眼,不满道,“三哥你别老吓我,吓死了我谁给你做粘豆包?知道肉包子一咬满嘴油么?知道拉面烩面刀削面怎么做么?知道烈酒有多烈么?把玻璃心的我吓碎,你就饮毛茹血吧你。” “有多烈?”张飞双目一亮,舔了舔嘴****包子?包的什么肉?咬俺一口油?包子精啊,敢咬俺舌头?” “三弟,小弟。” 刘备一阵头晕,对俩二货实在是头疼,拉了把梗着脖子又要再喷张飞的李轩,惶急道,“小仙,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咬包子。” “怎么了?”李轩不明所以。 “若是露馅可了得。” 刘备急的一跺脚,大眼睛一瞪,“你我兄弟与刘公……” “嗨,我当什么呢。” 李轩满不在乎的一摆手,指了指刘备与张飞,又指了指自己,“咱们兄弟见不着刘虞,那一群乡民就更见不着了。大哥且宽心,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到了该信的都信了的时候,刘虞信不信都无所谓了,他解释不清的。他从不曾,也不会,更不屑,对乡民去解释什么,放心吧。” 刘备似真被信誓旦旦的李轩安慰住了,闻声略慌的脸色瞬时放松下来,神态稍稍一缓,又眉头轻皱道:“小弟此举,耀武亮金,可是为了募兵?” “当然,但不是募。” 李轩看了眼窗外,又收回了目光,悄声道,“大哥,黄巾是反贼,咱帮朝廷平叛,没咱自己出钱的道理吧?” 说着,又咂摸咂摸嘴,“再说了,咱也没钱啊,募五百兵不说军备军饷,光是每天吃包子,一个月就能吃垮了咱们。” 刘备没说话,而是依如李轩一样,伸头看了眼窗外。 院门前,装着丝帛,马蹄金,五铢铜钱的箱笼正在被简安与几个喽啰一一打开。 从房内朝外望,都能看到阳光下一片粼粼锦光,听到铜钱碰撞的“哗哗”轻响。 似被炸飞半堵院墙的动静引来,院门外又多了不少矗立的乡民,一个个瞪大了眼,半张着嘴,一边吞咽着吐沫,一边看着一个个箱笼被打开。 人越聚越多,偏偏场上只有箱笼“嘭嘭”的开启声,与铜钱碰撞的“哗哗”轻响。 “那小弟为何还要连消带打,欲裹挟乡民投军?” 刘备略带不解,“既养不活,何不量力?” “大哥,时下不是量力的时候。你我兄弟若量力,刘虞又如何量我等之力?” 李轩认真道,“人多才能力量大,刘虞是文官,只能量他能看懂的东西。小弟料他量不出大哥之德才,二姐三哥之武勇。二姐三哥皆万人敌,若是那刘虞给个小校就打发了,岂不是牛刀杀鸡?不见万人大阵,二姐三哥又如何证明自己乃万人敌?不治一郡,不牧一州之地,大哥又如何证明自己的德才?难道靠予刘虞牵马么?” “牵马俺可不干。”张飞顿时嘟囔了一声。 “治一郡,牧一州之地?”刘备愣了愣,眼中异彩一闪,又不太自信,颇有些不好意思,“大哥德才怕是差的远。” “何进一个屠户,又有大将军之才么?外戚要什么德才?其富贵在天。” 李轩为刘备打气,“三位兄长又比谁差了,咱一步一步打出自家的一片天就是了,只是第一步要走好罢了。小弟当初欲投宪和公,还先垫了肚子,想洗个澡呢。” “小弟诡智鬼辩之才,便是大哥都比不上,为何独不言自己?”刘备略带责备,一旁张飞也奇怪。 “嗨,我就是个混饭的。” 李轩一跺脚,脸一抽,“有百贯铜钱,十匹丝帛,十斤马蹄金,小弟到哪都能以此置办出来个富贵场面。可那是治世,若是治世,小弟早寻个安逸的地方安家去了。可乱世一来,小弟能否独善,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刀斧临头,哪有我还价的余地?乱世什么才德都靠不住的,我只愿三位哥哥树茂根深,小弟大树底下好乘凉罢了。” “小弟。”张飞抚着大下巴,嘿嘿一乐,“你还是这么坦诚,都快赶上俺了。” “去。”李轩没好气的白了张飞一眼,“你一首山歌就把我唱破产了。” 刘备见俩二货又要斗嘴,赶忙出声打断:“既无十伍饷,何募百人兵?” “打肿脸充胖子。” 李轩放过张飞,理所当然的一昂头,“咱有多胖,不在咱究竟有多胖,在于咱打自己脸的巴掌敢有多重,敢多不要脸。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反正都是吹牛皮,何不把牛皮一气吹到天上去?反正咱就这一张皮,吹破拉倒。” 刘备张飞目瞪口呆,李轩也有点心虚,毕竟饷钱能望梅止渴,粮草不行。 可他还是故作镇静,反正哥四个如今都光着脚,不怕玩砸,大不了跑。 刘备说的十伍,就是五十来兵,这是根据百贯钱的军资,算出来的募兵额。 汉军边卒,守烽火台的一什一燧十人,军官燧长,月饷六百钱。 这就是多的了,东方朔任公车府待韶时,就向武帝抱怨:“朱儒长三尺余,奉一囊粟,钱二百四。臣朔长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钱二百四。朱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 那还是西汉之时,就是粮饷越来越不足,老无偿征兵,甚至到了一个五口之家,有两个戍卒的地步,引发兵卒屡屡哗变,才渐改募兵制。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一月练成精兵? 到了东汉黄巾爆发的中平年,钱滥物腾,兵祸连连。募一个兵要月给钱七八百,月给粮三百汉斤,两三石。 汉斤仅市斤的一半,一石为一百二十汉斤。 除粮外,士卒一袍衣,一袭衣,一单衣,一绔衣,一年四衣,同为公给。 其余军中被帐,酱菜钱,酒肉,军赏功赐,马料钱,兵甲仗等皆不计。 这仅是月饷与裹嚼粮,募一兵一年就要钱十贯,粮三十石。这还不计粮饷征缴,派发,存储转运之间产生的损耗。 粮是军之根本,计毒莫过于断粮嘛,粮草一断,马上哗变。敌不断,自家粮罄,一样完蛋。 饷还能拖,粮是一日不可或缺的。如今兵祸四起,粮价高到飞起,李轩吃碗雕胡饭都要八个钱一碗,军中都是大肚汉,一天干十碗不稀奇。 百贯十万钱,十斤马蹄金,用之一户为富。可用之以军,那就是拿一杯水来灭整车烧着的柴火,杯水车薪。车越大,柴越多,水蒸发的越快,越是不起作用。 百贯十金,即便不置备弓马军械等军资,仅饷粮支出,就够募兵五十,撑一年都危险。 刘备毕竟未领过兵,给出的十伍预估就很紧,没考虑到损耗不说,器械,弓马,帐篷,金鼓,匠作等一应兵仗人员开支,都未算。 那等于募了五十个拎棍乡兵,与黄巾也差不离,真碰上了谁剿谁,都是两说的事。 可李轩并不认为十伍的募兵数多了,而是少了。 反正大车小车,无论柴多柴少,一杯水都救不下来,那何妨让火更旺一点呢? 火大到不救就会把幽州化为灰烬的地步,哥几个肯定是没辙的,让刘虞看着办吧。 “大哥,小弟是这样想的,不知是否可行。” 李轩心中又推演了一遍,才看着刘备,缓缓道,“咱们不募兵,只以选卒为名,将四里八乡的闲汉诓过来。之后,以参选者不符选课为名,要求其达到我等规定的科目标准,借机练兵。当然,每天最多管一顿饭,抽一两个时辰练完,完事就让参选者回家吃自己去,次日再来,争取一月练成精兵。” 他话没说全,刻意略去了之所以要多留一月的另一个原因。 他在黄巾营内的一月不是白待的,一等搞清楚了幽州的大略地理,在地上划了个简易的地图,就发现蹊跷了。 邓茂作为幽州方面军的先锋,理应作为主力前出,为后续兵马逢山开道,遇水搭桥才对,却斜插入涿郡,直捣范阳而来。 急袭范阳不下,又不撤围,反而大造声势,四处剽掠范阳卢氏等大户。 那黄巾幽州方面军的主力哪去了? 幽州的刺史治所在东北方向的广阳郡,也就是燕国。 如果李轩没猜错的话,程远志的幽州方面军主力,八成没在邓茂身后,而是冲广阳郡去了。 幽州刺史郭勋的治所,军械库,米粮仓,匠作场,全在广阳。从乌丸,东胡,鲜卑榷买来的马匹牲畜,也都在广阳郡的马场。 但广阳无援兵了。 李轩入涿县时,就发现街面乌丸,东胡人不少,榷场外都有杂胡小摊贩。 疑惑之下,请教简雍才知道,北军长水校尉新调派的乌丸等胡骑援军,入援的方向是涿郡。刘虞特许其随军老弱,于市面贩货,以资军用,准备先固守涿县,待分散的各路援军集结之后,再集中出击,解范阳之围。 换句话说,幽州新至的援军,根本就没朝广阳郡去。 那等程远志的幽州方面军主力杀到,空虚的广阳就危险了。 幽州刺史郭勋,也危险了。 那很好,刘虞是孤身入幽州,没有班底。 如果老刺史郭勋不走运,刺史位空出来了,皇亲刘虞走运就是大概率了。 如果一堆老萝卜被黄巾幽州方面军主力拔了,那空出来的坑,总要新萝卜填嘛。刘备与刘虞同为汉室宗亲,应该算个好萝卜吧? 李轩就在等,一等老萝卜被拔,二等自家萝卜再大点。 一月之期,不过是个大概期限,张飞却瞪大了眼:“一月练成精兵?会咬包子精的兵?” 刘备瞪了眼张飞,怕他一惊一乍的打断四弟的思路,谁知他本以为玩笑的话,李轩竟点了点头,认真道,“对,三哥说的没错,就是学会怎么吃包子,如何用整齐划一的动作吃包子。咱要练的不是上阵与人厮杀的精兵,是刘虞能看懂的精兵。” 刘备闻声一愣,又若有所思,喃喃道:“刘虞能看懂的精兵?” “就是样子货呗。”张飞撇嘴一晒。 感觉自家三哥很聪明,所以,李轩马上又笑嘻嘻的点头:“对。” “咱有多少兵,不在咱们,在刘虞眼里能看到多少兵,愿留多少精兵。” 李轩嘴角一掀,露出一抹贱贱的笑意,冲刘备张飞搓手道,“咱就做一个月折腾干净的打算,能募一千不募八百,来参与甄选的乡民越多越好。 然后,咱抓紧时间,教会乡民排整齐的队列,整齐的吃饭,整齐的走路,整齐的拉屎。 再然后,咱们兄弟,就带着整齐的人海,列队刘虞驾前,是不是精兵,咱谦虚点,不说话,让刘公自己判断。” “这…”刘备似明非明,张飞直肠子,马上瞪眼追问:“就看下?再再然后呢?” “再再然后?之后当然是刘虞给多少编制,拨给多少钱粮,咱就留多少兵了。” 李轩奇怪的看着刚才还很聪明的张飞,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样子,一摆手,“多余的乡兵,让他们全滚蛋,咱兄弟倒想留来着,否则不至于辛苦到连拉屎的队形都练,还拉来给刘虞看,对吧? 可谁让刘公善财难舍,不愿多养兵呢,乡民总不能怪咱们兄弟吧?散伙饭搞丰盛点,把刘公的意思,传达到要挥泪送别的战友,也就是了。” 顿了顿,脸上挤出来一抹沉痛之色,扼腕长叹,“若是被撵回家的乡兵,不理解刘公的一片苦心,闹腾起来。咱们兄弟为刘公分忧义不容辞,把昔日泪别的战友,再招安回来,也就是了。 若是有被撵回家,半道一怒投了黄巾的乡兵,不理解刘公的一片苦心,造反起来。咱们兄弟的练兵粮不是白吃的呀,散伙饭不是白摆的呀。这些昔日泪别的战友,知吾等兄弟恩义,迷途知返一下,阵前倒戈一下,也就是了。 一次把编制搞的太大,小弟怕刘虞害怕,那咱就给刘公来个阳关三叠浪,一浪一浪的把这首精忠报国唱完。 咱不用主动,反正火起救不救,让刘公看着办呗。大人要咱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一切皆是刘公自己的想法,与咱们兄弟无关。咱只是坚决服从刘公的命令,只赞大人英明,也就是了。 黄巾不过一群祈活之民,何德何能决定你我兄弟的前程?咱们的敌人不是头抹黄巾之民,是皇亲刘虞之心。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只要握住了这颗心,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此计是否太毒?”刘备听的浑身战栗,看神仙一样重新审视了下自家四弟,深觉除了脸皮,似乎在黑心一项,四弟怕也高了他一筹不止。 “这怎么算毒,咱又没烧人家的粮,咱是出粮的呀。” 李轩无辜的眨了眨眼,冲刘备一摊手,“咱出的粮,乡民得食,损失了啥?刘虞得军,损失了啥?即便是落选的乡民,都能混上不少顿不要钱的粮,是劳其筋骨了,可还增益了其体肤呢,力气值几个钱?除了咱损失了,其余相关人等,毒死谁了?” “这…”刘备总感觉哪里不对,暗忖四弟用智,计阴而策鬼,偏是谁也不得罪,黑锅全让别人背了,自家反似阳光灿烂的样子,实在是与古之策士予他的印象,大相径庭。 可他怎么感觉自家四弟,比那些毒士还阴呢,这都阴到极处,阴出阳光来了,阴阳冒覆了。 “乡民来参选,万一练的苦了,次日还会来么?” 刘备没批评四弟的计策歹毒,担心的是毒计是否可行。 “会来的,要驴子一直拉磨,不是把驴喂饱,而是在驴子眼前吊胡萝卜。” 李轩嘻嘻一笑,“只要驴子吃不到,就会一直朝胡萝卜走呀走呀走呀的。” 说着,朝窗外一抬下巴,又是嘿嘿一笑,“所以呀,要让刘老不知不觉的给咱拉磨,就不能让他吃到小弟这根胡萝卜。等这头老驴把磨拉上了,咱再把磨出来的面,捏第二根胡萝卜,再捆第二头驴。有第二头驴把磨拉上了,第三头驴还远么?” 刘备先是一愣,又是难堪的一捂脸:“若是此计不成,怕是备再无立足之地。” “乡下有啥好立的?” 李轩一昂头,奋声道,“玩砸了咱就跑,大不了去落草,天下大着呢,何处不能混饭?”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第一百零一次锤击 “小弟说的对。” 张飞闻声大脑袋一扑棱,嘿嘿直乐,“俺也觉得劫道快活!” 刘备没说话,低头在方寸之处来回缓缓踱步,似心中推敲四弟之策的疏漏。 踱至窗前,随意朝窗外看了眼,继而就站在了,少许,看着窗外,忽一笑:“三弟之愿,怕是难成了。以小弟之诡智,怕是刘公要着了吾等兄弟的道儿了。” “大哥为何如此说?”张飞奇怪。 “三弟,你说小弟为何示意你我进屋。”刘备一笑,“单漏了二妹?” “为何?”张飞挠了挠脑门。 “你看窗外。”刘备冲张飞眨了眨眼睛,伸手指了指窗外。 窗前,又凑过来个冲天辫,一个黑脑袋好奇的朝窗外张望。 窗外,桑结村的乡民,正在右院墙前,脸红脖子粗,一个个嘿嘿哈哈的狠力推院墙。 每至力竭泄气,只要看一看身后一溜摆开,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光泽的金帛,就会重新燃起无穷的力量,继续甩胳膊,挽袖子,去推院墙。 可惜完好的那半边院墙,只是簌簌落灰,掉落小块泥疙瘩,土墙却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小弟独留二妹,是为了剩下那半面墙吧?”刘备饶有兴趣的看着窗外。 “为了保本。”李轩也笑嘻嘻的凑到了窗前。 “没看你与二妹交代什么呀。”刘备纳闷。 “二姐是苦出身,定不会看着咱们兄弟的家底输出去的。”李轩毫不担心。 刘备闻声有点小郁闷,轻瞥了李轩一眼,没好气道:“大哥在桑结村土生土长,若有能推倒院墙的壮士,还能不识?都告诉小弟了,大哥身旁,无此英雄。” “不,大哥不是不识英雄,是尚未见识过第一百零一次锤击。” 李轩幽幽道,“每个人都是英雄,缺的不是英雄,是始终如一。” “一百零一次锤击?”张飞迷茫了一下。 “始终如一?”刘备神情疑惑。 李轩郑重点头,下巴微昂,看着窗外,轻轻说出了一段他非常喜欢的话:“…当一切看起来无可挽回,我跑去看石匠重复锤击他面前的岩石一百次,那块石头连一个裂缝都没有露出来。接下来的第一百零一次锤击,此石一分为二。” 说着,扭头看向二位兄长,“不是因为这一次锤击,而是因为你的始终如一。” 刘备闻声陡然一震,继而整个人呆住了。 张飞却是一歪头,对李轩调皮的眨了眨眼。 李轩感觉张飞俩眼一起眨,有点像傻瓜,立马回了个单眼眨做示范,又挑了挑眉毛,那意思:我更帅吧? “噗。”张飞斜脸吐了口吐沫。 李轩大怒,眼一瞪正要喷张飞,就听窗外“轰隆”一声。 下意识扭头望去,就见小胖妞关羽背着手,正面无表情的朝屋内走,一朵红云身后,烟尘滚滚,剩下的半面院墙,不见了…… …… 一连五日,刘备,关羽,张飞,李轩四兄弟,食则同席,寝则同榻。 刘备家就一张榻,榻榻米一样就是打地铺,吃饭就屋里席地而坐一起吃。 李轩睡觉不老实,爱蹬被,却每次醒来都盖的严实,情知是刘备起夜时帮他掖的,却也不以为意。 张飞爱打呼噜,经常晚上被睡梦中的李轩伸腿蹬出榻,在屋内土地上呼呼大睡,每次被刘备,关羽叫醒,却总是在榻上醒来。 张飞一旦发现衣上粘土,就只顾骂李轩睡觉老踢他,知是刘备,关羽又把他挪回的榻上,却也不以为意。 张飞嗜酒肉,李轩无肉不欢,刘备家贫,关羽出身苦,平日难见油腥,按说四兄弟该都嗜肉才对。 可每回四兄弟席地而坐用饭,荤菜总是摆在张飞,李轩身前。 大哥刘备与二姐关羽,却只顾埋头扒粟饭,舀菜羹,一边彼此交谈,一边笑呵呵的看着对面张飞与李轩双筷共夹一处,大眼瞪小眼,为了最后半个鸡腿的归属,吵得脸红脖子粗。 李轩肯定关羽也是嗜肉的,他与张飞捞完肉的陶翁木碗,里面残留的肉汤汁,都被二姐一点不剩的倒在豆饭里,搅合着吃了。 单从二姐大口吃着伴肉汁饭时,眯着的凤目中迸发出的喜悦光芒,李轩就知道二姐也是爱吃肉的,怪不得那么胖,幸好鸡腿没分她吃。 刘备也是个抠门到不行的人,翁碗里的残羹剩饭,基本最后都进了他的肚子。 如何把骨头敲开吸髓,李轩就是跟刘备学的,凡是刘备吃过的骨头,那真是比狗舔过的都干净,屡屡引发张飞与李轩的鄙视。 刘备却总是笑眯眯的,与明明看见肉眼就发亮,席间筷筑却难碰荤肉的关羽一样,对两个二货弟弟,总是笑眯眯的。 刘备与关羽,让李轩想起了自家的爸妈,他从小就爱吃肉,从小就爱挑肥拣瘦,从小就知道爸妈爱吃鸡头,鸡脖,爱吃他不爱吃的那些部位。 李轩对刘备,关羽关照他的做法,之所以不以为意。 一是他天性如此,从小就狼心狗肺。 明知道爸妈不舍得吃,故意把好吃的让给自己又怎样?照吃。 二是他知道亲人就这样。 既然是亲人,不以为意就对了,反正他狼心狗肺惯了。 特别是有个更狼心狗肺的张飞垫底,论谁更混球儿,他排的可不是末位。 “咯咯咯。” “嗯嗯呜呜!” 榻上的李轩好梦正酣,手里包子正咬的满口流油,愕然就见手里包子肋生双翼,瞬间变成了大公鸡,展翅伸嘴就啄他,吓得他触电一样,抬手就把包子扔了。 躺在榻上的李轩痉挛般的剧烈抖了几下,一头冷汗的睁开眼,才发现眼前一根朝天辫晃晃悠悠,一扭脸,又瞅见了一张不怀好意的大黑脸。 “哎呀啊啊啊。” 李轩满脸崩溃的拽了拽头发,抓狂的从榻上翻身而起,一脚把薄被蹬出去了,又仰身抓了把靠枕,甩手扬了出去,冲跪在一旁的张飞大骂,“怎么又是你打鸣?三花呢?” “昨天就被你吃了呀。” 张飞看到四弟睡梦中溺水一样的反应,非常满意,开心的站了起来,提腿一掸裤子上的土,大大咧咧道,“骗俺白切鸡的鸡屁股比鸡翅膀好吃,三花俩翅膀都进你肚里了,你倒是找俺要三花?” “呸呸,一边拍去。” 屋外的晨光透过窗门射入,光柱一样,光柱中的浮尘纷扬飘舞,居然看的很清楚。 李轩微微仰身,伸手扇了扇面前飞扬的尘土,手一撑榻爬了起来,一边低头在榻边踢拉布鞋穿,一边头也不抬的问张飞,“那是三花?不是不让你吃大公鸡么,你怎么又把报鸣的大公鸡宰了?” “没母鸡了呀。” 张飞掐腰,理所当然的一抬脸,“大哥家鸡笼都空了呀,俺看三花一个鸡挺寂寞的,就把它送进了你肚子里,与家人团聚了。” “放屁。” 李轩正斜身捞布鞋后跟,一听就不乐意了,转过头就呸张飞,“三花家一大半都在你肚子里呢,你那么好心,干嘛跟我抢三花的腿?骨肉分离呀,你好残忍。” 顿了顿,四顾了一下,“大哥二姐呢?” “天不亮就去校场了。” 张飞没心没肺的走到塌旁不远的矮几前,捏起李轩的早餐小馒头就朝嘴里塞,腮帮子鼓鼓道,“昨晚风大,大哥怕搭的棚子塌了,你刚睡下就走了。” 李轩见张飞小手上上下下,一口一个,半藤篮小馒头一句话的功夫少了一小半,吓得赶紧过来一把拽过藤篮,伸手抓个小馒头就塞进了嘴里,瞪着眼怒视张飞,呜呜道:“我本算的是一月的消耗,可少算了你呀,我都以身作则只吃小馒头了,你居然连我的小馒头都不放过。” “哼。” 张飞吸允了下手指,撇撇嘴,“当俺吃不出羊奶么?俺说你牵人家羊躲棚里干嘛,原来是偷偷挤奶。你居然吃白面小馍馍,还加奶?是宣啊,俺一口能吃八个。” “你去死吧你。” 李轩抱着篮子,抓紧时间塞小馒头,一见张飞又盯着他怀里的藤篮看,赶紧把蓝里剩下的仨馒头一把抓起,一股脑的塞进嘴里,瞪大眼冲张飞得意的摇头晃脑,嘴里呜呜。 见篮子已空,张飞深恨之,遗憾的收回目光,又想起什么,指了指李轩手里的空蓝,好奇道:“小弟,大哥说你从各家收磨好的麦,寻健妇厨娘,是为了给乡兵做白面汤饼?” “对。”李轩有点吃噎住了,走到一旁水缸,拿水瓢舀了口水通食。 “那可是白面啊。”张飞瞪大了眼,气嘟嘟的,“咱们兄弟都吃不上白面,给兵卒吃?” “正好大哥二姐也有疑虑,咱先去校场,小弟一并说与你听。” 李轩没搭理咋咋呼呼的张飞,把撑衣架上的外袍一摘,边穿边朝屋门外走,“对了三哥,今天不该你演武么?你怎么不在校场?” “俺回来为你打鸣啊。” 张飞一蹿两蹦的追上李轩,脑袋一扑棱,“知道你嗜睡,二姐让俺回来叫你起。” “你拉倒吧。” 李轩不屑的瞥了眼张飞,趟过碎石土块都没清理干净的刘备家院门,恨声道,“你就是为了回来偷吃我小馒头的。” “李君,早。” “张家三哥,起了?” “二位这是去校场吧?” “同去,同去。” 张飞与李轩沿着村道,并肩朝校场的方向走。 一出门,不少特意等待路旁的乡民,纷纷招呼。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不蝇附骥尾而致千里,更待何时 一路上,碰上不少提枪扛棍,拎着板凳的乡民。 村落道旁的院落,一个个篱笆门不停被推开,又有不少一边披着单衣,一边夹起板凳的村民,听到外面的声音,疾步出院。 篱笆门后,时不时有家妇小童,乡翁老妪,缓步送男人出门,倚门而立,目送自家男人,越走越远。 有恰好看到门前走过的李轩与张飞的乡民,皆是憨厚的打着招呼,笑容淳朴,神色拘谨而敬畏。 李轩给乡民带来的是机会,是冲破地垄的束缚与看天吃饭的农人窘境,是鲤鱼跃龙门的希望, 张飞给乡民带来的是信心,一膀之力可撼山岳,光着膀子一把丈八蛇矛耍起来,鬼哭神嚎,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有如此勇猛的将领,带着自家的儿郎,乡民们真就确信自家看到了鲤鱼跃龙门的曙光。 “…旗在飘,马在啸,枪在肩上刀在腰,男儿大步行军在今朝呀在今朝。” 身旁提着板凳,扛枪拎棍的伴行乡民三三两两,越聚越多,李轩不由昂头起了个歌,又大笑着招呼一声,“有学会了的么?一起来唱一个?” “好嘞。” “嘿嘿,就学会两句。” “哈哈。” 持械乡民嘻嘻哈哈的腼腆应声,倒是精神都抖擞了起来。 面对害羞的乡兵,李轩哈哈一笑,自顾又唱了起来,一旁张飞一听吼歌就充满动力,一昂头扯嗓子就跟着吼。 一众伴行乡兵,无论对歌熟生与否,皆是小哼高跟唱,脚步越加轻快,精神越发昂扬。 “旗在飘,马在啸,枪在肩上刀在腰,男儿大步行军在今朝呀在今朝。” “快快走,莫迟疑,功名但在马上取,男儿不怕路崎岖啊大鹏飞万里。” 一行人大声唱着《行军进行曲》,越唱声音越大,踏地的声音越整齐,脚步越快,乘着歌声的翅膀,行军如鼓,走路带风。 走过村西口的老桑,视线中一座插着各色旗帜,摆着大小鼓架的简易木台,遥遥在望。 那是村西校场搭建的临时点将台。 点将台如何搞,四兄弟谁也不知道。 众人只是在乡中做过戍卒,见识过军中点将台的老郡兵大略指导下,摸索着乱拼了一个出来。 乡三老之一的刘老与啬夫,当日被李轩一通忽悠,再被亮出来的金帛晃了下眼,心神被摄。 跟着又被张飞耀武骇了一下,继而关羽又举重若轻的来了一下,彻底懵了。 刘老回去就与族内和乡中宿望合计,言刘备或有青云之势,搭上了刘虞不说,又拜了三位妖孽一般的义兄,正回乡募兵以为建功之基。 若其果能趁助剿黄巾乘风云起,怕是刘氏一族皆能鸡犬升天。不趁其微末之时,蝇附骥尾而致千里,更待何时? 乡中宿望,族内老耄皆将信将疑。 自发现简安之保命绝学不压于己,李轩就着力笼络,赋其全权忽悠大旗一面,命其每日提果点于四邻,日日村中串门闲逛唠家常。 同时,李轩指使关羽,张飞,每日院内早晚演武。院墙已被推平,有心人自然看个通透。 汉室宗亲刘虞认亲的传闻在发酵,涿郡豪族巨贾土豪雍又浮出了水面,加上关张之勇,日上丈八蛇矛啸叫,月下青龙偃月刀飞舞,那真可使日月无光,任谁一见都知道此乃当世雄材,霸王之器。 宗亲刘虞的高攀在天,土豪雍财货之资于幕后,李轩的现身说法与关张之勇又近在眼前,权财皆宜,文辅武佐,刘家大耳小儿还缺啥? 啥也不缺了呀。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一等乡中名宿“想”明白了刘备“眼看”就要乘青云之势起,恐其抚凌云而自去,忘记拉族内乡里一把。 于是,乡里与刘氏族内很快统一了意见,先拉刘备一把。 根据简安“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乡中名宿皆知是刘备一意孤行,非要到本乡竖旗募兵,其三位义兄执拗不过,才不情不愿的与其同至桑结村。 乡族宿望,对刘备有好事先顾及本乡本土,深感欣慰。可其三位义兄,皆鸟人,怕是嫌弃穷乡僻壤,一来就嚷嚷着要走。 最可恶的那个士族李轩,更是一日不耐一日,言黄巾之亡必忽,建功如抢功,急急如星火。率官军直趋乌合,一路追剿,犁庭扫穴便是,何须招募乡兵,岂能在乡间多耽搁?最多再待三日,三日后必走。 据说刘备拿出了大哥架子,摔了杯子,才把三日延期到了一旬半,十五日。 半月之期? 乡中族内都感觉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且狂骂李轩归骂,但内心都觉得此子才是知道轻重利害的,功劳前程哪能让,可不就是要抢么? 于是,来不及多想,刘氏一族与乡中宿望,同样拿出了抢功的精神头。 族内公廪被敞开,为族内参选的族人与刘备供粮助资。乡里亭武备库被打开,本用于乡兵课选戍训的旗帜,金鼓,皮甲,刀盾矛戈,帐幕等皆被腾出。 散开的一箱箱牛脊筋搅线弦在上弓,镶铜箍,挂玉角,一张张雕弓,角端弓,路弓,步弓在一一成型,每成十张弓就连同成囊的箭矢,急送村西日夜搭建中的校场。 弦在上弓,牛皮在铆甲,旗帜在上杆,车辕在组车,金鼓被擦亮,四里八乡间的储备军资,在蚂蚁搬家一样的朝村西校场输送…… 校场来不及建仓,不少刀盾矛戈直接就塞在了刚搭起的点将台下,由乡兵执守,倒也不惧风雨。 非但乡族被蛊惑了,当日亲耳听过李轩忽悠,亲眼见过关张演武的啬夫,姓田,属县派却不是涿县人,乃临县渔阳田家寨人。 田啬夫出身庶族,自幼清贫,挖藕供读。乡间啬夫一职,在士族门阀眼中屁也不是,俸禄不上八百石,也配称官? 可在田家看来,田啬夫却是族中唯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吃上了皇粮的公门中人,实在让人自豪。 田啬夫同样自豪,可那是对乡人,在李轩面前却自行惭愧,对视且不敢,话都难插一句。 不但刘氏能看出刘备等人青云直上在即,田啬夫同样“看”到了,二话不说,当日就跑回了渔阳县。 他堂弟族内公认聪慧勇毅,只是缺个鹏程万里的机会,眼看机会来了,可不敢错过。 “你叫田豫?” 一行人未至校场,李轩便被等在路旁的田啬夫截住,身旁还带了一身着褐色裾衣,腰挂环手刀的少年,浓眉大眼,相貌忠厚朴实,倒是眼神颇为灵动。 李轩不明白田啬夫为何把堂弟拉到自己面前,而不荐予刘备,奇怪归奇怪,却也未当回事。 这几日来投奔刘备而来的乡朋不少,他只是感觉面前少年的打扮挺有意思。 “正是雍奴田豫。” 少年不卑不亢的一抱拳,“见过小仙先生。” 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曰奴,田豫的意思他来自水泊,直言出身不讳。 “唉呦,你是第一个叫我先生的,哈哈。” 李轩闻声一乐,近日来没事就看汉百科《日书》,对东汉服饰也有了些许了解,看着身前的半大孩子,打趣道,“你岁不及冠,未及簪缨却腰挂直剑,剑配裾衫却又抱拳为礼,你是要告诉我你允文允武么?” “豫欲效冠军侯事迹。” 田豫眼神毫不躲闪的与李轩对视,微笑道,“愿胡缨簪冠,传夷狄以汉简,刀荡万里腥膻。” “好志气。” 李轩又是一乐,对面前的少年竖了竖大拇指,饶有兴致的逗他,“冠军侯可有两个,你是要仿封狼居胥的霍骠姚,还是要效勒石燕然的窦扶风呀?” “豫欲做第三个。” 田豫拱手一拜,“今豫自荐于汉室衣冠之前,请先生观吾堆土增山,振大汉之天声于后。” “咦?” 李轩惊咦了一声,再次认真打量了身前这个貌似忠厚的少年一番,惭愧的一抱拳,“老弟,你比哥哥我志向高远,若不嫌屈就,就与吾兄弟先搭个伙干着呗。你若有你大言中的一分实学,咱们这个团伙就以二分叙你的功便是,行吧?” 为了坦言待遇与前途,不欺人少,又打了个实在的比喻,“咱们团伙刚开张,是原地方寸间的一个小圈,但小圈再小,也统御着一个小天下。 我观你志奇,不夺你志,你若真是鸿鹄,我现下踩在你的翅膀上,就是对我等时下这个小圈,对未来天下的犯罪。 你现在站过来,我便算你与吾等兄弟站的是一个圈,不视你为投效,不以幕僚与小校的主臣待你,视你如弟,同伙而食。你有多大本事,使出来便是。 咱们的圈不够大,咱们的天下与草原的天下就没有交集。你若真想成就第三个冠军侯的功业,效霍骠姚,窦扶风无用,那是空中楼阁。把眼光瞄向草原,诸胡无益,那是镜花水月。 你若真想踏上冠军侯之路,要做的是用你之才,把咱们这个小圈,把咱们的小天下,扩大到能与草原诸胡的天下,产生交集的地步。 当天下与天下有了碰撞的需要,才有你的用武之地。 你在圈外的地位,不重要。圈里的地位,才是你在咱们这个天下的真正地位。咱们这个圈有多大,你的前程就有多大,你能听懂我的意思么?” 田啬夫闻声狂喜,拉着堂弟就要拜谢,田豫闻声却是一懵,下意识的挠了挠头,感觉自家是不是误投了贼窝? ……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白面秀粮,板凳练兵 乡民竟相来投,连欲做第三个冠军侯的小人才都投奔而来,让李轩心情大好,喜气洋洋的拉着田豫去见刘备等人。 刘备关羽都在食堂呢。 村西校场第一个建筑,就是先搭的这座食堂。 食堂很奢侈,外棚都是搭的军资牛皮,牛皮战时浸湿,挂在城楼当帘布,就可防火矢与投石车的抛石,上好的军资储备,却被用来搭食堂棚了。 今天是食堂要正式投入使用的日子,村中不少充厨娘的妇人,兼厨子的老弱劳力,早早就到了,正在把昨夜醒好的面揉开,洗菜剁馅,搬桌擦凳的忙活。 刘备前晚走,后半夜就是在食堂睡的,不知是不放心棚子,还是担心厨子,估计怕人监守自盗偷白面多些。 李轩几人进到半遮大棚食堂的时候,刘备正在棚内侧的厨案前,聚精会神的看厨子和面,擀皮。 看到白花花的面团,变成了一个个白白的皮,刘备的眼皮心疼的哆嗦,一旁的关羽,也是略微昂头,有些不忍看的意思。 白面?年节罕有,居然要给军卒日日享用? “大哥,二姐。” 李轩过来刚与刘备,关羽介绍了下田豫,就被刘备拉住,指着厨子手下,案板上正扭曲变形的面团,略带心疼的问:“小仙可知,白面做粮,日耗几何?” “日耗不知,损耗四成。” 李轩笑嘻嘻的伸手沾了点面粉,点在了一旁田豫的脑门上,问,“田三冠,我问你,你一天吃几顿?一顿多少粮可饱?吃的是啥粮?” “豫一日两顿,一顿加一稀多有。” 田豫苦恼的一抬手,把脑门上的白点抹了,既感受到了李轩的亲热,又感觉此人果如堂兄所言之随性不羁,倒是因此很放松的答话,“一顿饱饭或需两斤,只是随年岁日长,豫很少吃饱。一顿少则三五两,年景好时十一二两也是有的,多吃米豆栗,伴咸菜,时有鱼虾佐餐。” 李轩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沉吟少许,方道:“损耗与放量吃饱相比,把麦磨成粉的三四成损耗,就是小数了。麦糠还可以喂鸡喂猪,酵糟酿酒,倒也非是真正损耗掉了。” 顿了顿,又皱眉道,“可让三冠…喔,小田豫呀,你未及冠,称你表字国让不妥,我称你为田三冠,督促你勿忘初心,挺好的吧?” “大善。”见李轩无辜的眼神望过来,田豫嘴角一抽,强颜欢笑的点头应是。 李轩满意的放过田豫,目光重新转向刘备,关羽:“到哪都是当兵吃粮,士卒凭何对我等‘恩义’念念不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常年如此,行军作战期间如此,咱们或许撑不住。可就一月之期,一日一顿,让士卒吃饱,吃好,对我等阳关三叠浪的一浪一浪能否掀起,是否能把浪平了,或有高于损耗的助益。” 刘备与关羽闻声沉吟少许,皆颔首应是,眉宇间的心疼之色,消去不少。 田豫不知几人打什么哑谜,情知自己刚“入伙”,却也不问。 食堂的大砂锅是半露天的,就一溜座在牛皮棚外檐,九堆柴炭堆上。 烈火熊熊,袅袅白烟升腾,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肉香,骨香,米香,菜香,不一而足。 中央一口最大的砂锅,立着“冠军灶”的烫金色大牌子,煮着私杀都犯法的牛肉。 冠军灶左边是一口立着“亚军灶”银字牌子的大砂锅,锅里滚着羊肉萝卜。冠军灶右侧立着“季军灶”铜字牌的砂锅,锅里炖着猪鸡配菜。 其余六个砂锅,炖的菜依次递减,直至清汤寡水炖豆粥,管饱不管味。 砂锅前斜对面就是点将台,台前就是越聚越多的乡兵,差不多有三百号人的样子,一边自觉的在校场前的空地摆板凳,一边时不时嗅一嗅空中的肉香。 不少乡兵,正在各自伍,什,里,亭,乡的各自长官帮助下,低头脱鞋,在胳膊上绑布。 脱鞋只脱左鞋,绑布只绑右胳膊。 校场前一面面毛杆插地的小旗,慢慢多了起来,五颜六色,上面写的不过是“六伍”,“十二伍”,“三什”,“东水二亭”,“紫云三亭”,“凤鸣一里”,“小北五里”,“桑结一乡”等简单的字样。 这就是刘备团伙目前采取的私兵军团编制。 李轩摒弃了汉军小校,裨将军,杂号将军称号,与复杂的军事编制,这个乡民是记不住的。他连弄个军歌都力求简单易懂,什么之乎者也,寓意深刻一概不要。 即便连军事编制,也是刻意把大汉的乡里制度,原封不动的转换成了军事编制,番号与军衔。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十什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 就是各级军官,也完全就是以伍长,什长,里长,亭长,乡长称呼。里长,乡长与亭长,实际就是百夫长,千夫长与万夫长了。 四里八乡投奔而来的乡民义勇,完全不需要熟悉军队编制,熟悉生活就可以了。前程也都看的见,就是伍长,什长,里长,亭长,乡长。 很接地气的官职,弄什么牙门将军,尚书仆射的高深官职,乡民没人知道是几品,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待遇地位什么的全是一头雾水。 反而伍长,什长,里长,亭长,乡长是干嘛的,乡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轩就是做减法,越少越简单越好,力求继承的是秦汉全民皆兵的耕战体系,尽量达成军民一体,入则为民,出则为兵,转换越平滑越好。 可以不满编,一亭兵马满编一千,只要同亭有两个里以上的乡兵来应试,必设一“备”亭长。备伍长,备什长,备里长等想要把前面的“备”字去了,那就回乡拉人去。 人有多大胆,功名就有多大产,前程就在触手可及处,兵拉够立马就升官。 “东水二亭,起。” “是,十伍,起。” “是,七什,起。” “二亭弟兄,相互检查左鞋可脱好,右臂布可绑好。” “报,七伍查完,完备,伍长刘藩。” 校场前传来了一阵喧哗与报号声。 “黄杨三里,起。” “是,南坡一亭,起。” “是,十六伍,起。” 此起彼伏的发令声与应号声响了起来,一个个乡民从板凳上站起,没有大将督促,就是一个个同村同乡,左邻右舍的互相招呼。 从食堂里望出去,校场前摆着的板凳大大小小,参差不齐,本应横看一条线,纵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的板凳,李轩看着也是扭的蛇一样别扭。 可看在刘备,关羽等人眼中,那就是整齐的骇人了,有股特殊的力量感在其中。 “小弟大才。” 刘备望向棚外的眼神异彩连连,语气颇为振奋,“整齐肃杀,无令自起,大哥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卒。” “嗨,这都是样子货。” 李轩不以为意,嘻嘻一笑,“咱这是邪道,有组织无纪律,与酒宴一般,自斟自饮,自己夹菜,又何需谁下令?小弟弄的这是酒肉兵,也就看个热闹,真打起来肯定放羊。强军自古练得都是绝对服从,动辄打杀。咱这是哄着,一起做个有奖游戏,实为权宜之计。” “小弟莫谦虚。” 关羽一边眯眼看着棚外,一边出言,“短短三日,左右可分,新不用教,以老带新,为将者几无事可做。仅此一项,周亚夫恐怕都要望尘莫及。” “什么?”旁边田豫突然惊呼一声,瞪大了眼,“三天?三天就可让一群乡民如此?” “对呀。” 应声的却是张飞,脸有得色,与有荣焉的哈哈大笑,“俺家小弟厉害吧,俺都是第一次见坐在板凳上练左右前后,提着板凳习行军队列的。” “通过身体协调,加深记忆。” 面对田豫的迷茫眼神,李轩笑呵呵的点了点脑门:“原本只是脱一只左鞋,绑一只右臂的。效果有,但不好,一人乱则一队乱,乱哄哄的管不过来。我想我能以篆刻之法极快认字,就想能不能让士卒极快认清左右前后?” 说着,笑了笑,“于是,就换成了在板凳上左侧坐,右侧坐。提着板凳前,提着板凳后,幼童玩竹马一样,试了一下,效果不错。左转右转前后转,不用三天,只要坐在板凳上玩一个时辰,就是个孺子,也忘不了了。” “先生大才。”田豫满脸赞叹,心服口服的拱手一拜。 “小伎俩而已,上不了台面。” 李轩实话实说,下巴对刘关张三个略微一抬,轻笑道,“与我三位兄长领兵,练兵的天赋比起来,我这都是小聪明,起个应急的作用还行。强兵,还得大将带出来。我弄出来的样子兵,唬人还行,硬仗血战还是算了,估计一碰就散架了。” 田豫却只觉得李轩是在谦虚,神态越发恭谨了。 “对了,大哥,我昨日让人送来的两桶羊奶。” 李轩想起来什么,四顾看了看。 “在案后呢。”刘备闻声眼中闪过了一抹怪异之色,摇了摇头,“一桶混面里了,白面还加羊奶,卿侯都不见吃过如此贵重的白面奶馍馍。” “与众不同嘛,也不见得谁都爱吃,主要为个白面加奶的名声。” 李轩嘻嘻一笑,“咱不要疗效,就卖假药。让兵卒一想起曾在玄德公麾下的日子,梦里都能闻到一股甜香,就够了。” 刘备闻声一翻白眼,关羽倒是呵呵一乐,张飞更是大头连点,鼾声出言道:“俺不是没吃过白面,可那羊奶小馒头的滋味,俺是忘不了。” 李轩刚要嘲讽偷馍的张飞,耳膜中就跟蒙了层水似的,一阵嗡嗡的仿若低频共鸣的声音涌了进来。 “轰轰轰。” 是马蹄声,隆隆的马蹄声,贴地而来。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北地大豪赶马来 “骑兵?” “马群?” 被万马踏地的隆隆闷响惊动的棚内众人,立刻朝棚外急走,一边走一边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东南方的土绿色地平线上,先是一层起伏的黑线,继而一个个褐色的,白色的,黑色的,花色的马头起起伏伏的露了出来,一道道长鬃飘飘,都没有马鞍,似是野马。 再跟着,才看到了一个个骑马的汉子,穿着花里胡哨,脏兮兮的羊皮袄子,还是什么破布袍子,蓬头丐面的样子,手里斜挑着套马杆儿,头顶挥舞着鞭梢,嘴里打着呼啸,马匪一样。 然后,刚钻出棚子,正在眺望马群的李轩愣了下,他似乎看见了熟人。 确实是熟人,随着马群越来越近,右后侧七匹轻驰的马,其中一匹马上,一个三柳老鼠须的冠带男子,后面半露出来的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土豆,不是土豪雍与土豆鲤是谁? 简雍与范鲤怎么来了? “宪和公!” 李轩兴奋的举臂大喊一声,要多热情有多热情,直觉告诉他,土豪来了必有好事。 “呜呼呼。” “嘎嘎嘎嘎。” 一阵稀奇古怪的叫停马声,七匹马行进间,一个灵活的胖子在马背上怪异的一撇腿,就从马上蹭了下来,身子落地的同时,顺势前走手抱拳,动作说不出的飘逸。 飘逸的胖子旁边,一个唇上留着一撇小胡子的高个,同样是前腿在马头前一绕,再一挺腰,似是屁股用了下力,就从马上横飘了下来,也是一个顺势前行中抱拳为礼。 余下四马,两个蓬头丐面的家伙同样飞马直下,动作利落。 反是简雍勒马到食堂棚外,等马停稳,刘备,关羽,张飞,李轩,都出来帮忙抓稳了缰绳,控好了马,才老老实实的先把范鲤放下来,才慢慢爬下马。 倒是跟在简雍身旁的简龙,与一个李轩没见过的家伙,下马的动作同样干脆而毫不拖泥带水。 “‘一朵云’苏双,有礼。”面上无须的矮胖子,脸上笑眯眯的,一团和气的对李轩等人行了个圈拜。 “中山张世平,见过诸位。”冷峻的高个小胡子抱拳向前一移,一边见礼,一边眯眼打量面前的李轩等人。 “苏掌柜喝的什么风,吃的什么饭?” 张飞突然出声,问的很奇怪,盯着苏双眼睛冒光,“唱的啥歌?” 矮胖子苏双同样眼睛一亮,笑容又亲切的许多:“兄弟喝的西北风,吃的大茶饭,到哪山来唱哪歌。” “嘿嘿。”张飞嘿嘿一笑,“山里风一悠,财宝饭不愁,呀咦咯呦。” “啥意思?”李轩左看看右看看,挠了挠脑门,“三哥这是遇上同行了?” “可不。”张飞一脸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这口肥猪是干响马的。” “你这烧炭的山贼。” 苏双被人叫肥猪不乐意了,小眼睛一斗鸡,看到张飞身旁的小胖妞关羽,忽而眼神一亮,“世界最动听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你瘦了’,你说对么,姐姐?” “不对。”关羽负手仰天长叹,“是你的眼睛好大啊。” “这样啊。”苏双愣了愣,看着关羽的凤目,羡慕道,“俺若有一双如此漂亮的凤目,怕是喜得浑身都要轻三两。” “你喜欢眯眯眼?”关羽大讶。 “当然呀。”苏双肯定的点头,“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俺实际是斗鸡眼。” “苏张两位贤弟皆北地大豪,与简家多年交情。” 简雍掸了掸衣袖,走过来予李轩等人介绍苏双与张世平一行,完了说明来意,“待听得简福言及有人宁可抛却荣华富贵,也要随一织席贩履的英雄走,二位贤弟耐不住好奇,南返前顺路过来看看。” “这马得有上千匹吧,还没接完?” 李轩心中一动,略过简雍的打趣避而不谈,反而把好奇的目光放在了苏双与张世平身上,咋舌道,“二位这一趟得贩多少马?我看还有牛羊驼。” “往年马万匹,牛羊五万头上下,多在秋后南返,今岁马未收够三千匹。” 张世平一边答话,一边仔细打量李轩等人,语气不愠不火,“去岁中山相张纯入乌丸丘力居部中,自号弥天将军,集乌丸各部六畜,我等就收购不到往年的牛马了。本要北上鲜卑各部继续购马,又怕南归之路遇碍,耽搁有期,开春乃还。” “若不是张兄与那张纯有旧,我等怕是回不来。”苏双吐了口吐沫,恨声道。 “张东家的意思,那张纯入寇在即?”李轩似好奇的问了一句,张世平是中山人,张纯是中山相,又都姓张,有没关系他不知道,更不好直问。 张世平饶有兴趣的眯眼看了看李轩,抹了抹唇上的小胡子:“我何时说过张纯入寇在即?” “那张东家的意思,就是乌丸诸部,造反在即了?” 李轩略去张纯,应道,“不然何必收拢各部六畜?难道不是用于南下军粮?” “照啊,俺看也是。”苏双闻声一拍巴掌,接口道,“张纯欲称王的风声都传出来了,就是不知这货如何鼓动的丘力居,居然敢造大汉的反。” “有何不敢?” 李轩一笑,冲苏双眨了眨眼,“我若是那张纯,一定对丘力居这么说。汉地青幽徐冀,荆扬兖豫八州黄巾俱反,凉州饥荒,韩遂等与诸羌部皆反,巴郡张修五斗米教亦反,烽火遍地。 忠于汉廷的乌丸诸部骑兵,皆以被汉护乌桓校尉抽调入汉地平叛,塞内沿辽西,辽东,朔方等十数郡皆空。 大王若趁机起兵,必可一统乌丸各部,北可突鲜卑而争草场,南可牧马中原,即便事不谐,再领汉廷个招安封赦罢了,部落酋长变乌丸王,也不亏本嘛,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诸胡畏威而不怀德,怎可滥抚?” 一旁的小田豫突然插口,张纯是渔阳人,是他的老乡,故而他一听张纯投胡,更是怒不可遏,“那张纯简直丧心病狂,身为汉臣,居然敢助胡乱我大汉江山,真是该诛。” “何止张纯该诛。” 李轩看到了张世平听到田豫话时的神色,心中一动,张口就来了句,“张东家,苏兄怕也大祸临头了。” “嗯?”苏双闻声斗鸡眼一竖,有些愣神,“跟俺有啥关系?” “喔,李君何出此言?”张世平眉头一皱。 李轩暗忖:我也不知道啊,你让我先想想该怎么编。 “就不说那张纯为何放二位南归。” 李轩也不知道,但不代表他不能胡说八道,心里啥也不知道,面上却信誓旦旦道,“二位常年在北地贩马,乌丸诸部首领与二位想必交情莫逆。这乌丸不过一片散沙,一群化外野人不过趁我大汉内乱,火中取栗罢了,迟早被火烧成灰的下场,只不过。” 说着,冲苏张二人神秘一笑,“只不过这张纯是通敌,身死族灭咎由自取。可二位若说自己不通敌,家财巨万放在那里,年年贩马以万匹计,这让欲立新功的州官将佐,如何敢信?如何相信?又凭什么想信哪?” “嘶。” 非但是苏双与张世平闻声目瞪口呆,连一旁的简雍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家财巨万放在那里,若说自己不通敌,谁敢信,谁想信,谁愿意信? 简雍瞪大了眼,看鬼一样盯着李轩,心虚道:“竖子安敢吓我?” “宪和公。” 李轩对这时代没营养的骂人词汇免疫,一点都不扎心,被骂竖子都安之若素的坦然一乐,笑眯眯道,“宪和公啊,轩落难时,承蒙宪和公照顾,君待我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情……” “情深似海,恩重如山。”简雍抢答了,唇角抽搐的歪头瞄了李轩一眼,既是欣慰又是无奈,“知道你是个感恩的,你就别逢人就念我的好了,就说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何还要吓我,就可以了。” “宪和公啊,我若是吓你,苏兄与张兄,又为何沉默呢?”李轩未回简雍,而是回望了一眼苏双与张世平。 苏双与张世平,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简雍看了看二人,同样眉头越皱越深,也沉默了。 “自救吧三位。” 李轩伸臂在三人眼前“啪”的拍了下巴掌,突然笑了起来,一摆手,“不是啥大事,乱世有乱的活法,有枪就是草头王嘛。欲立新功的州官将佐,抄个豪族砍俩商贾,看的是心情。可要想抄砍个同剿黄巾的官场同僚,就得讲规矩了。若是想抄个州郡砍个诸侯,那就得靠兵马钱粮,看的就是实力了。” “你什么意思?”简雍闻声,看李轩就是一副看贼的眼神,毕竟他对李轩了解多一点,知道此子不是啥正人君子,怕一不小心着了道儿。 苏双与张世平却是精神一振,看向李轩的神色露出了几许希翼。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难道自己,就不能为自己封侯么? “事是明摆着的,我们兄弟今日募的就是明日要去剿黄巾之兵,以明日之功,后日有个一地一县的前程,一营一杂号将军的差遣,恐怕不难。或许有个一郡一州的局面,成为一方诸侯,也说不定。” 李轩真诚的看着苏双与张世平二人,诚恳道,“现下我们兄弟有兵,苏兄张兄有马,且常年贩运动辄上万匹马南北千里往返,穿州过府,山河地理行军诸要皆通,乃是天生的骑兵将领,何不与我等兄弟搭伙,乱世搏个前程? 今日的兵有了今日的马,就是如虎添翼,明日一县一地的前程,起码就得俩县了吧?这多出来的这一县一地,岂不就是苏兄张兄的前程了?” 说着,又看向简雍,昂声道,“宪和公既自诩才辩撼动天地,笔参无穷造化,虎躬吐握之能,龙蟠凤逸权衡。悲卿侯阶前盈尺地,欲寻一席不可得,何不与吾等同席,拭剑当椽,五岳磨砚,研三江开墨,染八万里山河? 今日我等有兵有马,又有宪和公之才与钱粮相助,明日之功起码配得上三个县的前程吧?有了三个县的地盘,咱们团伙最少也是一个郡国的局面了吧?有了一郡之地,一州还远么?宪和公又何必名动诸侯,只要宪和公今日敢与我等搭伙,明日的简公,难道自己就不能为自己封侯么?” 难道自己,就不能为自己封侯么? 一句话,让简雍耸然动容,内心怀才不遇的凄凉又腾的一下起来了火苗。 苏双与张世平二人互视了一眼,同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火光。 只是?三人神情中都有些犹疑。 “十日。” 李轩两掌一对切,比划了个十的手势,自信道,“三位且留十日,看看我大哥之德才,二姐三哥之武勇,明日是否配享一县一地也就是了。我不懂相马,但我感觉这相人相亲与相马也差不多,互相看对眼了,才好一起搭伙,强扭的瓜不甜嘛。” 田豫闻声揉了揉鼻子,对自己或是入了贼窝的猜想,越发深了。 刘备一直微笑,始终没有出言加入对简雍三人的说服。 他与简雍地位相差悬殊,在后者面前始终就是以一个织席贩履的面目出现的,还是被简雍间接接济了的,先天就矮一截。 一听四弟居然丧心病狂到要忽悠苏双,张世平,简雍三人为自家拉磨,张嘴就要人家的马与钱粮,连人都要。 刘备心里打突,对四弟的厚脸皮佩服不已,面上却不露声色,秉承了老子多言数穷,不如守中,黄山谷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宗旨,只是含笑静听,绝不轻发一言,任四弟忽悠。 张飞与关羽一个山贼,一个杀人被通缉的逃犯,此时连个汉军正卒的身份都没有,更没有笼络北地大豪,坐地豪族为自己效力的资格了。 二人与刘备一样,虽然都觉得四弟画饼充饥的饼,画的委实太过大了些,可心中惴惴归惴惴,面上还是一个眯眼一个瞪眼,都是信心十足的模样。 毕竟四弟忽悠人不是一次两次了,该怎么配合,四兄弟熟能生巧。 “你小仙的三寸舌簧,就够骗开仨县的。” 简雍揪着唇上的一撇老鼠须,先是对李轩服气的摇了摇头,又古怪的打量了一番始终含笑不语的刘备,毫不客气道,“你李小仙究竟是哪里蹦出来的仙儿,我摸不透,可玄德与我简雍相识不是一日两日,我怎么就看不出其德才,堪为一县表率?” 张飞瞠目欲骂,却被关羽眯眼一瞥又憋回去了,刘备笑容不改,李轩却笑了起来:“韩信若为一兵卒,未必比得上校场上的任意一个乡兵。等三位见识过我二姐三哥之武勇,再想想宪和公口中的李三县骗城之能,皆愿拜刘玄德为大哥,我大哥之德才,还用说么?” 顿了顿,对三人昂声道,“我大哥不是没一县之德才,是尚无一县之舞台。我大哥之德才,不在大小,是有多小就干好多小,有多大就把多大干好,我大哥织席贩履多年,可有偷奸耍滑,席履品质,是否始终如一?” “可是…”简雍揪着的老鼠须都快拽断了,实在不相信经营一郡一州,与是否始终兢兢业业的织席贩履,有什么关系。 “叨扰了,我二人愿留十日。” 简雍纠结在对刘备太熟,苏双与张世平却不同,二人对视一眼,双双一抱拳,“劳烦诸位。” “备德薄,才不堪用,小弟谬赞,倒让二位见笑了。” 刘备终于出声,用深拜还的抱拳礼,大眼睛一眨,亲切的走上来拉着苏双与张世平手,笑道,“陋食简宿,苏兄张兄,多多担待。”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李轩比刘备厚脸皮的多,理所当然的一指马群之后,“我看二位带着牛羊,不吃也是浪费,你俩且让人杀三只羊来,我让人带你们兄弟好好洗个热水澡,去去乏。” “几头牛羊小意思,杀来吃就是。”苏双豪爽的一恰好,半歪脸冲一个蓬头丐面的跟班一昂下巴,“咕噜,吩咐人杀头牛,剥十只羊来。” 被叫做咕噜的蓬头家伙右掌一击胸,两指入嘴打了个呼哨,走到马前一拍马臀,在马小跑起来之后,随马跑了几步单手一按马背蹿了上去,嘴里喔嗬怪叫着驰远。 “习惯露天雨水河湖洗喽,一入草原河湖水源珍贵,半年不洗澡,那也是有的。” 张世平对咕噜远去视而不见,与刘备客气的还了礼后,才随口笑道,“若是露天能洗个热水浴,想必才是神仙日子。” “那有何难?” 李轩嘻嘻一笑,“半个时辰,让你洗上露天热水淋浴就是。” “露天热水淋浴?”苏双一愣。 “半个时辰?”张世平更疑惑了。 “木桶下扎几个眼,挂高点倒热水的事。” 李轩没感觉露天洗个热水澡有啥大不了的,不当回事的一摆手,“不值一提。” “此法大妙。”苏双与张世平异口同声道。 “先生大才。”田豫心服口服的一拜,“胡凳木桶放在寻常人家,皆寻常物,唯在先生手中,可化腐朽为神奇啊。” “你拍我马屁没用。” 李轩呵呵一笑,昂起下巴冲餐桌旁一点,“去,自个搬个板凳,去校场找桑结乡一亭三里长刘崇报道,让他给你安排个什伍,把左右前后,军令旗号练熟了。” “尊令。” 田豫应了一声,走到桌前俯身拎起一个板凳,二话不说,扭头就朝棚外走。 …… “咚,咚,咚,咚。” 一阵有节奏的鼓点敲击声。 “第一排,三排,五排,起矛。” 点将台上,一杆红底白圈,内画小黑熊抛铜钱的怪旗下,张飞对身前校场瞠目大吼。 “哈!” 一声呼应,一排排拄在地上的木棍,长杆,矛戈,纷纷被乡兵单手举起,复又放下,只是变为了单手擎持,杆根未再落地。 “我大汉雄兵。”张飞又是一声大吼。 “其徐如林!” 点将台前单手擎矛的乡兵纷纷昂头,又是一举戈矛,同声呼应。 “一三五排,向左转。”张飞又是扬声发令,“队列行进,平步向前,走。” “呼哈!” 已转身的一三五排乡兵,一排四伍,三排六十六兵同声举矛呼应,之后单手擎矛,目不斜视,缓步与身前身后的袍泽错身而过。 “第二排,四排,六排,起矛。” “哈!” “我大汉雄兵。” “其徐如林!” “二,四,六排,向右转。” “队列行进,平步向前,走。” “呼哈!” “咚,咚,咚,咚。” 六排持矛乡兵,在沉闷的鼓点敲击与张飞的简易口令下,三左三右,反向平步穿插行军而过。 “一二一,左右左,全体注意,止,步!” “各里长出列,整队。各什伍长注意,前后对齐!” “原地向后,转!” “队列行军,平步向前,走。” 三左三右的六排乡兵,在口令声中又开始相向行进,两个队列渐渐合拢。 “全体都有,立定。” “一,三,五排,向后转。” “队列操演完毕,下一课,出阵,闻金鼓,认旗号,全军预备。” “行军鼓!”张飞这次没吼,而是颇为猥琐的转过身,背着校场下的乡兵,从怀内掏出个蓝色三角旗,冲点将台南侧的鼓手摇了摇,大嘴默张。 “咚咚,咚咚,咚咚。” 鼓手见旗,双手猛力一轮,鼓声随之一变。 “呼哈!” 闻行军鼓响,校场前六排乡兵同时举矛一应,原本绷的很紧的队列仪态随之一松,变更为行军状态,以较为放松的姿势,或是擎矛,或是提矛,或是拄矛,脚步轻快的向同一个方向行进。 “我大汉雄师。”走在队前的里长,轻松的举矛一吼。 “其疾如风!”身后乡兵欢快的昂头大声呼应。 走动中,不乏有左右张望的乡兵,只要队形不乱,队内什伍长皆不管。 “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突然一变,霎时如狂风骤然连成一线。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这是才练三天的兵? “仓啷”一声拔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 走在队列最前方的一个亭长闻鼓变而立时拔刀,环首刀一举,大吼一声:“突阵,诸君随我向前。” “有我无敌!”并行中的里长同时拔刀前指。 “杀!” 伴随着隆隆的鼓响,一阵山哭海啸般的狂呼,一百二十余杆木棍戈矛,麦倒般纷纷伏低,变为双手平端。 六排乡兵同声大吼,紧步端矛而上,喊杀冲锋。 “轰隆隆”一阵马蹄声。 冲锋队形散开的当口,前方左右斜刺里突然杀出二十余骑,提缰纵马掠阵而过的同时,纷纷摘弓朝端着矛冲锋的步兵奔射。 “唉呦。” “嗯。” “呜啊。” 一阵惨呼闷哼。 箭矢无头,多是胶泥烤干后的钝头,可弓箭克枪兵,一轮轮抵近射击的箭雨,还是把无防护遮拦的枪兵射的闷哼连连,几个被一箭射中面门的倒霉蛋,更是眼前一黑就摔个四仰八叉。 “咣咣咣”一阵锣响。 “退,各什伍聚拢而退,不要分散。” “握好兵器,不要丢弃。” “被追上了手里枪无半杆,只能任贼宰杀。” “矛戈再重,没有命重,拿好你的命。” 闻金鸣,各亭里长,什伍长一边顶着箭雨率己队后撤,一边按《军官操守》规定的阵前后撤准则,大声提醒疾退中的袍泽不要丢弃武器。 有被射蒙了的扔了棍矛,就会被同伍同什的袍泽与什伍长捡起,再一边大骂扔枪的弟兄,一边把棍矛塞回丢矛者手中。 有脾气不好的里什伍长,甚至发现有丢矛的,提脚就踹,伸手就打。 一百二十余枪兵最后退回了一百挂零,十几个倒霉蛋被骑兵用抛勾绳索,套马杆捆翻在了当场,同什伍欲救,皆被场边挥舞令旗的监军阻止。 几个不服令的乡兵,同被当场捆翻,先是狂抽一顿,继而一个个乌眉灶眼的被马拉着走。 “这是才练三天的兵?” 食堂东侧一个露天小棚下,白烟袅袅,头上挂的两个木桶热水在浇,热水淋浴下的苏双与张世平,则无心沐浴,皆是不停勾头朝校场方向看,眼神直勾勾的,满脸不可思议。 校场上不单有正在练队列队形的张飞一处,还有南面在关羽号令下,提着板凳满场乱窜的一伍伍一排排新应征的乡民,玩竹马一样屁股贴板凳,前前后后拱来拱去,带起片片尘沙。 北侧一处沙坑空地,则更是热闹,一圈小彩旗中,百十来个乡兵与一众乡民围成一圈,正在看圈内身穿竹木具足,手持棍棒的乡兵比武。 圈内外侧,李轩正手持一古怪喇叭状事物遮嘴,绕场前后游走,时不时传出几声大吼,周围立时就是一阵阵叫好声,气氛热烈。 校场上略是怪异,近似玩闹的场面,没惹来苏双与张世平的嘲讽,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三天就能练至如此?” “六个时辰,上午一时辰,晌饭后一时辰。” 正领着三个提热水的乡民,帮苏双与张世平添热水的刘备,闻声用肘抹了把额头浮着的水汽,冲二人和煦的笑道,“今天是第七个时辰,不少乡兵是今早新来的,正在二妹那里练板凳的就是。记熟了左右前后,明日就可入列,习队列,认金鼓旗号了。” “老天,这还得了?” 苏双闻声一脸惊骇,粗萝卜手一指沙坑方向,“那些比武的义勇又是在做甚?” “放松。” 刘备呵呵一笑,“小弟言我等无营盘,不惧什么营啸,劳逸结合更好些。乡民皆是想来来,想不来就不来,万一绷的太紧了,第二天不来了,岂不第一天白练了?” “先不洗了,看的手热。” “嘭”的一声,苏双伸手拽了下挂桶下的细绳,把头上热水桶内压孔的阻塞球松回桶底,水流骤缓,继而拉毛巾一抹脑袋,嚷嚷道,“待俺去取兵器,热完身子再洗。” 张世平闻声没阻止,沉吟少许,就是一点头:“同去。” 说罢,取过挂在一旁的毛巾,擦拭起了身子。 …… 李轩喝了口水,又拎起了脆口生铁白皮大喇叭,正要去帮张飞,就见几匹马奔了过来。 一员头戴皮胄,身穿两档皮铠的胖子端坐马上,左手护身圆盾,右手拎着一柄链锤,挤眉弄眼的冲他乐,不是苏双是谁? “苏当家的,这是要干嘛?” 李轩把大喇叭重新夹回胳肢窝里,昂头冲马上的苏双也是一乐,“我正说帮三哥发奖品去呢,你要不要领人一起跟来玩玩?” “喔,奖品?”苏双来了兴致,“怎么玩的?” “就是蒙眼认金鼓。” 李轩举了个巴掌打开,“最少一伍,闻鼓变幻而变换行进速度,听令于行进中变换队形,全程蒙眼,每鼓每令,末尾淘汰一次,最后剩下的前三名,就有彰旗感状,羊,鸡,包子,白面与铜钱领。” “切,俺又不缺鸡羊。”苏双一听就没了兴致,倒是对其中一个生僻事物有些好奇,“包子是啥?” “晌午食堂就能吃到。”李轩笑着应道,“羊肉馅的,猪肉馅的,蘑菇馅的,菘菜韭菜馅的,一咬烫嘴,满嘴流油,吃吃看就知道是否合胃口了。” 苏双闻声咽了口吐沫,一旁的张世平从马上跳了下来,眼中讶色一闪而逝:“李君练蒙眼行军,可是为练就夜袭之兵?” “想过,但估计不是那么好练的。” 李轩实话实话,“我听乡中汉军老兵讲,莫说夜袭,军中便是夜行军都罕有,无旗号,怕是易乱吧。我也不清楚,没经过夜行军与夜袭,也不知该注意什么。校场蒙眼行军一是放松放松,添点彩头热闹热闹。二是我们兄弟也不知这兵究竟该怎么练,只能一边试,一边集思广益,有感觉可行的想法,就再试。张兄若有建议,还请不吝赐教啊。” “我个贩马的,最多碰碰马贼路匪,哪经过什么正经的战阵。”张世平摆手,“军中的事情,这兵该如何练,我也是不知的。” “张兄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李轩笑了笑,看一旁苏双跃跃欲试的样子,拉过一个乡兵,吩咐道,“去喊张乡长来,拿着矛。” 张飞的军职就是乡长,暂领西乡,关羽为东乡长,暂领东乡。 西乡与东乡不是固定的一乡兵马,等同于左右翼,两翼之中为刘备,中军所在。 李轩为自己安排的位置,既不在刘备身旁,也不在身后,毕竟殿后也挺危险的。 他想待的地方是大后方,等今后有了地盘,根据地的圆心位置才是他想待的地方,无论敌军从哪个方向打过来了,他都能从容撤退。 未免撤退不及,被人抓住砍了,他打算回头有闲了编撰几本谱出来,《兵器谱》,《人物谱》,《食谱》一类的,最好能凑成个五线谱。 这时代的人重名声,有了靠谱的名声,即便失手被擒,想来也不至于轻易被砍。 他小命就一条,还是被重重保护的好,三位兄长与五线谱,投奔而来的田豫,与试图拉拢的苏双,张世平,甚或范鲤,都是他铠甲上一个又一个的甲片。 他是懒人,练护体神功都懒得折腾自己,让弟兄们顶住,也就是了。 吩咐人去叫过张飞,李轩才转头对苏双贱贱一笑:“苏当家的,原本我是打算诓你赌上五十贯,赌你接不了我三哥三合的。不过我有预感,咱们今后肯定要搭伙吃饭,我就不算计你了,你若想尽兴,使出全力便是,放心,你伤不了我三哥。” 苏双不乐意了,斗鸡眼一竖,胖脸却龇眉挂笑:“你不算我,我也不欺你,实话与你说,我手下也从无三合之将,那五十贯,你还赌么?” “嗯?” 李轩闻声复又认真打量了苏双一番,沉吟少许,一抱拳,摇头道:“或是我小看了天下英雄,时下的五十贯,我还真赌不起。输则伤筋动骨,赢却不过小补,只敢叫阵不敢应战,轩临阵脱逃去啦。” 说罢,拉起张世平就走,正逢张飞提矛迎面而来,李轩也不搭话,只是大拇指一竖,朝肩后一甩,招呼道:“三哥,北地无敌锤子,一朵云苏大当家的要称你斤两,据说手下从无三合之将,你小心些,别被人打成猪头。” “嘿。”苏双龇牙一乐,万没想到李轩一转头,当面就敢编排自己,这还要不要脸了? “嘿。”张飞闻声也是嘿了一声,用手一指苏双,哈哈大笑,“你这口飘来荡去的肥猪,怕不是急着榨油?来来来,俺手正痒,正好帮你出出油。” “你这山里烧炭的黑贼。” 苏双挤着斗鸡眼与张飞的铜铃大眼互瞪,一甩手中链锤,“嘭”的敲击了一下左臂护盾,勾手冲张飞邪笑一声,“胖爷今天就让你见见什么叫山外有山。” “俺来啦,胖贼。” 张飞闻声一瞪眼,左脚一踢拄地的丈八蛇矛,长矛旋转中变为平握,“嘶”的一声刺空响动,矛尖儿就到了苏双哽嗓下的锁骨。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一朵云苏双,二字名世平 “呜”的一声,苏双胖胖的身子,就在李轩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奇异的扭动了一下,也让他明白苏双为何诨号“一朵云”了。 这胖子简直就是棉花糖一样。 李轩明明看到丈八蛇矛的毛尖从苏双的粗脖划过,谁知下一刻身体看似臃肿的胖子,居然瞬时藏身左手盾中,飞燕一样的旋转起来,贴着长矛几个舞旋儿,就飘进了张飞近前,右手链锤“呜”的一声就到了张飞脑门。 张飞未后仰躲锤,单手提矛,链锤又是斜打,一个后仰马鞍桥,锤落下正巧打在矛上,看身轻如燕的胖子力大沉混的样子,弄不好就要丢矛。 张飞也是个狠人,锤至脑旁居然瞪眼嘿了一声,不退反进,一挺身揉身撞入苏双怀内的同时,自个把右手攥着的长矛丢了,一拳轰向苏双的前胸。 “嘭”的一声闷响,苏双提盾遮身,却没成想张飞神力如此,拳盾相击,耳中暴鸣声起时,半条胳膊就被震的全麻了,只觉一股浩然之力透盾汹涌而来,身子不受控制的离地而起,被一拳击飞了出去。 “嘶。” 李轩看的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苏双一个照面就让张飞弃矛了,这是连关羽都做不到的事情,这身轻如燕的死胖子,实在邪性。 一晃神,怕被兵刃波及,赶紧朝外圈退,刚迈两步,就听到身后一阵爆响。 李轩脚步不停的同时朝后一望,逃跑之势略缓,变为了转身慢慢朝后退,一边退一边看张飞与苏双互捶。 他不怕被波及了,因为苏双的链锤不知什么时候,也丢地上了,正左手持盾,时遮时掩,右手捣蒜一样朝张飞招呼。 张飞似是打出了性子,嘿嘿哈哈乱叫,兴奋的双拳擂鼓一样,专找苏双的护身盾捶,捶的苏双龇牙咧嘴,哇哇大叫,被打的重了,更是野猪翻身一样,盾裹周身,在地上滚动着泄力。 “苏兄不是对手,三将军神力。” 张世平不知何时走到了李轩身旁,捏着小胡子轻笑一声,“三将军似是让他,不然苏兄撑不了十合。” “那不是让,这是寂寞的小狗熊与欢乐的小白猪狭路相逢,小狗熊妒忌小白猪的快乐,非要把人家戏弄哭。” 李轩耳中听着拳盾相击的爆响与苏双呜哩哇啦的惨叫,心情同样很快乐。 一是弥勒佛一样始终笑眯眯的苏双,时下看来很痛苦。 看到开心的人倒霉,他就很容易快乐。 二是苏双的武勇远超他的预料之外,特别是临门第一锤之诡异,怕是除了张飞关羽这号的绝世猛将,一般武将蓦然遇上,没准一锤就挂了,还真不见得能撑到第二合。 实在是苏双这个身轻如燕的胖贼,身法太过诡谲,锤子太过飘逸,肥肉太过绵软,矛都能滑开,岂非能弹箭? 有如此肉盾一样的骑兵将领入伙,他又怎能不喜? 想到骑兵,李轩对沙包苏双失了兴趣,反对张世平来了兴趣:“张兄…” “称我世平吧。”张世平轻言轻语。 李轩闻声动容,西汉初期,由于上接先秦,只有贵族有表字。连汉高祖刘邦,都是没有表字的,季是号,三的意思,刘三儿。陈平等名臣也没有,就是因为非诸夏贵族出身。 张良张子房那号的就是贵族出身,良为东方苍龙第五宿的“王良”星,子房就是苍龙之腹,布政之宫,天子颁布诏书之地。 闻歌知雅意,见字如见人,一个名字里,就有出身,平民早先是没有名字的。 到了王莽篡汉,王莽规定取名必为单字,单字为贵,一字王都是亲王,二字王基本就是郡王了。刘秀建元东汉后,延续了王莽当初规定的单字取名规矩。 于是,东汉的人名几乎全是单字,且到了东汉末的如今,没有表字的人,已经极少了。 即便不读书,没有师长于二十岁加冠之时取表字,父母也会取,父母不取,自己都会取。 因为自武帝采纳了董仲舒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之后,就制礼讲讳了,人与人彼此之间没有叫名字的,正如孩子不会喊父母的名字一样,既是礼又是讳,喊杀父仇人都是称字。 可是,张世平一个北地大豪,却来了句:“称我世平吧。” 名为双字,却无表字,家财巨万却不掩其出身,不改其名,不取表字。李轩一下就明白了简雍为何称苏张二人,为北地大豪了。 这不是面上的豪气,这是骨子里的大豪气。 “世平兄当世豪杰,能与兄相识,轩三生有幸。” 李轩拱手抱拳为礼,冲张世平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其实我表字也是我自己取着玩的,待我老了,就改成老仙儿。” “咳。”张世平闻声没忍住,差点笑出来,古怪的看了李轩一眼,摇了摇头,心里却是不信。 他出身微末不假,可毕竟早成一方大豪,与简雍一样,眼力是不缺的,自然同样以为李轩是哪家门阀私跑出来的士族子弟,掩家声必有原因。 便如反秦义军领袖,“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栽鬼帛入鱼肠”的陈胜,那哪可能是平民能有的见识,当时平民莫说表字,便是字都不识。 只不过都造反了,为史者讳,究竟是哪家出来的造反元帅,与青牛角,张白骑等黄巾将领一样,春秋笔法一勾,全当不知道了。 士族门阀嘛,一向是多方投注的,任你几方打的天昏地暗,最后赢的一方,一定有我的子弟。 张世平了解这个,所以,要让他相信李轩出自平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个平民哪可能张嘴就是“只影凄飞,一别万里孤蓬”,一个平民哪来的“富贵荣华,譬如朝露,见之,恃之,去之,不过阳昇露逸,如烟云之过眼,百鸟之闻啼。云散啼匿,又复何惜?” 偏偏这位神奇的平民还不识字,这不扯么?更神奇的是,不识字偏偏借了简家藏书没几日,识字又飞快,突然又识字了! 这要让张世平相信里面没猫腻,那他脑袋就是被驴踢了。 若不是此子委实太过奇怪,简福的复述与简雍的介绍,引发了张世平与苏双的好奇,他俩也不会专程跑来看怪咖。 张世平与简雍的看法大同小异,皆以为李轩也是个看到乱世降临,耐不住寂寞的主,人家既不愿说,他就更不能主动问了。 李轩对张世平的心里不了解,也不在意,更对礼呀讳啊的不看重,也不敏感,随口一说就抛在了一边,转而说起了他关心的事:“世平兄方才言及己不知军,此言非谦,却是大谬,世平兄才是无日不在军中,无年不战。” “喔,李君何出此言?”张世平略感奇怪。 “叫我小仙儿吧。”李轩也讲了下礼,却不在意,续问,“世平兄年年出塞贩马,那我问问你,可知草原诸胡与鲜卑诸部,之所以能千里飞骑,万里长趋之奥秘?” “千里飞骑,万里长趋之奥秘?”张世平愣了愣。 “不错。” 李轩看着张世平,认真道,“骑兵千里奔袭,万里长趋,就不说别的,一路之上,水源怎么解决?高原,草原,戈壁,大漠之上,哪来的那么多河流湖泊?离河流远了怎么办?难道走一天打一口井么?” “这…”张世平模模糊糊中似抓住了什么,语气略带犹疑,不太自信道,“该…该不会…不会是羊奶,马奶吧?” “怎么不是,就是。” 李轩见张世平能如此快的反应过来,大喜,“世平兄,可为骑兵将领者,天下有的是。可堪为骑兵元帅者,必是能千里飞骑,万里长趋之人,世平兄与苏兄皆骑兵元帅之才,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呀。咱们团伙内的骑兵军建设,就全靠二位了。” 张世平闻声气结,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李轩,又好气又好笑,暗忖你大哥还是白身一个呢,你可好,一口先许了仨县,这就又封了俩骑兵元帅出来啦? 好气归好气,可一想到李轩话里的意思,张世平竟是越想心中越是火热,似乎真有条金光大道,隐隐浮现在了前方。 沙场征战,他尽管身手还行,特别是一把射雕弓三箭连珠,射艺不下鲜卑神射手,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这就是十人敌的武力,百人敌的前程到头了,资质放在这里,前途就局限住了,根本就看不到更广阔的空间。 一个百人将而已,与他横跨北方幽并凉翼四州,十余郡县的牛马市基业比,根本屁也不是。 故而,即便是乱世揭幕,张世平也从未起过举兵参一脚的念头。 他有权衡,还是那句话,资质放在这里,吃军粮的前程有多远,一望可知。即便硬撑着募多些兵,一仗碰上更狠的,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了。 他与苏双来见李轩等人,本是想看看是否能遇到豪杰,有则助饷,结个善缘。 他优势在熟悉草原各部,在长途贩运牛马,在经营牛马市,不在沙场争雄,对马上功名也不热衷。 只不过,时下似乎起了变化。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远绝山河,千里奔袭 张世平始终就是以巨商大贾自居,没动过兴军的念头,若不是李轩突如其来的邀军之请,他连想法都不会有。 他早先与李轩的心态差不多,甚或与吕不韦相似,就是想寻些可居的奇货,乱世枭雄的苗子,广撒网,多结善缘。 可如今让李轩一说,张世平忽然心一热,看到了百人将之后,早先没看到的金光大道。 他是巨贾大豪,自然明白与个人武勇相比,基数才是王道。 骑兵军背后牵涉到饲马场,育马场,训马场,需要牧草豆粕,需要草场,连接着农田马耕的田马供应,兼负司农之责。骑兵又需要招募,教学,训练,需要营地。 这年头可以成为骑兵将领,有资格马上耀武者,不是出自草原诸胡,就是出自汉地大户。 一般小民哪有机会从小习练马上武艺?一匹戎马一日的草料消耗就顶十卒,一匹马的消耗就是三户之粮,喂干料仅盐十天就要一斤。平民莫说制备战马,养都养不起。 汉地仅北方的幽并两州,与并州接壤的西北河套凉州,由于毗邻草原天然牧场,良马易输,此三边地的豪族大户,才有机会豢养一批家仆骑兵。 出于马耕与戍边的需要,边民与屯田戍卒才容易接触到马。 大汉骑军,连带骑兵将领,几乎全部来自于此三边。 毗邻三边州的翼州与司隶还好些,越往南庶民莫说接触戎马,田马都罕有,富户家有匹驽马都不舍得套车,拉车的全是牛骡。 内地保有战马的除了军中就是豪族,那骑兵将领就只能出自豪族与将门。在豪族家做家仆,都比自耕农与佃户容易接触到马,骑兵与庶民是绝缘的。 有关骑兵的相马,配马,育马,骑行军,离合之要,扎营,补给,骑战技艺等概不外传。单一个从鲜卑学来的制槊与马槊用法,就是将门的不传之秘。 马槊在北地,正在全面淘汰长戟,会用马槊者,无一例外出自勋贵与将门。 张世平乃骑奴出身,对草原诸胡骑兵离合之法,行军诸要,了解的可不比将门少。 若真能缔造一支骑兵军出来,那可就真不是一个百人将的前程,可以概括的了。 “世平兄之才,可不单骑。” 李轩见张世平意动,一指校场南侧,正略昂着头,上下厚嘴唇蠕动,咀嚼着反刍之料的三峰黄骆驼,“我听乡中老戍卒讲,一母驼下崽后,会产奶一年多些,对么?” “对。”张世平点头,“一年多二月许,不过母驼只有嗅到幼驼气味,才会下奶,却是与马牛羊可由人挤奶不同。” “日产奶多少,却没搞清。” 李轩点头,神情中略带苦恼,“有说日产六七斤的,有说十二三斤的,便是多算些,按日产十斤驼奶,一峰产奶期的母驼,就够十个沙漠中行军的兵卒,日饮水需要了吧?” “嗯?”张世平从话里听出了什么,精神一振道,“小仙何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有了马羊牛驼随军,那野外的草,辎重中的草料豆饼,便等同于随时可以转换的干净水源了。” 李轩轻声道,“一旦我们有了随军的水源,我们的马步军,就可以远离江河湖泊的束缚,远绝山河,千里奔袭。” 顿了顿,又道,“牛羊会拖累行军,一旦远离草场,牛羊的草料就供不上了。可马驼不同,马可骑乘,可产奶。但马的耐力不行,一日一夜疾行二百里,行。次日再跑马,行么?” “行。”不苟言笑的张世平,难得开了个玩笑,“做好半道跑死一半的准备,就行。” “那就是了,乡中戍卒皆言,长途行军过八百里,步军就要等马军。” 李轩说着摇了摇头,由衷的感叹了一声,“人才是最耐操的牲口啊。” 张世平捋须点头,笑曰:“马儿确实比我等娇贵,大江以南不擅马,与南国之草,马不擅食,不无关系。北地牧草,豆草,麦秸秆,野地水草,马皆可食。南国除水稻可用于马料外,野地多藤蕨旱草,茂是够茂,马食之却极易发病。加上暑长酷热,又多湿瘴,人可活,娇贵的马却是易亡。 说着,轻笑道,“若论对寒暑湿旱之忍力,长途跋涉之耐力,娇贵的马是比人差的远。我等赶马南行,日不过五六十里而已。可日行二百里的骑军,一日换马疾驰,或许行。但若是千里奔袭,万里出塞,便是霍骠姚,也做不到一日二百里。” “驼却可半二百。” 李轩下巴一昂,点了点那几头悠闲翻厚唇的骆驼,“驼非但可乘骑可产奶,且耐粗料,不惧酷热严寒。无论是炎热干旱的沙漠,还是滴水成冰的雪原,驼都能适应。且驼负重能力佳,可日趋一百五十里,即便负载八百斤重物,尚能连续跋涉千里而不歇,长途耐力要优于人。” “小仙的意思是?”张世平问,“辎重欲用驼?以母驼充随军水源?” “不错。” 李轩对张世平能立时明白他的想法,非常高兴,“驼不用日行百五十里,只要在负重的情况下,还能轻松跟上步卒,就比马强了。 驼用于骑军,可作为行军乘用马之用,见阵再换战马不迟。用之步军,可骑乘,可载军械营帐。用之辎重队,可与步卒行军同速。” 顿了顿,又道,“驼马羊随军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为大军提供一口流动的不竭之泉,可使我平趋戈壁大漠。 驼马羊又皆可食,这就是会走的粮草,可使我在不依靠后方补给的情况下,千里奔袭,万里赴戎机。 昔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今世平兄若能把鲜卑诸胡万里长趋之法引入汉军,对朝廷南控中原,北制草原将有何等增益?天子又何吝封侯之赏?” 张世平听罢半晌未言,只是复又认真打量了李轩一番,沉吟踌躇良久,或是发问,或是自问:“不过多一口羊驼马奶,就能有封侯的前程?” “万户侯必在其中。” 李轩信誓旦旦的一点头,“莫说关内侯,便是食邑万户,裂土封国的彻侯,若世平兄果能使我汉军长趋大漠万里,直捣草原诸胡王廷,必能得封。” 这个李轩倒不是瞎忽悠,而是彻侯之功,真就在其中。 龙城飞将的卫青,奔袭匈奴郅支单于的西域副校尉陈汤,皆功封关内侯。 守边的李广难封,可随霍去病远击匈奴左贤王的李广之子李敢,副将之身,照样被封关内侯。 汉承秦制,继承了商鞅的耕战体系与军功爵制度,士大夫就是从军功爵来的。 庶人是最低等,入伍或充军同晋士伍,郡县选课入汉军服役一年,晋公卒,享一田一宅。 公卒年资高了,立功了,就开始进入到了二十等军功爵序列。 一等公车至四等不更,为士。五等大夫至九等五大夫,为大夫。十等左庶长至十八等大庶长,为卿。 卿上就是贵族了,十九等关内侯,最高的二十等彻侯,享县乡亭封邑不等,甚可封国。 千里觅封侯,卫青,李敢,陈汤等能得封关内侯,都是因为千里飞骑,远击匈奴。 而守边的李广,虽称飞将军,可实际上是飞不出去的,就是你来我往打的热闹。 换句话说,此为拉锯,焦灼,势均力敌,缺乏一锤定音的能力。是有名的将领,却够不上名将。武勇虽著,却谈不上武功。 正如项羽年少时与其父说的那样:“学剑一人敌,学枪百人敌,不足学,儿要学,就学万人敌。” 李轩对苏双,张世平吹嘘自家兄长,关羽,张飞皆乃万人敌,说的就不是武勇,而是军事能力。 一个武勇的百人敌将领可以冲阵,但如果要做万人敌,起码领兵行军,不能渴死在半道吧? 水源怎么找,给养怎么来,营盘怎么扎,伤病怎么办?这都不是武勇可以解决的。 卫青,陈汤等人得以封侯,就是出塞千里,远击匈奴之难,难于上青天。不是万人敌,莫说可以在茫茫草原上找到敌人,咬住敌人,追歼敌人,走半道就渴死,伤病殆尽了。 一旦离开河流与水源行军,是不可能每天挖井的。可野外即便找到了水源,也是不能直接饮用的,清水要沸煮,浊水要用净水片。 可这时代哪来的净水片,草原戈壁上哪来的柴火?胡骑会用牲口粪便取火,干草簇一搓就是灶,随军牛羊一宰杀就是粮。 汉军出塞却只能等待后方辎重补给,只能沿着向导标识的绿洲水源走。 可能够在草原上找到匈奴部落,咬住匈奴骑兵,并予以追击歼灭的将领,都不是等后方补给,沿着绿洲水源走的人。 所以,龙城飞将的卫青,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勒石燕然的窦宪,虽远必诛的陈汤,才能彪炳千古。 因为汉地会骑马打仗的骑兵将领多的是,可能千里奔袭,万里长趋的骑兵元帅,一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不是缺马,不是缺兵,不是缺粮草,难就难在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如何不半道渴死? 李轩是挤羊奶时,想到了那支由扬子江北岸直趋保加利亚,两个月零五天攻占北俄罗斯,连续攻势作战中,日均狂飙九十公里的蒙古骑兵。 九十公里,相当于二百一十汉里以上了。 秦汉是六尺为一步,三百步为一里,李轩拿他42码的皮鞋量过汉尺,换算出来,汉里约为华里的八成二左右。 千里马的“千里”,估计就是指的秦汉之“里”,八百多华里。 正文 第三十章 随军带泉,会走的军粮 蒙古军九十公里的推进速度,不是推进一天两天的峰值,是一推就是两个月的日平均值,是行军带追歼,摧城带灭国的连续攻势作战速度。 一次次数万里长趋,沿途涉及极地冰原,冻土高原,沼泽,丛林,草原,戈壁,大漠,山地,丘陵等各种复杂地形,可任是不毛之地的无人区,大军照过。 不依靠后方补给而万里长趋,攻势作战日均狂飙九十公里。 这是游牧民族的强项,李轩很想学过来,移植进自家团伙,起码打不过,能跑的过。那就等于战不战在我了,有便宜就战,没便宜就闪呗。 可他始终搞不清游牧民族是怎么做到的,问过不少戍边的汉军老卒,东一言西一句的全是零散碎语。 天生啊,从小马背啊,马耐力好啊,牧民啊,盲人摸象一样。他越听越糊涂,越是畏难,越感觉草原游牧战法,真不是汉地农耕军队能学的,看都看不懂。 以蒙古骑兵那样丧心病狂的推进速度,还是处于连续攻势作战,破损的军械,消耗的箭矢,甲胄被服等补给,伤病等情况且不提,单是一个水源与食粮,怎么解决?平原,草原,戈壁与沙漠上,用什么燃料生火? 太难了,他时下就兼着团伙内的后勤大总管,让乡民到附近河边提几桶水,蒸点馒头都感觉费劲,更别说攻势不停,随时补给了,生火的柴他都不知道哪来,越想越感觉做不到。 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找乡民挤羊奶时,无意之间,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了蒙古骑兵随军的马群,羊群,骆群,想到了马肠,肉松,马羊驼奶,奶酪酥油。 进而,他突然明白了游牧骑兵,是如何解决沿途水源与军粮补给。 就是一个生物转化,马,羊,骆驼,就是天生的生物净水器,能把野草完美的转换成净水不说,还是液体面包。多余的羊奶驼奶马奶,还能制成奶酪酥油。 牲畜的粪便,牛羊马驼粪,就是燃料。 随军的羊马驼,一旦需要,就可以作为军粮,就地宰杀食用,或制成香肠,肉干肉松。 剥下来的皮革,就能补充士卒的衣被服。兽筋腱骨可制弓弦,箭矢,皮胄皮甲,金鼓号旗帐,牛角号嘛。甚至乐器,马头琴嘛。 一边行军,一边放牧,大马生小马驹,母驼生小骆驼,母羊生小羊羔,只要有草场,随军牧群够大,粮草不用补不说,补给还会自己增多。 既然赵武灵王可以学胡服骑射,李轩感觉把游牧民族随军带泉,带会走的军粮学过来,非但用于骑兵是如虎添翼,用之步兵是一样的。 他感觉这远远比学个鲜卑的马槊,还敝帚自珍的有用。 只是他不会放牧,对放牧,管理,饲养牲口一窍不通,他连高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农耕与耕战体系都没了解明白呢,更别说把游牧民族的牧战之法,移植到汉军了。 他才具不足,欠缺实现想法的实践方法,知道有钱人是怎么挣来的钱,是一回事。让自己成为有钱人,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才对苏双与张世平的到来,充满欢喜。 “口惠而实不至,怨灾及其身啊。” 若封侯之有期,张世平不怦然心动是不可能的,可正是被李轩说动了三分,反而心中多了三分忐忑,一丝愠怒。 那表示他一旦走上了李轩指出来的这条岔路,未来就变成一片迷雾了。 而要走上这条新路,他不付代价是不可能的。既是奔着封侯而去,居奇货的那点投入,圈外站的旁观心态,肯定都要大变。 可要一入局,既是为自己搏封侯,自然本钱越厚越好,弄不好身家性命都要投进来。 这让张世平有些微愠,或来源于对未知的惶恐,或羞于不愿冒险,或源自内心中不愿正视的其他原因。 总之,他把这份来源于自身的愠怒,发泄到了李轩的身上:“为了你一个封侯之期,我张世平或许就要破家,或许就有身死族灭的那天!” “谁又没有身死族灭的那天呢?” 李轩闻声不以为意,脸上笑吟吟的,“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保证自己无法保证的事,那才是口惠而实不至。我只是坚信封侯之赏,必在其中,但那只是我个人的坚信。 你我初识,你的选择真能与信不信我有关?你的选择,只取决于你的本心,何必拉我来坚定你的选择?我时下穷的吊蛋精光,除了给你安慰,能赔世平兄什么?” 张世平闻声苦笑,被人毫不客气的点出心中软弱,倒使他浑身一松,无奈摇头道:“明知我不过寻个安慰,你竟连个安慰都不给。” “世平兄当世豪杰,轩不文不名白身一个,有何资格安慰世平兄?空口白牙,怕只会惹你小觑。” 李轩求生求存,求名求利,混饭与拉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既是拉人合伙,就是坦诚为要,长期同食共事,是胖是瘦迟早彼此一清二楚,打肿脸充胖子才是自打自脸,自己找疼。 友朋相聚,最后埋单的肯定得牛逼吹的最大的那位来嘛。 他对乡老乡民吹牛逼,是因为乡老乡民皆是圈外人,可使之,不可使知之。 可他是要把苏双,张世平拉入圈内的,而且要的就是张世平自觉埋单,装穷都来不及,吹个毛的牛逼。 世上最傻的事,莫过于对朋友吹牛逼,自打自脸自去埋单。 李轩对圈内一向真诚,既然藏不住,自己埋着点反能让人高看一眼,所以就真诚的看着张世平,实话实说:“世平兄既想登天,遂青云之志,又怕粉身碎骨,那你又怎么登的上去?既想马上博个万户侯,有被别人打下马的一天,又有何怨?既是割敌头割出来的出身,被敌割了头,谁又欠你不成?” 张世平闻声被噎了下,眼神古怪的盯了李轩一眼,沉声问:“小仙莫非无封侯之志,马革裹尸可无怨?” “一个侯算什么。” 李轩摆手一晒,又拿出来了他的圈子理论,“只要我们站的是一个圈,我愿诸兄皆封侯。至于我嘛,只要我是咱们这个圈里的人,在咱们的天下,就是天上人了。我只愿做天上人,天上人凭何马革裹尸?临危遇险,我当腾云自去才是。” 张世平又被噎了一下,眼睛都听直了,能把不求上进,临阵逃跑都说的如此飘逸,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有道理,显得还挺大度,他真是闻所未闻,一时竟有些服气,坦然道:“我有三分心动,翼德之勇为一,你小仙之鬼占一,我权且算被你说动,自为一。” “喔?”李轩闻声一挑眉毛,兴致盎然的问,“另七分在哪?” 张世平讶然:“我本以为过五分即可,再寻二分就是。” “那哪够?” 李轩一摆手,摇头道,“总要让你心甘情愿,全副身家投进来为好。瞻前顾后,哪如破釜沉舟?” 顿了顿,又道,“我二姐之勇,不下三哥,此一分手拿把攥。我大哥之德才,短时不可衡,但独占两分,想必世平兄迟早无异议,那这就是六分了。 苏双苏当家的与世平兄琴瑟合弦,应有一分吧?我军气象,十日内世平兄且看个分明,再加你一分心动,不过寻常。 这就是八分了,我既必赢,又何必望半五之数,显得小家子气?” “小仙太鬼。” 张世平闻声又是哭笑不得,揪着小胡子纠结道,“我本要出卷,你却题未明,就自出题,自答完了?” “难道我出错题,答错题了么?”李轩反问。 “也罢。” 张世平无奈的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张世平也不小家子气,你若能十日内说服简宪和与你等兄弟站进一个圈内,我便是身家性命全站过来,又如何?” “宪和公哪用游说?” 李轩一听就哈哈大笑,他虽然不知简雍到底是多少年后,因为什么原因加入的刘备团伙,可相性契合放在这里,忽悠简雍入圈肯定是事半功倍,毫不担心的一笑,“宪和公是无双国士,既是狂士,又怎会被他人游说?你且看我如何让宪和公,自己游说自己便是。” “几日?”张世平狐疑的看着李轩。 简雍之自恋与狂傲,他是领教过的,坐个榻都向来独占一塌,从不与人分。 他自是不信简雍能被人轻易说服,才故意出个他自认为的难题。 没成想,李轩却不当回事,仿佛说动一豪族为要饭的卖命,是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事。 “一天。” 李轩冲张世平伸出一根食指,神秘的一笑,“我若游说宪和公一句,便算我输。” “拭目以待。”张世平被李轩自信的样子唬了下,拱手为祝。 “不用以待。” 李轩呵呵一笑,“等着吧,若不出我料,宪和公不出十日,就会来游说世平兄啦。” “我等着。”张世平赌气的一撇嘴,“宪和十日内果能来,我便是不入伙,也送你战马一千匹。” “喔?”李轩闻声眼睛一亮,饶有兴趣的追问道,“若是今日就让你等到了呢?” “战马万匹。” 张世平一拍胸脯,“加张某人全副身家,合族性命。” “一言为定。” 李轩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金银财宝在招手,简雍那头倔毛驴,快点上套为好。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其人堪司隶,其才宜用之雒阳 “宪和公。” 一声亲热的呼喊,打断了简雍的惬意。 简雍的谱儿很大,不愿与乡人同棚,让随从在食棚外又搭了个凉棚。 凉棚下摆着条桌,马扎,胡凳,摇椅一应俱全,简雍就斜在摇椅上,大春天的一手轻扇打腿,一边眯眼晃悠,对李轩的招呼充耳不闻。 耳畔闻呼,不过两眼微张,眼角一斜,循声瞥了李轩一眼,又眯着了。 条桌旁,一个模样清秀的家仆,正跪坐在一张铺在地上的羊毛毡垫上,把手上口袋里的茶树生叶,一撮一撮的朝炭火炉上坐着的陶盂里放,时不时拿一根匏瓢,搅合搅合。 盂里茶汤色泽浓郁,盐芥辛料,红糖,奶条,桂花瓣等辅料,与茶树生叶合煮,咕嘟咕嘟冒着泡,如羹如粥。 摇椅前矮桌上的耳杯内,茶汤半满,耳杯旁还放着五个黑陶碟,碟内盐,糖,橘,葱,姜各一,不够味再放。 这茶味道浓的,李轩不用看,一闻就醉了。 “宪和公呀,轩有一炒茶之法。” 李轩自来熟的搬过一张马扎,朝摇椅旁一座,伸手就把简雍手里的雉尾扇抓了过来,殷勤的为简雍轻轻扇风,“茶树生叶用铁锅文火一炒,脱水保鲜,沸水一泡即展,味苦而回甘,别有一番风味呀。” “我有糖食,何必再苦尽甘来?” 简雍一没注意手里扇子没了,下意识眼一睁撑身欲起,一等李轩开口,马上又缩回了躺椅,复又闭眼摇摇晃晃的眯着了。 “宪和公自家喝,自然旦凭喜好。” 李轩不紧不慢的扇着扇,身略前倾,在简雍耳畔温言细语,“只是这茶易泡了,就容易走入寻常百姓家了吧?若再把这茶压成砖饼,以驼骡远贩至西域与草原诸部,我感觉这帮蛮夷平时缺菜蔬,八成也是爱喝的。咱一块茶饼换它一只羊,十块茶砖换它一匹马,心不黑吧?” “咳。” 简雍嘴里没茶都被呛了一口,握拳捂嘴干咳了两嗓子,眼皮微开,不屑的瞥了李轩一眼,“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知我者宪和公呀。” 李轩一见简雍睁眼,马上竖起一根大拇指,在土豪雍的眼前晃了晃,谄笑道,“不瞒明公,轩献此堪值千万贯之……” “你够不堪的。” 简雍没好气的一吹老鼠须,轻哼道,“张嘴就堪一千万贯,你堪舆的呀?寻龙点穴,刨个帝王坟,没准能让你挖出来个千万陶片。” “便无千万贯,百万贯,十万贯总能勘得吧?” 李轩笑嘻嘻的不以为意,手里扇不停,“轩献此重宝,便是为换一蒙尘宝剑呀。” 简雍眼角一翘,轻摇着摇椅,心里暗暗得意,暗忖此子诩吾为蒙尘宝剑,真是小看我简雍了,我简宪和乃蒙尘夜明珠呀。 以为一个什么炒茶压茶砖的破法,几句恭维,就能请动我这颗宝珠么?痴心妄想! “哦?” 心里不屑归不屑,简雍还是想听李轩夸他,于是,哼哼唧唧的轻声问了句:“你说的蒙尘宝剑,是谁呀?” “简安呀。” 李轩啪的一打手中扇,神情雀跃不已,忙追问,“宪和公可愿割爱?” “简…简安?” 简雍闻声愕然,不自觉的睁眼撑身而起,下意识的坐了起来,“哪个简安?” “还能是哪个简安?贵府小管事,护送吾等一起回桑结村的简安呀。” 李轩郑重对简雍一拱手,“吾等弟兄草台班子初创,正缺简安此等大才,万望宪和公成全呀。” “我…” 简雍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神发直,全身发僵,三撇老鼠须发飘,嘴角不停发抽,“一个表字都无,捡回来的家仆,大才?” “对呀。”李轩信誓旦旦道,“简安之才,堪比子房呀。” “啊?” 简雍闻声一愣,呆滞了少许,突然暴怒,伸手狠狠一拍摇椅扶手,叉指大骂李轩,“好,我就听听你简安才在何处,你要如何用此大才。你若是大言欺我,你我绝交,就在今日。” “宪和公为何动怒?”李轩满脸不解的搭手欲扶简雍。 “起开。” 简雍猛地一晃肩膀,伸手把李轩搭过来的手打开,轻蔑冷笑出声,“怎么,要转移话题?讲不出来?那我与你讲,你我绝交,就在…” “怎么会讲不出来呢?” 李轩一脸奇怪的打断了怒气冲冲的简雍,摊手道,“宪和公自家人,如何用简安怎会瞒你,还指望明公帮衬呢。简安哪,其人堪司隶,其才宜用之于中枢,洛阳。” “雒阳?”简雍愣了。 先秦崇五德始终推衍万物,雒水,雒阳都是周名,周为火。秦代周,始皇以秦应水德,改雒水为洛水,雒阳为洛阳,阳即水之北,水南为阴。 谁要向洛阳进军,就叫“上洛”了。 西汉武帝改土德后尚黑,东汉应火尚红。光武帝刘秀建都洛阳后,以东汉应火德为名,又改回了武帝之前尚火德的汉初,将洛阳又复名雒阳。 洛阳与雒阳的名称,恰如山东与鲁一样,是通用的。 “其人堪司隶,其才宜用之于中枢?” 简雍满脸的不可置信,喃喃自语少许,缓过神来就对李轩一瞪眼,“一个家仆,人堪司隶,才宜中枢?你要把简安送到洛阳宫中?” “那不成太监了?”李轩一愣,讪笑道,“宪和公说笑了。” “我看你才是说笑。” 简雍一点都不信,倾身端起条桌上的耳杯,浅缀了一口粥茶,杯子一放,复又躺回摇椅,双眼微眯,“简子房到了洛阳,干嘛呀?” “当然是做简安本就熟的事了,熟能生巧嘛。” 李轩见简雍好奇心上来了,不紧不慢的又把扇子扇上了,“简安貌似忠良,却有颗玲珑剔透心,本就是个妙人,再加一巧,正是驻洛办总管的绝好人选呀。” “甚?驻洛办?”简雍愕然,一头雾水。 “常驻洛阳办事机构嘛。” 李轩不以为意的一晒,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样子,“就是让简安在洛阳开个酒楼,建个商馆,辟个旅舍,搭个货栈。咱们边地的良马,京城的勋贵多爱,再在牛马市有个摊儿,就差不多了。宪和公是北地大贾,还望多多帮衬哪。” “哼。” 简雍轻哼一声,没理什么帮衬的茬儿,而是对李轩欲遣简安常驻洛阳的做法好奇,追问道,“小仙,你这是何意?莫非要西园买官,贿赂个前程,买个出身?” “若是治世,买个官未尝不可。” 李轩点头,对简雍的提议先是认可了一下,继而又摇了摇头,“可时下是乱世,有钱买刀片,买粮招兵,才是搏出身的法子。买来的官顶的上一刀么,何故花那个冤枉钱。” “那你究竟何意?”简雍更好奇了,精神与注意力也不知不觉的提了起来。 “就是打探消息呗。” 李轩一边为简雍打扇,一边温声细语的解释道,“司隶之地,中枢洛阳,乃汇集八方消息之枢纽。朝中风向,各地实情,连带十三州郡县的地形地要,山川地舆城防图。北军、南军,雍营、黎阳营,缘边各郡马、步,水军将领履历,各郡守军实情,各地军械,粮秣储备,输入纪要,田赋徭役勘合,户籍,皆在洛阳尚书台,少府文牍之中……” 简雍听的愣愣的,突觉一股森然寒意直上心头,看着面前和声细语,唇角带笑的李轩,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轩一无所觉,依然笑吟吟的边为发抖的简雍扇风,边温声续道,“我等弟兄时下囊中羞涩,建不起朝廷的驿站系统,只能偷个懒,在终点站等着收信了。 时下先让简安带点徒弟,等我们手头宽裕点,就让简安把人手朝下再铺一层,先十三州治所,而后郡治,再县乡。 等简安把他的徒子徒孙,散遍大江南北,使我等对大汉全境之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之时,封简安个关内侯也就是了。” 顿了顿,似惜才不舍的叹了口气,“简安乃大才,怎奈时下我等力不足,只好先委屈一下简子房,上洛阳先干几年驻洛办的掌柜了。” “我呃…这…” 简雍神情呆滞,张着嘴,呃呃的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呢喃,心中原本对刘备等人的轻视一扫而空,反而心都揪紧了。 一个捡来的家仆,居然一个关内侯听起来就像捡来一样轻松? 这是真的么?这能变成现实么? 就是简雍自己,都不敢奢想自己封侯的场景。 更别说简安一个家仆了,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如今的他,内心却有些动摇了。 因为简安封侯的场景,随着李轩和风细雨的几句话,竟真的闪过了他的脑海。 没有激昂的许诺什么,期盼什么,为什么而什么,就是平铺直叙的寥寥数语。 李轩不过就是简单的阐述了下,接下来,他们兄弟要让简安去做什么。 简单的让简雍浑身战栗。 数语之间,让他再也不敢小觑刘备这股不值一提的小势力了。 野心惊人,思虑周详,布局深远,格局之大,远远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温饱尚不能自给,兵不过新练几日,戈矛且不齐,上来却是要鲸吞天下的意思。 简雍忽然之间,竟有些妒忌简安,想他一肚锦绣,坐拥家财巨万,蹉跎经年,连个八百石的朝官都摸不到边。 一个家仆,居然有关内侯的前程? 这还有王法么?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李安心中有座山 “简…简安,那…这简安。” 简雍心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却听身后噗通一声,传来一声呼嚎:“仆简安叩拜家主人大恩,万请主人成全。” 简雍闻声愕然,撑身扭头,循声朝摇椅后看去,就见一身葛衣的简安,正双膝跪地,两手摁前,冲自己不停叩拜。 一起一落的脸庞之上,眼泪如滚珠不停滑落,滴滴答答,打湿了身下一片黄土。 “你…”简雍睁大了眼,莫名的看着不停冲自己叩拜的简安。 “宪和公宰相之肚甫,岂能为难你一个下人,自是只会祝你此去鹏程万里嘛。” 李轩手中扇,不知不觉变成了为自己扇风,一副教训简安的微嗔模样,“多此一举,你把宪和公当什么人了?不过求去而已,何须行如此大礼,欲陷明公于不仁耶?不义乎?勿做小人相,快快起来,待你果有青云日,勿忘宪和公吐哺之恩,便是了。” “你…” 简雍一脸看神仙的表情盯着李轩,眼神呆滞,气的嘴都哆嗦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应,就是不仁不义?应了,回头我简宪和就要让当年的家仆照顾? 想憋的我简雍进退维谷?我简宪和当年,可也是狂士! “我草你奶奶的。”简雍怒的一蹦而起,名士斯文再也不顾,张嘴就大骂了李轩一句,伸手一抽,就把李轩手里的扇子又抢了回来。 一骂出口,扇子回手,果然心中舒坦不少,简雍吁了口气,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了下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傲色,重新浮上脸庞,一边轻扇着风,一边大刺刺的昂着下巴,眼神朝下的瞄着简安,冷声道:“你要出府,可想清楚了?” “禀家主人问,仆简安。” 简安抬头与简雍毫不避让的对视了一眼,继而重重复又一叩首,“想清楚了。” “那好。” 简雍面无表情的点头,轻打着扇应道,“你本无姓无名,家父捡你回府,若有吐哺恩,也是在简氏而不在雍。今你既自愿出府,再以简为姓不宜,李君知遇之恩,恩同再造。今小仙既拔擢你于微末,你不如附之其干,改姓为李吧。” 说着,嘴角拂过一抹古怪之色,复又掩去,轻咳一声,语气转温,“正好你无字,便让你恩公一同为你取了吧。” “还不快谢过宪和公。” 李轩闻声一乐,负手对简安轻轻颔首,又下巴微昂,冲简雍点点,“明公面冷心热,这是帮你切断以往,让我放心用你,大胆拔擢于你呢。家仆自走而无怨,故吏另投它门反抬举,简公之肚量,宪和公之恩,你且记下了,有恩不报,我必不容你。” “谢家主人大恩。” 简安是个玲珑人,一点即透,立刻向简雍行大礼叩拜,之后起身,复又拱手深拜到膝,大声道,“谢简公成全,宪和公之恩,安记下了。” “是李安。” 简雍没答礼,而是傲气冲冲的瞥了李轩一眼,“你的子房随你姓李,不辱没你吧?” “咳。” 李轩总感觉李安这名儿,怎么说不出的怪呢,一听简雍的戏谑,赶紧一摆手,“子房是高祖才堪用的,我算老几?此字戏喻,不可当真,简…咳,安啊。我今日郑重问你,你可愿做我李轩的家臣?” “主公在上。” 简安复又跪下,大礼参拜,“臣安,愿。” “好,那我第一个家臣,就是你了,年俸十贯吧。” 李轩大刺刺的一点头,又略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道,“最近手头紧,俸禄咱估计得年底发了。你先跟着我开饭。你若私房钱花完,我再匀你点。” “臣随主公,不求俸禄。” 简安大声道,“有一饭即可。” “别扯淡。” 李轩撇撇嘴,哂笑,“你别跟我好的不学坏的学,挣不着钱粮咱迟早散伙,连俸禄都发不起,我都得去要饭,还当个鬼的主公?那咱这主臣名分就算定了啊,你是自起个姓,还是愿随我姓李?” “安愿攀附主公之李姓。”李安拱手,大声应道。 “好,那就姓李呗,攀附倒谈不上,宪和公包吃住,我还想改姓简呢。” 李轩根本不拿什么姓氏当回事,随口就应了下来,“宪和公说的对,正巧你无字,我为你取一个便是,从今往后,你便字‘断背’吧。” “李安谢主公赐姓。” 李安又是大礼一拜,“李安从此便是李断背了,谢主公赐字。” “嗯?这个…” 简雍双眼朝天,嘴中喃喃默念,似在肚中古简文牍中,翻阅“断背”之字的期许与深意,搜肠刮肚半天,还是一头雾水,自不免心虚的偷瞄了李轩一眼,语出真诚的请教道,“小仙啊,这断背二字,可有来历?” “有啊,来自一座山!” 李轩一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似凭吊怀古,睹物思怀,眼神朦胧,“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藏龙卧虎的断背山,终年冰风暴肆虐,却无碍此间饮食男女,日日喜宴。你道为何?皆因此间男女,虽与魔鬼共骑,却严守色戒。这是一座理智与情感之山,我愿断背今后面临抉择之时,能够想到这座山。任山外冰风暴肆虐,心中理智与情感之山在,便是心安。” “断背之山,心中山安,原来如此。” 简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少时,又有些纠结,惭愧道,“亏我简宪和自诩博览群书,却真不知此山之所在。” “在云和山的彼端。” 李轩负手长叹,“传说轩辕黄帝,剑陨之地。我也是在先秦列国的一卷竹书纪事上,看到过此山的记载。武帝之后,先秦竹书多散轶,倒是忘记了出自哪一诸侯国,哪一篇了。” “是啊,难道要让民知,是谁将舜流放到极南的苍梧之野么?” 简雍不白给,闻言更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暗忖果然不愧是士族门阀出来的子弟啊,家里藏书非简氏可比。 未免李轩小觑,简雍马上接了一句,之后摆出了一副我了解的模样,却不深谈,以免露怯,转而对李安抚须微笑,“断背,切莫辜负你家主公的期许,心中有此断背山,便无封侯日,终能守一世心安。” “谢宪和公解惑。” 李安恭声冲简雍一礼,又对李轩一拜,“谢主公厚爱。” “不用讲这些烦文缛礼,自在随性便是安。” 李轩紧抿着嘴,眼神不太敢看李安李断背,也不敢与一副恍然之色的简雍对视,怕自己绷不住笑场,借着李安又行礼时,赶紧笑着一摆手,“行了,事情既定,就不叨扰宪和公了,随我走吧。” “是。”李安恭声应是,缓步走到了李轩身侧。 李轩招呼完李安,侧过身来,对简雍恭敬的拱手一礼:“宪和公,食堂要发包子了,正缺人手,且容轩先行告退。” “你且自去。” 简雍一副名士的派头,下巴一昂,轻摇扇微颔首。 李轩闻声又是一拱手,再拜辞,之后扭头就走。 李安亦步亦趋的跟上。 “唉…” 一等李轩背身而走,简雍脸庞上的傲然之色顿消,带之以一股深深的落寞。 他本以为李轩会苦劝他入伙,起码也会大力游说他助饷才是。 可都没有。 此时想想,他倒是明白了李轩为何不苦劝他入伙,为何不大力游说他助饷了。 刘备四兄弟兵不过三百,且全是乡民新训,全副身家若他所料不差,应该就是李轩随身箱笼里的百贯五铢,百匹丝帛,十斤马蹄金,与一些衣被服零碎。 至于刘备,家底连草席草履加一起,怕还没箱笼值钱。 而他简雍呢?简家坐拥家兵三千,佃户一发矛,可再得兵上万。 简氏一族,仅田产,就计有水浇地,旱田,桑田六十三万余亩,五十蹑绫机二百七十余张。年收粟,麦,稻一百五十万石以上,年织绫一千六百五十匹许。 面对家财巨万的他,人家怎么延揽?许个三百万石的官?那就不是官了,那是彻侯! 刘备四兄弟还都是白身呢,怎么可能许他个彻侯?李轩随身的那点薄财,怕是管他简雍一月吃喝,就要见底,又怎敢延揽? 简雍心下凄苦,有八万石田的乡间地主,能跟八百石俸禄的朝官比么?坐拥一县之土,能与一县之令比么? 我简宪和不是那么贪的人哪,若明日真能一起开创出一番局面,今日同甘共苦又如何? “…卿侯阶前盈尺地,欲寻一席不可得。” 简雍喟然长叹,愣愣的望着李轩二人越去越远的背影,眼神迷离的喃喃自语,“我简雍,自己,难道,真就不能,为自己,封侯么?” 就在渐行渐远的李轩,要钻入食棚的刹那,简雍突然握紧了双拳,举起一臂,大声呼喊道:“小仙,且留步,我与你有事相商。” 狂士做派要不得,邀名是假,为官是真。 简雍想通了,前程,要就大声喊出来! 他简宪和对时下虚弱不堪的刘备等人,如大旱之望云霓。可李小仙个竖子,居然见云不求雨,也不怕渴死。 你个竖子不来求我,我自去找你便是。 旱地既为我所润,地里的收成,我简宪和就要分润。 这他妈就是个生意! “又是一头驴,上磨喽。” 李轩闻简雍之喊,没听见似的脚步不停,钻入食棚,少许,才在棚外乡民的提醒下,复又钻了出来,一脸诧异的抬手,向紧步走来的简雍,挥手以应。 他笑着挥完手,目光越过了越走越近的简雍,渐渐昂首望向了清冷的天空,深呼了一口气,喃喃道:“刘虞呀刘虞,我才,兵,马,粮,钱,五驴皆全,待我磨好面,你就能尝到白面的滋味了,那酸爽,简直不敢阻挡……” ……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连锁反应 幽州是边地,却是大州,乃轩辕黄帝宅幽之潜邸,传说中战九黎祖蚩尤之地,古九州,汉十三刺史部之一,自古便是军州。 由于是军州,幽州下辖的十一郡国,九十余县,乡邑,侯国,非但兵户占比极高,且军械粮马保有量,不下司隶。 更为难得的是人口。 在凉并幽三边州中,幽州仅涿郡、广阳郡、上谷郡、代郡、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菟,乐浪十郡,人口就达到了二百五十万口。 这仅是郡,国,县乡亭里在册人丁口数,不计豪族隐荫,兵户,吏户,与不在册的隐户流民。 而同为北方三边州的并州,郡县人口不足七十万,凉州更是不足五十万口。 由于是军州,实际人口要远高于在册人口,这是由秦汉全民戍边,边地屯田政策决定的。 戍卒与屯田兵,连带家属,为兵户,不入民籍。 一戍卒拖家带口,一户平均四口人多些。 仅幽州就有戍卒与屯田兵三十余万,连带受汉廷管辖的乌丸,诸胡部,兵户人口不下百万。 异族兵马,同样是大汉兵户,幽州是乌丸与东胡诸部骑兵。并州北部是内附大汉的南匈奴诸部,凉州是诸羌部。 内附的诸胡部盟,就是大汉子民了,为大汉征战就等于服徭役,缴纳赋税了,与哥萨克一样。虽名为胡骑,实同为汉军,归大汉长水校尉,胡骑校尉,与边军护匈奴校尉,护乌丸校尉统帅。 此时,于北方并、幽、翼、青,徐五州,镇压黄巾的骑兵,就有汉军胡骑。 凉州胡骑没镇压黄巾,是因为凉州饥荒,边章,韩遂等人拉着诸羌部,自己造反了。 凉州之所以可以起事成功,义军蜂起,就是朝廷把凉州边军的机动兵力抽调走了。 一部由何进调入司隶,拱卫三辅,其余由皇甫嵩,朱儁等调入内地,平翼,兖,青,徐等地的黄巾了。 前脚刚走,身后就反了。 连锁反应! 时下的幽州,李轩等人所在的涿郡,就正在遭受黄巾连锁反应的波及。 受战祸荼毒,由翼青徐等州北上幽州的流民,正与日增多。 农历三月之时,且不过零星精壮,同村同邑结伴北上求活。 一入四月,初夏清合,来自翼青徐三州拖家带口的流民,推车赶骡,牵猪抱羊,人马牛驴汇聚成流,南北窝棚连绵,几竟塞淤道边。 这都是翼青徐等地误了春播,情知熬不过今岁的乡民,干脆家底一收拾,带上最后的口粮,北上闯命祈活。 乡民随身携带的口粮,就是辛苦的一粒粒选出来,本要作为种子的农家唯一希望。 如今,希望破灭了。 种下难熬青黄不接,秋收时战祸若不止,官府强争,义军逼捐,黄巾裹挟,小民只要碰上一次,就熬不过寒冬。 除了老实巴交,原地求神等熬的外,想自己挣命?要么入黄巾,要么投充豪族为仆,要么北上边地为戍。 边地贫瘠,却有屯田政策。 平日庶人拒绝服役戍边,要罚钱要充军。此时从南部诸州北上的乡民,却都是冲着屯田来的,希望能在边军的保护下,安稳的种口吃的。 此一现象,被李轩正在整合的情报网侦知。 简雍所在的简氏一族旗下店铺货栈,隶属苏双与张世平的牛马贩卖网络,各地坐探发回的情报一经汇总,再由探马抽样反馈。 零散的情报被归纳,各地的数字变成了一张张K线图表。待前出至翼州,青州,兖州,徐州的探马,将当地乡间实时情况回馈后。 李轩终于确认,这一现象不是临时,而是将持续很长时间。 起码今年之内,北上人口将呈逐月扩大之势。 春播已误,农田已经抛荒,这一趋势是不可逆的。 初步探明,兖冀徐青四州,粮田抛荒面积普遍在两成以上,翼青徐三州最糟,黄巾烽起,豪强结寨自保,乡间大片土地无人理会。 最迟夏末入秋,来自徐州的流民,就将与青,兖二州北上的人流,在翼州合流。 如翼州不阻断这一趋势,不尽快分流。聚集的流民面临北方入秋后,逐步转冷的天气,将有可能滞留翼州。 如此,翼州持续动乱的可能加大。且无论翼州发生什么,流民北上的现象只要不趋缓,流入幽州的流民数量只会加大。 且幽州由于是边地军州,每年要接受翼州与青州两亿钱,与一定的布匹,盐糖等生活物资拨给。 幽州有大片屯田,牧场,马驼羊等牲口多有,河系渔获与猎物又多,粮可自给,且粮价仅为内地州一半。 李轩八钱一碗的雕胡饭是买的饭,且菰米不是粟米麦主粮,他当初眼中的焦点是点,是摊上的一碗,而不是大宗粮食价格。 他与简雍熟了才渐渐明白,幽州的粮价算低的了,米栗麦不足三十钱一石,合十二斤三个钱。 幽州缺的是布,盐,糖,纸,酒,陶等手工业制品与生活用品,更缺给边军兵卒发的五铢钱。 可时下青州,翼州已成战场,贸易流通连带铜钱输入都大受影响。 太平道总舵就在翼州钜鹿郡,早打成了一锅粥,加上要应付汹涌北上的人潮,即便平了黄巾,乱不会平。 因为翼州,青州,徐州等地,粮不够。 粮食承载的极限都不足九成,那剩余的一成人口,无论是亡于饥荒,还是死于战祸,终会飞灰飘零。 投降都收不了,没粮,明年春播前降卒无法还田,收了谁养?养不了再乱? 为了不让乱子扩大,多余的人口只会被封在原地,损耗在原地。 当十人中要饿死一人的时候,十个人都不会想做被饿死的那人。 当十人去抢九份活命粮,就会把粮再朝下折,抛荒田继续增多。人再朝下死,人口再减。 只有人死的比粮减的快,到了粮比人多,余七人剩七份多活命粮,余四人剩四份多活命粮时,大乱才会趋向稳定。 至于让各州郡有粮的诸侯勋贵,士族门阀,豪族富户开仓放粮,那就是想当然了。 自家比邻家富的小民小户,愿舍钱粮与邻家贫户么?小民且善财难舍,让门阀豪族舍钱粮予难民? 乱世一临,豪族招兵保家,趁火打劫,起兵从龙还来不及,哪有功夫顾及不相干的人?能看到破家之忧,豪族或会输款给堵门鼓噪的黄巾,但不会理路旁求讨的可怜之民。 当意识到粮不抢不得时,本跪着求讨等赐的可怜之民,会越来越多的站起来,揭竿削矛,用命挣命,变为朝廷最可恨之人。 反贼! 按刘备的话说,这就不是百姓了,是不事生产,蝗虫一样的蛾贼。 无论是何原因,导致了种地之民,变成了蛾贼。总之,民已成蛾,要解决的是怎么把蛾变回乡民?怎么阻止民继续变蛾? 蝗灾一起,若不能阻,那趋势就直奔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去了。 要阻断这一趋势,要么,从外州调一份以上的粮,入青徐翼等缺粮州。要么,调一支能镇压一人起的军队来,露头就压下去。 否则,这一趋势不可逆。 可大汉满共十三州,八州俱反,凉州河套粮仓都饥荒了,哪来的粮? 边军都抽调入司隶,保卫洛阳了,哪来的军? 李轩由此判断,这一趋势,起码三年之内,不可逆。 那么,大概率,幽州动乱在即。 连锁反应下,失去铜钱输入与生活必需品来源的幽州,流民涌入又必将呈逐月扩大之势,一旦粮食掉到了自给率以下,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凭什么不乱? 仅黄巾起事的不足三月间,北上幽州逃难的流民就高达十余万,尤为恐怖的是其中六至八万流民,是春末最后一月涌入的。 以如此恐怖的难民流入速度,今年一年,涌入幽州的流民,或达百万众。这都快幽州在册人口的一半了,那粮食还能够么? 没粮没钱,对内附的胡部赏赐就要断,胡部即便怨而不反,也不会出兵帮忙平叛了。 那等到州内嗷嗷待哺的流民,打算做点什么的时候,缺粮缺钱的边军与郡县兵,估计也饿的动不了,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趋势一出来,李轩立即向刘备等人告警。 时值负责打探刘虞阀阅生平的情报回传,李轩再次修正了阳光三叠浪的初始计划,并征求众人意见。 第一次修正,是由于简雍入彀,连带苏双,张世平皆入圈,随小团伙本钱扩大,相应作出的募兵规模与期限调整。 此次修正,是因为从刘虞家乡东海郯,传回的实地情报。 刘虞此人,以仁德著称,初任东海郡郯县户曹吏,再升郡官,后举孝廉,入洛阳任天子郎官,外放兖州东郡博平县令。 风评天性节俭,终日破衣草鞋,帽子破了都不换,饭食从无两个肉菜。据说得人心,深受百姓爱戴。 可惜,李轩最怕的就是成为只会被一笔带过,寥表慈悲的百姓。 他有笔自会表,会自己收风自己评,对风评没兴趣。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等评语,他是听不懂的。 他只是奇怪一个都做到郡官的大人了,怎么还举孝子贤孙的孝廉入中枢?这事换成范鲤他爹,会干么? 他就是要让人去实地亲眼看看,看看刘虞的家,看看刘虞的身边人,看看刘虞的朋友。 他要以他能看懂的东西,可以衡量的依据,作为可执行计划的变量填充。 他信的是数学,几何与逻辑运算。 不信曰出来的真理! 他自己就可以创造出无数可以对,也可以不对的真理。 “爱兵如子”与“慈不掌兵”一类毫无逻辑的真理,对他来讲屁也不是。 爱民如子?给他个官,他也爱。 自家的羊群,自家的财产,不爱才是想不开。 他不想刘虞爱他如子。 他爱刘虞如子! 老儿子穷成这德行,家里岂非揭不开锅? 若是这样,他这个慈父,就送温暖去。 他是一个爱官如子的人。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截流扩军 反馈回来的情报,很简单,其家宅广阔,妻妾皆着锦衣。 其子刘合与勋贵豪族家的公子,没有不同。 根据这份情报,李轩初步认定,幽州刺史治所,广阳郡蓟县城被围,刘虞聚兵而不救,除被黄巾军战略欺骗外,或有别的原因。 刘虞仁德不假,这是论行不论心的。可喜沽名钓誉也是真,善权衡而惜身,多谋而寡断。加上终年帽破了不换,肉菜不过二,想必又是个善财难舍的铁公鸡。 这样的上官,让他大开府库,大给编制官帽子,想必会让大人为难。 既然如此,那就帮大人分忧,先既成事实吧。 编制自封,官自表便是。 反正就要流行自封自官,自表州牧了,走在时代的前列,未尝不可。 都是汉室宗亲,都是大汉子民,为大汉进忠,吊民伐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义不容辞。 刘虞在按兵,流民在北上,刺史治所在被围,未来一段时间内的趋势与周边局势一明晰,众人当机立断,决定“截流扩军”。 计较一定,简家库房中的布帛纷纷被调出,再被一一染红,裁制成汉尚火德之军旗。 军旗大小不一,从最低一伍之三角小伍旗,至最高一级镶黄色流苏,上书“汉室宗亲.刘”之乡军大旗,一裁就是六百余面。 大量手持军旗的骑士狂卷而出,逢流民就发,就地截流,当地设营,就地整训。 北上流民,一出家乡,举目无亲,抱团取暖就是本能。多以同乡,同里,同村,聚合成大小股不一的逃难队伍。 一路长途跋涉,终日惶惶,行至幽州已然跨州,更是关山万里只如浮萍了,不少都是浑浑噩噩的跟着逃难的人流走。 此时,突遇幽州汉军手持红旗漫卷而来,得知愿意庇护他们,逃难乡民心情可想而知。 那真是喜极而泣,浑身松气。 更让乡民中的名宿精壮兴奋的是,居然有官耶! 一股够五户则自选一人为伍长,每户均出一丁,归伍长管辖。够五丁则伍成,发伍长三角旗一面,获得参训资格。 伍丁每日参训或执行分派任务,包吃,但除功赏外,不另发粮。两伍十户合为一什后,获得救济粮领取资格。 有十户则自选一人任什长,十户内选够十丁则什成,发镶边大三角什长旗一面,人力小推车一辆。 什长每三日可向所属里,领取粟米,即小米等救济粮六十斤,户均六斤,分派多寡不论,由什长分派。 什长每三日,除获什内六斤救济粮外,另多领功粮十斤,月领布盐肉油若干,以为“护民功赏”。 十什为里,多出丁者则户多分粮,够百丁则里成。除自选一里长外,另指派一副里长,一负责文籍物资统筹的文书,配发单套骡车四辆,衣布被服若干,草料豆麸由里拨给。 里成,则丁不再领取救济粮,出丁户每旬领粮加倍,一旬四十斤,月领一石,一百二十斤。里长月领功粮五石,布帛半匹,一应酱菜盐肉若干。 十里合亭,亭长与文书由上指派,并从十个里长中拔擢二人为副亭长,十里长皆配战马,军械被服公给。亭下丁粮饷再加倍,月领功粮两石,布帛一匹,一应酱菜盐肉若干。 合十里为乡,则归建至“汉室宗亲刘”的原直辖乡军,乡下丁一应衣被服公给,军饷再加倍,出丁户月领功米四石。 归建成乡之后,其下伍长,什长,里长,亭长并官佐文吏,月功粮与福利俱加倍,其中一至三里升级为百骑里。 其一为骑兵教导里,由乡选丁参与军团骑兵课选,成军后再由军团下派。驻地在乡,平时接受驻地亭,乡长指挥,编制为军团直属骑兵。 亭成乡后,齐民编户,除兵丁外,兵户亲眷子弟,日常由乡官统一组织,捕鱼,伐木,开荒,畜牧,兴修水利,土木营建。 一应渔具,骡马推车,农具耕牛,由军团点核完毕后,统一拨给。 一应房屋营舍,渔船舟排,栈桥码头,庾廪粮仓,辕车水利,统一建设。 阶梯军饷,阶梯福利,同一丁同一兵卒身份,在伍在乡,仅功粮就差八倍。 为的就是让散沙一片,又有地域隔膜,乡土观念的一股股流民,主动寻求联合,积极抱团,心甘情愿的融合,争相恐后的朝“汉室宗亲.刘”的旗帜下集结。 刘备团伙所在的涿郡,内有涿水,水出西涿鹿山,轩辕黄帝之故邑,古称“涿鹿”。南与翼州接壤,是幽州最富庶的郡,在册人口最多,六十三万有余。 从春末起,北至房山,良乡,琉璃河,东达霸县、鄚县、固安,南至新城、定兴,静戎。从清苑北,至易县西,涞水两岸,打着“汉室宗亲.刘”旗帜的苏双,张世平麾下骑兵,与充任讲解员的简家文书,来回穿梭。 遇大股流民就按人头多少,登记户主,分发木号腰牌与大小军旗。碰见零星流民就告诫,快快去最近的红旗下集合,登记,领救济,享福利。 未免北上流民冲击幽州坐地土豪,本地乡民,引发争地等排外猜疑与冲突。刘备团伙集体采纳了李轩“不筑墙,广撒粮,急称王”之策,决定先下手为强。 蜜罐引蜂,驱虎吞狼! 一方面,刘备自表为“汉北方护民讨逆联盟”假司马,投刺于刘虞,告禀备之所以要竖旗,不得以自表“假司马”的原因。 同时,阐述“北方联盟”是由幽州各地豪族出人出饷,招募郡,国,县乡亭里的良家子,共同保卫桑梓的守土联盟,是一支忠于大汉,愿意唯大人马首是瞻的正义力量。 并谦虚的表示,备德薄,暂充假司马,实难堪诸多杂务。 军械全缺,粮秣皆罄,联盟各方豪族将领桀骜不好管,天天骂娘。 流民越来越多,嗷嗷待哺,眼看随时饿死人的节奏。 大人如有更合适的人选,请尽快送来,备必虚位让贤,也好早日卸下重担,继续回家织席贩履。 并隐隐的透漏出,备之所以被推为盟主,皆因地方豪族互不相服,才把中山靖王之后的我,架上来的。 不露痕迹的提完咱俩乃亲戚的事,刘备才叫苦,大人也是汉室宗亲,不如这个盟主,刘公来干吧。 最后,刘备在信尾悲曰:自从被架上这个鸟盟主,备不知肉味久矣。 那意思:自从当上这个假司马,我织席贩履的那点家当,都扔进来了。 “假”即“代理”,“司马”即“掌军”。 司马一职,大可至西域都护司马,亲王府司马,秩俸二千石,小可不入流,可大可小。 班超班定远,当年跟随窦固征讨北匈奴,就是个随军的假司马。 表“司马”是为了模糊,“汉”打头是为了表明俺们是“扶汉灭蝗”,不是造反。之后的“北方”同样是为了模糊幽州的地域概念。 北方也是可大可小的,对交趾郡来讲,大汉十三州都是北方。 固化了“幽州”“凉州”“并州”等地域,对流民的归属感,对吸引异地人才皆不利,干脆就模糊掉了。 至于“护民讨逆”纯属多余,听听就算,谁也不会打个“护贼讨正义”的旗出来。 叫“联盟”不叫“军”或“联军”,一是为了对上不逾越,表示没野心。二是为了对下忽悠地方,以利争取豪强,踊跃入盟,积极助饷。 北方联盟,就是大北方地区结寨自保的联合防御升级版,版本升级不要钱啊? 莫说北方,幽州,涿郡,涿县,即便是桑结村,都不可能是属于刘备的。突出一家一姓,地方郡县乡亭与士族豪强,就会感到突兀,刺眼,嘲讽,排斥。 可说桑结村,涿县,涿郡,幽州,乃至整个北方地区,属于大汉朝廷,属于大汉民间地方联合互保的北方联盟,那就没问题了。 大义大义,就是扯虎皮竖大旗,扯的越大越好,替“天”行道,吊“民”伐罪。什么天地,万世,仁义,百姓的,我全一笔带过来,我来表慈悲。 你一家一姓,结寨自保的义,没我忽悠的义大,你再士族豪族,照样让你天生矮我一截。 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了大义与高低的不同,为敌,我讨你就是大义讨不义。你敢来打我,就是不义。合则主次已分,决定了谁是干谁是枝,谁兼并谁的问题。 简雍本钱再厚,一进圈照样是次,就是因为高低落差过大。自诩狂士,求的却是卿侯阶前盈尺地,能有一席之地。 这个诉求,一碰上满嘴乱封侯的李轩,连争主的信心都不会有,本能就自甘附之骥尾了。 李轩等人都是白身,猴儿都养不起,封个毛的侯。他不过是把自家封为了“骥”,推销的是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至千里的道理。 这不是谎言,这是信仰,选个美都能为了世界和平,自封为骥,竖个北方的旗又算什么?谎言之所以是谎言,是尚未说够一千遍! 他实际是个谦虚的人,但只对该谦虚的人谦虚。 当简雍是骥,他这个青蝇,想要攀附上简雍的小尾巴混饭时,他就很谦虚。 时下的“北方联盟”,相对于刘虞这个骥,就是青蝇。 所以,刘备投刺给刘虞的信,就谦虚无比,对大人非常恭顺。 希望大人的尾巴,能容吾等攀附,带俺们飞一飞。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蜜罐引蜂,驱虎吞狼 对外招募青蝇,“北方联盟”则又变成了骥,那就又要大张旗鼓的吹牛逼了。 “汉室宗亲.刘”的鲜艳红旗猎猎招展,涿郡内外到处在张贴“北方联盟”的安民布告。 同时,以“联合防御,救民水火”的名义,“北方联盟”传檄告谕幽州十一郡国九十余县:“勿残民,及吾老。苟有粮,且相帮。” 并以“北方联盟”的名义,严正警告幽州各地豪族,不要残害北上逃难的祈活之民,勿要通匪为寇。 否则,就代表月亮惩罚你。 勿谓言之不预也。 连带,劝诫州内各郡豪族,尽快加入“北方联盟”的大家庭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联合起来,一起守护我们共同的家园。 当然,以刘备团伙目前的名声,与大头目织席贩履的出身,幽州各地的豪强不嗤笑就不错了。 可没关系,名声就是这么亮出来的。 起码,从今天起,“汉室宗亲”刘备的名字,幽州路人皆知。“北方联盟”的假牌子,从今天起,真到假时假亦真了! 外郡鞭长莫及,涿郡可就是卧榻之侧了,那就没什么客气的了。 刘备团伙正在做的事,就是冒险,深究就是造反,败则身死族灭,功成就是周公旦。干的就是火中取栗的事,不怕火大,怕的是手不够快。 手慢,被抓贼的抓住了,窃铢者诛。 手快,把抓贼的镇住了,窃国者侯! 为了快,为了让抓贼的反应不过来,“北方联盟”一边对刘虞隔空献殷勤,一边昭告四方,一边敲锣打鼓,拉着成车的布帛糕点,牵着牛羊,为郡内各县乡的名宿乡老,送去礼物。 邀其合兵,劝其开公廪武库,输粮助械,以共保桑梓,联合防御的名义。 此为三个蜜罐。 另一边,凡涿郡不合作的县乡亭,即调周边陆续编组完成的伍、什、里,亭流民,向不顾全大局的豪强地主家进发,吃大户喽。 四方汇聚的流民人海一旁,就是虎视眈眈的“北方联盟”直属兵马,专为吃大户保驾护航。 此为驱虎吞狼! “北方联盟”传檄四方,有言在先,勿要残民,不然就代表月亮惩罚你。 流民不过借你家地盘歇歇,你个土豪就喊打喊杀的,那就看最后谁能杀了谁呗。 这个门前鼓噪,摇旗放炮,诈钱粮的损招,李轩还是跟“恨天高”邓茂学的呢。 只不过李轩可比邓茂有艺术细胞多了,锣鼓队,号手旗手,领唱大合唱,合声背景音,导演,剧务,主演,配角,特技演员,烟火师,群头,群众演员,剧本,一应俱全,歌舞剧一样。 哪个土豪家只要被围上了,从太阳下山到再出来,保证门前一天到晚的“叮叮咣,叮叮咣”,彻夜不带歇的。 “大户蛇蝎心肠,见死不救。” “豪强谷满仓,饥骨露于旁。” “吾等破其家,吃他娘,喝他娘啊。” “打土豪,分田地啦。” “杀啊。” “咚咚咚,咚咚咚。” 伴随着一阵阵山呼海啸的鼓噪,红旗漫卷,锣鼓震天,数以万计的流民,声嘶力竭的举矛狂呼,人浪一样由四方朝土豪家猛扑。 上万只大脚丫子踏在大地之上的动静,那种贴地震荡的隆隆闷响,能把隆隆鼓声都压到充耳不闻,能让坞堡上的豪族私兵精神紧张。 只不过“北方联盟”不是黄巾,到了一箭之地就是“咣”的一声锣响。 “北方联盟”练兵呢,土豪不要紧张。 万一紧张的把箭射出来,误伤了人命,一千贯一条命,不讲价的,“北方联盟”抽水九成,余一百贯归伤亡者家属,故流民士气高涨,人人奋勇,找死不落人后。 乱世也好,军队也罢,最大的仁义,就是把一条命值多少,标个数出来。此数越大,越仁义。 嘴上的仁义,顶饱儿顶屁?“北方联盟”的仁义,可是用真粮真钱发出来的,甭管图什么,钱粮不假,那就是真仁真义。 恶意行凶,杀我兵卒,又不赔?那我就要吊民伐罪,破你的堡,就不是抢劫了,叫除贼。 如今已改称“北方联盟”的刘备团伙,可不是桑结村初创时的小猫三两只了。 近月下来,单是与西校场类似的简易校场,在涿县附近就建成了八个之多。 正在建的大小校场,营房地,更是多达三十余处,仅简氏一族的地盘里,就有七处正在建。 “北方联盟”一边整训四方投奔的乡民,学队列,认金鼓旗号,一边整训在地流民,一边熟悉苏双,张世平麾下的汉胡骑兵,一边整合简氏的奴仆族兵与武装佃户。 随苏双,张世平北上草原收马的汉胡家仆,共一百二十六人,全是骑手。半年多奔波,除各种原因死了五个,失踪一个外,恰余一百二十骑。 其中三十多个为收马,饲马兼兽医的骑马伙计,其余皆赶马人兼武装护卫,人人弓马娴熟,不少是苏张二人买的鲜卑,杂胡诸部奴隶。 苏双,张世平从北地共购入马二千七百余匹,其中可作为戎马的三百匹上下。 马掌一钉,骑手一驯,火烧爆竹,军鼓号锣再让马听疲,对着林立的长矛多冲多练,慢慢就会变成真正的战马。 只不过这批新马大多没上鞍,多还在练。苏双,张世平二人手下的骑兵,骑得都是北上时候早训好的战马。 二人又从幽州各郡,翼州与青州,召来了三百六十多骑马食客,奴仆,伙计,赶来战马一千二百余匹,加上涿县就近招募的老戍卒,骑马乡兵。 “北方联盟”仅苏张二人麾下的骑兵,就达到了一千五百余骑,且具足弓甲俱全。 李轩见骑兵多了,恶趣味一上来,以统一服号,汉尚火德为名,提议具足宜覆赤漆,以孙武子“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为骑兵宗旨为嘉。 众人一听皆觉有理,苏双,张世平二人尤为满意,皆称大善。 于是,打着“风林火山”旗,连盔带甲,全身火红,直如龙虾的“玄德赤备”,默默出现在了东汉幽州。 更幽默的是土豪雍,不吭不哈,直接让简龙点了一千奴客家兵过来入伙,为了不误春播,另有两千简氏家兵由简虎,简豹统领,为在地轮训,必要时可随时征调。 因为龙虎豹的名字起的好,简雍的三亭兵马,没有以乡里地域命名,而是直接就有了“龙亭”,“虎亭”,“豹亭”的番号,一听就是精锐部队。 简龙,简虎,简豹三人接旗皆大喜,拜将之时激动的几欲发狂,士气倒是很高,就是不知道打起来,真作为精锐部队突前断后,战后还能不能见到哥仨。 这哥仨都没军事底子,除简虎掌管北地接马护卫,对战阵有一定了解外,简龙是扈从家将,简豹更是剑客出身,杀人求庇于简氏。 一有番号可好,哥仨学刘备四兄弟拜了把子,身心皆从戎。对领家兵抢水械斗,欺负佃户的兴趣锐减,都对沙场建功封侯,生起了狂热的兴趣。 简雍一听三人封侯之愿,情知又是被见人就许县封侯的李轩忽悠懵了,倒也未阻止,反赠刀甲宝马,鼓励三人好好带兵,封侯必有期。 除此之外,简氏更有八千至一万二的奴仆与佃户,可在紧急情况下征召,暂充乡兵。 才,兵,马,粮,钱,五驴拉磨的效率就是高。 不到一月,“北方联盟”就有直辖的东,西,中,骑四大乡,不满员的十五乡七十五亭兵马了,其中步卒六千三,马军一千七百三,辎重队在军杂役八百。 外围,正在发旗整合的北上流民,更是一日多过一日,流民伍什里亭乡涵盖的兵丁,已高达近三万。每日仅消耗的救济粮,就达到了十万斤,日八百石。 由于流民大量涌入,幽州的粮价,粟米一石已过三十钱。 幸好,随着“北方联盟”的旗号响彻幽州,桑结村刘老一样被忽悠的地方名宿豪强,同样与日俱增。 加上土豪雍豪气惊人,直接认捐了粮三十万石,布帛两万匹,绫三千匹,五铢一万贯,并军需民用物资若干。 一万贯一千万钱,可是大钱。 洛阳天子西园卖官,俸禄两千石的地方刺史级,明码标价不过两千万钱。 在朝“公”一级高官半价,京官不如地方好捞,只卖一千万钱。“卿”一级的只卖五百万钱。 名气大还能打折,名士崔烈就以五百万钱的半价,购得司徒。曹操他爹曹嵩是宦官子弟,名声差点,标价一千万钱的太尉,花了原价十倍,一亿钱。 简雍掏的三十万石粮,一千万钱,够买个公卿的帽子。 土豪雍是明智的,乱世买个鬼的官帽子,乱世的钱与粮,就是要投给才,兵,马才对。 盛世买官,乱世兵马,才是豪族大贾应有的投资策略。 不愧是史上留名的人物,李轩感觉宪和公比他强多了,换他说不定就会善财难舍。 从此,李轩对简雍更是以师礼待之,有事就请教,没事就蹭饭。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狼不扑运气不好的鹿 有了土豪雍打底,加上日益增多的地方助饷,钱粮的燃眉之急已解。 可随着兵卒骤增,军械皮帐被服,强弓硬弩,轻车、戎车、楼车、指南车、投石车,辎车等行军,野战,攻城的重武器缺口,又越来越大了。 于是,一客不烦二主,涿郡内各县乡官库,连带豪族私库在内,都成了“北方联盟”敲诈的对象。 联合护卫桑梓,地方共保家园,大义在手,兵马在后,流民在门口,快快认捐。 豪族一家认怂,认捐,附近豪强就是一片蔫,输款。 可李轩比邓茂黑心的多,认捐不算完,裹挟过来一起拉磨才是目的,家族子弟来“联盟”领个差,哪怕庶子来干个文书呢,人来了就行。 家族私兵必须要来“联盟”入个伙,哪怕就出一个什呢,再出个家族子弟带来就行,顺便把家里私库的军械弓弩箭矢,搬来一半先。 不搬?日夜在你家门口军演,万一敲锣的手慢,若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先前谈好的不算。 友好有友好的态度,对峙有对峙的需求,为敌就要有被除恶务尽的觉悟,价码肯定是不一样的。 既是乱世,就别论该不该,可怜不可怜了,先被吃的就是最可怜的。百姓求可怜正常,豪强求可怜就是不知所谓了。你弱我不吃你,别人吃了你,滋养了血肉,壮大后就会来吃我。 哪家豪强被堵门敲诈,与运气好不好也无关,被狼扑倒的不是运气不好的鹿,是最弱的鹿。 既是豪强,乱世弱是什么下场,自该有觉悟。 李轩最大的善,就是尽量用艺术夸张的形式,让被敲诈的豪强,尽快的觉悟。 其中一个艺术表现手法,就是土豪坞堡下,一辆辆手推车会不断增多,那上面全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粗盐。 计毒莫过断粮?那为你家地里免费送盐呢? 地方大豪强碰上小艺术家,坞堡前一个个行为艺术欣赏下来,脑子就抽象了。 一个豪族受不了刺激认栽,附近就是一群小豪强被裹挟,加上彼此亲家联姻的一堆线头,滚雪球一样的越绑越多。 地方豪族被裹挟,县乡官衙内坐着的官吏,又都是与地方豪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内应,拿公库里的陈年旧货,支援地方乡里的联防,难道不是应有之意? 李轩数学不好,县乡衙门出库支援五张牛皮,他一般都开“正实收十张”的收据回执,盖戳。 自从知道了“北方联盟”接收核点物资的功曹数学都不好,地方县乡的公人就越来越大方起来了。 涿郡各县乡公库里的戈矛弓弩,皮胄盾甲,被服营帐,甚或攻城的楼车,弩车零件,开始源源不断的支援给了护卫本乡本土的子弟武装。 甚或边军甲渠侯官的戍吏,都支援了一批旧绔衣,袭衣,钩镶盾,燕尾盾予“北方联盟”。 衣服不少破片一样,一扯就碎,皮革包木的盾牌不少皮革都没了,不少木楯都开裂了,可“北方联盟”还是欣然笑纳,双倍开收执。按物资核收多少,加奉薄礼若干,不成敬意。 这代表大汉边军,对“北方联盟”不知不觉的认可,隐隐有希翼与“北方联盟”这一地方豪族互保势力,形成依托的潜意识。 这远比物资多少,实用与否,有用的多。 扯虎皮竖大旗的“北方联盟”,就这么一边与官方隔空周旋,对刘虞是三日一信,对州内是檄文满天飞,各郡县到处张榜贴文,偏偏对各方使者避而不见。 一边,则焦点聚焦于涿郡之内,与郡内各县名宿乡老,豪强大户展开密集贴身交流,威逼利诱,裹挟入盟。 一边,拦截南部各州北上流民,加紧编组,齐民编户,就地整训。 时正值黄巾风起,贼势正猖,到处破县捣衙杀官,攻灭富户,开仓济粮,朝廷鼓励豪族起义兵,助剿黄巾的非常时期。 “北方联盟”就在这一非常时期,以非常扯的借口,飞速膨胀了起来。 农历五月初六,右中郎将朱儁被黄巾军波才所败,撤防长社。汝南,广阳两路官军被黄巾击溃,与幽州刺史治所,广阳蓟城被黄巾程远志攻破,幽州刺史郭勋,广阳郡太守刘卫一同被杀的消息,同一时间传至涿县。 李轩终于等到了大萝卜被拔的消息,抢坑就在今时! 同日,“北方联盟”发布集结令。 三日之内,北方联盟集涞水以南马步军一万二,于涿县城外誓师北伐黄巾程远志。 之后,绕涿县城不入,也没去东北找程远志,而是径直朝西北的上谷郡开去。 刘备等人要一路汇合漯水两岸,居庸关以南正在集结的外郡盟军,先围下一任幽州刺史,青蝇之骥,刘虞刘伯安…… …… “报!” 沮阳城南,戈铤纷立,元戎竟野,一列列牵马而立的骑兵,头戴平巾帻外罩沙冠,身穿两档皮甲,绢皮双束腰,斜挂环首细直刀,正单手持骑戈,侧立马旁。 一面面被长杆挑起的红底龙纹,山川日月纹的大小羽织旌旗上,一个个“汉”,“刘”,“公孙”,“严”,“邹”等大小篆黑字,正随风猎猎招展。 三千列队的骑兵与沮阳南城门之间,六匹白马前,一员头戴山字亮银盔,盔插帽缨,身穿烂银甲,肩披羊羔皮白氅的将领,正面容冷峻的与一头戴委貌冠,身穿玄端深袍的文士,寥做答礼。 貌冠玄端,是公卿诸侯,大夫于辟雍行大射礼的礼服,公孙瓒出自两千石官宦高门,却是庶出,自幼遍遭冷眼,命运多舛。 娶了涿县令之女,他才算步入正途,却生性不喜高士,一见刘虞一身礼服,眼中就不时闪过一丝厌恶。 前西凉边章,韩遂并诸羌造反,幽州刺史郭勋征发州内胡汉骑兵三千,予公孙瓒都督行事的符节,令其西去河套平叛。 谁知方走到并州,与凉州一样,前脚刚走,身后就反了,黄巾兵围广阳,刺史郭勋急招公孙瓒回军,凉州别管了,先回来救我。 过代郡至上谷,刘虞便是专程等在沮阳,要为公孙瓒祭天誓师,祝公孙东去解广阳之围,旗开得胜的。 可刘虞也很不高兴,没想到公孙瓒桀骜如此,见他连盔都不摘,爱答不理的,谁叫他不是公孙瓒的上司呢。 毕竟,若不是广阳郡蓟县城破,幽州刺史郭勋被蛾贼所杀的消息传来,已经绕城东去的公孙伯珪,又怎会突然掉头而返呢? 刘虞拈须微笑,心下却是冷笑,貌似赳赳,原来也是个心思会打转的武夫。 公孙瓒最恶刘虞此类名士性矜做派,虽老恩主郭勋身陨,自家前途未卜,可刘虞同样身份未定。 他自认列军郊迎待阅,便已是谦逊有礼,表明心迹了,面上却是再不肯谄颜低头,辱身卑己。 一时间,场上竟有些冷场。 公孙瓒与刘虞二人,就像是在比看谁先眨眼的游戏,彼此含笑互视,却不轻发一语。 两人身后的将吏佐吏,也是大眼瞪小眼,相顾默然。 幸好,一骑背插束翎的羽檄,一手高举信牌,一手甩缰催马,如飞穿阵而来。 “报,驾。” “让开,报。” “报。” 又是三声嘹亮的“报”,东南,南方,西南,又是三骑负责游走探望,遮蔽行军的探马,飞奔而来。 “呜呜灰”一声马鸣,驰至近前的羽檄,一等公孙瓒的亲兵按刀展臂示意,也不勒马,奔腾间一个侧身飞跃就从马背落地。 这人不等稳住身子,就是急急一抱拳:“广阳黄巾增兵居庸关西口,日前关前贼众已达八万,正在挖石土填关河,伐木倚关墙堆柴,上谷太守高告急。” “伯珪可愿带兵前去解围?” 羽檄禀告的是公孙瓒,刘虞一旁听到却急急插了进来,“我再予你五千郡国兵,并三千乌丸骑兵,一同…” “瓒愿往。”公孙瓒利落的一抱拳,眼角却闪过一抹轻蔑。 “刘公且慢。”刘虞身后的一个头梳圆髻免冠,面容清秀少年,突然上前一步,温声道,“此事怕有蹊跷。” “哦?”刘虞闻声一愣的功夫,又是三匹探马带起一路烟尘,同时驰至,却无亲兵阻拦,直接飞马至公孙瓒身前才跳下马来:“报,南十五里,马步军不下十万,皆打赤帜,方向正北,正向沮阳而来。” “十万?”公孙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六路以上行军队列,宽三里许,纵十五里以上,急行军,每刻两千步上下,预计半个时辰内视界可见。” “兵列齐整而不紊,赤旗如海,偏无认旗,将旗。前列兵卒戈矛完备,有辎车伴随,职登高望,似有床弩,大队后方烟尘如横涛起,或有大股骑兵伴随。” “为何不抵近探?”公孙瓒大喝一声,唇上两撇胡子都气的竖起来了。 “对方放了行军遮蔽哨骑,弓马游走,职伍左翼潜近十里突然与对方遭遇,折了两个弟兄。” “嗯?”公孙瓒闻声,大吃一惊。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先舞弊而不后徇私 军中骑兵以探马最为精锐,餐冰卧雪百里前出探营,行走游走遮蔽军阵,登高远望,日上观风夜不收。 非弓马娴熟,野外生存能力,忍耐力惊人的精锐,根本做不了探马。 军中探马是唯一不用使制式军械,制式弓弩,不用穿制式军衣的骑兵,不配骑乘马,双马三马全是战马,个个骁锐异常。 且探哨军纪管的最弛,不查宿不点卯,大罪化小,小罪化了。军饷最厚,战利品分配皆按最高一等。 可探马之间的遭遇战,也最为血腥残酷。 往往两支骑兵的前哨探马一接战,胜败结果,就能看出两支骑兵的战斗力了。 弱的一方,甚至会被打成全瞎,探马一出即被杀。两个相隔十里的队伍,传信都做不到,视界之外,一片迷雾。 可公孙瓒才是全骑兵部队啊,怎么会被一支步骑混编的队伍,一个照面报销俩探马? “对方汉骑,胡骑皆有,有马上了低鞍却无镫,弓马不似战阵,武器五花八门,掷飞石砸马的都有,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儿,一个弟兄就是被套马索拉下马的。” “金乌也折了一个弟兄。” “火哨大意,全折了,那哨似想惊阵一试,掠阵之时,三兄弟被连珠疾射瞬间放翻,全留在阵前了,对方行军队列都未停一步,边行军边唱着怪异小曲,士气似是颇高。” 公孙瓒越听越懵,越听越是心寒,突然凝眉一声厉喝:“再探再报。” “是。” 三个探马拱手一拜,二话不说牵马回转,跳上马就走。 刘虞身旁的清秀少年向前略一倾身,似想对公孙瓒说什么。 只不过探身的时候,看到了眯眼捏须,一脸恬静的刘虞,微愣之下,也是浅浅一笑浮上嘴角,束手原样站好。 “请刘公暂借沮阳歇马。”公孙瓒对刘虞横臂抱拳。 “许。”刘虞拈须颔首,未还礼。 “苦儿。”公孙瓒眉头略皱,侧头轻喝。 “末将在。”一员褐目深鼻,黑髭白肤的豪汉上前一步。 “你领二十义从,予叔纬二百突骑接应。” 公孙瓒按刀指了下正侧立一旁,一身箭衣轻甲的单经,挥臂向南方一指,扬声道,“掠阵邀斗,诱敌散骑追击,抓几个舌头回来。” “得令。”严纲一抱拳,其自幼长于苦寒塞北,苦儿是他的绰号。 一旁单经同样一抱拳,与严纲跨马趋至正在列队的骑兵阵中,点上两队重甲长枪的幽州突骑,二十余全员背弓,胯下一水白马的轻骑,打马南驰。 “潞安,发令,全军南门入城。” 公孙瓒冲身旁的行军司马邹丹吩咐一声,双手一兜白氅,对身侧的关靖等人招呼道,“随本将入城。” “嘟”的一声苍凉牛角号响。 城外空地之上,十人一行,六骑一纵,本是静立的一个个骑兵队列,马侧骑兵纷纷翻上马背。 又是一声短促的三声号响,帅旗云旌上下摇动,行军大旗同时向前伏低,复又左卷扬起。 一个个骑兵队旗纷纷向左摇晃了起来,全军同时向左一调马头,前队将佐先行打旗而行。 一时间,羽旄扫霓,千骑雷起纷纭,一排排的骑兵队列,双骑并行,列队鱼贯向南门沮阳缓步驰去。 先行入城的公孙瓒等人,一入沮阳便与刘虞一干郡县吏佐,直接登上了南城楼,于女墙之后向南方眺望。 沮阳城座丘陵,城前开拓地没有涿县城外大,却照样能看到远方依稀浮起的烟尘。 南方正起的烟尘,如浅贴在地的海潮一样,在地平线上朦朦胧胧的滚动。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远方地平线上方的一层空气,似在不停扭曲变形。 扬尘不大,却如平潮起。 一个白团,与身后灰黑色一条不规则的墨线,就在城上众人的注视下,迎潮水而去。 那就是严纲率领的二十用于诱敌的白马义从,与单经尾坠在后,准备中途截杀的二百突骑。 “子泰,你方言蹊跷为何?” 望山跑死马,女墙后的刘虞没有公孙瓒等人脸上的凝重,一派风轻云淡的表情,拈须蔼声问身旁跟着的少年。 少年方十六,姓田名畴,字子泰,汉十五成年,二十及冠,一般表字皆是加冠后才称。 只不过田畴少喜读书,爱击剑。有这个爱好,不免就会四处串门,借阅各家藏书,持剑邀斗各家纨绔,游侠,自不可免。 田畴家在右北平,那里是古山戎部,受周天子封无终子爵国之旧地。 有周始有天子,受天子之封的诸部即为诸夏。 春秋之时,诸夏部与周边北狄南蛮,东夷西戎各部,相互攻伐,兼并,交融,逐渐形成了尊周天子为正朔的共体。 到了战国时,曾经的狄夷蛮戎,皆以诸夏自居。汉都洛阳的居民,不少就是秦时迁移的骊山戎,陆浑戎等西北西戎后裔。 秦人直至西周末期仍是西垂游牧部落,一直就被归为戎狄。后为周天子牧马,护卫周平王东迁洛邑有功受封,而后不断东进,才渐成东周列国的一方诸侯。 即便是秦穆公称霸西戎,成为春秋五霸之一,被周天子与诸侯贺时,都自谓“秦国僻陋戎夷,犹惧被诸侯笑。” 当时的中原诸侯,是不承认秦为诸夏的,到了秦穆公时都还自认为戎。 按商鞅的说法,就是“始秦戎狄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 秦入诸夏,则诸夏之,都是商鞅变法之后了。 幽州右北平的山戎,早期就是北戎,匈奴的一支。只不过一经周天子封爵,即为诸夏了。 又历春秋战国,燕国灭无终国,再经始皇一统,到了汉时,山戎就彻底没影了,皆以诸夏自居。 诸夏就是这么从黄河流域的一隅,扩大至普天之下的。 箕子朝鲜就是诸夏,如今的幽州乐浪,玄菟等郡就涵盖朝鲜。乐浪郡治所,就叫朝鲜县,自古以来就属于幽州。 幽州从来就是边地,民风粗犷而彪悍,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嘛。像是田畴这号从小就爱串门乱借杂书,喜与人约架比剑的小孩,在幽州不叫不良少年,叫奇男子。 田畴岁数是很小,但活动范围很大,到处串门借书,与人比剑。无论士族与市井,不少人都认识这个爱书喜剑的小奇男子。 这位小奇男子,奇就奇在,他不是整日街面乱晃,没事找事。 他是书一借来,或要钻研新剑法时,就深宅其家,足不出户了。 非等到书读完了,新剑法研究出来了,他才会出来借新书,找人试剑。 这就不一般了,这是真痴真隐,真情真性的世间奇男子,不是终南隐居为捷径的邀名之辈。 于是,年纪轻轻的小田畴,名动右北平。 刘虞孤身入幽州,没有班底,招贤纳良之时,自然要打听幽州各地的风物与贤良,知道了右北平有个又欢又宅的小田畴。 他本想招后进前来一见,勉励几句。 这样右北平的人,以后提起小奇男子之时,自然会多一段田畴被“谁”所招,被“谁”看中的传闻。 这个“谁”是谁?刘虞是谁?喔,汉室宗亲呀,出身高贵。哇,礼贤下小孩,据闻刘公正在张榜招贤纳良? 名声,不就是这么相互带动,互蹭,互捧来的么? 刘虞是仕途老吏,又是家学渊源,很多事凭本能就办了。招来一见的人又不是单右北平一地,不单田畴一个奇少年,让人招完就忘了田畴这个名字了。 然后,招之即来的各地少良才,见过勉励完,名字他就忘了。 反而田畴的名字,突然扎根在了脑海。 恰如谁送礼了记不住,谁没送肯定能记住一样,田畴压根没来。 小奇男子手头书读正酣,新剑法尚未研究出来,哪有功夫出门去见汉室宗亲? 不去! 刘虞一下兴趣就来了,让人去交给田畴一封信,上面就是他入幽州之时,同程携带的三车竹牍木简,各类书简的书单。 汉室宗亲可以不见,没看过的书不可不看,小田畴果然拍马杀到。 刘虞本就对田畴有先入为主的好奇与好感,一见之下又没失望,自然起了栽培之心。 高门贵胄,仕途显宦,能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云里雾里把人弄愚。也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剥去现象直点本质,真传一句话,一句就能让人启悟。 刘虞一存心栽培,掏出来的就是真货,田畴顿时就起了孺慕之心。 毕竟差距放在那里,皇族之后,箱子里随便掏点东西,对小奇男子就是一个新天地。 刘虞胜在酒老味醇,田畴胜在少年英才,又都是爱看杂书的,一老一少就越处越投机。 此次北上沮阳,迎回军的公孙瓒,刘虞就把视为可造之材的田畴,带在了身边。 与他当初先县吏,再郡吏,后举孝廉一样。先让小田畴有个“假”别驾从事的履历,时机一到,马上就能征辟为官。 这就叫先舞弊而不后徇私。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唯独公孙伯珪不行 资历放在这里,被挤掉的“俊杰”,除了闲话有何可说?不说还好,一说就是心存怨怼,妒贤嫉能。 换个官来,照样不会征辟这种口出怨言的小人,只会打入另册。 连个履历都刷不了,归根结底,还是才具不足,家世不行。养不教父之过嘛,可不是我徇私。 仕途老手办事,能把事办成一个圆,没有把柄。能把事办进规则,绵里藏针,谁想翻我办的事,就是在翻规则,那就会被站在规则圈里的所有人反噬。 这就是栽培,置于羽翼之下,呵护幼苗,而不是把人放在火上烤。 官宦提携后进是不能自提自家的,是我举你儿子为孝廉,你征辟我儿子为官,咱换着来,别让百姓一眼看穿。 刘虞若不是真惜才,把小田畴视为弟子,是不可能这么栽培一个没根底的小家伙的。 他知道田畴机敏,方才城外突闻居庸被围,上谷太守高翔被困,急切间欲使公孙瓒往救,被田畴从旁打断,倒叫他看到了公孙瓒眼角一闪即逝的轻蔑。 他登时心中就打了个突,不知哪里不妥,可上谷太守高翔,却不能不救。 高氏望出渤海郡,乃齐国高门,与范阳卢氏同祖,皆北方名门望族。 幽州渔阳,辽东皆有高氏分支,高翔就出自渤海高氏,闻他入幽州,是遣世交旧友,门生故吏,从洛阳起迎,一路伴驾而来的。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他此次来上谷郡迎公孙瓒,太守高翔就替他去了居庸关,与护乌丸校尉一起,接见乌丸与杂胡诸部酋使,议定军略,分发赏赐。 结果,被黄巾围了? “明公何急?” 田畴看到了刘虞脸上的忧急之色,却是眨了眨眼,不紧不慢的轻松一笑,“明公又何必急?”, “我怎能不急?” 刘虞没好气的瞪了田畴一眼,知少年天性淡泊,宅心仁厚,对仕途封侯皆无兴趣,无所求自然没什么顾忌,在他面前不拘俗矩惯了,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居庸城关之内,非但高太守,乌丸东胡诸部之使,与幽州突骑将佐同在,万一城关被蛾贼所破,如何得了?” “破不了。” 田畴语气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居庸乃天下九塞,太行八陉之一,西山夹峙,下有巨涧,悬隘壁崖,如何可被蛾贼轻陷?” “堵口堆柴烧城也不行。” 刘虞未到过居庸城关,却对此天下形胜之地多有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才发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少州城郡治,都被蛾贼一鼓而下,天下险关多有,就是没有不落的险关。” 他能不急么,居庸只有一个西出口,此口一被堵,非但上谷太守高翔被闷里面了,一众乌丸与杂胡酋使,突骑胡将,也被堵在关城内了。 那可是山地,唯一的关口被堵,骑马可突不出来。 再一堆柴放火,万一关破,诸胡部酋使,突骑将佐被一锅端,幽州非出大乱子不可。 幽州突骑,起于西汉,突就是冲突军阵之意。 李广任上谷,右北平太守时,麾下就是幽州突骑。 武帝时屯兵渔阳的韩安国,随霍去病出塞,远击匈奴的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率领的都是幽州突骑。 可幽州突骑开始马上甲,骑具装,变更为天下闻名的重骑兵,起于刘秀落魄之时入河北募兵,得上谷,渔阳两郡豪族投效,获六千突骑之助。 刘秀便是以幽州突骑为核心,开始横扫天下,云台二十八将,仅幽州突骑一支部队,就出了六将。 由于光武爱煞了这支部队,自然想让这支部队的武备越精良越好,骑兵盔甲完了,马呢?也裹上! 于是,汉地出现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支甲骑具装部队,重骑兵! 这支幽州突骑部队,从西汉之时,就是汉胡混杂,刘秀起家的六千突骑,三千多就是乌桓突骑。 光武建元后,这支幽州突骑就成了种子,其后北军五校中的长水两校禁军突骑,黎阳营的营兵突骑,幽州边郡突骑,各属国突骑,皆是从这支幽州突骑衍生而出。 胡骑与胡将不单边郡,大汉禁军北军五营校尉中的胡骑校尉,长水校尉,统帅的都是匈奴,乌丸,杂胡各部胡骑。 只不过在汉朝,这叫大汉胡骑,效忠的是大汉天子。 而在边地,就更是如此了,边郡突骑的核心就是大汉胡骑,归护匈奴,护乌丸校尉统帅。 匈奴,鲜卑,乌丸,东胡等,是一个名字,名字里面却是春秋战国,各有一堆相互攻伐的部盟。 汉军伐匈奴,乌丸,东胡,南边西南一堆蛮,不耽误汉军中有效忠大汉的匈奴,乌丸,杂胡部盟,胡将胡骑,越将越骑,蛮将蛮兵,皆同为汉军。 卫青,霍去病远击匈奴,带路的向导就全是匈奴人,麾下都有匈奴骑兵。 这也是刘虞为何要赏赐塞内外乌丸,杂胡诸部。 因为大汉征发汉地十三州郡国兵,郡国兵还哗变造反呢,指望没好处就无偿征发胡骑,那也是不可能的。 可这也正是田畴为何阻止刘虞,让公孙瓒去解居庸之围的原因。 因为他比刘虞更了解幽州,了解公孙瓒。 “明公,派谁去解居庸之围皆可。” 田畴看了眼丈外女墙后,正手扶城垛朝南眺望的公孙瓒,声音略压低了些,“唯独公孙伯珪不行。” “为何?”刘虞闻声一愣,抚须的手滞住了。 “明公主化胡,抚胡,对乌丸,杂胡怀柔。” 田畴走到刘虞身侧,轻声道,“公孙则主剿。” “剿哪个?”刘虞疑惑的问。 “北方鲜卑,塞内外乌丸,杂胡诸部,皆剿。”田畴回道。 “就他?”刘虞失笑,“我赴幽,仅闻伯珪曾数十骑出行塞,与鲜卑数百骑,有过一次遭遇。除此之外,便再也未闻其远击诸胡,尽剿?他知道鲜卑有多大么?” “那刘公可曾闻,鲜卑自从那次被公孙惩艾,后不敢复入塞?” 田畴面无表情的叙道,“又可曾闻,乌丸深惧公孙伯珪之威,远绝塞外千里,不敢南顾?” “呃?” 刘虞闻声傻了,仔细瞧了瞧田畴的表情,见不是玩笑,更懵了,“鲜卑年年入寇,何来不敢复入塞一说?乌丸就在塞内居,效忠的是大汉天子,何来远绝塞外千里,不敢南顾?” “因为鲜卑,乌丸,诸胡皆怕白马义从嘛。” 田畴忽而嘻嘻一笑,低声道,“不管传言何起,反正公孙伯珪自视甚高,远击鲜卑可否另说,与塞内乌丸诸部的冲突却时有。明公若遣公孙至居庸,怕是本来无事,公孙伯珪也要生出事端来。” 顿了顿,又道,“三千突骑都督行事之符节未缴,明公若再予其添五千郡国兵,三千乌丸骑兵,易惹乌丸诸部猜疑不说。图使其增兵愈万,岂不更难制?” “原来如此。”刘虞咬牙,深恨之,怪不得方才一说给兵,公孙瓒马上就迫不及待的“愿往”,幸亏被田畴打断。 可是,他又犯愁了:“居庸不能不救啊。” “畴料居庸之围,怕是佯动。” 田畴微歪着脑袋,又想了想,复又坚定道,“八成是佯攻,前日蓟县被破的消息方至,蛾贼怎可能如此之快的围攻居庸?居庸关防的是塞外诸胡南下,黄巾要居庸何用?难不成要北伐鲜卑不成?” 说着,语气又坚定三分,“广阳郡内粮秣军械,马场匠作,大批物资蛾贼不管不顾,却来围居庸?畴料蛾贼围居庸是假,怕是知高太守与诸胡部酋使,此时皆在关内,故而一为围城打援,关下或有伏兵。二来为转移视线,为收缴广阳郡的粮秣,军械马畜,争取时间。” 刘虞边听边点头,正思索推敲田畴所言,被一声“刘公”的呼唤打断。 扭头,就见一颚下短须,似叫关靖的文士,与公孙瓒耳语了几句,一起走了过来。 “伯珪何事?”刘虞放下心中思量,脸上重新挂起了微笑。 公孙瓒的脸色却很冷峻,挥臂朝女墙外一指:“瓒月前出幽赴凉,竟不知州内新起一赤旗军,说是与刘公还有些干系?皆打‘汉室宗亲刘’的旗号?” “咳。” 刘虞干咳一声,顺着公孙瓒横起的右臂朝外望去,就见远方潮水一样的行军队列,已经清晰可见了。 蠕动的军阵中,左右翼骑兵枪挑赤帜,方旗单挑,骑枪挂燕尾,高竿竖赤旌,一面面红底军旗,样式各异,旗面图腾不一而足。 中间步兵队列如林的戈矛耸动间,一杆杆猎猎飘扬的红旗,更是鲜艳刺眼。 行军队列中唯一的认旗,便是四杆白缨三叉戟大纛之间,一面“汉室宗亲.刘”的丁字竖旌大旗。 由于“投靠信”上言辞恭谨的误导,便是刘虞自己,也都以为“假”司马刘备,是“假”了他的姓氏,打了他的“假”旗。 刘虞本是不快的,他三番五次派出使者,去找“北方联盟”交涉,就是希望地方上招募义军归招募义军。 但是,不要乱打他的旗。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公孙瓒的孩子气 可一来不知为何,使者老寻不着刘备。 “北方联盟”临时编伍的流民点太多,全州星罗棋布。 刘备本布衣躬耕,织席贩履出身,亲身四处安抚流民,倒也难得。 就是苦煞了信使,东颠西簸,北往南寻,就是遇不到正主,只能留书。 刘备的信倒是最多三五日,准能找到他,言辞切切,非打他的旗不可,理由多多。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怎能阻止我爱你呢? 面对情深义重的穷挫仰慕者,刘虞多情似苦。 二来,随着“北方联盟”势力的飞速膨胀,涿郡内豪族几有被一网打尽之势,参与联盟互保的地方豪强越来越多,似正向全幽州蔓延。 发现穷挫实为嫁妆丰厚的贵妇,嗯? 于是,他也就慢慢不太介意,“北方联盟”打他的旗了。 非但如此,他还很贴心的让涿郡各县乡,酌情支援了“北方联盟”一些压库衣被,楯械。 可刘虞还是很谦虚的,又是重礼的温润士大夫,婚事未定,怎能把外人当内室介绍给公孙瓒,只是矜持的捋须一笑:“伯珪怕是听差了,你所言的赤旗军,实为幽涿之地,乡间豪强自起的义军会盟。 据闻你曾就学于卢中郎?那义军盟主总角之时,也曾求学于卢公,其宗出前汉中山王一脉,倒是与我同为宗亲,姓刘名备,字玄德。汉室宗亲刘,正是刘玄德之旗号,乡民无知,将其名归于吾身,不过牵强附会罢了。” 谎言说不用一千遍,信收多了,刘虞都对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习以为常了,顺嘴就背了书了。 “谁?刘备?刘玄德?” 公孙瓒闻声却是一愣,迷茫道,“瓒却记不得,有此一宗亲同窗。” 说着,侧头问身旁,负责文书资要的关靖,“士起,可识玄德公?” 卢植是佩剑的昂藏大儒,籍出涿郡,家乡开坛公开讲学,再也平常不过。虽乡间闲汉,只要有心,皆可来听。 可这叫公开课。 除此之外,卢植尚有内室弟子,入室弟子,外室弟子,讲学的学生,远近各不相同。 公孙瓒当初是完婚之后,奉岳父之命,随卢植学五经。学什么是次要的,主要是随侍卢植,实弟子之名。 以他想来,皇族宗亲若入学卢植,怎么也该是内室弟子,他不可能不认识啊? 可怎么听都未听过? “…职籍太原,对幽燕之贤良,失察实僻也。” 关靖惭愧的一低头,拱手道,“有负将军所托,竟不知宗亲邑邸于幽邻,万罪。” “何罪之有?” 公孙瓒不在乎的一摆手,摩挲着下巴,眉头紧皱,“我也不知有此宗亲,还是同窗?奇哉!” 说着,好奇的问刘虞,“刘公累世台辅,不知贵亲原履…” “原是织席贩履。” 刘虞呵呵一笑,捋须轻叹,“昔高祖躬耕于沛,起于青萍之末,乘凌高飞,会极于鸿台。四百年弹指一挥间,高祖龙蟠树茂枝繁,帝宗之苗裔开支南北,散叶于田亩之间。” 说着,又是赞叹道,“盛治之明珠自甘黯,国有难宝剑自出匣。玄德躬耕自食于涿县,贩履侍母养家,平日不以宗亲显贵于前,终日布衣草履,与黔首无异。见蛾贼烽起,闻老夫贴榜招贤,方才拔剑,自效军前。不愧高祖子孙,大风一起,玉便淆了砂砾,其辉自熠。” 公孙瓒看着面有矜色的刘虞,心里那个腻歪啊。 这不是明褒刘备,实表己汉室宗亲的高贵出身么? 刘虞便是凭此宗亲之身,一入幽州便得士族豪强纷纷投效,几与昔光武入河北募兵相仿。 而他公孙瓒呢?庶出贱种,自幼在家中受人冷眼,连个受宠的奴仆都不如。 由于幼时太过晦暗,公孙瓒即便功成名就,也向不与士族交。结拜的三个弟兄,二弟刘纬台算命卜数出身,三弟李移子贩缯卖衣为业,四弟乐何当不过一介贾人。 可那又有什么呢?昔灌婴不是贩缯出身?樊哙不是屠狗之辈?萧何不过一介狱吏,韩信还要过饭呢。 大丈夫功名自取,与种何系? 公孙瓒向来以毫末自居,无论私交友朋,身旁文佐,麾下将领,尽皆一文不名的庶人出身,便是白马亲卫,俱以“义”从。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他就是个义气之人,微末之时,郡太守刘其不过给了他一碗饭,任其御车。刘其犯监被押解洛阳时,他就甘充仆卒,褠衣平帻,一路护送恩主槛车至洛。 结果,一到洛阳,判决下来了,刘其被判流徙交州日南,彻底玩完,莫说仕途转机,尸骨都得烂在南疆。 可公孙瓒听到恩主的判决,不过面北而拜:“日南多瘴气,恐或不还,与先人辞于此。” 遥拜诀别,做好了死在南疆的准备后,继续护送恩主囚车南去。 他一生的转机,就发生在这次护送恩主南下的路上。 做好了死的准备,谁知走到半路,转机又忽至,刘其被免罪,官复原职。 公孙瓒也正是由这次大义之举,名声大噪,被举孝廉,又成了刘太守的乘龙快婿,春风得意马蹄疾,由一御车之微末,直上重楼。 由此,公孙瓒与人交,更是只以义结,更不屑之乎者也的大儒名士,对本就不屑的士族高门,更是厌恶。 与各方节守皆以招揽士族,登庸名士不同,公孙瓒最恶士族名士,有名出其右者,非但不会招募,反贬谪,流放,杀之且不及。 幽州名士,皆避公孙如蛇蝎,田畴之才,显于刘虞驾前,会被栽培,露于公孙眼前,恐会被栽了荷花。 人都是有立场的,屁股决定脑袋,公孙脾性,幽州皆知。田畴自然不会在刘虞面前,予公孙说好话,那是自杀。 幽州突骑以胡骑为主,公孙瓒麾下照样有大量乌丸,杂胡骑兵。 幽州塞内外效忠大汉天子的乌丸与诸胡部,遵从的是大汉幽州刺史,接受的是胡骑校尉,长水校尉,护乌丸校尉的统帅,不是公孙瓒。 而内附的胡人,听从的是本部盟首领的征召与指挥。 公孙瓒最多与内附的诸胡部首领平级,他要压服的是乌丸,杂胡诸部上层,为的是争夺幽州突骑主导权,不是要杀光胡人。 公孙瓒要压服的是乌丸,杂胡诸部上层,为的是争夺幽州突骑主导权,不是要杀光胡人。 田畴明知怎么回事,却刻意以偏概全,把黔首百姓的认知,当做实情推销给了刘虞,谓之公孙恨胡,恨不能杀光胡人而后快。 这也没错,百姓的认知,还不都是士族曰出来的。公孙瓒与乌丸诸部越来越尖锐的对立,还不就是仇视公孙的士族在两边煽动的。 人都是有长短的,若是掌握了话语权的士族名士,皆把焦点对准了公孙之短,刻意不扬其长。 那么,久而久之,与刘虞在百姓中的口碑越来越好不同,公孙在百姓中的形象,就越来越残暴了。 实际百姓既没资格见刘虞,也没本事认识公孙瓒,百姓是什么?就是一群从来就没有名字的人,自以为认识刘虞与公孙瓒这些有名字的人。 刘虞与公孙瓒的不同,不在对百姓的立场不同。前者笼络士族豪强,予士族更大的特权,可豪强虐的不就是百姓么?百姓却对刘虞歌功颂德。 打压衣冠士族,大力拔擢庶人的公孙瓒,百姓却视之残暴。 公孙瓒与刘虞的不同,是前者更真,不在乎就是不在乎,不屑就是不屑。 公孙瓒不屑得什么民心,不需要名门望族助他成事,他要的就是布衣江湖的义,他最想毁掉的就是让他恨之入骨的衣冠士族。 他是个孩子的时候,受了太多的气,如今已成年的他,依然有孩子气。 所以,他做人做事,很孩子,很真。 这就是他为何对刘虞不假辞色的原因,因为他从骨子里就厌恶什么汉室宗亲。 明知攀名附贵的好,情知笼络士族有益,他就偏不! 不把旧士族名士打压下去,一众布衣庶人弟兄,凭什么出头? “织席贩履的宗亲,刘玄德?” 公孙瓒喃喃自语,对宗亲本能的厌恶,对织席贩履之辈,能起于毫萍之末,又非常欣赏。 这样的人,如投靠于他,遣至一部将下任个别部司马的属官还行,拔宗亲于微末,倒也不失乐事。 可再高就冲“宗亲”二字,想来他也不会用。 只看一个织席贩履的布衣,不过就是个宗亲,就能于短短时日,骤然拉起这么多兵马,到他跟前耀武扬威,他就一阵厌恶。 更让他愤怒的是,正向城南开来的一列列行军队列前,一团小白点拉着一道乌黑的散乱线列,先行狼狈奔回。 先前派去掠阵邀斗,诱敌追击捕俘的严纲与单经回来了,不少突骑甲胄之上都插着断箭簇。 马背上不见赤旗军俘虏,反而横放着几个与己方骑兵穿戴相同的伤兵。 一行二百余骑疾速奔至南门下,身后却不见追兵。 只有南方一列列嗡嗡唱着什么的行军队列,戈矛晃动,赤旗招展,马蹄隆隆,蠕动不休。 “叔纬。” 公孙瓒紧步走至女墙后,手按墙垛口,倾身朝外,冲打头的单经几骑大喝,“尔等可接阵?” “贼人实狡,末将大意了。” 答话的却是严纲,催马直入护河吊桥前,马上昂首大喊,“吾等阵前扰阵,游而不击。贼亦聚团不轻出,只顾行进中发矢漫射。” “呸呸。” 身后的单经提马赶了上来,嘴里咬着骑兵斗篷一角,随手把肩肘甲胄插着的一根箭折断扔下,松开嘴中布,吐了两口吐沫,一脸晦气的抬头冲城墙上大叫,“贼阵中有骡车拖载与六人抬的小床子弩,趁吾等与阵中弓马对射时,掩于阵前,义从骑弓射程不足,突骑一聚必遭集弩,吾等皆不敢近。” 正文 第四十章 威武啊,北方军 “可有弟兄被凿子箭所伤?” 城楼上的公孙瓒闻声一哆嗦,被扁凿箭镞,形如小飞矛的弩箭挂一下,命当场就要去半条。 这是地方义军么?怎么有床弩?骡车拖载的行军弩,这又是什么东西? “那倒没有,挂彩的弟兄,皆是被步骑软弓漫射所伤。” 立马吊桥外的单经大声答话,“贼骡车弩移位装发矢皆慢,先识其箭指所向,避开不难,只是那弩矢一发,动静太过骇人,若长矛破空错身,啸叫如雷,音如撕布,一弩中马,破腹再伤其后,两匹健马一矢皆碎…” “…吾等兵寡,冲大阵力乏,贼有行军弩,不得近前,敌又不战。” 与单经并骑的严纲,一脸愤郁的朝城上大喊,“那打赤帜的无胆匪类,只知盲射,旦不接战。近则行军中步骑集弓漫射,远则骡车出阵发弩,吾等除阵前闷头挨射,别无他法,委实只有先退。” “唔?” 公孙瓒闻声气的一拍城墙,朝城下吊桥外的二人大骂,“出阵不胜,坠我士气,回营再治你二人殆军之罪,桥升不为败军落,滚去东面,从东城门入城。” “末将遵令。” 严纲与单经同时马上抱拳行礼,低头带马侧转,一脸晦气的领着二百余骑朝城东驰去。 “城外南来之赤旗众,皆地方义军。” 刘虞听到公孙瓒不落吊桥之言,诧异了一下,出声道,“不若落桥开城,召玄德入城一见。” 不知赤帜何军,不明刘玄德何人,笼城闭门情有可原,可如今城外旗号已明,怎还不放吊桥? “敌我未明,开城不益,蛾贼最善内应。” 公孙瓒冷峻的看着城外,头也不回道,“凉州边章,韩遂初皆为义军,势大即反。乱汉者,实为义军也。” 他本不是要笼城,不过敌未明之时,先歇马以观,后图之。 严纲与单经就是为图而去。 他本想在刘虞面前耀武扬威,让部将阵前擒几个地方乡兵回来,再图后话。 这就是为何他从关靖口中,已知来人为幽涿地方义军,仍然没有叫回严纲与单经的原因。 因为地方义军在他看来,与黄巾蛾贼无异,皆土鸡瓦狗。 与大汉官军相比,幽州十五万作乱的黄巾,一万官军足以破之。 更别说如今他的麾下,可是三千幽州突骑。 一骑顶五步卒是起码的,三千幽州突骑,可轻松大破一万官军步卒,更别说十五万黄巾乌合了。 那就是一群头上戴个破布的农民,一股股互不统属,老弱妇孺混杂。 这种所谓的造反军,坚城山地拒守还罢,平原地形,面对高速运动,高速冲击的骑兵,挡又挡不住,追又追不着,手都还不了,不过一群羊罢了。 莫说幽州十五万作乱黄巾,便是三十万蛾贼,公孙瓒自信就凭三千幽州突骑,照样能杀个一干二净。 在他看来,赤帜军不过就是地方土豪的奴仆私兵合股,豪族兵自然比黄巾老农强些,但料也强的有限。 不是为了压服地方豪族,他又何必阵前耀武? 可事情的发展,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先是彼此探哨的碰撞结果,让他大吃一惊,遣严纲与单经出阵,便有挽回颜面与士气的目的。 刘虞等文官,不知探哨碰撞的结果意味着什么。可军中特别是骑兵军,一旦知道己方探哨接战遇挫,将校士伍本能就会知道,遇上硬茬了。 骑兵最重离合,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且驰且射,时聚时散,机动与突然性是第一位的,冲阵则首重一往无前。 一旦犹豫了,机动就会被滑落的士气迟滞,自陷泥泞。冲阵就会因动摇的军心,而不够坚决,自陷阵前。 骑兵只有攻与对攻,是以攻为守的极端兵种,生死全在野外,尤重士气。带步兵的文官多了,没有带骑兵的文官。 因为步兵没士气还能据城死守,可骑兵一旦士气没了,一出城就土崩瓦解在野外了。 探马前哨碰撞的结果,让公孙瓒已经不敢对这股土豪武装,掉以轻心。 遣前锋部将严纲带二十白马亲卫趋前,心磬稳毅的单经率二百突骑押后,却只为扰阵抓俩俘虏。 牛刀杀鸡,他自认为已经够重视这群打着赤旗的土豪了。毕竟幽州乃边地,戍卒胡骑多有,民风彪悍,拿豪族武装当大汉官军对待,也就是了。 谁知道,居然又折了一阵。 这让公孙瓒大为恼怒,他自恃的就是兵精骑骁,三千马甲具足突骑,可大破十五万黄巾。 若是三千幽州突骑,连折在幽州地方豪族手里,那这城外开来的豪强兵马,怕是三万不止,那岂不是一帮地方豪强一抱团,就能顶他十个公孙瓒? 真是岂有此理,幽州的土豪,何时反动到这个地步了? “伯珪。” 刘虞同样感觉岂有此理,冷眼瞅着公孙瓒的冷脸,面有不虞之色,“汉尚火德,城下可有黄天之旗?义勇皆打吾汉室赤帜,竖的是汉室宗亲之旗,怎可与蛾贼反贼混为一谈?” 顿了顿,又缓和了下语气,“此北方之盟,乃幽涿地方士族豪强共举,难不成他们要破自家坞堡,抢自家粮仓,均钱粮于外,泽陂苍生么?” “地方豪族最爱收买人心,不得不防。” 公孙瓒自然不信豪强会与蛾贼一道,可折了两阵的场子未找回,太阿倒悬,却不是见面的时候。 “本将深负幽州防御之重任。” 无论刘虞如何说,公孙瓒就是不松口,脸色越来越冷,“今瓒都督行事符节未缴,不敢闻警而掉以轻心。” 刘虞闻声愕然,下意识的看了束手静立于侧的田畴一眼。 田畴似有所觉,却依然面无表情,在公孙瓒面前,不发一语。 正当刘虞与公孙瓒僵持不下时,城外哗哗的踏地声响,与一阵阵似吼似唱的怪异腔调,骤然响彻沮阳城外。 公孙瓒讶然间朝城外望去,不知何时,漫卷的红旗与一列列军阵,已经潮水般越涌越近。 轰轰的踏地声与频起的歌声,同频共地,很快充斥了整个天地。 “…齐步走。”“…大步走”一阵阵沙哑的嘶吼号令,此起彼伏,哗哗的踏步声,如鼓点贴地而来,震撼人心。 ...齐步走。 ...身披朝霞,军歌嘹亮。 ...大步走。 ...红旗漫卷,军容雄壮。 ...齐步走。 ...万足齐声,军威浩荡。 ...边塞狼烟急,北国英豪起,父戍长城头,姊居长江尾,兄樵长白松,弟汲黄河水。 ...神州山河殇,炎黄贵胄集,横刀昆仑巅,立马贺兰隗,勒石燕然碑,陨骨太行巍。 ...齐步走。 ...脚踏朝霞,迎敌而上。 ...大步走。 ...号角起处,袍泽所望。 ...嘟…嘟 ...敌现,军官拔刀。 ...诸君随我向前! ...踏步走。 ...踏过尸山,跨过血海,血染长缨,系我河山! ...威武啊,北方军! 公孙瓒骇然色变。 嘹亮的军歌声中,一阵阵呼号与欢呼声骤起,遽尔,让人血脉喷张的隆隆踏地声,如鼓而至。 红旗遮蔽茫茫四野,号令如鼓军歌震天,隆隆的踏步声由远及近,似一道道重锤敲打着城墙上的幽州军将,使人面红而燥,脸耳皆被憋的涨红。不少文吏更是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方才还对尚远的赤帜军品头论足的一众幽州将校郡佐,此时皆心神俱震的看着一列列整齐的军阵,踏着鼓一样的隆隆步点,如怒潮拍城来。 “...这...这这就是...北盟之军?” 刘虞瞠目嘴半张,被城下肃杀的踏步声,一列列踏军歌而行的马步军队列,激的浑身战栗。左右州郡佐吏,更是个个目瞪口呆。 人过一万,无边无际,南城门护城河外,一望无际的步骑军,排着横竖有迹可循的大小队列,像是一根根正在拼席的篾条,不停合拢。 就在城上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南门城外,一竖成三列,九列成一团,九团成一方阵,一列列行军的队列,就在行进中不停变化,不知不觉拼成了一个个严整军阵,幕天席地,一望无际。 有经验的将佐一扫地幅面积上的兵列,再一乘地幅多寡,一眼就扫出来了三万六步卒,两千上下的骑兵。 近四万马步军,就在城上众人眼前呈左右两翼展开,中军步卒踏步上前,渐渐铺满城外。 城外一里许,缓缓列阵站定的赤帜军中,士卒衣甲五花八门,戈矛不齐,甲胄不整。 其中身无甲,头无胄者大半,只露着一个个圆圆的发髻,用各色简易布带扎起,一望皆知是乡兵无疑。 骑兵更是怪异,有单骑双马的,甚或有三四马仅一骑士的。 这些骑兵,有的背着靠旗,枪挑各色认旗,有背弓端弩的,拎剑提枪的,有一手盾一手刀的,有扛着石锤狼牙棒的,也有双手攥着套马杆的。 莫说武器乱七八糟,不少骑兵一看穿着打扮,散发羊皮袄,提臂架着老鹰,肩上立着信鹞,不是鲜卑,就是乌丸,杂胡。 左右两翼呈雁行掠开的一队队衣衫不整的汉胡骑兵,穿的妖魔鬼怪,手里奇门兵器多有。不单有架鸟的,马旁还有跟着獒的,猛一看就是一帮北地马匪。 偏偏骑兵队列舒展间如云开雾散,似水银泻地,流畅不已。 天地无极,阴阳煞气,冥冥中似有股独特的韵律,就在齐整的队列变幻间,隆隆的踏步声中,牢牢锁住了城上之人的心神。 一时间,沮阳城上所有人,皆失去了言语。 泱泱大风,神威如狱。 这是吾等幽州健儿? 威武啊,吾北方军!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李广射虎,中石没镞? 旗号统一,皆打大汉赤旌,一团团红旗招展,一猎猎赤帜飘飘。 偏偏衣甲如乌合,兵器似奇缺,举着锄头木棍的步卒,使长杆石锤,箭囊里露着一簇簇骨箭的骑兵,皆有。 可一群穿的像流民蛾贼的马步军,却又队列划一,齐整,肃杀。军阵森严,煞映戈矛,军容昂扬,貔虎英豪。 万卒俱默骑骁啸啸,千旌共猎戎幕飘飘。 军威浩荡,杀气盈天。 城墙上站着的幽州文武,都莫名生出了城外列阵的赤帜军,比公孙瓒的三千乱哄哄的幽州突骑,更像强军的怪异感觉,居然是一路唱着歌过来的。 至于幽州屯边之卒与郡国兵,便是谁都无异议,与城外诡异的赤帜军相比,旗号衣甲一致的郡国兵,反成了乌合。 旗号一竖就行,衣甲一穿就行,如此森严齐整的军阵,踏歌而行的骁骑精卒,可不是一竖一穿就行的。 这真是幽州豪强家的奴兵? 女墙后的公孙瓒,同样脸色煞白,心里打突:“这是哪冒出来的强军?” “这就是玄德所言的北方联盟?” 刘虞望着城下一片赤旗的海洋,同样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只是在信上见过北方联盟,真正亲眼目睹,一见就懵了,不停的喃喃自语,“幽州地方豪强,竟狼戾虎行至这般地步?豪族奴兵且如此,那能驭之的玄德众兄弟,又是何等枭霸之器?” “…嘿诶诶。” 城外军阵止步方一静,又突然平地炸起了个旱雷,遽尔一腔怪异的歌声响了起来,“铜锣无嘴闹喳喳嘿,呀咦咯呦。地主老财会上墙嘿,呀咦咯呦!” 就在沮阳城上众人闻山歌正懵的时候,就见一个扛着杆丈长蛇形头大枪的小黑熊,骑着一头小毛驴,单骑出列,咯噔咯噔的直向南门护河而来。 城外赤帜军全阵俱默,沮阳城上众文武鸦雀无声,唯动人的山歌,越发嘹亮。 城墙上的目光,全被单骑出阵的小毛驴战将吸引,耳朵里听着山歌,眼光一路跟随骑驴将至护城河边。 “唉呦俺滴个小毛驴啊,这河比俺娘下的面条都长,俺骑得又不是飞驴,咋过去嘛。” 张飞一路唱着山歌,单人独骑行至护城河前,低头看了看护河,挠了挠脑门,昂起头就冲城上一众正瞪大眼,盯着他猛瞅的幽州将吏嚷嚷,“看个锤子,跟俺比大眼睛?快把吊桥放下来啊,俺要进城见刘使州。” “你是何人?” “城下何人?” “来将通名!” “……” 一等张飞开口,本是雅雀无声的城楼之上,突然活了过来,纷纷朝城下喝问。 “…燕歌啖朱亥,人头做酒杯,张弓射胡月,飞马将不回。” 张飞单手一拍丈八蛇矛,晃动间虚扎了个枪花,之后斜矛向下一甩,昂头冲城上大喝一声,“燕人张飞,张翼德在此。” 报过号,又举矛对城头大声嚷嚷,“俺是北盟西乡长,俺大哥让俺进城见刘使州,你们他娘的快给你家黑三爷放桥,俺又不是老雕。” “刘使州是哪个?” 女墙后的公孙瓒,对左右压了压手,倾身出墙垛喝问,神色疑惑。 “还能是哪个?” 张飞装傻充愣是一绝,昂头就来了句,“伯安公啊,俺们弟兄就是跟刘公开饭的,你谁啊?” “啊?哼。” 公孙瓒闻声先是惊讶的啊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冷哼,眉头大皱,使州的刺史官讳,哪是如今的刘虞可妄称的? 一气之下,也不对城下来人通名,只是冷哼出声。 “吾便是刘虞。” 刘虞闻声紧步趋前,倚立墙后微倾身朝张飞扬声,“虞乃假节郎官,奉天子命赴幽戡乱平叛,不可逾称使州。” 扬毕,才又大声问,“你就是玄德三弟翼德,何事寻见?” “刘公,你现下可方便出城?”张飞昂头大喊。 “嗯?” 刘虞被奇怪的问话问的愣了愣,一旁的公孙瓒立即接声道,“赤帜军来意未明,刘公万万不可轻出。” “唔?” 刘虞闻声又是一愣,侧脸看了眼身旁冷着脸的公孙瓒,不愿再纠结是否降吊桥的问题,只是回头不在意的冲护城河外的张飞,喊道:“本官暂不方便出城…嗯,你且与玄德往去东门入城,我在城内为尔等洗尘。” 张飞没理会绕东城的茬儿,而是又扬声问了句:“刘公,你现下可方便单独接信,回书?” “嗯?” 刘虞彻底被问迷糊了,没多想,只是点头扬声,“可!” “好。” 张飞闻声同样大脑袋一点,翻身跳下毛驴,拎着丈八蛇矛走开了几步,才又昂头对城上大喊,“刘公且接信,画个圈还俺就得。” 刘虞尚未表示什么,城下张飞入怀掏了张淡黄色的纸笺,继而随手朝矛尖上一插。 就在城墙上众人皆摸不着头脑的功夫,护城河前张飞小步疾走起来,行进间左臂微抬,右臂攥矛于后,突然一声暴喝,手中丈八蛇矛离手而出,朝城上飞掷而出。 “咻!” “哐!” 先是一声飞矛刺空的啸叫,一道黑光从护城河外,瞬间斜飞上墙,女墙后站立的幽州官将方本能的一蜷身,头上就是“嘭”的一声闷响。 遽尔,是一阵嗡嗡的颤鸣。 城上众人下意识扭头去看,就见城楼水磨门楣“沮阳县”三字正中,正插着一杆矛尾不停颤动的镔铁长矛。 “…嘶。” “李广射虎,中石没镞?” 望着嗡嗡颤鸣的丈八蛇矛,城上顿时一片吸气的动静,一众幽州突骑将佐,更是骇然色变,不由大哗。 “苦儿,你去。” 喧哗入耳,同样正昂头看矛的公孙瓒,眉头一皱,横臂指了下矛下不远站着的严纲,又挥臂朝插在城楼上的丈八蛇矛一指,不耐烦道,“取下来。” “是。” 严纲抱拳大声领命,转身叫过几个守卒,把城角楼外的缒城梯抬上城楼。 士卒取梯攀上望楼三层临闾,梯子方从城楼歇山顶重檐吊下,严纲也不卸甲,单手一拉软梯,攀梯而上。 “…喝。” 或是绳木梯上荡着不便借力的缘故,严纲左手攥矛朝外一拉,没拉动,本能就是大喝一声,再加力猛拽钢矛。 还是没拉动。 插在城楼水磨石门楣上的丈八蛇矛,就像是楔入石内的铁钉一样,任严纲“喝喝哈哈”拽来拽去,就是拔不出来。 “…那骑毛驴的黑皮将,方才说他是哪个乡的乡长来着?” “这是乡吏,还是熊罴啊。” “神力呀。” “吾乡若是有此熊罴游徼,怕是徭赋易征的多,贼亦不敢轻犯。” “我观此矛通身镔铁,怕不有六七十斤重量?” “常人举且不易,一掷数十丈,这要掷中人还得了?” “透心凉啊。” 见公孙瓒麾下以勇猛著称的前锋将严纲,拔矛久不出,城上又是一阵骚动,文吏更是窃窃私语,昂头观矛惊叹,左右视突骑将佐,则面露嘲讽。 “叔纬。” 公孙瓒快气疯了,一声暴喝,喊过单经,挥手让其去帮丢人现眼的严纲拔矛,倒是没忘了愤声多吩咐一句,“先把矛上信,予刘公取来。” “是。” 单经冷声一应,一把拽下身披的风斗篷,未怕软梯借不上力,重蹈严纲覆辙,谨慎的叫过几个守卒,搬木梯过来。 单经吩咐士卒搬梯的功夫,闻身下众人鼓噪,早臊的满脸通红的严纲,已经伸手把矛尖上插着的信,一把拽了下来,随手朝下一扔。 梯旁不远的县吏,不等吩咐就俯身捡起信,恭送刘虞手中。 “嗯?…啊?” 刘虞接过被撕扯成两半相连的纸笺,一展开拼起细看,顿时就是一愣,不由诧异的呼了一声。 惊呼引来了身旁好奇的公孙瓒,勾头一看,立马暴怒,“胡扯。” 摊开的信笺上内容极简,不过上一行:“闻刘公被公孙伯珪禁锢于沮阳城中,职等星夜救驾来迟,仓促间不明此中虚实,还望伯安公示下。” 下一行,恰好在半撕开的信角一边一句。 左侧为:“身不由己,不动声色即可”,右侧是:“此乃流言,举臂呼玄德吾侄可也。” 最后,是朱笔勾红,杀气腾腾的一行汉隶:“若伯珪苟存等夷之志,职等必诛其于此!” “荒唐,气煞吾也。” 公孙瓒怒气勃发,气的浑身发颤,不在于被冤禁刘虞人身,而是一群没听过的杂鱼,都敢指名道姓的要诛他,不由得羞怒交加。 羞的是以他公孙伯珪在幽州之勇名,竟沦落到阿猫阿狗都敢启衅了么? 怒的是城外这群刍狗草庶之狂妄,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玄德吾侄。” 公孙瓒怒的眼睛冒火,一旁的刘虞却倾身探出女墙,按照信上的“暗号”,挥手朝护城河外大喊,“此中怕是误会,老夫北上沮阳,便是来迎伯珪凯旋回军。” 一喊之下,才发现护城河外,又多出了三马三人。 “刘公容禀,玄德未至,此时正坐镇中军。” 张飞万人军阵前的单人秀一完,李轩三人就拍马而至。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这人也太毒了 见城上刘虞果然对起了暗号,当着数万人的面,认下了刘备这个亲戚。 李轩心内脸上皆是一松,冲城上拱手而拜:“玄德公亦不信忠义如公孙伯珪,会做出移天易日之兽举。吾等哨马新操,皆是拙于闻风探报的生手,探来的信报多有荒谬之处,惊扰了刘公,亦望公孙将军海涵。” “哼。” 城上的公孙瓒闻声更是愤怒,方才刘虞大庭广众之下的一个“凯旋回军”,就把他憋的郁结于胸,现下连城外的竖子,都敢当面辱他了? “你是何人?” 公孙瓒恶狠狠的盯着城下护城河边,一脸风轻云淡的布衣之士,心中杀意腾腾。 “贱名何足挂齿,没得扰了将军虎威。” 李轩感觉昂头喊着太累,伸手把胳肢窝里夹着的铁皮大喇叭,摘了下来,喇叭小口嘴上一捂,举起大喇叭,冲城上怒瞪他的公孙瓒扩音,“将军只要记得我身旁之人,乃渔阳田豫即可。” 说着,伸手一指身边一脸崩溃的田豫,向城上欲噬人而食的公孙瓒大喊,“此子有布汉威于黄沙万里之抱负,却连个探马的信报都搞错,真是彼其娘之。将军要怪,就怪他吧。我可是投了将军忠义一票呦,不客气,将军虎威,幽州咸闻,草民只求公孙将军,莫要迁怒于我一个小可怜,就铭感大恩了。” 大喇叭扩音之下,城上众人皆听个分明。 城下喊话之人,虽俚语示人,却暗藏机锋,怕为的就是让小吏兵卒,都能听个清楚分明。 这人虽布衣草履,腰无绶玉,可气质太过迥异常人,简简单单的朝那里一站,与士卒甚或一般州郡文吏的不同,就能轻易分辨出来。 一般人当着几十人说话且手心出汗,身子发僵,口沫发干。这人当着数万人军前,却拿着个大喇叭,一脸轻松惬意的嘲讽白马公孙,这是谁想做就能做到的? 这哪是什么草民? 至于人家为何不敢捋公孙之虎威,城上的州郡文武,皆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甚至连公孙瓒的麾下将校,也都了然于胸,人家都说了嘛,公孙之脾性,幽州咸闻,说的没错嘛。 众人都知道公孙伯珪对州内有名声的士人,是什么态度,流放苦寒之地,贬谪褫职下野,杀之…… 那人家当然深惧在公孙瓒身前显名。 城下一席看似求饶的话,让城上刘虞眉头轻皱,陷入了思索,看向公孙的眼神越发莫名。旁边的田畴却是心神俱震,忙不迭的紧步走到一段女墙之后,瞪大眼朝城下猛瞅。 此人之毒,让田畴深惧之。 先飞矛传书,挑明了公孙枭獍之心,后寥寥数语,又把公孙瓒虐士的名声,当着数万人的面钉死了。 这是要对上生造猜忌,使其无上官敢用,断其上升之路。对下阻其纳士之门,使其无士敢效,还生生为公孙的势力画了个圈儿,一把推到士族的对立面。 这是要亡其于无形之中啊。 这是幽州士人原本只能敲边鼓的事,居然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欲亡伯珪? 他要仔细看清这狼心狗肺的家伙是谁,如无必要,今后万不可轻易得罪。 这人也太毒了。 “竖子!” 公孙瓒同样气的牙都快咬碎了。 他表露的是倾向,没有压迫哪来的反抗,没有反抗哪来的斗争,没有斗争领袖如何产生? 没有争斗,没有威胁,没有敌人,又要他这个领袖何用? 没有高门士族这个敌人,寒门庶人凭什么聚拢在他的身边? 他是贱出庶子,家且不容,亲父且不顾,他是靠予郡守御车,在不幸中碰上了大幸,才出头的。 亲父自家且贱他如仆,他又拿什么出身与衣冠之士称兄道弟,凭什么去笼络高门望族? 有得必有失,他既选了结义于平庶,斗衣冠士族,若再去讨好士族,义从之“义”,还在么?那只会让穷兄弟离心,军心涣散。 可他敌士族归敌,斗名士归斗,但那是姿态,是刻意显露的倾向,是故意塑造的平庶之主的名声。 实际上,他虐的名士,没一个有名儿的,不过是些只会读书的乡下穷酸,小有名气罢了。 那些受害的名士,真正扬名,还要靠他流放,贬谪,褫职,打了板子之后,才打出来的名声,是蹭的他白马公孙,才起来的名声。 真正出身士族门阀,有硬靠的士人,有真才实学的名士,他虐过谁啊? 他当初去卢植处学五经,便是岳父指派的,他若真与士人不共戴天,又何必俯首听训? 他本性是不屑士族高门,可还没蠢到要杀士灭门的程度。有真才实学之士投效于他,他欢喜且来不及,又怎会轻易害之? 他摆的是姿态,要的是虚行实名。 可时下城外那个竖子,满嘴胡说八道,居然把他的实名打成了实行,这不是要帮他扬虐士之名,把他放在火上烤么? 无缘无故,这个竖子,为何要害我? “逞舌竖子。” 公孙瓒惊怒交加,举起颤抖的右臂,虚戳护城河边,还在对他谦卑遥拜的李轩,咬牙切齿的狂喊,“枉吾节于前,污吾名在后,吾若不杀你,何颜苟活天地间?” “…靠,你有没有搞错?” 护城河边,李轩捶胸顿足,冤屈的悲呼一声,大喇叭又是一举,竖起一根指头,冲城上公孙瓒狂喊,“小人可是投了将军忠义一票啊!” 顿了顿,又是一声狂呼,“公孙将军,莫非连忠义信服于你之人,都要杀之而后快么?今若将军行此不义之举,他日必遭众叛亲离。小人为将军计,还望将军三思呀三思。将军可以不爱我,但你要相信,我是爱你滴。” “竖子。” 城上的公孙瓒闻声眼前一黑,身子微晃,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眼睛冒火的伸手朝城下李轩一指,大吼道,“谁予我斩了此獠?” “末将愿往。” “嘭”的一声闷响,严纲直接从绳梯上跳了下来,扬声请令。 “落吊桥,开城门。” 公孙瓒冲左右大吼一声,对请令的严纲大声道,“予我拿此獠人头回城。” “尊令。”严纲抱拳领命,转身欲去。 “严校尉且慢,主公。” 一旁的关靖突然上前,低言出声道,“可点兵马齐出?” “不用。” 公孙瓒尚未回话,严纲就怒瞪了关靖一眼,愤声道,“吾单人独骑便可。” 方才拔矛不出,已让突骑中以勇名著称的他,羞怒不已。 时下城前仅四骑,若还要提大兵而出,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可…” 关靖抬头看了眼深楔入城砖,仍未取下的丈八蛇矛,又担心的看了眼城外小毛驴旁站着的黑张飞,眼中闪过一抹忧虑,脸上却突然一笑,对严纲道,“来人有马,落桥慌蹿,怕追之不及。严校尉且待我留他一留。” 严纲正诧异的功夫,就见关靖倾身朝城下,护城河边站着的李轩,扬声大喊:“君末逞口舌之利,且自行退去,饶你不死,若再城前鼓噪,将军随意遣一小卒,就能阵前斩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孺子。” “那可正好。” 城外李轩闻声哈哈大笑,举着喇叭又是狂喊一声,“我家随意一丫鬟,就能阵前斩了将军麾下任意一小卒。” 说着,又是似惋惜的举着喇叭大叫一声,“可将军麾下士卒皆乃官军吧?公孙将军之私怨,何故擅动公器,岂非公私不分? 况且,自古民不与官斗,我家丫鬟要是把将军家小卒砍了,将军岂不要诬我等造反?将军可以不仁,我却不可陷将军于不义,怎可让将军行差踏错?小人再劝公孙将军,三思呀三思。” “…快开城落桥。” 一席话,把公孙瓒激的双眼冒火,不愿与城外竖子做口舌争,只是催声快快落栓开城。 “我与你私怨邀斗。” 严纲冲城下大吼了一声,“严某不欺那黑厮无兵刃的便宜,待斩了你,再空手擒了他便是。尔等若有大将,快快遣上来,莫要等我下去,方做鼠窜。” “喵。” 李轩举起一小爪,冲城上虚挠了一下,嘴里“喵”了一声,哈哈大笑:“头回见猫捉老鼠,还要跟老鼠套近乎,不让老鼠逃的。好了啦,老鼠让猫就是,我当看你不见。” 说着,又乐出了声,学着记忆中简家歌舞伎甩水云袖的样子,来了个马踏飞燕的造型,单腿一蹦,半空抬手朝城上一甩袍袖,落地后双手一蒙眼,原地边转圈边嘻笑,“躲猫猫,躲猫猫……” 一跳忽觉很开心,一时竟是乐不可支,他也不管正处两军阵前,原地扭来扭去,阵前独舞一般,一副自得其乐的销魂样子。 “…啊!” 城上一声怒吼,女墙后的严纲不见了。 少倾,城门开,吊桥落,一前三后,四骑出城。 打头的严纲手持一杆卜字戟,胯下一匹紫骝,一马当先。 过吊桥时,一带缰微侧马身,挥戟令身后三骑留在城下。 之后,单人独骑,纵马驰过吊桥,直向李轩等人奔来。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一刀 “此是豪杰。” 李轩看到了严纲拦人之举,不由赞叹出声,“英雄虎胆,明知不敌三哥,亦勇往直前,北地血勇之豪杰,何其多也。” “匹夫而已,将怒而兴兵,安能不为人算?” 身旁的关羽单手背持大刀,倚立马旁,听到李轩的话,轻瞥了驰来的严纲一眼,淡然问了句,“小弟惜才,改主意了?” “我是替公孙惜才。” 李轩摇头一叹,“将为兵之胆,上好的一员先锋虎将,竟用于阵前私斗。” 说罢,对身旁关羽一笑,“请二姐折其羽翼,裂其军胆。” 关羽闻声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之后起步而行,单手倒提青龙刀,迎驰马而来的严纲对进。 十五丈,马上的严纲手中缰略提,似想要阵前通名。 谁知,就在他提缰的几乎同一时间,对面提刀信步而行的关羽,脚下步频,突然一变。 受到气机感应,马上的严纲立马双腿一夹,复又催马。 马速方起,对面拖刀而行的红衣胖妞,步频又变,行进中步伐又是骤然一缓,似快实慢的拉近。 “嗯?” 行进间两次微不可查的步频转换,城上城外的观战者不觉得有什么,可身在场中的严纲,却被憋的胸口发堵。 “唏灰灰”一声马嘶。 “驾!” 似受不了胸中憋闷,马上的严纲突然大喝一声,手中卜字戟一竖,催马直冲对面一团火红而去。 严纲肩一动,尚未等手中缰舞起,对面关羽步频就已然骤提,单手提刀于后,身略前倾,小步贴地疾行。 人马对冲,四丈眨眼即过。 “哈。” 三丈外,严纲左手松缰,摸上右手横带而过的卜字戟,上身微蜷,手中长戟在马头前,蚊香一样一圈圈抖成虚圆,扰敌判断。 关羽却看也不看,一直眯着的眼都未睁开,始终倾身略低头,只顾拖刀疾行。 “驾!” 一步一骑对冲至丈许,严纲暴喝开声,双膝一夹马腹,端戟急冲。 小碎步拖刀疾走的关羽,行进中陡然立住,头一抬,淡淡瞥了马上的严纲一眼。 严纲又被疾停的关羽,逼的气势一泄,恼怒间双手握戟,倾身带马,突刺而出:“杀。” 在严纲双手握上长戟的瞬间,关羽上身似朝左微倾,复待戟尖随之朝左微横,起步晃身右走。 一步一骑,对错而过。 就在严纲马速提至极尽,手中长戟直刺左前之时,拖刀而行的关羽,在马头前再一次横移换位,继而手中刀一撩,一抹青芒暴起。 马上严纲大惊失色,手中长戟左刺至半道来不及收,只能顺势右扫,气势一泄的当口,十成力又去了七成,哪里挡的住斜撩而至的青龙刀? “噗”的一声撕布闷响,一篷血雨纷溅。 少了半个马头的紫骝,与少了半个身子的严纲,破麻袋一样前栽摔了出去,荡起一片土尘。 一人一马,死时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关羽一收刀,复又单手倒提青龙刀于身后,眯着眼,不紧不慢的朝回走。 非但未看倒毙的一人一马,从始至终,关羽眯着的一双眼,就没睁开过。 场上极静,几近落针可闻的静。 直至关羽一步步的走回李轩,张飞,田豫身前,无论是城外列阵的北盟之卒,城墙上的幽州将官,皆鸦雀无声。 只一刀,公孙瓒麾下头号猛将,幽州突骑以勇名著称的严纲,就被斩了? 只一刀,所有看到方才一幕的人,呼吸骤停。 只一刀,场上所有人,就被冻住了。 少时,才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嚎:“放箭,射死这班贼子。” 城上的公孙瓒,此时刚摘下肩上系着的大氅,方抢过一对鼓槌,要予严纲擂鼓助威,就感觉身旁突然一静。 再回头,只见城下一团刺眼的火红,云团一样缓缓浮动。 火云身后,就是少了一截的严纲与无头马尸,一把断戟斜插于地。 直至眼神呆滞的跟随红云飘了几步,公孙瓒才捶胸痛嚎出声:“苦儿,痛煞我也。” “放箭。” 公孙瓒捶胸顿足的一声惨嚎,惊醒了城头众将,皆是狂呼放箭。 刘虞看着眼睛发红,脸色发狂的一众突骑将佐,欲阻已是不知如何开口。 “嘣嘣,嗡。” “咻咻咻。” 城上手快的义从亲兵,已经摘弓朝吊桥外放箭。 “轰隆隆”突然一阵马蹄声,疾速掠近。 “呦呼呼。” “嗬呀。” “哩哩哩哩。” 一阵稀奇古怪的啸叫催马声,本在城外两翼掠开的骑兵队列,突然各分出一百余骑,飙马直冲吊桥而来。 “俺来啦。” 西边一马当先的苏双,一手盾护身,遮挡城上零星射来的箭矢,一手挥舞链锤,哈哈大笑着策马而来。 “奔射!” 东边打头的张世平奔马上呼啸一声,左手一摘弓,右手脑后箭囊一抄,三支雕翎箭在手,似同搭箭在弦。 “嘭”的一箭,不等颤动的弓弦复位,右掌一搭一拉,又是一箭上弦。 “嘭”“嘭”“嘭”。 三声几竟连成一线的弓弦颤鸣声,三支雕翎箭奔马上疾射而出,三条离弦黑线,间不容发,几乎同一时间飞至城门前。 严纲早先留至城下的三骑,尚未提马挤上吊桥,便同时落马。 “呦呼呼。” 一行跟在张世平身后的弓骑兵,纷纷怪叫,吊桥前马身一侧与城墙平,奔腾中斜弓向城上连珠疾射,掠城而过,毫不停留。 “白马公孙,仁义无双,忠正贤良,吾等今日见识了。” 城外突然传来一声畅笑,李轩被苏双等马盾裹护着后撤,都不忘提着大喇叭,临走再撩拨一下公孙瓒,“将军一卒看似不成,不若三千卒同来如何?吾北盟今日扎营于此,望将军早演马踏联营故事,让吾等一睹为快,不见不散哦,我等你。” “竖子,你到底是谁?” 城上公孙瓒气疯了,一把推开阻他出盾的关靖,展身出城垛,冒着城外漫射而来的箭矢,死死盯着正在盾牌遮挡下后撤的一群人,似在找发声之人。 李轩才不逞强呢,老老实实的躲在身旁士卒撑着的盾后,头也不露的一竖大喇叭:“投你忠义一票,爱你如子,却被你忘恩负义之人,姓可,名怜,字失恋,回见。” “噗。” 城上的公孙瓒,闻声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当日,北方联盟后退三里,距沮阳城南门,外偏东五里,择丘陵区扎营。 帐篷不够,汉地不像游牧部落,皆牛皮大帐。 汉地的牛皮皆用来做甲胄与防箭盾披了,北盟中多是以桐油浸泡,可防雨防风的布幔帐子为主,旧帐居多,补丁套补丁。 即便这样帐篷也不够,多半兵卒搭得是不防风不防雨的藤遮,一块块用篾条编织的大凉席,用时简单一遮就是篷。 流民为主的不满员亭里什伍,更多则是以简易行军窝棚为主。 一辆独轮车上面搭毛毡草棚,下面铺张席,就能睡两人。 幸好已入夏,露天宿营主要的问题是失温,睡眠不好,次日精神容易萎靡,体力下降。其次,是晨雾雨露,易发关节疾病。 这时代北方四季极为分明,地形与气候皆和后世大不相同,平均气温高的多不说。汉地中心的豫州,“豫”就是大象,且气候湿润,植被茂密。 田豫所在的渔阳雍奴,就是与洞庭湖齐名的大湖,没有干涸,海一样大。此时的洞庭,也比后世大得多。 现在连黄土高坡都没有,关西大把的良田与野生动植物。关中还是膏腴之地,长安还是八水绕城,经常发大水,城墙平常最大的作用,就是阻挡洪水。 由于内陆河湖众多,地表水丰富,植被茂密,地表水持续蒸发量就大,气压就低。海洋暖湿气流就很容易被低气压拉入内陆,关东,关中,关西的降雨量都极为充沛。 加上汉地大部处于雨热同期带,对农业是利好,但对行军与扎营,就是利弊各半了。 半天的时间,行营物资极度短缺,要靠就地取材,扎不下什么营,防雨都做不到。 一半以上的兵卒,都要露天宿营。 因为没时间先竖营寨,搓条编篷,而是当天就围绕营地先挖壕沟,竖尖刺,遍设“梅花陷马坑”。 “梅花陷马坑”是一个试验性的防御设施,就是在除岩石外的松软地形上,挖崛直径为三个拳头并拢,深度一掌的小坑。 间距不一,以最短一个马身为标准,一百人拿着小铲子,就能在一日之间,布下纵横数里方圆的陷阱区。 防骑兵突袭。 李轩做过实验,马骡即便在低速小跑状态,一旦踩中这种小坑,马蹄就会被折断,当场就废了。 北方草原骑兵机动野战,这种陷阱有用无用,没试过,适用于什么战场环境,效果如何,皆不知。 可在营地外用于防线设置,营内预设陷阱区,却是没问题的。 骑兵步卒可以用绳索拉开鹿角,营珊。可要想用土把那么多小洞填实,让骑兵通过,不是短时间可以办到的。 即便解决了通过性,也会让骑兵失去突然性,丧失突袭可能。 李轩不知道第一个知道牛奶可以喝的人,究竟对牛做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不知道实战是什么情况,那就只能试。 不断的试。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草原虽大,却容不下两个英雄 这种密集小坑,专一坑骑兵的陷阱区布设,没有先例。 实战中行不行,李轩一个军事外行也没底。 倒是刘备等人基于对李轩的信任,加上包括苏双,张世平两员骑兵将领在内,皆是外行出身。 大伙连他板凳练兵都没觉得有什么,对这种让士卒简简单单随便挖几铲子,就能坑精贵骑兵的廉价陷阱布置,更是兴趣远高于异议了。 时下营地内的力役士卒,皆在丘陵下的软土区,按作业图的规定,挖自队负责的陷阱区域。 而梅花陷马坑涵盖的营内外陷阱区,与安全通道全图,则是高度机密,除刘关张与李轩三兄一小外,仅苏双,张世平与负责营建作业的田豫知晓。 由于田豫知道的事,越来越涉及核心了,所以,李轩才要义务的帮其扬名。 田豫是孝子,不想被外部的敌人报复,那就最好把渔阳的家眷,接到众人可以控制的地盘来。 李轩裹挟土豪,是门前表演行为艺术,善待自家兄弟,则是城前为其扬名。 这都是一种爱护,只是他的善,很少人可以读懂。 起码田豫就很郁闷,一回营就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轩没搭理田三冠,只顾与刘关张,苏张简六人,围着帐内一张矮桌上的简易沙盘,互相推敲,争论,修正后续的计划,预设行止。 “小仙。” 矮桌旁的刘备似有难言之隐,大眼睛无辜的看了会儿拿个教鞭当痒痒挠的李轩,才温声开口问,“公孙伯珪与我同朋卢师,伯珪之义,之勇,与其恶士一样,同样幽州咸闻,何况其又有封侯传闻。” 说着,担心道,“吾等兄弟今日如此辱他,又斩其大将严纲,你说要损其颜,落其威,未成想你竟让二妹断其一臂,这仇可怎么了?今共处幽州,不知明日报复何来呀。” “大哥。” 李轩边用软篾条挠痒痒,边笑眯眯的问,“大哥也知严纲之名?” 刘备被问的愣了下,诧异道:“公孙座下先锋大将,大哥如何不知?” “那大哥知不知道。” 李轩笑嘻嘻的又问,“今岁自黄巾起事至如今,蛾贼被杀多少?汉军士卒又战死几何?被战祸波及的百姓,又亡了多少?这些人的名字,大哥也知么?哪怕一个!” “这…”刘备大眼睛一懵,眼神更无辜了。 “严纲是豪杰,公孙瓒是英雄。” 李轩看着刘备,轻声道,“可草原虽大,却容不下两个英雄。” 刘备闻声一愣。 “大哥,为己计,为吾等兄弟计,为荣华富贵计,为身前身后名计,为幽州百姓,为天下黎庶计。” 李轩认真的看着刘备,唇角掀起了一抹浅笑,“大哥难道愿意让公孙伯珪来计么?” “小仙似颇为看重公孙伯珪?”一旁的简雍神情中略显诧异,他是很少见到一向玩世不恭的李轩,认真对待什么人的。 “公孙伯珪是英雄嘛,嗜杀**与功败无关。战国之时,二百万各国战死士卒,一百六十余万为白起一人所屠。霍骠姚虐卒之名史有明载,不耽误冠军侯彪炳千古。北地之主,向无仁主一席之地,非狼枭虎豹之主,不可主北国。” 李轩笑眯眯的冲简雍一点头,承认其所言,又道,“我等今与公孙为敌,恰如公孙恶士一样,因为我等及北盟,也需要一个敌人,一个可以让塞内外诸胡,靠过来的理由。” “诸胡?”这下不单简雍,苏双与张世平都是一愣。 “今既天下大乱,匈奴,鲜卑,乌丸,羌部,诸胡何能独善?” 李轩唇角一掀,露出了一抹浅笑,“轩赞同伯安公的怀柔之举,只是对诸胡的财货赏赐与名爵官禄之诱惑,不够。不够让诸胡部,把部盟中最优秀的勇士,最精壮的男丁,送入汉地建功立业,获取武勋,赢得荣华富贵,豪宅美娘。” 身旁人皆疑惑的时候,反是刘备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古怪的看着李轩,轻声道:“减丁?” “嗯。” 李轩嗯了一声,看了眼半遮的帐篷口,打眼色示意门前侍立的李安外面盯着。 待李安领命出篷,立于帐外,他才环顾了一下左右,沉声道:“黄巾骤起,天子急病乱投医,许励天下士族门阀,地方豪族大办义军。此为太阿倒悬,一旦尾大不掉,朝廷将令不出洛阳,久必生变。 黄巾易灭,可谁来灭门阀之义,豪族之军?汉地大乱的序幕,已然拉开,千万百姓终会在这场群雄争霸的饕餮盛宴中,化为血肉,飞灰飘零。” 说着,又是一笑,“汉地的火一起,只有群雄逐鹿出来的那个霸,才有资格灭。其间,汉地减丁的趋势,绝不可逆。 既然我大汉减丁难免,那诸胡部的人口,也没必要太多。更不能予其十年休养,十年生聚的机会,那是养虎为患。 公孙是对的,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只会服从强者,铁马弓刀才是胡人能看懂的令旗。 刘虞也是对的,草原诸胡便如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用胡,化胡,变胡部为诸夏,拉弱击强,让胡部对耗,好过我大汉与草原诸胡,持续对耗。 只不过时异而事变,今时汉地大乱,错的就是公孙了。汉地不一统,就绝无北击的可能,最多不过又是个李广,小打小闹拉锯的热闹。 可如此,除了增加诸胡对其与汉军的仇恨,强自凸显汉胡分际,创造民间对立外。赢又赢不了,北逐鲜卑更是无从谈起,只会让愈恨汉军汉人的诸胡,寻个时机竖起反旗,把火气撒了。那把报复的屠刀一举,终究要汉地小民承受的。 公孙既没北逐鲜卑王廷,扫灭群胡的本事,强自辱胡与北,又要用兵于南,与汉地诸侯争霸,头尾不顾,取死之道。 幽州是我等时下的老巢,抑胡不必非动刀兵,用爱照样杀人。再说,刘虞就是主抚,我等不与上官保持一致,难道还要与自取死路的公孙同路么? 内附大汉的幽州诸胡部盟,北上可与草原日益做大的鲜卑诸部争夺草场。沿塞内长城西进,可吞并州,直捣凉州河套。顺幽州东四郡,沿朝鲜半岛南下,可扫荡夫余诸部,亡高句丽。南下,可与群雄会猎于中原。 内附大汉的诸胡,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兵马,是与吾等并肩作战的亲人,不是敌人。 把幽州乌丸,东胡,夫余,杂胡各部消耗一些,封赏一些,内徙一些,对我等北控幽燕,南下中原,皆利。边塞胡人少了,北地腾出来了,蜂拥北上汉地流民,也才好安置。” “如此,才必要与公孙为敌?”一旁的关羽问。 “公孙只是其一。” 李轩竖起一拳,掰出一个指头,“时下其如乳虎,若不趁其未长成,先下手为强。一旦让其掌握幽州,仅边军,戍卒,屯兵,就可得精兵三十万。更何况还有幽州突骑相助,以幽燕民风之彪悍,北兵临南,可轻下翼、青、徐,兖四州。” 说着,一摇头,“凉州,并州,幽州,此三边州任意一州,皆可轻松占据内地三州。若无外患之忧,任意一州边军有毕其功于一役之决心,一鼓可破司隶。若是凉、并,幽三边州联手,北地边军滚滚南下,那江山就要换个颜色了。” “小仙休要妄言。”刘备责备的瞪了李轩一眼,“边军是为大汉天子守边,不是换什么江山。” “那是。” 李轩无所谓的耸耸肩,无奈手一摊,“关键是连不起来,天无二日,这才彼此牵制。可这也正是我等要与公孙为敌的原因,南据两三州易,打天下易,治天下难。 以公孙恶士之脾性,不予地方士族门阀好处,那肯定是戡乱无期了。若其主政北地,只会把幽州边军源源不断调入内陆州,与内地诸侯对耗,而后方年久则愈空。只要输一阵,就是满盘皆输。 我等若是以公孙为干,自卑为枝,只会被其当做马前卒,被不断的消耗在一场永无休止,一败就彻底玩完的恒输游戏中。” “故小仙欲趁公孙立足未稳,先除之?”简雍恍然。 “除不了,我哪有那本事。” 李轩苦笑,“为怕被其窥破虚实,咱们连接战都不敢,只敢远弓漫射,用骡拉床弩吓唬人家。严纲单经二人,若真领那二百余骑直冲行军队列,只要阵前一轮箭,咱的架子兵立马就得崩。咱们如今就是个鸡蛋,表面光而已,跟公孙这个核桃碰不起。” 说着,又是轻松一笑,对苏双,张飞,关羽,张世平挤眉弄眼道,“幸好,苏当家手里的马贼,三哥的飞矛,二姐的一刀,世平兄的城下奔射,加上咱兵卒走路唱歌的表演貌似还行,应该能让公孙三思而不行了。只要不是真打,花架子可比真功夫唬人多了。” “公孙临阵兵马退入城,怕就是被唬住了。” 苏双得意洋洋的一抬下巴,胖脸上笑开了花,“某家也未曾想过,自家儿郎如此争气,一群贩马的贼伙计,骑射竟不输幽州突骑。更别提踏歌而行的步卒军列了,俺身处阵中都走的热血沸腾,把自己都唬住了。” 几人闻声皆笑,对自家兵马踏歌而行的表演,都非常自得。 竹马小板凳,肉馅大包子,总算没白整。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三权合一,方为人主 “只是不知伯安公对吾等观感如何。” 刘备笑容中夹杂着一丝忧虑,“毕竟世平掠城奔射了城上一阵,莫说误伤了刘公,单吾等此举,便行同造反啊。” “伤了就伤了,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随着北方联盟的日益壮大,少了刘虞这棵大树,李轩自认不缺吊死的地方,毫不介意道,“今我弱,才要示之以强,施之以威,才求能唬住刘公与公孙。否则,此二人之强威,就会施加于吾等头上。 时下北盟过于松散,兵卒新操,大半皆流民充数,遇强就易折。不把幽州各方唬住一段时间,边军,刘虞,公孙,士族,乌丸,诸胡,任何一头老虎扑过来,我们这群披着狼皮的羊,覆灭就只在旦夕之间。” 说着,提手拿起矮桌沙盘上的一枚泥陶兵俑,一个人字帐篷形的兵棋,朝桌上山川沙盘的中央平原区一摆,“刘虞大概率就是下任幽州之主了,此为帅。” “白马公孙,英雄了得,又有即将封侯的风闻,这也是帅。” 李轩说着,又拎起矮桌旁凹槽中的一匹陶马俑,放在了陶帐军棋斜下方,“刘虞之帅,竖的是天子旌节,麾下是人事,官吏,钱粮,此为财,人之帅。公孙之帅,竖的是军阀之帜,凭的是朝廷之封,靠的是自家名声。麾下掩有兵权,此为军帅。” “财权,兵权,人事权,三权合一,方为人主。” 李轩环顾左右,嘻嘻一笑,“可刘虞独缺兵权,公孙偏无财权与人事官吏任命之权。公孙麾下兵马若超编,军饷就只能靠抢,靠自封的地方官吏征缴税赋。 这就是在抢刘虞的财,人之权了,这是乱世军阀的本能,这一趋势不可逆。 本能趋势,恰如行贾就是要挣钱一样,再崇高正义的理由,都无法让行贾朝赔钱的趋势走。 公孙本能会演进出来的趋势,只可阻断,绝不可逆。一定会不断蚕食,践踏,剥夺刘虞财,人之权。 以刘公之仁义,爱民如子,为免生灵涂炭,或许不会介意?若真是那样,公孙之军饷就不会不够。 表面的相得都是虚的,我等只看公孙何时军饷见肘,就可知刘虞何时开始蚕食,践踏,剥夺公孙之军权了。 三权合一,只有老刺史郭勋具备。郭大萝卜一没,留下的坑挤进来俩萝卜,那这坑是谁的?谁的也不是,时下的刘虞与公孙,皆做不到三权归一。 故而,幽州看似有主,实为无主之地。” 顿了顿,又道,“若无我等兄弟横插一脚,刘公与公孙,治世则刘虞必赢。可如今乱世揭幕,只会兵权日重,我不看好刘虞一介仁义君子,可掌幽州。 刘虞会任由幽州兵权不为己所控么?公孙会甘心乖乖上缴兵权么?刘虞若想染指兵权,公孙难道就不想染指财权,封官任命之权么? 只要有一方忍不住,争执一起,是仁义,钱粮说话?还是兵马说了算呢?刀斧一旦临头,仁德,民心,满仓钱粮,天子旌节,又有何用?” “幸好,鼎之立,在于三足为稳,多了我们这个插足者,幽州之势就又不同。” 李轩说着,又捏起一个打着赤旗的无甲步卒兵俑,轻轻朝一帐一马的中心外一放,局中帐马兵三俑,势成三角,“我等北盟看似最弱,最松散,钱粮却在地,来自地方豪族输捐。兵则多出乡亭里,来自编组的北上流民,同在幽州地方,而不在朝廷。 实际上,我等北盟才是财权,人事权,兵权,三权皆俱的人主之势。我等现下唯一的缺陷,便是松散,就是没有牢固的自家地盘,缺乏长期的赋税与兵源来源地。 我等北盟钱粮多敲诈而来,兵卒皆暂编,被裹挟入盟的豪强,又多蛇鼠两端。此为流云,非长久之势,风大则散。 而幽州人才征辟,建制封将之权,郡县以下官吏的任命权,皆在刘虞手里。 刘虞幽州履新,财权,人事权皆天赐,可兵权却不是轻易可得的。 若刘虞一时半刻降服不了公孙等幽州将佐,就只能再扶植一股能与其对抗的军力,用以制衡。 即便没有我等裹挟地方,刘虞也会扶植拉拢幽州地方。即便我等不笼络乌丸,杂胡诸部,刘虞也会拉拢内附的塞内外诸胡。 除了地方豪族与乌丸,胡骑,刘虞又从哪去找,能制衡幽州军将的军力?我等不过是为大人考虑,先行为大人分忧,代大人掌握地方与诸胡罢了。 有了北方联盟这个更好的选择,刘虞若不想再多一个敌人,把幽州地方豪强推到对立面,就只能选我等扶植,他身不由己。 有了幽州之主的财力,人事相帮,我等就可顺势吃掉乌丸,杂胡诸部,拿下诸胡之心,行护乌丸校尉之实权。 毕竟,我等北盟与乌丸,诸胡部盟,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白马公孙嘛。乌丸,杂胡诸部与我等抱团,同样要身不由己。 塞内沃土千里,辽东走廊黑土肥沃,地广人稀。有了幽州之主背书,再把诸胡一笼络,那就是我们的地盘。 我等的官帽子,印把子。可自掌的兵编军制,有朝廷背书的自家地盘,若不自立,就只能从刘虞手里来。 这就是吾等为何要亲刘虞,而远公孙。因为刘虞手里,有我们要的东西,而公孙没有。相反,这位白马将军,是与我等抢东西的人。” 矮桌旁众人皆默,不时颔首认同,简雍更是听的如痴如醉,只觉李轩此子当真是百幻千变,人鬼莫测,绝非一介狂士就可形容。 此子不羁又尊礼,诙谐又严肃,喜奢又不拒布衣草履,食不厌精却又任何粗食来者不拒。位高却毫无架子,喜与士卒扯淡,长与乡野之人谈笑风生。临阵兴至则舞,背痒拿喇叭就挠。 此子之怪,华文美赋作得,乡间俚语骂得。挥毫作大赋,起笔写军歌,搁笔就骂娘。既时时痛惜百姓,又时常不把百姓当回事,人怪才亦邪。 最让简雍佩服的是他知道此子怕死是真,却又敢数骑出阵直趋城下,亲冒矢石,公然撩拨白马公孙。 北盟可立,外人皆以为凭的是刘备宗亲之名,可帐内之人却皆知,全凭此子一力促成。身为刘备四弟,却最得刘备敬重。 便是以关羽,张飞之万夫不当之勇,对这个不着调的小弟嬉笑间的招呼,也从来不打折扣,最是听之任之,宠溺有加。 只是此子过于怪诞,寄居简家之时,有舒服日子过,就好逸恶劳,见天务虚,八面玲珑,阖府上下,洒扫的仆人都叫好,谁也不得罪。 可一旦心中有了计较,便是名震幽州,以残虐著称的公孙瓒,照样两军阵前公然笑骂,一下就得罪死。 此子本人胸无大志,却偏好激励他人万里觅封侯。视众生如棋子,偏又把衣冠士族视之为蝼蚁的草庶,当成了人。同席同伙,嬉笑怒骂,从无贵贱门阶之分。 可一转头,此子又谈笑间骗无知乡民入伍,强自拦截流民。口中高举豪强互保,共保桑梓之大义,挥手就发动流民围堵土豪,恐吓桑梓父老。 此子之怪,让简雍无法轻易的去定义,其何求不解,其所行不明,其心更是难猜,干脆把心中疑虑,直接问了出来:“小仙,依你之言,我等之敌,便是公孙?可有良策诛之?” “不不不,宪和公,公孙将军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是公孙将军的敌人。这正是我们与公孙的差异之在,这个差异,关乎成败生死。” 令简雍诧异的是,李轩闻声立马摆手,轻笑道,“公孙伯珪不是我们的敌人,是我们的标杆,是托起我们这艘船的水,水涨才能船高。 我们的敌人越强大,我们才有理由越强大。李安曾经说的好啊,天下无贼,岂不何人都可行商天下?没有贼了,还要抓贼的干嘛? 我们的敌人,不是人,是一切导致我们会变弱的因素。我们的朋友,同样不是人,是所有能让我们变强的东西。 与公孙为友,会束缚我们的成长。把公孙竖为敌,能让我们得到变强的东西,那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与他是卑鄙小人,还是英雄无关。 少了公孙,三足之鼎就缺了一只足,那我们就成了公孙,成了刘虞的敌人。 在我们从刘虞身上汲取够足够的养分之前,与公孙为敌,让刘公自认可以控制住我等,以北盟制衡公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何必要灭公孙,让大人苦恼? 在我等未从外部,获得足够滋养壮大自身的血肉,不能雷霆一击全取幽州之前,与公孙虚应故事就是。擅动三足平衡之势,只会让我们困在幽州一隅之地,陷入反复拉锯,把自家老窝打成废墟。 实际上,我等要的是实力,不是刘虞的幽州刺史之虚名,对大汉天子与朝廷来说,刘虞不过一介守土官而已。 若我等能北控草原,西掠并凉,东控辽东,南下中原,我们就成了北方之主。 到了那时,刘虞就成了我们的守土官。”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弯弓射日 “伯安公之仁德,做个边地刺史,怀柔化胡不挺好的?” 李轩环顾左右,轻笑出声,“此等出身皇族宗亲之才,上好的一杆正朔宗亲大旗,寻且难寻,又何必把人拉下来? 我们要做的是从青蝇变骥,不是不许变成青蝇的刘虞,附我等骥尾。” 众人看向李轩的眼神,皆是不可置信,刘备更是喃喃道:“我等不过草莽骤起,便是一乡亭皆无,何德奢望一州之归属?宗亲贵胄,反附白身?” “弯弓射日,瞄高点放箭,总比瞄着脚下,要射的远。目标定的远点,是为了加紧赶路,是为了在路上,这与我等走好当下的一步步,并无冲突。” 李轩笑嘻嘻的强调了一下梦想的力量,与爱官如子心态的重要,眉间又浮过一抹忧色,“我等如今实际很弱,特别是粮食,随战祸扩大,北上流民日增,粮食缺口会越来越大。 咱要养兵,就要有良田牧场,北盟便是以幽州地方豪强为骨干,咱能自掠幽燕,与老窝的地方豪族争土么?咱要粮,就只能外侵! 无论我等北上,西掠,或是东进,前期最大的支援只能来自幽州,依托刘虞。 随天下愈乱,各州刺史,地方郡县之权,只会越来越大。我等皆白身,想要一步登天,坐上刺史之位,不扯旗造反,短时绝无可能。 咱们只能一乡,一县,一郡,一个地盘一个地盘来,一层层的朝上吃。” “若我等挥军南下,与中原诸侯争,恐会惊扰朝廷。” 李轩拿教鞭朝南一划,又收了回来,打了打沙盘外的桌框边缘,“咱们最佳的选择,莫过于北上与东进,拿汉地之外的地盘,取棋盘之外的棋子。 胡饼也是饼,一样顶饥。庄稼生长,看的是地力,不论地属汉胡。 胡萝卜,也是萝卜,一样蒙驴拉磨。汉地的州官郡吏咱封不了,在汉地之外多辟几个州郡,自封功臣,与卒勋田就是了。 如此,我等既得实利,不触诸侯,又占大义,易招民纳士,不致诸侯相攻。既拓汉土,就是功在社稷。朝廷封赏不够,吾等自封就是。 等咱们在幽州之外的力量,足以一击砸碎公孙这个核桃,才是咱们的天下,与公孙的天下,要碰撞的时候。 早碰,只会让我等与公孙的天下皆乱,幽州大乱,汉地可是有十三个州。此消彼长,赢了公孙又如何?照样要输天下! 我等目前最稳妥之策,莫过于青蝇附刘虞之骥尾,与公孙比谁实力增长的更快。 而若要让刘虞心甘情愿的带我等飞飙,莫说诛公孙,就是公孙实力增长的慢了,都会拖累吾等进步。” “小仙之策论,果与古之策士大不同” 矮桌旁的八人,非但张飞,苏双被李轩阐述的亦敌亦友,因时因地,变化无穷的敌我关系,弄的晕头晕脑。 即便是刘备,关羽,简雍,张世平,田豫五人,也被李轩剖析出的一堆线头,牵一动而发全身的关系转换,搞的煞费思量,推敲一两步,就倍感头昏脑涨。 倒是简雍,盯着沙盘上三个简简单单的陶俑军棋,似突然开窍,眼神热切道:“怪不得昔武安君,霍骠姚,皆不屑学古兵书。” 说着,指着矮桌上的沙盘,感叹一声,“幽州内外,空间时间,三角鼎足,因时因地,变幻无穷。这莫非就是小仙的空间几何,逻辑推演之学?” “那可不是我的学问,是我学来的学问。” 李轩摆手嬉笑,“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就是营建,找支撑,演算结构,按结构挖坑,竖桩,上大梁,砌墙。” “恐怕不止。” 简雍眼神炯炯道,“小仙之学,怕不是单建房这么简单,推房之术,怕是更为犀利。” “实际是一回事,一个结构,分了内外而已。” 李轩没当回事,笑呵呵道,“会建房之人,在建好的屋外看,当然不会被砖墙遮挡视线,窥入的就是营建结构。若想推房,根据演算出的房屋架构,推算出桩角,大梁等支撑结构位置,撞城锤就朝算出来的薄弱点砸就是了,事半功倍。” 顿了顿,歪头总结道,“实际轩之学,就是工匠之学,就是几何划线,算学演算,组合拼装。与宪和公家的木匠没有不同,就是铅坠吊高,墨斗画线,预定楔凹,按线裁木,拼装家具罢了。” “小仙又小觑我简雍是吧?” 简雍满脸的不信,一副你骗不了我的样子,“木匠之学,可逼公孙伯珪三千突骑入城自守?你这是兵学。” “我真不知道兵学是什么,士气是什么东西,怎么衡量我都不知道。我只会一些简单的算术与几何。” 李轩一脸的莫名其妙,为免简雍又疑神疑鬼他藏私,捏起矮桌边的军棋,在沙盘中央空地上,摆了个“口”字,“这是城。” 说着,又捏起三个陶马兵俑,前中后一条直线摆在城外,“若城中守军,步卒十个,另有三个骑兵。而我同样步卒十个,骑兵三个,我自然希望敌三个骑兵入城。 如此,敌十三个马步军,处于守城状态时,就要被四面城墙稀释,分薄成四个方向,每一方向再被城墙拉成一条线段。 如此,我十三个马步军,无论选取哪一方向攻城,都是一根竖矛扎一条横线,是以十三兵马,攻敌一线中的一点。 “可一旦让公孙三个骑兵,哪怕分出城一个。” 李轩说着,将两个陶马放入“口”中,又把一陶马朝沙盘边缘放远,“如此,敌总兵力不变,还是十三个。可就是多了一个骑兵在外,无论这一个单位的骑兵,从何方向攻击我城外的兵马,城内守军再一出击,在空间上,就成了两点夹一点。 我为何让苏当家的,世平兄一看到城上放箭就赶紧冲过来?就是为了用两条线段,分薄一段城上射向我一点的箭嘛。 板凳练队列,白面蒸包子,队列怎么走,亭伍军粮怎么分。算的检的验的都是单位时间内的效果,计算的都是损耗与增益。 如何做到知己知彼,我是不知道,也做不到的。但我知道一加一等于几,知道三个打一个,比一打一占便宜。 我只会一些很简单的数学,几何与逻辑运算。只会做一些加减乘除,关联互补的简单趋势推算。” “小仙这门简单学问,可愿传我简雍?”简雍盯着李轩,紧声道。 “简公眼中的天下太复杂了,因为宪和公的心思,早已不再简单了。” 李轩看了眼简雍,摇头道,“宪和公有了满腹复杂的学问,再学此简单的学问,心中的天下就乱了,眼中的天下就碎了。” 就在简雍眼神一黯的同时,就听李轩又道,“不过范鲤,简承这些小子,倒是不妨事。我正教范鲤呢,若是宪和公不怕简承学坏,把他送来就是。” 简雍闻声大喜,拱手而拜:“犬子何幸,竟拜……” “等等,宪和公呀。” 李轩冲简雍眨了眨眼,笑嘻嘻道,“正人君子,孝子贤孙,我自己都不是,您可甭指望我能教出来。我李轩是什么人,什么德,何言何行,能教出来与我差不多的就不错了,您可崩指望王八下出来鹌鹑蛋呀。” “犬子能有小仙一分才学,我便知足了。” 简雍毫不担心的一摆手,又偷瞥了李轩一眼,加了句,“言传身教之外,尚有家法纲常。想必以简氏家法之严,承儿想学坏,怕不是那么容易。” “简家的法,当初管束得了散髻当发,四处发狂的简宪和么?简家的法,还能比得上天子家的管教?” 李轩嗤笑一声,“宪和公自个还狂浪呢,天子都在西园卖官呢。何谓好坏?简承是好是坏,又是谁说了算?我视简承为弟,又不以师自居,什么好的坏的,与我何干?” “对,学坏了赖我,子不教父之过嘛。” 简雍服气的点点头,不再纠结简承是否会学坏的问题。毕竟李轩说的有理,好坏是相对的。 霍去病对大汉天子是好的,对匈奴单于就是坏的。霍骠姚对大汉是好的,对大汉士卒又是坏的,因为冠军侯虐卒,可冠军侯又是汉家英雄。 秦始皇治水,修长城,建直道,一征发徭役就是数十,数百万人。汉武帝北击匈奴,同样一征发就是数十万人。 生在秦始皇,汉武帝的统治下,百姓非常痛苦。可这俩家伙干的事,又都功在千秋。 在当时是坏,可随着时间推移,就又变成了好。 什么是好人,坏人?就是神仙。 再好的人,不耽误请下神位,变成最坏的人。再坏的人,不耽误封神,照样成为最光辉的英雄。 李轩的诚实,就在于他知道自己教不出什么好学生,坏学生,那都是别人眼里定义的东西。 简雍的睿智,就在于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简承学好学坏,真就与学什么,与谁学,无关。 想做好人,好事的人,有多少是在为他人的眼光而活? 李轩就不愿为他人的眼光而活,又如何去教为别人而活的人? 他最喜欢教的是范鲤这种人。 土豆鲤最是欺师灭祖,一点也不尊师重道,教什么怀疑什么。连地球是个球,围着太阳转都敢怀疑,反动的没边了,一点不信他曰出来的真理。 李轩最喜欢这种学生。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学生。 他原来不明白他的老师为何都喜欢修理他。 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他也挺喜欢修理范鲤的。 扎营次日,刘虞亲身入营的时候,李轩就正在修理土豆鲤。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请叫我红领巾 刘虞是以私人身份来的。 来时坐着一辆骡车,除了赶骡的家仆,随侍在侧的两个骑马护卫,仅带着田畴。 骡车顶还搁着一杆丈八蛇矛,总算拔下来了,来时顺便物归原主。 只是蛇矛的原主人张飞,手里正攥着新的武器。 庖丁吃饭的家伙:牛刀。 刘虞入营时,张三爷正在干屠夫兼伙夫,棚外宰羊,棚里剁馅。 馅是羊肉馅,羊是被北方联盟大军过境惊吓住的沮阳班氏,张氏,王氏等在地豪强,赶来的劳军物资。 北盟打的就是土豪子弟兵的招牌,土豪军一过境,地方土豪一看自家子弟的阵势,就很自觉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北盟在幽州的名声还行,起码连上谷郡的乡民都知道,北盟这家土豪武装,只堵豪族坞堡,恐吓大户,骚扰富户,不抢劫穷苦乡民。 北盟是真不抢穷人,倒不是仁义,是穷人除了人,别的就没啥能抢的。 北方联盟在幽州各地编组流民,穿州过府的长途行军不是一次两次,在幽州各郡县乡亭之间,密集穿梭了一个多月,扰谁不扰谁,各地乡民都有数。 故而,每当土豪军唱着军歌,扛着漫天红旗过境,除了沿途土豪表现出了高涨的拥军热情,在路旁看热闹的乡民,也颇是不少。 特别是乡民发现土豪军的士官,什伍里亭乡长,威武的骑兵,特别喜欢予路旁的顽童发糖时。非但沿途顽童蜂拥而来,敢离近了瞧热闹的乡民,也越来越多。 然后,这些乡民就领到了可以拿在手里晃的小红旗。 一部分长的可爱的顽童,会非常幸运的得到一条红领巾。 只要脖子上系了这条神奇事物,顽童们很快就会惊喜的发现,只要等在路边,守株待兔,就有不断的惊喜会发生。 赤旗军后续行军队列过境时,一定会有土豪军的士官,把最多的糖果,焦面豆,炒豆,甜豆包等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交予脖子上有红领巾的孩子。 再由红领巾分发给别的孩子,或者独吞。 只要有红领巾,一旦幸运的碰到土豪军行军,就有糖豆,甜豆包。 不知不觉,行军过境途中的乡间顽童,就都知道了红领巾是个好东西。 小伙伴中谁有幸得到了一条红领巾,要么马上成为周围孩子的领袖,要么被更凶横的熊孩子,毫不留情的暴打一顿,把红领巾抢走,戴到自己的脖子上。 领过糖果豆包的顽童都知道,土豪军认红领巾不认人的。 很快,红领巾这个神奇的东西,就不再是单一糖果与豆包可以涵盖的了。 它被沿途顽童赋予了一种神圣的荣誉,武力不行,不能服众的孩子,不配系上它,会被抢的。 即便连豪强家的孩子,想得到一根红领巾,都得拿族学的名额,与武力强横的穷孩子换才行。 红领巾,就是顽童们的征辟,察举。 很快,脖子上有这根红领巾的熊孩子,不是穷横的娃娃,就是小土豪。 至于早先被土豪军士官,随手发了红领巾的幸运孩子,不能飞速成为一群顽童的领袖,就肯定要鼻青脸肿。 赤旗军过境途中,同样有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乡民。 一旦被土豪军的士卒骚扰,进门井里打口水呀,借灶热个干粮啊,借铡铡点马料啊,帮忙推个辎车呀,就有几率可以得到一面挂在门口的大红旗。 据说保平安的。 沿途有偿征用的民伕,力役。乡民就能清楚的发现,土豪军的士官,只与家有大红旗的乡民说话,不太理睬乡间有名望的宿老。 有什么事情要反应,赤旗军的人,一般也只听家里挂大红旗的乡民说话。 赤旗军不但是军队,还是个演出队,就是一路行军一路表演。 当红旗的海洋,高唱着军歌,潮水般涌过,路旁是欢呼雀跃的红领巾,与沿途乡民手里一溜溜挥舞的小红旗时,沿途目睹过赤旗军过境的豪族,就都跟见了鬼似的了。 很正常的,立马就牵牛赶羊,屁颠屁颠的来劳军了。 很正常的,来劳军的土豪,临走都能得到一面“北方联盟”的盟军红旗。 没有土豪不笑纳的,甭管真心还是假意,总之,都很幸福的成为了“北方联盟”大家庭的一员。 “北方联盟”就是个北约,土豪联合国,也是要收会费的,与联合国的会费收缴模式都很相似。 一经入盟,就要上缴本族计薄,田册,户籍,对联盟内部上报真实的隐户情况。 之后,根据各家田地,田赋税缴纳情况,综合商铺流水,除以“北方联盟”总量,给出权重。 其中,对联盟提供奴兵,人才,允许联盟征兵,驻军的豪族,则根据兵源提供多寡,做相应加权。 最终得出的比例,就是要承担的联盟会费了,这是义务。 权利,就是联防,福利与赔偿。 非但遭遇贼袭,联盟会出兵共击,兵祸导致的损失,联盟还包赔。 即便是遭遇天灾,联盟同样会按成员贡献,做相应的无偿援助。 至于后续的联盟低息借贷等福利,在联盟章程中都有前瞻性的阐述说明。 总之,这就是一个豪强共组的利益联盟,入盟只有好处。 起码从联盟章程上看,是这样的。 所以,从最初刚听到“北方联盟”的诧异,嘲讽,不以为意。到亲眼看到打着赤旗的大军滚滚而过,主动劳军,事情正在起变化。 越来越多的小豪强,产生了抱大腿的本能意识。 北方联盟集结大军,北上沮阳,单在上谷郡境内,仅羊就收了两千多只。 昨日刚扎营,一天多的时间,沮阳附近的豪强,就又牵牛赶羊,送来了三百多只羊。 扎营地是丘陵地带,放羊很麻烦,干脆就宰了一部分,给士卒改善伙食了。 张飞杀动物是个小能手,老农杀牛,见牛流泪,会不忍下手。 黑三爷不是,“噗噗噗”宰牛杀羊比杀鸡还快,牛都来不及哭就挂了,羊刚“咩”,声音没落呢,皮都被剥干净了。 白天全营杀了六百多只羊,中军的屠宰点杀了二百出头,其中近二百只是被张三爷一人宰的。 张飞被人从伙房喊出来,去迎刘虞的时候,腰上的围裙,甚至都看不到血,倒是粘了不少羊绒毛。 刘备迎出来的时候,倒是没穿围裙,可细心的刘虞,还是发现了其布衣下摆上沾着的干草絮。 一问才知,刘备正在为士卒编草履,与木工刨木削一样,腿上架个木板子,双手绳子“嗖嗖嗖”的来回缠。 对于一个编鞋的巧手来讲,编一对草鞋是很快的,衣服上黏些草絮是难免的。 刘备倒不是作秀,或是作秀上瘾,反正他没事就为士卒编草鞋,倒真不是为了装给刘虞看。 非但士卒,除了爱臭美的简雍,不怕脚臭穿皮靴的苏双,张世平三人外。李轩,关羽,张飞等人穿的都是刘备编的草鞋。 布鞋野地行军不行,李轩穿两天也不穿了,越走越沉,鞋里鞋外全是泥,又湿又沉又滑,真不如草鞋抓地透气。 草鞋穿散了一扔,还不可惜,再找刘备拿一双就是了。 刘虞也没怀疑刘备作秀,反而对为士卒编草鞋的玄德吾侄很敬重。 毕竟玄德为将士编鞋不是一日两日,日久见人心,他是听闻过的。 关羽来迎刘虞的时候,没拎刀,拎着两条用草穿腮的黑鱼,算是对刘公的见面礼。 “云长。” 刘虞对一刀斩了严纲的关羽,印象颇深,见其裤腿高卷,赤脚而行,与其同路的士卒,散去时似抬的全是鱼,不由颇为纳闷:“三千突骑窥伺在侧,营盘方扎未稳,将士便摸鱼以嬉,心态倒是轻松。” 语气中,不自觉的有股责备。 一旁刘备闻声,却是笑容更胜了几分,这是刘虞把北盟当做自己人了。 “好叫明公得知。” 关羽丹凤眼微眯,即便是对着刘虞,神色依旧淡然,面无表情的一提手中用草串起的黑鱼,“这可不是将士嬉戏,这就是某等的军粮。” “军粮?”刘虞愣了下。 “非但军粮,功粮发放,也越来越多的掺配了鱼肉鱼干。” 出言解释的是刘备,对刘虞一拱手,“吾等推算,冀、青、兖,徐等南部州,北上逃难流民数量,今明两岁或呈逐月增加之势,幽州之粮怕是不够。 田地有限,收成有数,实无多收之法,只能在田外的牧、猎,渔上想想办法。 幸好幽州水系多,我等北盟正在编组流民,大建舟排。加上幽州东濒渤海,近岸海鱼,海蜇,海带等海货收成,也能补充一部分。” “渔猎?” 刘虞捋须沉吟,眼神一飘,脸上颇是有些不以为然。 幽州野外猎物多的是,北方草原上的黄羊群,一群都是数万,数十万头。水田沟渠之间,黄鳝,泥鳅,草鱼大把。 可诸夏之所以早已放弃狩猎,渔猎,游牧,走向农耕。就是因为狩猎,没有种田稳。 因为相比于农耕,狩猎的劣势太大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一日三千斤 一汉亩产二三石粮,只要年景不差,一家五口,算下每年消耗的粮,有相应的二十来亩农田,再补点野菜,养点鸡,换些盐布,就能温饱了。 春耕秋收,一年收获一次,缴税完毕,再一亩预留一斗种子,剩下的五十石粮,可以精确的分配到次年的每一天。 每天就是十六汉斤多些的粮,吃不完的可以换酱菜油盐,布匹肉糖,可以卖粮换钱,攒钱盖新房。 而狩猎不行。 猎头鹿,黄羊,野猪,一咬满嘴油是香,全是肉不假,只要猎住一头,就够吃撑很多天。 可是,狩猎极不稳定,饥一顿饱一顿,猎不到猎物就饿死。若是狩猎稳定,又何必驯养野兽为牲畜?变狩为游牧,畜牧?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是以牧为主,而不是猎。汉地农耕已久,更不猎了,野外猎物再多,也仅是副食调剂,是农闲时的补充。 一般人猎个野物,损失的体力,消耗的粮食,猎物是补不回来的。 山林猎物多,可自古山地民族,丛林部落偏偏最是困苦。 时下幽州最为困苦的就是胡人渔猎部落,汉地最困苦的就是山民,缺粮缺盐,猎物无人买,毛皮都卖不上价。 由于制革工艺不过关,穿皮革的哪怕穿的是貂皮,无论是胡部奴隶,还是汉地百姓,皆是最穷苦的底层。只有穷的麻帛都穿不起,才会穿兽皮。 可刘备接下来的一句话,就令刘虞大惊失色:“单漯水一河,我等日捕捞鲢、鲤、鳊,翘嘴等江鱼,已过三千斤。” “多少?一日三千斤?” 刘虞睁大了眼,满脸愕然,“每日渔获过二百五十石?” “不错,上月渔获最高一日,便是日获三千斤有余。” 刘备微笑点头,“其中北盟直属渔船,捕捞量占三成,其余多为合作统购。” “直属渔船?合作统购?” 刘虞最重民生,紧声发问,“这日三千斤渔获,是多少艘渔船所获?” “涵渔家筏桴,乌篷二百二十余艘,网梭,舟楫六十三艘。” 刘备神色中并无自得,语气中反略为遗憾,“实际每艘渔船,当日平均渔获不过十斤。倒是直属我北盟的渔船,日获普过六十斤。除去我等捕捞量,实际渔户所得,当日单船渔获不过四五斤。” “一人司橹桨,一人竿挂网,二渔夫日获四五斤,确是不多。” 刘虞闻声颔首,可又疑惑的问,“为何直属尔等渔船的渔获,要普遍高出十倍出去?是船型渔具皆优于渔户?” “那倒不是,船型渔具类同,我等不过比渔户,多了个协作。” 刘备大眼睛一眨,头微摇,“北盟所属渔船,大多并非为吾等所造,七成以上原本皆是乡里渔户自置。筏桴,浆排,乌篷多有,船型并不占优,倒是网编的比乡里渔户大的多。” 见刘虞面露不解,解释道,“正像刘公所言,渔舟本多两人驾。早先江河捕鱼,渔网皆于舟中挂竿横抛,一网一抛,劳苦功不高。我等不如此,改为将渔舟编组,列为编队,二舟并行,网横于两船之间,由一人摇橹,一人划,多加一渔夫摇浆,长网横江,逆流而上。 如此,可不用一网一抛,而是以双舟,四排,八筏等大小渔舟编队,逆流而上,顺河而下,恰如梳子一样,横扫江河,一段拉一网,鱼即满舱。” 刘虞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列渔夫江河以为阵,军法捕鱼?” “我等哪知什么军阵,军法,就是个协作。”刘备谦声道。 “乡里渔家,为何愿列于尔等麾下听令?” 刘虞眉头微皱,想到了强征郡国乡民从戎,庶人戍边的恶政,引发的军卒逃亡哗变,以为刘备等人也是强征。 “不是谁都可以入北盟直属渔船队的。” 刘备的回答却与刘虞所虑,截然相反,“我等非圣人,先顾的是自家。只有士卒军属,与北盟亲善的在地乡里渔户,经申请由盟中负责农林牧渔的渔业司批合之后,才允挂我等之赤旗,入北盟直属渔船队。” 顿了顿,对刘虞详述道,“例如士卒军属,按士官等级,什长以上,军属若有从事渔业之愿,就可对所属里申请。 一旦通过,渔船渔具皆由盟中无偿提供。军属经渔业司培训,只用驾驶渔舟进入渔船编队即可。 军属不用了解什么渔汛找鱼捕捞之法,只要严格听从编队上级下达的简单作业命令。让划就划,让张网就张,让拉网就拉,让靠泊就靠泊,就行了。 有精于此道的老渔夫坐镇编队,充任望渔观潮之责。用不着编队内的每个人,都会织网找鱼捕鱼。 渔获也不用辛劳来回贩售,除依士官等级按比例上缴之外,其余全部由联盟统一收购。” “上缴?统一收购?” 刘虞是第二次听到统一收购的词汇了,方才刘备所言的是组织办法,知道统一收购之中,必涵北盟旗下渔业相关的分配章程,他便是以仁政爱民自居,对民生最为关注,不由虚心请教,“玄德可为老夫细解此法,上缴可为征赋?征缴几何?全实物税,折色?统一收购又为哪般?鱼肉易腐,可存庾廪之仓?” “征缴很是简单,与田分三等,水旱瘠分门别收不同,我等只论士卒将校盟中等级。说是征赋,不如说是佃舟。” 刘备毫不藏私,大拇指与食指一竖,伸手比了个八,直言直语,“流民暂编士卒最苦,其家属驾舟随编队所获,渔获征缴八成。 十斤鱼便要被收了八斤上去,余不足温饱。闲时其家属尚要予其所属编队,织网晒网,缝补浆洗,剖鱼晒鱼,搬货装舱,多做些帮工,才有余食。 士卒服役年限过一年,则可与伍长待遇等同,少征一成,实缴七成。 什长,实征六成,且多一个实缴七成的伍长指标,可分配予什中任意士卒。至于是照顾贫户,还是拉拢健卒,皆什长事,余不问。 到了里长,则只征半数,多二什长四伍长指标。亭长征四成,多四里长八什长指标。一乡之长,征三成,多八亭长十六里长指标。 至于将校士伍手中的指标,是赐是予,是恤是卖,皆不问,全由各级将校士官做主。若不公自有众人推,麾下士卒逢战必不前,因果自找,却是不用吾等过问。 由于我北盟士卒,在士伍,在乡里,功粮禄米大不同。除军阶外,又有军功,授勋之等级。 故而,若是一个在乡伍长,即便寸功为立,军属实缴渔获也仅五成,而不是八成。 士卒随从军服役年限愈增,征缴会随之逐年递减。 一个在乡伍长若能沙场建功,逢战先登,得以授勋,甚或能比乡长征缴比例更低。非但渔船渔具由联盟免费提供,渔获征缴不过二三成而已。 所征缴的渔获,里面是包含换网支出,晒网搬运等由编队后勤统一安排无偿支出,仅一渔网换新所支,每年就抵半船。 我等北盟渔赋,与田赋类同,却又大不同。” 刘虞捋须沉吟,细细推敲其中利弊,半晌才出声赞叹道:“好一个类同,又大不同。其中关节,老夫算学一道颇浅,一时也算不明白日三千斤渔获,尔等可收缴多少,是赚是赔。” 顿了顿,又赞道,“可只观尔等泽士伍之法,军功为效之阶等递增,便知单是以此法笼络士卒,就要远强于年节恩赏,断续无期之犒军了。 犒军赏赐譬如一阵风,是术,风过无痕。尔等永续激励之法,年资位阶递增之举,方为长久之道啊。” 刘虞对刘备的不藏私,捋须畅笑,心中非常满意。 士族门阀也好,豪族大户也罢,笼络人心都是有一套的,只不过与将门马槊用法一样,概不外传罢了。 看得懂是你本事,看不懂没教你的义务。 恰如征赋的粮曹米吏,收粮踢斗一样,小农缴纳来的公粮装满一斛,收粮的小吏提腿“咣”就是一脚,猛踹斛斗。 因为按官府收粮的规矩,从摇晃的斛中晃落地的粮食,不算。且不许缴粮的小农扫回收走,这是征粮收赋期间的“正常损耗”。 全损耗在收粮的官吏兜里了。 正常损耗是很正常,那也很正常的,被正常的小民小农,愈恨官府官吏,视之如豺狼。恨不能剥其皮,食其肉。 因为官吏这套正常的规矩,剥夺的是小农精耕细作,汗珠子摔八瓣,辛苦播种收割来的粮食。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一粒粒辛苦得来的粮食,就是农家的唯一指望。 结果,“咣”的一脚,把民心踢个粉碎。 可官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于自家规矩老道,鄙视小民愚昧不懂规矩。越是腿上功夫了得,一脚踹的越狠,对小民越狠的人才,越是得到重用。 一脚没什么,可一个个王朝,就是被这么一脚又一脚,直至第一百零一脚,“咣”的一下,被踹的轰然倒塌。 陈胜吴广,绿林军,黄巾军,每次民反,皆疯狂杀官捣衙,就是要出这一脚又一脚积累的冤屈与戾气。 可有踹民心的,就有笼络人心的。 反着做!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大斗出,小斗还 如何与收粮踢斗反着做? 青黄不接时,地主家的佃户,乡民,来大户家借粮,大户用十斤一斗的量器,装满粮,借出。 到了秋收之时,佃户,乡民来还粮,大户用八斤一斗的量器,收债。 十斗粮食借出,收回十斗粮,斗数不变。可借出的一百斤粮,实际仅收回八十斤。 大户傻么?斗都用错。 大户不傻,这就叫大斗出,小斗还。 这就是收买人心的方法之一。 小民傻么?分不清斗。 小民不傻,心里清楚分明。 只不过百姓太淳,易被操纵,只清楚大小多寡,不明白大户求啥。 大户求的就是民心,就是待风云起时,小民用命。 用命,来还这一小斗,一小斗,多出来的粮食。 春秋之时,晋国赵、韩、魏、范、智,中行氏六卿,相互倾轧。 赵、韩,魏三氏,便是以此大斗出,小斗还之法,笼络人心。 于是,就有三家分晋。 春秋,从此走向战国! 平衡之术,即为帝王心术。使民而不使民知之法,即为御民之道。笼络操纵人心的学问,即为统治之学,是刘虞这种士大夫牧民官,最为珍视的学问。 刘虞不是吏,攀名附贵,拼爹凭姐夫那套,是官场底层的杂鱼才会柄恃的无根之水。 他是皇族,是士大夫,格局与秉持的信念,与不入流的官吏不是一回事。 他要的是身前身后名,是以大汉帝国主人自居的统治者之一。使民驭民为真,但不是为驭而驭,真就是为了使民安其位而不争,是为了予民造福,予民谋利。 他残民做什么?大汉就姓刘,就是他家的,只有希望佃户多收多缴的地主。 他这种人自视甚高,是以百姓之父母,士人之家长自居。仁政爱民,栽培田畴,都是他这种心态的延伸反应。 他看不起百姓,又真的是在为百姓谋福利。他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士大夫,视百姓为羊,以牧羊人自居,但不耽误悉心照料羊群。 刘虞对刘备的满意,就在于刘备没在大斗出,小斗还的方法上藏私。 牍简之贵,在于识其上之字,可知书。大夫之贵,在于书后明理,通理则法明。卿侯之贵,在于理法后明心,施理为政,御民有法。 刘备直言的就是法,只不过其中似暗藏算学,刘虞一时之间也推敲不明,他只是暗暗记下,打算回去慢慢推敲,择一地萧规曹随的一试,验其利弊,推其法理。 “多余渔获统购,便也是依士伍勋阶,价不同么?” 刘虞遇上了没见识过的笼络之法,自然想了解个通透,不免带出了做学问的态度,一边自问自答,一边刨根问底,“免去渔家贩卖奔波之劳,甚好。可一日三千斤渔获,以五铢钱现购?赊买?得渔获再售,自用?这许多渔获,又如何储存,消耗? 凭白耗于士卒口腹?那购鱼之钱,岂不难回?多支出这一笔买鱼糜费,可必要?老夫看玄德麾下士卒,戈矛不全,无甲者多有啊。” “劳刘公挂怀,吾等确是兵甲仗皆缺,义勇军旗一立,花钱如流水。” 刘备闻声拱手,眼神无辜,顺势叫了一声苦,“特别是乡老皆怕北上流民冲扰地方,我等只得暂行收拢无地流民,就地编练为伍。如此糜饷更是一日多过一日,全凭地方一力担待,支撑实不易。” 叫过苦,才回答刘虞所问,“渔获收购倒是不论士伍功阶,我等只给出一个收购价。便是乡里渔家,愿意将渔获卖予北盟,同照此价收购。由于是敞开收购,收购价比街面贩鱼市价,要低七八成出去。” 刘虞方一皱眉,就听刘备笑道:“只不过我等不强征强购,非但乡里渔家是否愿卖于吾等随意。便是北盟直属渔船,多余的渔获若不愿以统购价售予盟内,皆可随意处置。” 顿了顿,又道,“实际我等渔获收购价格,是与幽州粮价等齐的,为大宗粮价的三成。一石栗米三十钱,那一石鱼,收购均价,就是十文上下。” “十多斤鱼,才一枚五铢?” 刘虞闻声瞪大了眼,拽着胡子的手一滞,嘴角哆嗦着问,“一只鸡且要三四十钱,十多斤鱼方一钱?此价是否太贱?” “鸡多易瘟,养之殊为不易。明公可知,地里却是可以养鱼的。” 刘备轻笑,解释道,“盟中士卒军属,非但有驾船顺江河网渔的,还有湖塘养鱼的,且有旱地挖塘养鱼的。一亩二百四十方步之大亩,用于鱼塘养鱼。据我等推算,明年有望可得鱼四千余斤,近四十石。 而一亩中等粮田,用于种植栗米,每亩年得粮不过二三石。一亩鱼塘之渔获,与一亩粮田之粮获,差了十倍出去。而我等渔获收购价与粮价,差额才三倍而已。” “粮田养鱼,获鱼竟高于粮十倍?” 刘虞诧异极了,“玄德可是戏言,若粮田养鱼如此划算,何不见小农变田为塘?” “因为没有协作。” 刘备笑呵呵的,“小农一家如何引水?洪涝一来,雨水漫塘,排渠如何应对?疫病一来,满塘鱼一夜翻肚,一家一户如何承受?鱼塘水质如何,鱼吃什么,是否有灾害疫病,关乎产量多寡,是否颗粒无收。” 说着,嘴角浮现出一抹古怪,“备原来只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倒未曾想过,可喂鱼食鱼的。 盟内处理的鱼肉下脚料,便是优先供于试验鱼塘,其次用于喂牲口,再次用于肥地。而牲口禽畜的粪便…嗯嗯,同样是可以用来喂鱼的。” “啊?喂鱼食粪?” 刘虞闻声一愣,嘴唇又哆嗦起来了,他就爱食鱼,可鱼若食粪,这个…… “食粪食腐之鱼,多为泥鳅,鲢鲶等对水质要求不高,易生长的污水大鱼。非但粪便,发酵的秸秆,水草等皆可食。” 刘备投给刘虞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自矜而笑,“流民士卒不娇贵,有鲢鲶吃,总比饿肚子好。鲢鲶易长,产量高,吃不完的还可以喂牲口禽畜。” “牲口禽畜粪便喂鱼,鱼喂禽畜牲口,再拉粪予鱼食?” 刘虞感觉被绕迷糊了,脸色纠结,他一席不过二肉菜,不是没肉菜,怎么肉后边都是粪? “不错,循环利用。” 刘备没察觉到刘虞的纠结,反是非常得意,“鱼塘肥水可用来肥地,沤肥养蚯蚓,同样可喂猪鸡。猪的粪便,除了喂鱼,同样可以肥田,有肥田就能多打粮。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嘛。粪哪里来?当然是多养鱼养猪。” 说着,自个兴奋了起来,“吾等北盟正围绕雍奴附近,寻当地乡民合作养鸭。由联盟无偿给予草甸,水泽周围乡村的乡民种鸭,以麻鸭为主。与联盟渔业编队一样,由养鸭户负责赶鸭,放养,按月按比例上缴老鸭,鸭蛋予联盟。” 刘备神情中有抑制不住的骄傲:“仅雍奴一泽,当地乡民就已放养麻鸭七千只,本月底第一批上缴老鸭,鸭蛋,备一定为明公送些去。预估可上缴老鸭三百只,鸭蛋五千枚左右。 我等预计今岁,就能将雍奴一地的麻鸭数量,扩大到二十万只以上。自明年起,月最少就能上缴老鸭万只,鸭蛋十万枚以上。 而整个雍奴大泽附近,可容纳用于放养的麻鸭容量,估算为三百万只以上。我们争取三年内,放满它。 若非鸡太易得瘟,一瘟动辄成村成乡染疫,若合作养鸡,倒可惠泽更多乡民。” 刘虞被惊住了,对渔猎的不屑烟消云散,反是魂飞魄散:“放养三百万只鸭?那一年可得多少鸭蛋?” “五六百万枚吧。” 刘备眨了眨眼,无辜道,“我们与为我们放鸭的当地乡民,五五分成,该有两三百万颗无本的鸭蛋可食。” 刘虞默然,吞了口吐沫,眼神中还是不可置信,又问:“五五,对半?比尔等士卒军属渔船分成还优?” “有条件的,鸭毛全是我们的。” 刘备没拿仁义爱民说事,反是老老实实道,“得辛苦养鸭户,把鸭毛鸭绒按期收好,不能任鸭把绒褪了,收不够会罚,过量则奖,鸭毛鸭绒全归联盟,不许养鸭户外卖。” “谁要鸭毛?” 刘虞越听越不可思议,“你们要那么多鸭毛何用?” “说是鸭绒保暖,可制秋冬轻便军衣。” 刘备回了一声,又遗憾的摇了摇头,“只是鸭尚少,绒不够,尚未开制,还在摸索。” “大收渔获,连鸭毛都收。” 刘虞捋须沉吟,满脸不解,“此不糜费日甚?” “那却不是。” 一旁始终沉默的关羽,插言出声,眼睛都笑眯了,本来就眯着的眼,一笑更是见牙不见眼了,冷脸颇为难得的露齿一笑,“吾等鱼满仓,士卒平日皆能混到油腥,便多亏了糜费日甚。” “哦?” 关羽性矜面冷,刘虞一见便知,被驳了一句不以为意,反是来了兴趣,“此话从何说起。” 关羽闻声又沉默,眼睛一眯,没搭理刘虞。 回答的是刘备,同样露齿一笑:“很简单。造船织网者便多为无地流民,农闲的乡里闲汉村妇。把闲着的时间,用于伐木,造筏,织网。之后,吾等将渔船渔具收缴,免费发放士卒军属。再将其编列为渔业船队,获取渔获。” 说着,与关羽一样突然笑了起来,得意道,“实际我等做的就是无本买卖,将按比例征缴来的渔获,十亭中的七成,再以酬劳的形式,返还给造筏,织网的乡汉村妇,酬其劳苦。实际我等何本也不出,净落袋三成。” 正文 第五十章 不拔萝卜把坑占了 “渔,养鱼,放鸭,养猪禽,制衣。” 刘备笑眯眯道,“我等越是糜费日甚,糜费的百业越多,酬劳中涵盖的种类就越多。最早造船织网之酬,皆付粮米鱼干,如今就多了鸭肉猪肉,鸭蛋鸡蛋,油脂油蜡,干湿面条,精米精粉,与部分五铢钱。 可这些不是糜费,鱼鸭猪禽,甚或正在制的保暖鸭绒军衣,与地里的庄稼一样,实际全是凭空自生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我们只是把乡里之闲人,组织起来。把空闲的时间,利用起来。去取用天地间,本就无限自生的物质罢了。 我们还打算在海边寻处盐碱滩涂,挖盐田晾盐场。同样在寻石炭,打算烧窑烧砖制陶,为流民盖砖屋。 一边安置流民,把流民变为幽州郡县乡民,再让乡民帮我等挖矿,烧陶,铸薄铁皮,制造瓦罐铁盒。用于将今后越来越多的鱼肉禽肉,制成军用罐头。 盐铁乃专榷专卖,还要明公帮衬才是。” 刘虞都听蒙了,喃喃道:“老夫经世致用之学,不如尔等多矣,只是…这罐头又是何物?” “斯帕姆!” 刘备闻声一愣,挠了挠脑门,同样一副苦恼的神色,眼神发茫,“备亦不知此为何物,只是小弟言未免今后士卒深恨吾等,罐头的名字取个不易让人与吾等联系起来的胡名最好,都怪胡人做菜手艺不好。” “有肉吃,为何会恨?”刘虞大惑不解。 刘备同样大惑不解,摇头道:“不知,小弟最爱杞人忧天,胡言乱语,说是吃肉也会吃伤,真是胡说八道。” “玄德之小弟,可是昨日城下独舞之李小仙?” 刘虞眼神突然一亮。 “不错,正是盟弟。” 刘备神色间颇有些不好意思,“吾家小弟,生性淡泊…嗯嗯,有时又极奢,好恶全凭己心,不羁放纵惯了,平日最是乖张。便是备的话,那也是不听的。昨日城下多有得罪,还望明公海涵。” 刘虞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捋须忽而发问:“凡此种种,便是小仙之法吧?” 刘备出身为何,他早已让人查个分明,织席贩履经年,一朝骤然风生水起,事必有因。 因果何来?一切打探来的消息与风闻,指向的皆是自从刘备突然多了三个义兄弟之后,前后判若两人。 关张之勇,他已见识,可这与经世济用无关,若刘备早先有这个殖产兴业的本事,早就风生水起了,哪可能一直织席贩履,清贫度日? 刘备四兄弟中,唯有李轩,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必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无疑。 以他想来,笼络人心之法,殖产兴业之道,只可能出自从小就耳渲目染,有家学渊源的人之手。 刘虞同样有家学渊源,又是老吏,刘备再包装,都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那就是若刘备早先有这个能耐,早已名动乡里,一是不可能一直织席贩履,始终清贫度日。二是黄巾烽起时,风闻也曾想在乡间招募义军,结果应者寥寥。 可北方联盟骤起突然,上来就气吞万里如虎,其势膨胀之快,堪比瘟疫。 更令刘虞惊骇的是,同样是骤起突然,黄巾是乱糟糟一片,就是农民头上裹块黄布。互不统属,举止无措,锄头一丢,化身流寇,不事生产,全靠剽掠。 除了一句“谁该死,谁当立,我们今个要造反,我们很正义”的口号,啥也没有。 而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同样骤起突然的北方联盟呢? 刘虞之惊骇,就在于北方联盟进入他的视野之后,他捋其成长脉络,结果骇然发现,其势力疾速膨胀的过程中,居然没有敌人的。 这怎么可能?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骤起突然的地方势力,飞速膨胀过程中,一定会侵夺原有地方利益,一定会与旧势力剧烈碰撞。 其膨胀速度越快,敌人就越多,其占的坑越多,被拔掉的萝卜肯定就越多。 不然,坑哪来? 结果,刘虞愕然发现,他捋了一遍北方联盟的成长轨迹,居然找不到其势力飞速膨胀中的敌人,找不到被拔的萝卜。 北方联盟堵门敲诈豪族,他不是不知,到他面前哭诉,怒斥北方联盟就是要造反的红巾军,请其发兵剿灭的地方豪强多有。 按说这应该是敌人吧? 可一转眼,当初怒斥北盟乃红巾军的苦主,他一再问,就成了“刘公误会了,吾等现下就是北方联盟的人。” 这算怎么回事?要他发兵剿灭红巾军的地方豪强,自个变身红巾军了? 本来的敌人变盟军了,坑也被北方联盟占了,偏偏萝卜还在,还是原来的萝卜,北方联盟又壮大了,偏偏早先的敌人,没了…… 不拔萝卜把坑占了? 这是什么路子? 刘虞能不惊骇么?当初刘秀落魄之时,入河北募兵,同样是笼络地方豪族,都没弄到这个境界。 毕竟河北豪族有从龙的,就有认为刘秀是个虫的,光武那也是与看扁了他的豪族血战连连的。 反对嘲讽北方联盟的地方豪族更多,却没哪家被血洗了的,只有越来越多的豪族幡然悔悟,从敌对变为了入盟,这不是瘟疫是什么? 这是玩弄地方豪族于股掌之中啊。 借势,运势,以大势压小势,合纵连横,阴阳互转,这是连党锢之祸的一群死读书的大夫,都不明其理,不具其法的相帝之学。 若非黄巾骤起,他从天子郎官至地方历练一届,仕途的下一站,就要择一小诸侯国为相,之后再跳回中枢洛阳,早已定好了入山东甘陵国。 甘陵国就是清河国,崔、房、张,傅等关东八氏望出清河,皆名门望族。他之所以要赴甘陵为相,不就是为了借势,合纵么? 可这条路不是他选的,是族中宗正替其选的,为何下一站要赴诸侯国为相,为何选择甘陵,这个踏板踏下去,下一站要跳到哪里,为何要这么跳? 若他没族中高宦提点,家中长辈解惑,无家学渊源,以他的资质,又无朝争经验,如何可能明白? 这不是邻村抢个水,就老死不相往来的世仇。这是朝中派系博弈,无善无恶,阴阳冒覆的学问。 莫说刘备一个织席贩履的乡野庶人,便是一般郡官县吏,又怎么可能接触这门理法? 理法不是学问,知道庄稼是从地里长出来是一回事,自己会种田是另外一回事。知道笼络,借势,合纵之利,也就是知道了。可他拿什么笼,人又凭什么让他借,让他合? 那都是要方法的。 知之为知之的大夫,不过明理而已,与不知为不知的庶人,实际大差不差,皆无法可行之辈。 便如党锢之祸的正人君子,除了高喊外戚当政,宦官误国,便连自己就是废物都不明白。 不想让外戚当政,就是自己想当政呗,宦官误国,自己不会误呗。 壁虎吞蚊,还知道隐蔽接近猎物,暴起发难。一群冠带庸人,空手打狼都先咋呼,蠢死了还喊冤,壁虎尚且不如,却妄想虎踞中枢。 北方联盟之所以让刘虞心下震怖,就是刘备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潜踪匿迹,通过借他的势,化为己势,再以此势压乡里小势,聚小势为大势,再以此大势威凌涿郡内外,一合诸侯。 人家都发难了,被始终麻痹的他,却直到其势已成,才反应过来,幽州又多了一股不受他掌控的外力。 放任此外力于羽翼之外,便是又竖一敌。 那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官,能怎么办? 他除了含泪背书,把不认识的人,变成玄德吾侄,以为羽翼。除了把假的“职等”变成真的“职等”,置于麾下,以充合力。 除此之外,他能怎么办? 内有州官郡吏初任,根基尚浅。外有公孙瓒等幽州军将,虎视眈眈。乌丸,杂胡诸部且未安,他哪敢再竖个外敌出来? 特别是一个掌握法理的势力,他又怎敢轻易为敌? 只看黄巾乱糟糟一片,而北方联盟之秩序井然,军阵森严,便知其御人有术,统军有法,牧民有方。 特别是北方联盟化敌为己的诡异能力,在史书中都得追溯到周初,天之子封神天下,化八荒蛮部为诸夏的大融之世了。 其时譬如八卦,阴阳冒覆,八荒六合混沌若一,无有内外之别。天子一朝立鼎,八纮九野之水,莫不注之,八纮化为一宇,始有天。 有了天,才有天下。 天下既定,才又分内外,再辟东南西北。天下之下,即为诸夏,天下之外,北为狄,西为戎,南为蛮,东为夷。 天之子,便是代天封神,统驭天下以御四极的天下之主。 谁是诸夏,唯有天子可封。谁是夷狄,只有天子与诸侯说了算。 被天子封了神的人,哪怕以前是蛮夷,自此便成了天下的诸侯,成了诸夏。内持王命以讨不臣,外威四狄,尊王攘夷,便是诸侯的责任。 封神天下,化夷为夏,封融之道,相帝之学。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千金要官 刘虞捋北盟根干枝叶之脉络,推其势起之因时,就窥到了与周天子“封神天下,化夷为夏”相似的法理。 他坚信北盟之中,必有一个具备这样的天下观,通晓封融理法,可让阴阳冒覆的人。 一旦北盟中真有这样一个会立鼎之人,那让八纮九野之水,注之混沌,阴阳冒覆,最终化为一宇,也就不奇怪了。 那这个北方联盟,就不是一个义军可概括的了。如不尽早收之,易鼎位于己身,夺其造化之功,连他都会被吞噬掉。 对此,刘虞深信不疑。 这正是他之所以纡尊降贵,亲身入营来的原因。 百闻不如一见,以刘备透漏出的北盟种种举措,他就暗道没白来。 一个盟内军民互绑,裹挟豪强,盟外交结地方,以利齐民,内外层层关联的法门,他若能主政一方,就够他受用不尽。 一个义军,钱粮不用来置兵甲,戈矛且不齐,却用来大兴农林牧渔,仅“渔”就单辟了一个“渔业司”出来。 这样的义军不早收还得了? 其军下司职比三公九卿制,涵盖的范围是要窄的多。 可那岂不是说,其比朝廷的组织更严密?扎根更深? 朝廷不予亭下派税吏,赋税征缴,断讼之权下交乡里,是冗吏一多,一是俸禄发不起。 二是官府层级越多,贪渎加派环节就越多,层层剥皮,更是残民,那还不如黄老之治呢。 可单看北盟编民以渔之法,竟是人越多,赋税收缴就越多。似暴秦之苛政,却又不是无偿征发徭役,而是与民分润。 这非是税吏与百姓的关系,刘虞一时也理不清此中关要,只觉诡异非常。 非但地方豪族,大户富户,时下北盟连士卒军属都绑上了,渔阳水泊的乡民都在为其合作赶鸭。 再让北盟如此合作下去,还了得?那要被赶的就不单是鸭了。 北盟会化敌为己,本就是打他旗号的北盟,刘虞自然也会笑纳。 他又是个惜才的,自觉以李轩之才,笼络三五草莽且能起势,若是予他谋划,借一州之力以为鼎基,岂不可汇聚九州风云? 谁知刘备所答却大出其预料之外:“好叫刘公得知,盟内司职农林牧渔,北上流民编组,内外营造事项者。” 说着,抬手一托身旁始终束手默立的少年,“皆渔阳田豫也。” “啊?” 刘虞闻声愕然,捋须的手一滞,眼神呆呆的望着一身朴素,面带淳朴的田豫,眉头方一皱,又是一笑,“老夫观你尚未及冠,舞象之年便掌司农治粟,操持数万人曹秣。甘罗妙岁,卒起张唐,十二岁拜上卿,小田君人比甘罗,才堪公卿呀。” 刘虞身旁的田畴,同样好奇的看着与其同姓,且年岁相较的田豫。知刘公出言考校,不由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静观本家做何答。 “刘公谬赞,豫只岁可比甘罗,吾比甘罗会空活。” 田豫面对刘虞半真半假的戏谑,同样半真半假的轻松一笑,“甘罗乃秦国名臣,左丞相甘茂之孙。豫乃渔阳渔家,挖藕不名庶人孙。昔有吕不韦戏赵,以罗充信,名留青史。昨有小仙戏公孙,以豫充盾,命悬一线。” 说着,冲刘虞一拱手,“刘公既许豫公卿之才,何吝一别驾之举?马骨不堪车驾,然刘公既张榜,又何吝千金,求易‘招贤纳士’一字?” “…咦?” 刘虞眼中隐伏的一抹不屑顿消,一旁的田畴也惊咦了一声。 上随口一题,下马上接生平典故,自嘲比甘罗会空活,却是明谦暗讽,直言甘罗不过蹭了吕不韦青史一行。 之后,燕昭王千金买马骨,吕不韦悬门《吕氏春秋》易一字千金典故,一句话带出,奉劝刘虞不要信口开河,理直气壮的劝谏带要官。 这可是皇亲身前奏对,刘虞若登一州刺史位,田豫再稍有微名,便有资格列传,青史之上,未必超不过甘罗的一行。 “你可有表字。”刘虞的态度也突然和蔼了起来,一边重新打量着一身朴素的田豫,一边温声发问。 “豫字国让。” 田豫大大方方的一亮字,神情中又迟疑了一下,嘴角一抽,吞吞吐吐道,“号三冠。” 刘虞一愣,扶手大笑:“国让尚未及冠,便有号了?” 田豫心下凄苦,表面却抖擞精神,强颜欢笑的把“三冠”来历,吐了出来。 “掌一军之曹不紊,效冠军侯之志不坠。” 刘虞捋须点头,笑容越发温润,“国让既自诩空活,何吝再谓己贪,己愚,己怯,己不肖,己无耻?” 田豫一肃,拱手道:“豫不敢自比管仲。” “哈哈,老夫却要自比鲍叔。” 刘虞闻声畅笑,起袖一揽田豫之手,“闻甘罗而嬉,知管仲方肃,老夫本以为国让之器易盈,原是朴于内拙,璞玉尚未琢啊。今既见璞玉,老夫又何吝一别驾?大器晚成谁之过,自荐玉璧怪卞和?哈哈哈哈。” 说着,又是放声大笑,抬手虚点刘备,“国让自荐于老夫驾前听用,怕是玄德不识货呀。今起国让就是老夫的别驾从事了,掾属辟文不日将下,玄德后悔也晚喽。” 刘备大眼睛无辜的眨了眨,知刘虞是笑谈,非常配合的挤出一个苦脸,拱手道:“备单人推独轮车,日久也渐乏,还望刘公怜惜备等无才可用,今刘公既拐走吾等一少良才,何吝回赐一小厮,与备一同推车?” 刘虞似笑非笑,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刘备,略一沉吟,心中暗择回赐之人选。 他当然不信田豫一少年,会是真正的幕后掌舵之人。 可田豫之才,他一试之下,却知不假。 昨日李轩城下戏公孙之时,其与关羽皆不露名,偏偏独点“渔阳田豫”之名。 当时在城墙上的刘虞,不解其意,三骑同来,却只有一人通名。 方才刘备再点“渔阳田豫”之名,他还是没明白过来。 直至田豫再自荐于前,刘虞福灵心至,一下恍然大悟。 这是李轩,刘备等人一而再的为田豫背书,证明其乃北方联盟核心之人。 或是怕他轻视田豫岁浅,或刘备等人真是无才可用。 总之,刘虞明白了,刘备等人是想把一北方联盟核心之人,放在他身边。 就是别驾,就是驾前听用,充任他与北方联盟的直接沟通与传令渠道。 且田豫身为北方联盟核心之人,对北盟内部虚实尽知,又是岁不及冠的少年。再有才再聪明,人情世故,城府阅历放在那里,不可能瞒得过官场老吏的他。 刘虞明白,这是刘备等人在告诉他,有关北盟的一切,他想知道什么,绝不相瞒。 否则,也不会派一心里搁不住事,脸上藏不住相的少年,到他身边。 只不过此举,让刘虞对刘备的那个最小的弟弟,心下更为忌惮,恨不能得之。此人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似是早猜到他会来“要人”。 未免被要走,让他免开尊口,正像是田豫自嘲的那样,又是“以豫充盾”,第二次拿田豫来挡箭。 加上刘备又可怜兮兮的“还望刘公怜惜备等无才可用”,田豫已遣,若再讨要人家四弟驾前听用,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刘虞心下暗叹,他开始不明白刘备为何介绍田豫时,是:“盟内司职农林牧渔,北上流民编组,内外营造事项者,皆渔阳田豫也。” 现在他明白了,他想了解什么,问田豫就可以了,田豫一切尽知,且能为他讲解通透。 刘虞方才已试过田豫之才,对此毫不怀疑。 这也正是让他纠结的,对方不过一群草莽白身,自己却步步在对方算中,连派到他身边个少年,都是博古通今,允文允武,才思敏捷之英才。 他总不能回赐个老家仆吧? 刘虞心中默默捋了一遍随其北上幽州的一众食客故吏,心下越发苦恼,暗忖:怎么我好像也没人才啊? 想来想去,一群随员中,似找个堪比田豫的人选,都遍寻不着。 这还有王法么,究竟谁是汉室宗亲啊? 刘虞心下凄苦,看着用无辜眼神望着他的刘备,深恨之。 “弟子服其劳吧。” 就在刘虞要对刘备因爱生恨时,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田畴,突然嘻嘻而笑,“畴对翼德,云长之武勇,仰慕不已,正好留下日日请教。” 刘备,关羽,田豫闻声,同时看向田畴,都暗惊此子反应,小小年纪,寥寥数语之中,居然就听明白了自荐与回赐之间,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刘备更是大眼睛一亮,细细打量田畴,暗道此子才敏怕是不下田豫,若能让四弟裹挟入伙,怕是又赚了一个人才。 “…你这小土财,也仰慕俺张飞的勇名?” 一团袅袅白烟滚滚来,端着一摞笼屉的张飞刚走过来,就听到有人在夸他,朝天辫一歪,在冒烟的笼屉后露出个黑脑袋,冲田畴哈哈大笑,“俺最喜人夸,你多夸俺几句,不用请教俺就教,学矛不?” 说着,边大步朝众人走来,边冲刘虞提了提端着的笼屉,大吼一声,“刘公哇,你可想死俺了,吃包子不?”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假字 “包…包子?” 方被自荐的田畴,出声消弭了窘迫的刘虞,又被大嗓门吓了一哆嗦,“啥…啥是包子?” “张飞灌汤包,这个不能教。” 张飞大脑袋连连扑棱,一边伸臂把笼屉前递,让刘备,关羽,田豫三人帮着提笼分包子,边理所当然的冲刘虞一哼哼,“咋能一咬烫嘴流油,有诀窍哩。俺回头要收几个家仆,给俺开包子铺。只能给刘公白吃,不能予刘公诀窍,不然你让你家仆也开包子铺,俺咋办哩?” “…老夫没想过卖包子。” 刘虞嘴角一抽,没法跟憨张飞计较,被憋的有点内伤。 “那是你还没吃过张飞灌汤包。” 张飞一肘托起剩下的两个笼屉,掀起其上的一屉笼盖,好客的招呼刘虞,“来来,捏个尝尝,趁热啊,凉了不好吃了。” 刘虞没遇见过上来就请他吃包子的,偷眼见刘备,关羽,田豫,皆是很自然的接屉开笼捏包子吃,连田畴都很好奇的去捏刘备递上的包子。 都吃就他不吃,成何体统,于是也伸手拉袖,捏了个包子:“嘶。” 一捏之下,感觉包子还挺烫手,仔细一看又讶道:“白面?” “对呀,改善伙食。” 张飞自顾自的也捏了个包子,大脑袋朝前略伸,歪头冲刘虞又道,“刘公,伸头,小口咬哦,俺第一次咬,油滴俺一褂子,可难浆洗了。” “喔噢。” 刘虞从善如流,学着张飞几人的样子,上身略前倾,双手拿着包子咬了一口,一咬之下,浸入面皮的脂油,包子皮里上涌的热油,一下把口津烫的生香。 一被烫,手下本能一紧,包子皮里的热油,真就顺着咬开的口溅了出来,顺手而流,倒是不烫。 “呐。” 张飞见刘虞流了一手油,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伸手入怀掏了沓东西,捏了几张递过去,“擦擦。” “这是何物?” 刘虞低头吸了口灌汤,又咬了一口,才接过似绢似纸又有树叶纹路,藤丝草筋的家伙什,一边单手擦拭沾油的手,一边顺口问了句。 “卫生纸,很卫生的,草叶芦苇做的,除了擦手,还能擦屎。” 张飞不在意的解释了一句,边大口咬肉包子,边感叹,“人生自古谁无屎,谁能拉屎不用纸?” “咳咳…” 刘虞被包子呛了一下,剩下半拉肉包子,似看着突然有点腻。 怕张飞再劝他吃包子,赶忙把视线转向正乐滋滋啃包子的田畴,又是干咳一声,招呼道:“子泰,你果愿留于玄德处?” “当然。” 田畴一举手里包子,毫不含糊,“起码此处伙食不错,肉包子呦。” “相走田,走起来的田才是相呀。” 刘虞一时竟也觉田畴乃一绝好人选,田畴换田豫,岂不换了个相,念及自己本要入甘陵国为相,今又欲讨北盟之相而不得,不由拈须颔首,“你少持家,喜读书,《货殖列传》却教不了你如何货殖。现成的经世济用之学,就在此处,你留下也好,且活读以致用。” “畴正有此意。” 田畴咬着包子,一抹嘴,笑嘻嘻一应,“读陶朱公之《计然篇》,尚存诸多不解之处,便是不随刘公同来,畴亦要寻机找小仙先生请教才是。能使公帑求私学,那是再好不过。” 田畴没信口开河,他愿留于北盟,一大半原因,真就是为了请教殖产兴业之道。 因为他家既不是士族,也不是豪族,又不是庶族,是宗族。 没阀阅,没章旌牌坊,族里没官,家里没钱,就是亲戚多,族人在乡下盘根错节。 加上田豫少好击剑,邀斗游侠,名动右北平,在族内与当地登高一呼,族中子弟,乡里亭不良少年,村痞流氓,从者如云。 他就是一个爱读书的座山雕。 形象特异,非常有魅力。 就是兜里没钱,人又义气,要接济一帮苦亲戚,穷小弟,日子过的略拮据。 可田畴太奇,他是真不攀名附贵,对当官一类的毫无兴趣。 对刘虞他都不过将其当做一个愿意借他书看的好人,愿意为他解惑的师长,从不卑己轻身,并无所求。 不过是刘虞对他好,刘虞有难事,他就为其出头。刘虞为他解惑,他就以师礼待之。所作所为,不求回报,就是义气。 爱读书的座山雕,就是这个鸟脾气,很雕! 可他这个鸟人并不拒绝地里多打粮,兜里多点五铢钱。 乡间农忙时,由于他名声大,小小年纪就领着乡族挖渠,开垄,抢收,打谷。平日还断讼,排解邻里纠纷,兼扎村痞流氓,佩剑小村长一样。 可他剑法再犀利,扎不死土地公公。读的书中又没有天书,控制不了天气。族人乡民还是要汗珠子摔八瓣,看天吃饭。 这让骨傲的田豫,年岁越长,接触农活与乡民越多,越无奈,越郁闷。 可他才具不足,如何让地里庄稼多些,如何才能改善族人乡民的贫苦生活,他也不知道。 有能让辛苦的族人乡民多打些粮食,日子过的好些的学问,他当然想学, 特别是他就是个小奇男子,生性好奇,爱交朋友。本是想来瞧瞧昨日城下那缺德带冒烟之人,若是脾性相合,正好聊聊,交换一下彼此的书单。 他很好奇,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平常在看什么书,他想借来看看。 可一等刘备言及渔业,鱼食猪粪,挖塘养鱼,合作赶鸭,鸭毛制衣种种,田畴立刻就把来瞧稀奇的初衷,甩到了一边。 以田豫的聪慧,与刘虞一样,他自然明白这个殖产兴业的本事,只会出自昨日城下拿田豫当盾,一看就是狼心狗肺的那个家伙。 可他不想知道那家伙为何这么缺德了,只想知道鱼食猪粪,列队捕鱼,合作养鸭等等,究竟是怎么搞的。 他想学这门殖产兴业的学问。 刘虞同样对李轩好奇,轻车简从而来,营前通传,刘关张都是陆续迎出来的,倒是本该在营的李轩,没来迎、 没来他也不介意,士若如吏,媚上欺下,还要礼贤下士干嘛? “小仙呢?”刘虞小口咬着吃剩的半个包子,随口问刘备。 “晌午下了课,这时该在牲口圈。”刘备一拱手,“备已让人去喊他了。” “不必打扰。” 刘虞一摆手,又好奇道,“小仙在开坛讲经?开何课?” “不不不。” 旁边的关羽,张飞,田豫闻声皆是一闭眼,刘备也赶紧摇头,“就是教人认字…嗯嗯,这个字嘛,看着像汉字…嗯嗯,倒也不能说不是汉字,只是吧,略缺胳膊少腿。” 说着,苦恼的挠了挠脑门,“小弟说是营中秘字,备看他就是偷懒,二十多笔划之小篆,汉隶,他三笔就划拉完了。字邪且丑,唯一的好处,就是省墨,便于牍简绢纸誊抄。” 刘虞闻声愣了,斑斑大才,教人识字,奇怪的问:“教何人识?” “就是士卒,军属孩童,乡里亭村民。” 刘备也感觉自家四弟不靠谱,神情中略有些不好意思,“这字学来无用,学成公文且不通,就是误人子弟。不学还好,孺子一学他那缺胳膊少腿的懒字,再学汉隶可如何是好?” 说着,又为李轩开解道,“倒是简单数算,学来算个小账还行。小弟言公卿士族不可与庶人同。教庶人简易‘假字’,会读写家信,识序跋,辨文告即可。 书经不需教,骈文华赋不需识,但要会数数,识度量衡,不然税赋都算不清,易被猾吏所乘。要识写汉字…嗯嗯,简易汉字。毕竟教化天下,是士大夫之责,天下黎庶若皆睁眼瞎,是士大夫之耻。” “嘶。” 刘虞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小仙弄了套假字?仓颉造字?要让大汉黎庶皆识算认字?” “对,不光是大汉。” 刘备点头,大眼睛眨了眨,“军中胡骑也要学其假字,不然就学真篆隶,二选一。” 顿了顿,咂摸咂摸嘴道,“胡人淳朴,心性不坚,一见我大汉篆隶之雄美,多有畏难情绪,皆愿学假字。 毕竟小弟创的那缺胳膊短腿之字,不少二十几笔的字一笔就完,龟爬一样,一划拉就行,倒甚合胡人意。开始畏难,学写几个后,倒是对诸夏物华,孺慕自生。” 北盟内部教的简字,比简体字还要简单,融合了日文片假名与行草书简写, “的”“得”“地”不分,合一,皆为‘の’。复字双写后为“专”,“等等”就是“等专”,“专”还少二横。 能多减一划就多减一划,与大小篆汉隶相比,自然看起来像龟爬。 这种字,会让习过大小篆,汉隶,刻苦练字的人,不屑。会让以“字如其人”为信仰的家中长辈,不耻。 轻则抵触,嘲笑,若自家子弟习这种字,被长辈看见,打骂都是轻的。 所以,李轩在发觉简字假字,在士人读书人群体中的阻力,甚或不过识些字的老黔首,都不屑嘲笑时。 他没说什么,只是顺势再自降一格。 先有言在先,假字格调不高,就不是与身份高贵的士人,与心灵高贵的庶民学的。 教的就是军中文盲士卒,与地方愿学简单假字的老文盲,小黎庶。 如此,可否?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读书识字,油盐酱醋 实际还是不行。 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最爱管闲事,该嘲讽的士人与黔首,照样嘲讽不屑。 可假字的定位一分,毕竟分流了,从绝对反对,变成了有赞成的,就有反对的。还有一部分原本反对的,变成了游离砝码,成了事不关己,我不说话,就看看。 这很好,势一分,赞成的一有,外部环境一变,原本被喷的心中自卑不敢学,人云亦云不屑学的文盲,尝试着,小心翼翼的,走入了脱盲的队列。 于此相对的,是本就以不着调享誉北盟的李小仙,名声更操蛋了。 可刘虞既不是赞成的,也不是反对的,对错是孩子才在意的东西,他这种人看的是利弊。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心中越发震动,眼神越发莫名,喃喃道:“老夫怀柔诸胡,靠的是官禄,恩赏。小仙竟用的是风,于润物细无声之中,移风,易俗。” 又问,“营中胡骑,为何愿学汉书?可是强迫?” “那倒不是,是辱人在前,以利相挟。” 刘备脸上浮起一抹古怪,“小弟为人荒唐,喜嘲胡人天生脑子缺浆。便是乡里庶人,也被辱成天生贱命。便是连他的假字,也万万学不会,胡人与庶人一样,皆只配做睁眼瞎。” “若是学会了呢?”刘虞明白此乃激将。 “那小弟便输了。” 刘备笑呵呵的一扬下巴,“小弟喜与人赌,若是营中胡骑能识写三百假汉字,便晋一阶,伙食提一等,允吃小灶,月领饷米翻倍。 若是北盟下辖的在地乡流民,可识写五百字,则月派救济粮加五成,乡民则月派‘读油’一升,‘书盐’二斤,‘识酱’三坛,‘字醋’四罐,户加‘文栗’五斗,三指肥膘肉六两。 军中一月一校,在地乡民半年一考,只能识字愈多,一字不准少,少字则下月福利勾销。” “读书识字,油盐酱醋?” 刘虞喃喃低语,眼中浮过一抹敬佩,摇了摇头,唇角又掀起了浅笑,捋须道,“学斯文偏用粗鄙之字,教化天下却以言欺人。小仙不似仙,非是仙风道骨,无灵童在伴,不居庙堂盘坐,不近人间,不求心远地自宽,他接的是地气啊。” 说着,叹了口气,“读油,书盐,识酱,字醋。乡民求读书识字,要拜师奉上束脩,尔等却要予学生发文栗。老夫是赐胡抚胡便以为化胡,尔等却是胡汉一视同仁,以汉待胡。长此以往,胡皆知汉心,不知己为胡身矣。” “宫殿眺尧耸街衢况物华,风云今际会千古帝王家。” 刘备下巴一昂,自信而笑,“我大汉风物,绝非饮毛茹血的胡人可望其项背。其心越是心慕我汉风,其身就越是艾我诸夏。按小弟的说法,这就叫量北盟之物力,结与胡之欢心。” “北盟太小。” 刘虞闻声哈哈一笑,摆手道,“该量幽州之物力,结与胡之欢心才对。老夫要好好参一参小仙的假字,若是果易学,便由州库拨给钱粮,老夫萧规曹随,就按照尔等的法子,也讨一讨塞内诸胡的欢心。” 说着,又是一挥手,“玄德吾侄,头前带路,老夫且寻仙去。” “…备喊小弟过来就是。”刘备迟疑道,“畜棚污浊,怕是……” “不怕。” 刘虞抬腿踱步,摆手示意刘备投前领路,不在意的问了句,“小仙莫非在畜棚炼丹不成?” “那倒不是。” 刘备趋至刘虞斜侧,干咳了一声,“估计在称粪呢。” 刘虞:“……” …… 南营辎重区,牲棚。 六个用木杆撑起的骆驼毡房外,一峰峰大小毛色不一的上缰骆驼,或卧或站。 有横卧的骆驼身下铺着大布毯,辎队的驼工就蹲伏在驼背之后,用膝盖斜压驼肩部及半臀,手持毛剪,从驼右后胁部到石前胁“咔嚓咔嚓”开剪,再沿剪线平行剪脚部与腹下毛,再剪右侧前后腿毛。 一丛丛驼毛落到干净的布毯上,跪在上面的骆驼,毛发同样洗的很干净。 剪毛的驼工干的很专心,一个“把子”剪收的驼毛驼绒多了,是有功赏的。 一个骆驼毡房不过一丈半长,却要睡二十余人,两个什还要多些,只不过辎队的驼工皆是“什长”军衔,他们内部把自己叫“把子”。 “把”的就是骆驼,一个人能牵带的骆驼峰数,好的把子能一人“把”二十峰骆驼,手生的仅能把十二三峰。 一个骆驼房子里二十余驼工,就要“把”近三百峰骆驼。 卸货上货有士卒,北盟辎队的把子们,除了行军牵带外,便是日常养顾骆驼。 把子们早先不少是跟随苏双与张世平的胡人,在草原上的时候没如今这么累,平常喂养好骆驼,驼货时一牵就行了。 可跟当家的入了北盟,一下就忙的不要不要的,早先满地乱飘,无人在意的驼毛,时下得全得剪收。 剪毛就得洗骆驼,不能让尘土混在驼毛驼绒里。开始没洗过骆驼,洗两三峰就能把人累瘫过去。 非但要收剪驼毛,几个把子跪在木箍桶前,正在挤身前的骆驼奶。 母驼旁没小骆驼,只不过脑袋上,挂着个像是马料包一样的口袋,里面是幼驼的毛绒。 骗母骆驼催奶的。 如果让北盟辎队的驼工,选个天底下最大的骗子出来,所有人都会选北盟后勤大总管李轩,连母骆驼都骗。 可也别说,畜生就是畜生,即便母骆驼知道被骗了,还是忍不住产奶的欲望。 大骗子曾对驼工们说,这叫生理信号刺激。 驼工不分胡汉,没人细究什么叫胜利信号刺激,只是对盟里的仙儿,越发敬畏了起来。 莫说让母骆驼嗅幼驼毛了,仙儿让干啥就干啥,哪怕把骆驼全宰了呢,也没人愿意刺激仙儿的生理信号。 即便是仙儿让把每峰骆驼编号,每天无论喂养,或是行军,载重驼运,都要收集骆驼粪,称量,驼工也老老实实的照办。 毕竟,不是白干,每天细心收集粪便,认真称量驼奶,驼毛的把头,隔三差五的就能领到功赏。 再说,也能学到不少神秘的手艺。 开始,驼工是不大看的起仙儿的,尊重是对盟里贵人的谦卑,不是因为骆驼。 随便一个驼工,无论胡汉,都能一眼看出来,李轩最初连公驼母驼都分不清,却要让驼工按照他的交代养骆驼,这不扯么? 只是,随着早先任由褪落的驼毛绒,变成了一件件驼衣驼被驼毯,日渐增多的驼奶,变成了叮当作响的五铢钱,变成了一咬满嘴油的肉包子,变成了越来越丰厚的钱粮功赏。 李轩,慢慢在驼工的嘴里,也就变成了仙儿。 如今,即便仙儿让把骆驼全宰了,驼工本能就会提刀就捅,真就不会犹豫的。 毕竟,盟中日益增高的地位,越发丰厚的钱粮,让原本整日蓬头丐面的驼工们,明白听谁的才有肉包子吃。 特别是早先被苏双从鲜卑,乌丸,杂胡诸部买来的胡人奴隶。就是因为骆驼照料的好,原本视其为奴,都不正眼看他们的苏双,都郑重的拱手拜谢。 胡人奴隶知道,事情起了变化,就是因为骆驼,他们的地位待遇变了,由此,更是悉心照顾骆驼,聚精会神的去听哪怕仙儿的一个不经意的自言自语。 会养骆驼的多了,会拿幼驼的毛,骗母骆驼催奶的仙儿,驼工们祖祖辈辈,都没见过一个。 单就这一招,回到草原,在部落里也够做个小奴隶主的。 可胡人驼工没人愿意回去,不是眷恋汉地,是不信部落的贵人,会赏罚分明,会重视一个奴隶。 便是连驼工中的汉人,都不信就是因为自家骆驼照顾的好,有哪个士人,会为自家郑重行礼。 驼工们是真把北盟当了家,身为“北方军”中有“什长”军衔的一员,便是隶属辎队,日常也同样按照《军官操守》要求自己。 他们是辎队,是养牲口的驼工,可却与步骑军的什长一样,同叫“士官”。 他们不是卒,不再是奴,按仙儿的话,骆驼就是他们的兵。 驼工皆知仙儿骗人不偿命,可还是愿意信。 信了的驼工,平日便是手中的活做完了,也闲不下来。 此时,不少忙完剪毛,挤奶的“把手”,就在骆驼房一旁,架着锅,炒着白面,莜面,做炒面干粮,炸黄酱、黑酱,羊肉炸酱。 北盟辎重驼队的规定,是拔营行军前,什伍必须携带一次够二十天的干粮。 驼工却把“一次”,改成了“始终”,一有空闲,就把消耗的干粮,补足二十天。 因为仙儿对他们的期望,是有朝一日,可一路护持保障大军,千里奔袭,万里长趋。 北方军都要靠他们这些驼工护持哩,听着就来劲哩。若自己都保障不了,又如何保障大军? 他们可不是民伕,不是累赘,他们是北方联盟的驼队把手,是士官,是保障大军千里奔袭,万里长趋的人。 他们,才是北方军的主人。 尽管仙儿的疯话总是令人不可思议,可无论胡汉驼工,无论出身多么卑微,就是愿意信。 “你个熊海子,怎么就不信我呢?” 一声怒吼,从畜棚粪便堆放区外喷了出来,两张简易原木长桌旁,李轩指着拎着屎袋不前的土豆鲤,破口大骂,“让你兜个粪,你都裹足不前,你个混饭的熊孩子,怎么比我混饭的时候还没职业道德呢,你像个混饭的样子么?” “哼。” 范鲤鼻子上拴着三条红领巾,双手拎着口大布袋,扭头冲李轩一瞪眼,瓮声瓮气的回骂,“李小仙,你就是欺负我,想用粪把我熏死,你信不信我范鲤豁出去了,深吸一口,一屁崩死你。” “哎呀我草。” 李轩被骂的一晕乎,抓狂不已,“土豆鲤,你这是逼我拿你做土豆泥呀。鄙视哥的人那么多,你算老几?再不听话,我拿弹弓弹你小几几,第二次警告你啊,不想让你未来的媳妇哭泣,你就赶紧给我过去!”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为数故,肯定半年就宰猪 “一峰驼一天要四五十斤料呀。” 看着粪堆前的范鲤不情不愿的去装粪,长桌旁的张世平笑了起来,侧脸对李轩道,“今天各队的数字出来了。” “多少?”李轩精神一震,转眼就把粪场外裹足不前的范鲤忘了。 “各队至涿县集结一段不计,涿县至沮阳十里一标,各队多标在三十八至四十三区间,均四百里。” 张世平捏起桌上一个藤筐内标着“北辎.水二队.上谷郡.潘县境.近澜乡东亭.第四十标.庄肇标.薛让检。”的木筹,随意看了眼,又扔回框内,转而把一堆木筹上的册薄拿了起来。 “总行军八天余两个时辰,其中五房驼队,八百三十六峰驼,共耗干草十三万二千余斤,每驼每日均二十斤余。” 张世平放下册薄,舒了口气道,“这是路上有野牧草吃的情况下,若是单干料,每驼日均要体重三成的干料,均四十斤上下,盐二两。” “第几天开始减包的?”李轩又问。 “次日就开始减了。” 张世平回道,“一过百里,一把里背负千斤的健驼,明显跟不上轻装带头驼的步度。倒是长途能稳定驮运三百至四百斤,不会力竭。” “短途千斤,一驼满负就是二十余日的草料量。” 李轩沉吟了下,“如果货包驮带配比合理,可以边走边减重。再逐步加粪便燃料,驼奶,肉干。” “马驼粪要晒。”张世平出声道,“不扎营,连续疾行军状态,没时间晒粪,补充不上野外取火燃料。” “嗯。” 李轩嗯了一声,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这就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好了,无补给情况下,能做到野外连续机动十日,五百里以上吧?” “千里问题不大。” 张世平也露出了一抹笑容,“除非是北逐大漠,只要野外有草,就可以边走边补充。若是伴随骑兵,一把按十五峰驼,四骑乘驼外,尚有万斤的荷载富余,加上驼奶驼粪,危急情况下还可杀驼取食。即便是大漠戈壁,若是单程奔袭,一趋可致千里。” “畜奶呢,有没什么新问题?”李轩问,“士卒反应呢?” “胡骑没问题,自小喝惯了。” 张世平不以为意,冷着脸答道,“至于汉家士卒,这是军中,没有挑肥拣瘦的余地。羊奶马奶驼奶,干渴时一小口,能撑半日,顶的上清水十口。即便是为了减负,也要加大奶囊,减小水囊。” 两人正说着,苏双手里抱着一堆皮囊,身后拎着仨驼工,牵着六峰骆驼走了过来。 李轩亲热的与苏双打了个招呼,问的同样是畜奶的反应,“苏当家的,怎么样?新配的羊驼马奶,你手底下的老马贼,反应如何?” “还行,打了奶皮,油脂厚了不少,不易变味了,解渴还顶饿。” 苏双走过来,把怀里的皮囊子“嘭”的朝桌上一扔,随手拿起筐边的木碗,就牛饮了几口,一抹嘴道,“就是奶里的盐,放的是不是有些多啊?缀一小口就满嘴发咸,不会越喝越渴吧?” “不知道。” 李轩闻声摇头,“奶中油脂多少为好,酥油好还是打成酪好,盐该放多少,都没一定呢,还得边试边改,一时半刻的我也闹不明白。” 顿了顿,问,“倒是你,囊子试好了没有。” “用羊皮囊子吧,口袋软,不磨驼腹皮。” 苏双放下手中木碗,一指身后六峰骆驼中打头的一峰,拉了把李轩,“你来看。” 李轩被苏双拉到骆驼身侧,张世平也跟了过来。 “骑兵乘换驼,驼胯两个中三号奶囊水囊,即可支撑二十日以上。” 苏双倾身略躬,走上前虚托了把骆驼胯后两个快要坠地的羊皮口袋,“辎运驼,用大一号囊子为宜。不光是盛奶装水,把羊皮口袋充气,可直接用于泅渡江河。” “羊皮口袋绳连,拼成筏,能摆渡辎车过江么?”李轩问。 “水流若不湍急,分过可以,还能载运步卒。” 苏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要看江宽水流了,现下营里匠作缝个羊皮口袋,手艺都不行。究竟哪种革样的口袋好,俺也得慢慢试。” “通用最好。” 李轩立刻接口道,“最好骑马与乘骆的骑兵,水囊奶囊做到通用,你不能光考虑驼的荷载。饿急眼了是宰马还是杀驼没一定,能通用对匠作统一制囊有好处,也能减轻后勤补给负担。” “行,俺听你的,回头再好好琢磨琢磨。” 苏双不打磕绊的一点头,又是得意的一笑,“时下除了盐,单靠随军马驼,咱的骑军,就不用辎重队伴随了。只要咱的随军驼马数量够,是可以做到长趋万里的,不需要依靠任何后方补给。” “但愿那日早日来临吧。” 李轩也开心的笑了起来,“步卒行营还可拖带羊群,咱对畜牧的道道了解的越多,咱的行军距离就越远,后勤就越轻松,民生就越丰,相互关联,层层互补。所以,苏当家的还得继续从北面草原诸部,多买些胡人行家里手回来呦。” “家财早全垫进来啦。” 苏双闻声苦了脸,肥脸抽搐,“俺真没余财啦。” “小灶上月的账我看了下,消费最高的就是你,单白切鸡你就切了三十多只,一天一只大肥鸡呀。” 李轩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上回你就说家财全空了,又没见你出去抢谁,怎么又有入股毛纺之金了?” “俺那是老婆本。”苏双嘟囔了一声,“娶老婆用的。” “不用娶,回头抢个就是了,最好抢个大部落酋长闺女,会养驼套马放羊的最好。” 李轩诱惑道,“如此,你多赚一笔嫁妆不说,有此贤内助,下半辈子都吃用不愁。” 两人正扯淡间,刘备等人伴刘虞一行,走了过来。 “刘公。” 一见刘虞过来,苏双,张世平,李轩皆恭敬的行礼招呼。 此间空气不好,弥漫着一股牲口粪便的味道。 刘虞却不介意,与李轩等人酬应过后,反是好奇的踱步,四顾巡视了一圈。 边巡视边对随伴在侧的李轩发问。 李轩知无不言,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一行人谈谈笑笑,指点着一坨坨捏成扁饼,正在太阳下晾晒风干的马驼粪,都像是赏花一样。 “小仙似颇重数算。” 刘虞发现李轩回答他的问题时,很少弄什么虚头巴脑的仁义怜农,便是问及流民齐伍,编队捕渔,养猪放鸭,都时不时以数字回。 施政定策皆以数算为基,刘虞越听越惊讶:“这养猪放羊不用饲牧之术,用数?” “数就是术呀。” 李轩是以教学生的态度,来解答刘虞的问题的,“小猪半年长二百斤,一年能长到三百斤,轩肯定半年就把猪宰了呀。因为同是半年畜饲之期,猪长到二百斤后,如再多养半年,等于少赚了一百斤猪肉呀。养猪,并不是把猪养的越大越好。” 顿了顿,又是一笑,“涿县一只鸡,三十二文,与一石栗米价相仿。放鸡崽自食草籽,四月始长成,重八斤。喂鸡崽食栗米,二月即长至八斤,耗栗米不过二十斤,鸡价却等同于一百二十斤的一石栗米。如此,轩自然会糟蹋粮食,拿来喂鸡。” 一旁的田畴双眼蓦然一亮,越听越是欣喜,原来使乡民脱贫之法,竟藏于简单的数算之中。 原来遮住他的不是一堵墙,而是一缕烟,若是旁人让他拿金贵的粮食,用来喂鸡喂猪,他不破口大骂就是好的。 可让眼前之人几个数字一比,他马上就知道本族乡邻为何穷苦了。 不是不识数,是心与眼,皆被根深蒂固的观念遮住了。 原以为脱贫致富是登天之难,却没想过会简单到如此地步。 李轩寥寥数语,田畴求学之心,遽起。 便是刘虞不让他留,他也不舍得走了。 刘虞同样沉默了好一阵,半晌方摇头,苦笑:“怪不得皆言小仙邪,如此简单数算就可辨明的道理,偏偏养猪养鸡的小农,不会听小仙言呀。” 李轩听出了刘虞话中的轻蔑,没随着一起轻蔑,而是实话实话:“知道点简单的数学,方法,没什么大不了。一模一样的考卷,百人答题各不相同。 即便再过两千年,也不会有民智这种东西。智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可士大夫之所以是士大夫,不是会比庶民会养猪,而是会把养猪之法,授予民知。” 被暗斥了的刘虞,非但不怒,反是肃然。 李轩看到刘虞神情,心中同样升起了敬佩。 暗忖:刘虞果然是君子。 刘备与李轩等人,将北盟编组流民,殖产兴业之法,说予刘虞听,是希望其跟着学。 众人将田豫安插到刘虞身边,同样是为了随时,把北盟最新的齐民编户,殖产兴业等措施,同步传达,甚或说是教给刘虞。 之所以要这样,就是李轩曾对小叶子,祖昭,简承,范鲤几个孩子说的那个道理。 你的心有多大,你的天下就有多大。 你装的下,世界就是你的。 李轩不学将门,一个马槊用法都敝帚自珍,不把编民富农之法,固封在北盟之内。 因为那些将的心,是家门。他的心却不仅在北盟之内,还想要北盟之外的整个幽州。 教会刘虞,让其代为治理幽州,就是在增强未来的北盟实力。 养猪养鸡养鱼之法,他从未保密过什么,即便军中让母驼嗅幼驼绒的催奶之法,他也从未防过胡人驼工,没说过不许外传。 相反,他希望胡人驼工,把此法传予北方诸胡。 没有这个格局与自信,北方联盟有什么资格去吞并幽燕,掩有北方? 北方之主,从来就是气吞万里如虎。 谁吞谁,看的就是那口气。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百乐门 刘虞当天就回沮阳了。 临走的时候,从骡车上取了个淡黄色的象竹竿子,一头毛绒绒的露着红缨一样的毛。 这就是节。 持节人的操行,就叫节操,牧羊的苏武就节操满满,被授节的还降,那节操就掉光了。 节分三等,刘虞便是天子钦赐符节的使持节,可治秩俸两千石以下州郡官。 其次是持节,可杀无官无爵之人。 最后一种就是得刘虞授节,让渡军权的刘备等人了,是假节。 假节地位最低,但在军权上等同于使持节,可杀犯军令者。便是州郡县令贻误军机,粮草期至不缴,辎重逾期不到,照杀,且杀之无罪。 公孙瓒拿的符节,就是前幽州刺史郭勋授予的军权信物,只不过没上缴给刘虞,令出二门。 于是,刘虞就把他这门的军权,暂时让渡给北方联盟了。 刘虞认下了玄德吾侄,认下了北方联盟是以其意组建,背书之后,主臣名分就算有了。 然后,刘虞授节,让刘备等人带兵去解居庸之围。 刘备登时领命,谨遵大人吩咐。 只不过,次日继续扎营,该挖的梅花陷马坑照挖,壕沟尖刺继续设,营珊箭楼继续造。 一边扎营,一边派出辎队入沮阳,开搬沮阳武备库。 时下刘虞仅是假天子节,不是幽州刺史,给不了州郡军编制。倒是在军械兵甲,钱粮上,拨给了北方联盟三千人份,一年的军需用度。 若是按季度算,等于拨给了一万二马步军,一个季度的军衣,钱粮。 仅春袴套裤,夏单衣,就拨给了六千套。沮阳库中就有。 身为北盟后勤大总管,李轩一向与人为善,没麻烦城里的管库大夫与仓曹送来,直接派出辎队进城拉了。 当然,辎重队里还藏着“百乐门”的人,负责标定城内公孙瓒三千突骑的营房位置,描画营盘防御设施布置,巡哨路线,时间频率,每日军资采买与消耗情况。 “百乐门”就是北盟的情报机关,为李轩一手暗中组建,目前的首代大头目,就是他的第一个家臣,李安,李断背。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一机关人员构成鱼龙混杂。 里面手艺人、优伶、歌舞伎、娼妓、算卜师、堪舆师、匠人、剑客、游侠、地痞,商贾。地方郡县的土豪、乡老、游徼、啬夫,甚至还有县尉。 大多都是兼职特务,内部俱称“百乐门人”。 营中的沙盘,就是百乐门的匠人制作的,负责描绘山川地形比例的,就是百乐门的堪舆师。 北方联盟涉及农林牧渔的民生项较多,军费拮据,李轩就不太想在特务机关的组建与运作上,花大钱。 可他又是最重视信息的,不能没有耳目。 于是,他就把“密折专奏”这招儿搬了出来,予北方联盟亲近之人,以火漆密封,百乐门令牌,闻风奏事之权。 谁有这个权力,只有百乐门使,与当事人自己知道。 开始没人把这个权力当回事,只是随着北方联盟势力急速扩大,事情就起了变化。 君子之所以贵,就是物稀。有个暗中可以下黑砖的权力,李轩才发现,即便世交故友,县衙同案,同族至亲,那也是绝不手软的。 不少州官郡吏的阴暗私事,就是由被赋予这一权利的府中奶妈,丫鬟,奴仆递过来的。 兼职特务是不按月发钱粮的,但提供的情报被判为有价值,就会得到功赏若干。 不少兼职的衙门中人,在地乡老土豪,倒不冲赏,多为求庇。 而且多个暗地里能黑对头的权力,嫌这个权力多的真君子,很少。 倒是伪君子,暴露了不少。 由于百乐门招募过程刻意弄的很神秘,负责授令的门使,都大白袍罩身,戴覆面尖筒帽,只眼眶挖了俩黑窟窿,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有时候还是两位门使同时出现,另一位是一身黑,不具名,只称“黑无常”。 早期百乐门缺人,门使就是李轩与李安,谁有闲了,就披着一身3K党版的黑白无常怪袍,亲自去纳人入门。 最初在市井发掘间谍人才的大特务,就是跟着张飞混吃混喝,一直没舍得跑的那十一个难民喽啰。 拉人的大特务就太接地气,接进门的小特务就更没什么好枣了,倒是在市井中听地的本领,颇为犀利。 都尉都找不到的江洋大盗,游侠就能轻易找到。县令今晚要去哪,县令夫人都不知道,娼妓知道。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一个军营内有多少兵马,不用进去看,在营外开个粮店,数下粮草辎车出入,一样知道。 市井特务,有市井的用处。 起码在沮阳城中公孙瓒的三千突骑,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要防公孙突袭。” 一连五天,始终在扎营搬运城中物资中度过,居庸附近黄巾围城的情况,也不停被百乐门探子与军中探马,双向报回。 北方军北上沮阳的动静不小,居庸城外的黄巾军,同样有探哨撒了过来。 非但北方军的探马与黄巾军的探马多次接触,围绕北方军丘陵营地周围的山林中砍木的樵夫,营四周多起来的卖土货的老乡,与出营士卒攀谈的乡民,颇是多了不少。 可李轩最在意的还是公孙瓒,最怕的还是被骑兵野地突然袭击。 出兵的前日傍晚,刘备等人晚饭都是聚在帐中,边推沙盘边站着吃的。 矮桌沙盘旁的李轩,用手里的教鞭划拉了一下沮阳城,又点了点南部丘陵区的北方军联营:“咱挖坑竖刺的动静不小,公孙也没出城挑衅。咱本是等他先走,可他却安然缩在城中,我怕他也正等咱们先走。” “野外背后偷袭咱们?”苏双瓮声问道。 “偷袭是不可能的。” 李轩自信道,“公孙一动,咱们的信鹞与探马,比他快。我只是不想再埋伏他了。此去向东直至居庸关,一路皆是丘陵山地,只要坑他一把,就能把他带进沟里。” 说着一笑,“只不过公孙时下本钱不多,再折就要亏老本了。能不折,还是不折的好。” “讲和么?”田畴也在帐中,众人没背着他。 “估计没戏,毕竟刚折了人家先锋大将。” 李轩不在意的一笑,“干脆还是吓吧,若是吓不住公孙英雄,那就算他倒霉吧。若无准备,被他突袭一下很正常。有了准备,又是丘陵地形,他怎么都是输。” “计将安出?”一旁的简雍兴奋了起来,对多学几手唬人之法,似颇为向往。 “不用什么计,就是跟他实话实说。” 李轩环顾了下左右,脑中浮现出了当日城上公孙瓒阴鸷的眼神,又摇了摇头,“随便派个信使去吧,咱去容易被祭旗。” 田畴闻声眼神古怪了起来,这遇阵不虑输赢,先考虑让谁顶缸的缺德习性,真是认识谁,谁倒霉。 “予伯珪说什么?”刘备奇道。 “就说咱明天要去解居庸之围,请他念及严纲之遭遇,不要偷偷摸摸来偷袭。” 李轩淡然道,“请他三思呀三思。” 刘备闻声一捂脸:“信使怕是要被祭旗。” “那很正常。” 李轩手一摊,无辜道,“先登的勇士,自然最易阵亡,可功劳也大呀。我让断背寻个要功不要命的狠人去就是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他若反被激怒,横来呢?”张世平问。 “有你们留下来,他就会冷静下来的。” 李轩捏起沙盘上代表北方军骑兵的陶马军棋,复又放下,“有两千骑兵按兵不动,他若想偷偷出城突袭咱们,就要小心自己被身后突袭了。” 顿了顿,笑道,“所以,他若真想偷袭我们,一定会先解决你们,一定会试图在前路伏击你们。而沮阳离居庸这么近,可用于伏击的地形,就那么几处。 骑兵布伏,就缩成团了,在丘陵山坳里跑都跑不起来。跑不起来的骑兵,与乡兵何异?他只要敢出城,我等就会回军,他只要敢摆伏兵,咱就放鹰隼找他去。 他若躲猫猫的技术不行,被咱的鹰隼找到了,那咱就抓他去,包他个肉包子,咬他一口就是了。” 本是同样担心被公孙报复的刘备等人,等听过李轩几语温言,一下神情放松了不少。 “咱们只带六千步卒东去。” 刘备放下被公孙偷袭的担忧,又忧心起了正围攻居庸的黄巾军,“居庸关前,蛾贼可是有八万,我等六千步卒,尚不足敌十一,可解此围?” “能。” 李轩一点自己的鼻子,自信道,“小弟在黄巾营里混过饭,知道黄巾的成色。且围关的又是熟悉小弟的老熟人,深知我李轩胆小如鼠,知我领兵前来,必大喜过望,定会设法坑我。然后,我们就赢了。” “然后,我们就赢了?”张飞,苏双俩人闻声晕了。 “对,我们不用解围,要围的就是黄巾。” 李轩笑嘻嘻的一点头,“咱们要让黄巾来解围才是。” 说着,拿起兵棋在沙盘上居庸关城前,摆了起来,又在桌上以指当笔,写了个“互”字。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游牧的黄巾 “居庸前,就是个‘互’字。” 李轩伸手沿着居庸关墙一划,“这是‘互’字的上一横,此为关墙。下一横则是离关五里外的黄巾军联营。” 说着,一指“互”字中的口,“这片关前地,只要我等能突然提速,抢在黄巾大营准备夹击我等之前,就提前扎稳,占据阵位。便是八万黄巾齐攻,也攻不过来。 两边的口子就这么小,邓茂若想关门打我这条小狗,一定会放咱们进门。可咱们一旦进来,南北二端的两扇窄门,一南一北的两个隘口,就成了我们的关隘。等他打不动我们,让他投降就是了。” “等他打不动我们,让他投降就是了?” 这下连刘备,关羽等人都懵了。 “对,邓茂最喜用新裹挟的流民磨城,据探马回报,时下居庸关前,就正是如此。” 李轩用教鞭点着居庸城关前,笑道,“只不过邓茂这回更舍得,波浪般拍居庸的一阵阵中,大多是后营的老弱。” “用老弱攻关?”一旁的田畴眼中一亮,“李君也觉得,黄巾是佯攻居庸?” “肯定是佯攻啊,猛烈攻关快一旬了,攻守双方加一起,才死几个?” 李轩突然笑出了声,“邓茂那个财迷,就不是让营中老弱去攻城的,那就是为了让营中老弱,就地捡拾关上射出来的箭矢。一个千人波次,咱的探马就数出三十余辆独轮车,那就是用来运箭的。” “小弟何意?” 刘备有些迷糊,“这与邓茂投降,有何关系?” “我的意思是,这帮人推的独轮车里,没装粮食啊。” 李轩又笑出了声,用教鞭拍打着“互”字最上一横的居庸关墙,“邓茂肯定故意发现不了咱们,肯定要让我这条狗进去,他才好关门。关前用于假攻居庸的老弱与藏在里面的精卒,就会真的反身来攻我们这个‘口’,前后夹击,关门打狗。” 围着矮桌沙盘的众人,纷纷点头。 “可邓茂这熊孩子,估计不会在独轮车里藏粮食,关下佯攻的老弱,知道随身揣俩豆包就不错。” 李轩咂摸咂摸嘴,轻笑道,“虽说不能拿豆包不当干粮,可就随身那点粮,三天都得飘了。 咱只要像钉子一样钉在中间,关下黄巾前有居庸关墙,两边是山脊峡谷,后路又被咱堵了,那是插翅难飞。 为了怕居庸城关内的守军杀出来,轮番佯攻居庸城关,在关前摇旗放炮,鼓噪骗箭的黄巾,一日一轮,一次出营大体都在万人上下。 南北隘口一次仅容百人通过,身处口袋中的咱们,可以借助袋口与隘口相交的两条弧线,借助山陵基线下的坡度置弓弩,以扇打一点。再于隘口布重甲。 黄巾大多皆布衣,无甲无胄,便是我等只用穿三层牛皮的甲士。只要两边隘口各布一百重甲,黄巾来多少,就得死多少,死了箭还收不走。 一是黄巾无弩,无簇短弩箭,对黄巾无用。二是隘口过狭,容人有限,又全暴露在我弓弩射程中,想收也收不走。 黄巾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可以如波浪一般,一波波的不停来攻,来磨疲咱们。 可咱们六千兵虽少,弓弩与特制皮甲可不少,沮阳城里的弩箭都快被我搬空了。咱缺的是山地运货的骡,不是兵甲,编十队以上弩甲轮替堵隘口,绝无问题。 一群头上多了块黄布的农民,就想几天时间磨疲我们十队硬弩重甲? 不车轮战还好,勒紧裤腰带躺着不动,还能多撑两天。一开磨,南边有粮的黄巾没事。可北边的老弱,只有随身俩豆包,吃完了可怎么活?” “南部黄巾会不会壁虎断尾?” 一旁的关羽发问,“攻不下咱们,就放弃关前老弱,自行撤围?” “若是裹挟的在地乡民,新进流民,不好说。驱民填壕,蚁覆攀城,不光胡人会用。” 李轩沉吟了一下,方道,“若是后营老弱,难弃,不少是从翼州巨鹿等地一路北上的老黄巾及其家属。黄巾营中缺粮,若想得食,历阵者最饱,阵前餐最丰。 堵豪族坞堡,摇旗放炮,门前鼓噪的差事最肥,等同历阵,却又不是真打。若是勒索不成,决定打,邓茂多会派新的生力军,替下后营老弱,只留流民与裹挟来的乡民老弱。官民不等,老弱与老弱也是不同的。” 顿了顿,又道,“便如当初扑范阳,就是真打,磨范阳守军用的就多是新入营的流民,与裹挟来的乡民。剽掠范阳周边大户,则越是假打,就越是后营出人最多。 小弟当初就在后营,老弱中实有不少未伤愈归队的伤兵,那才是黄巾精华。若我等军中伤兵,什伍里长的家属,被敌堵住了,咱能不救么?那非炸营不可。” 关羽摇头叹了一声:“老弱随军,便是害死三军。” “不一定,利弊皆有。” 关羽面冷,便是刘备都不轻易悖之,唯独李轩最喜与二姐作对,“黄巾骤起,开始也是老弱与军卒混杂,结果阵前呼爹唤娘多有,人再多,一遇硬仗就放羊。” 顿了顿,语气中略带佩服,“可人是会成长的,庖丁解牛一样,唯手熟尔。仗打的多了,黄巾便开始分营,老弱与军中正卒的界限越来越分明。即便列阵齐出,阵中又分不同的阵,彼此泾渭分明,越来越不相互混淆。” 李轩说着,摇了摇头:“正如咱们原先亭下设置的骑兵里,实际证明就不是什么好配置,步军中士官有马,信报与探马有马,就行了。 步军亭下设骑兵里,损多过益,太过浪费。至少要到乡一级的步兵军,才有单独编列骑兵的必要。一分散,与当初黄巾老弱混淆在一起的恶果差不多,咱回头也得改。骑兵,还是集中使用为好。” 说着,又朝北指指,“可鲜卑,胡部,征战皆带老弱,看顾马羊牲驼,放牧兼营中匠作,缝革制帐,晒粪取薪,搓骨为箭,为征战的勇士做肉干奶酪,却又是对大军的增益大于损耗了。 黄巾也是如此,正由最早的精壮与老弱混杂,转向军卒与老弱渐分,各自单独立营。 老弱也就由随军累赘,逐渐转化成了能为大军带来增益的力量,变成了随军辎重队,匠作营,还能作为副军,承担一部分战事的边角补充职能。 只是随军老弱一旦被敌所乘,就易造成混乱罢了。无论黄巾甚或草原诸胡,皆是如此。 实际胡骑的战斗力,就来自于部落老弱,那才是牧战的地基。所以胡骑最弱的阵眼,就是三军之中的老弱之军,那才是牧战支撑结构中最弱的一环。 轩越是对胡人的牧战之法了解的越深,就越是对此深信不疑。 黄巾之流的流寇,实际就是草原牧战之法,一汉一胡有殊,一骑一步不同,一军一民有别,但那是表象,本质是一模一样的架构。 要推这个牧战体系的积木,没必要与其强兵正面对攻,用手指轻戳其老弱,把这块积木推出去就可以了,没了支撑结构,万丈高楼,轰的一下就倒了。 草原胡部的底层支撑结构太分散,分布北方大草原,支撑结构不是毕其功于一役就可摧毁,那要全掩草原才行,这种事只有草原游牧民族才能办到。 咱们汉地之人农耕千年,种地种习惯了,恋土到骨子里,宁死不出墙放牧的。打下草原也无用,都没人愿去住,又何谈占住? 所以要化胡,就要一边持续减其丁,一边不断耗其上层结构中的勇士。同时,把我们的上层结构,一点点的放在胡部的支撑结构之上,淤塞其上下养分输送通道,由我们来吸收其底层养分,萎缩其上层。 如此循序渐进,由汉地朝外,慢慢墨团一样的晕染开。汉风覆盖之处,日久年长,胡草必萎。地还是那块地,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慢慢就不叫胡地,胡人了,叫汉地之上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黄巾与胡骑的支撑结构是一样的,只不过没草原诸胡分散,不逐水草而居,黄巾是逐大户而抢,老弱那块积木是随军的,就集中在一块。 我们只要把这块积木推出来,隔离开,就问黄巾还要不要他们的支撑结构了,要就投过来,变成北盟之中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要,就把他们爹妈小舅子全绑到阵前,天天挠他们痒痒,没有哀嚎,只有哭着都要笑,我就不信邓茂不崩溃。” 沙盘旁的众人就挺崩溃的,本来都在细听,越听越觉得辨敌愈明,结果一等李轩又开始犯病,刘备等人皆是挠脸的挠脸,眼朝上看的朝上看,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 都是砍人立威,哪有阵前挠人痒痒的? 这能吓住谁啊?鬼都吓不死! “吾等留于大营的兵马,就这么交给刘公了?” 刘备见小弟又有犯病征兆,赶紧把话题扯开,脸上浮现了一抹肉疼,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三万大军呀,小弟三思呀三思。”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为何不易 三思? 田畴闻声一愣,满脸诧异,一是刘备居然言及刘虞,皆不背他。二是刘备身为一军之主,却对李轩言听计从到如此地步,似求请而非下令。 而围着矮桌的几人,关羽,张飞,苏双,简雍,张世平,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仿佛大哥对小弟,就该这个态度。 这也太诡异了。 他哪知道北盟早先的金主,苏双,张世平,简雍等人,皆是被李轩忽悠上船的。 李轩不看好的事,刘备看好白搭,简雍一有疑虑就不出粮,苏双一迟疑就善财难舍,张世平一动摇就不出马。 关羽与张飞,家事与涉及大义之事,听大哥的。遇到涉及钱粮,不仁不义的事,也是皆不听刘备的,皆感觉大哥太过仁厚,干坏事没四弟靠谱。 刘备让张飞不要宰家里报鸣的鸡,黑三爷且当耳旁风,别的更是休提。 久而久之,刘备也是没辙,什么事都得商量着来,大义都快被四弟祸害的不成样子了。 无利之事,便是关羽都懒得睁眼,更别说出身商贾的简雍,响马苏双与贩马为业的张世平等人了。 就是已随刘虞离营的田豫,被拿来顶缸当盾的次数多了,趋利避害的本能,都蹭蹭的涨。连竖着总角的小范鲤,无偿运个粪还不情不愿呢。 近朱者赤,近仙者黑,搞迷信的哪有什么好人,全骗子。 一直被骗,人就傻了。 可若是骗子每回骗完人,等人信了,就又把骗人的原理讲明,直接告诉被骗之人,为何会被骗。 那久而久之,被骗之人,自然越来越聪明。 刘备团伙,北方联盟,就是这么越来越反动起来的。 刘备之所以没背着田畴,就是把田畴内定为了自家的圈内人,而不是刘虞那个圈儿的人。 家猪放归野外,都会长出獠牙,在自家反动圈里待久了,刘备不信田畴还能溶于刘虞的那个正统圈儿。 “大哥,幽州能安置流民的官地,荒地,只能刘公来划。赈粮,只能伯安公来拨。” 本是阳关三叠浪,说好的一浪一浪,可编了民,一有了兵,刘备又舍不得了。 李轩对刘备的小家子气真是无可奈何,就练了几日队列的流民,算是什么兵。又没有固定地盘,带一堆流民跑来跑去算怎么回事。 扔给刘虞养,为军则自然渗透进了幽州军。安置于地,有北盟编组流民在前,先入为主,自然等同自家占地。 渔猎,养殖,毛纺等业,线头都在北盟手里捏着。不把娃娃放出去,散到整个幽州的大天地,让刘虞帮着养的白白胖胖,自家怀里才能抱几个娃娃? 把流民背负己身,就是包袱。扔出去,才成了种子。 可田豫在旁,话又不能说的太明,李轩只得提醒道:“刘公幽州履新,尚无班底,我等既为刘公信重,该为伯安公多添与力才是。” 顿了顿,又故意侧头,问田豫,“当日刘公身旁,颚上有须的那位护兵,子泰可识?” “北军中侯,破虏校尉,邹靖。” 田畴毫不迟疑,直言道,“邹中侯嫌塞内乌桓诸部骑弱,劝刘公开募鲜卑骑兵。当日北方军踏歌而来,着实震动了城上不少人,刘公要来见你们,邹中侯便同来了。” 刘备闻声默然,一旁关羽眉头轻皱:“易服入营,所为何来?” “或是观军吧。” 田畴摇了摇头,“畴不通军事,只知刘公一提议同来,邹中侯便来了。” 苏双一拍脑袋,恍然插言道:“怪不得当日那老护军,围着畜棚左看右问,都嫌弃的粪饼,只有那人在细问军中马驼一日产粪多少,为何捏成粪饼,晾晒几时,燃火效用如何,烧陶翁还是铁锅。” 张世平轻声道:“这位中侯,似只在意马军?” 刘备闻声一激灵,李轩随之一笑:“大哥,苏张二位当家的两千骑军,与暂编流民三万士伍。若刘公开口讨要,大哥愿献哪个?或是皆不予?” 刘备嘴角发涩,苦笑道:“吾等辛苦练兵,着实不易。” 李轩闻声一晕,真是服了自家大哥:“咱没白练,白面没白掏。救济粮月耗栗米不过三万石,刘公一次就答应拨给粮米十五万石,净赚四倍。这是小驴换大驴,多磨出来的面,就又可以捏胡萝卜,加大流民编组数量了。这交易如此大赚,为何不易?” 旁边关羽,张飞等人皆是一愣,刘备也满脸疑惑:“继续编组流民?练兵?” “当然,流民才值几个钱,要经过初加工,才能卖上价钱。” 李轩嘻嘻一笑,“十五万石粮仅是救济粮,不包军中粮秣,不含拨给我等六千人份的兵甲军械,军衣帐幕。 流民野地里到处都是,白送人都不要。只有把一文不值的流民编组起来,练成会唱歌走队列,敢堵豪族坞堡的军卒,才有买家,有市方有价。价格有赚,为何不卖? 乌丸,杂胡诸部要买,我都卖。赚来的钱粮,继续扩大招募饥民。如此,是亏是赚啊?是不仁,还是不义呀?” 众人脸色皆古怪不已,对爱官如子,以民货殖的李小仙,真是没有任何办法。 说他不仁,以民易货吧,偏偏有幸能被他易的流民,皆感恩戴德。 说他不义,把汉人卖与胡部吧,可汉地饥民难道就宁可饿死原地,也不予胡做奴? 那样的圣人饥民,只在书经里。现实中莫说食嗟来之食了,饿急眼了,交换彼此儿女,易子而食屡见不鲜。 正人君子在教人宁可饿死,也不能丢了节操。邪恶小人在教人宁可节操掉光,也不能不捡丢来的肉包子。 偏偏正人君子是在杀人,劝别人去死。偏偏邪恶小人是在救人,劝大伙别死。 李轩这种怪人,便是连结义兄弟的刘备,关羽,张飞,都无法以君子小人论之。只是皆知自家小弟有病,病的还不轻,时好时疯的。 次日天不亮,营中就忙活了起来。 北方军北上沮阳时,随军三千二百多匹马,带了八百六十余峰驼驼。偏是适宜山地驮载的骡很少,仅辎重队带了不足百头。 无路皆坡的山陵地形,一骡顶四脚,比四个挑夫还能运货。骡能背负近一千汉斤的货包,在山地如履平地,耐力远高于挑夫,消耗则远小于挑夫。 且山区易起晨雾,多雨,泥泞,骡没马娇贵,冒雨而行,与驴一样,不易生病,因为都是马骡。 马骡就是公驴与母马破除种族障碍,攒出来的后代,具备驴的高负重与抵抗能力,又比驴马都温顺,耐粗料,是山区最好的役畜。 母驴与公马合作出来的则是驴骡,个头小负重低,北盟军中没驴骡。 骡在山地的优势,骆驼与马都是比不上的 就是骡不够,在沮阳附近就近又收了二百余头,加上以军马充骡,凑了八百用于载货的马骡。 除此之外,还赶了五百余头山羊,以充军粮。 天幕之上一片铅青色,尚未完全放亮。 北盟营中,按什成伙,已早食完毕的士卒,就在一声声口令中,纷纷在营内操场集合了。 各亭里的什伍长,开始点验自队袍泽的随身水囊,干粮携带量。检查军械完备度,甚或要脱鞋察验脚指甲,与足下水泡情况。 练军极度耗粮,半大小子都能吃死老子,军中士卒更是如此。一旦运动量大了,一脸盆馍一个兵就能干光,再加一脸盆小米粥用来通食。 有了油水粮食消耗会少,前提得兵先啃一整条羊腿下去。 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人,一旦任吃,那真是敢于创造任何人间奇迹。 李轩都是后来才知道,他的所谓一天只练两个时辰,在这个时代,居然是大汉中央军最精锐的部队,都比不上的练兵强度。 无论汉胡,骑步水,中央军,边军还是郡县兵,没有任何军队,是每天出操练兵的。 因为练不起,粮食受不了。 乡民愿意来玩竹马板凳,居然就是为了那每天一顿,李轩原以为是骗乡兵的饭。 实际上,在早期乡兵的眼里,有个傻子比驴还蠢,不知人间疾苦,居然每天管顿饭,任吃。 一个乡民,一顿就能吃够三天的量,三天真的不用再吃饭。 只是随着刘备等人练兵的校场,天天管饭,来练队列板凳的乡兵,才逐步把每顿的食物量降了下来,只吃够一天的。 李轩就是疑惑单兵每日平均耗粮数字,为何会诡异的一条曲线朝下走,一捋一查才明白过来,被淳朴的乡民坑了。 幸好,随着苏双,张世平与简雍仨土豪的入伙,钱粮渐丰。 只是早前单练板凳,队列的好事没有了。 有过戍边从戎经历的老乡兵,随着固定营盘的建立与扩大,逐步转为宿营,全封闭集训。 好处是从每天管一顿饭,变成了三顿饭。 但是,相应的耐力,战术配合,单兵技能等训练科目,也都加强给了这部分老兵。 李轩等人,皆对这部分被加练的老兵,寄予厚望,将其视为安心的需要,保命的依靠。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半夜营中敲鼓? 钱粮上来了,不停编组流民,大练队列兵,冲兵力基数未停。 同时,把基数中有过戍边,从戎经历的老兵群体,定向加强,以充骨干,也是应有之意了。 如此,才能保证样子货的兵海,不会突然放了羊。 有一部能真打两下的拳头部队,比全是样子货,也让李轩等人不会那么提心吊胆。 起码有事,多个敢平事的心态与动作。 若全是样子货,即便豪强不输款纳粮,不入伙,不买北盟的账,李轩等人早前也不敢真打的。 怕打不过。 只看简雍,张世平等地方豪族就知道了,家里都有食客奴兵,急眼了还能动员武装佃户。 真打起来,不一定谁打谁呢。 手里没点敢见真仗的兵马,心都虚的发慌。 此次东去居庸的六千余步卒,就全是满员亭,就是敢见真仗的兵马,有从戎经验的老兵比例较高,甚至有不少剑客,家将,兵器甲胄最为精良,且有骑将骑兵。 其中三亭就是“东亭”,“西亭”,“中亭”,分属刘备的中乡,关羽的东乡与张飞的西乡,皆近卫亭。 兵源构成,除老兵外,就是从涿郡内外大小豪强,敲诈来的强制入伙兵。 少则一什伍,多则一里,多由武装小地主本人,与大小豪强家的子弟带领。 不少跟来的食客,就是幕僚,剑客与家将。武装地主的亲朋,豪族庶子的私人玩伴,兄友,同在其中。 这帮人器械精良,披甲比例全军最高。部分幕僚,剑客与家将,还是以客卿的身份随军的。 这些为缴投名状入伙的豪强子弟武装,除了骑兵比例高的部分,加强给了苏双与张世平的骑军。 其余,全部被集中到了刘备的中乡,关羽的东乡,与张飞的西乡之中。 这三亭兵马,就是北盟近卫军。 入近卫军,既表示亲善与放心,又有质子绑架属性,事急还能拿来顶缸。 便是大败亏输,逃亡时裹挟着一群地方土豪家孩子一起跑,还乡团也更容易打回来。 这就是北方联盟最核心的武装了。 或者说,除了苏双与张世平的骑军,这就是北盟之内,唯一能打仗的部队了。 这支部队,武装地主众多,甲胄精良,不少什伍长都武艺高强,能弓善射。又多是大户家的小崽子狗腿子,乡中抢水抢地,欺负佃户惯了,凶横之气,不输土匪。 最大的优势,是有从戎经历的老兵多。 可老兵很滑,军中负重跑操,越野,负的不是沙袋,就是真实的行军作战,需要用到的军械与装满水的水囊。 要的就是平时就持矛,挂水囊,把该磨的茧子磨出来,该习惯的习惯了。与平时绑沙袋,战时再持矛挂水囊,不是一回事。 可无论新进的乡民,或是老兵,都会偷奸耍滑,把本该注满的水囊,跑操越野时放空。 李轩刘备等人都没带过兵,颇是被奸猾的淳朴乡兵,骗来骗去的。 好在人是会成长的,被骗一次,就发现了一个漏洞。条例该怎么制定,什伍长等士官该干嘛,就能做到有的放矢了。 汉军中的一堆奇奇怪怪的规定,李轩等人大多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慈不掌兵是对的,那爱兵如子呢?罪若必罚,那戴罪立功又是啥? 每日点卯?可夏冬昼夜长短不一样啊,从东到西太阳角度不同呀。幽州辽东天光大亮了,凉州西边还半夜三更呢,让兵起来点卯?三通鼓不到,砍了? 李轩连张飞天亮打鸣都受不了,他敢半夜营中敲鼓? 所以,对不知道为什么,有疑惑的东西,北盟就没照抄。 北方军的东西,大多就是补漏补出来的。没发现的漏洞,宁可任其存在,也不乱补。 即便是公平买卖,不要欺负老百姓等正义的规定,都没有。 因为若规定了公平买卖,凭何罚没敌产?若规定了不能欺负老百姓,那帮土豪守坞堡的,不是老百姓,难道还是牲口不成?黄巾是可杀的敌人,还是不能残害的百姓,谁说了算? 这类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玩意,李轩感觉没必要乱加,那会不断的增加冗余,让军中条例越来越务虚,军法效果越来越差。 所以,相对于官军来讲,北盟军中的条例与军法都极少。 李轩学的是大哥刘备的便宜祖宗。 汉高祖刘邦,与民约法,不过三句,可治天下。 时下的大汉天子与朝臣,倒是越来越有道理,法越来越多,结果,民心思异,天下大乱。 所以,北盟就效高祖,宁可耍流氓,不讲大道理。宁出简言,不要法繁。 有罪无罪,大伙说了算。 北盟无论地方或军中,基本法以最基层的伍论,皆是“黑白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制度,博弈论。 公主是黑是白,七个小矮人说了算。 一个伍内士卒,军法外犯的事,是功是罪,由同伍其他四个兵说了算。一伍七个豆,伍长三个豆,兵卒一人一个豆,有罪无罪,不论道理不看法,数豆就可以了。 一个北方军士兵,进村抢乡民家一只老母鸡,由于北盟只规定不许抢北盟成员地盘老乡的鸡,没规定不许抢老百姓家的鸡。 所以,这个抢鸡的士卒没有触犯军法,触犯的是军法外的道德与该不该,这种法之外的道德与该不该,是功是罪,就由同伍的共同意志决定。 什长想罚都罚不了,递进一级加权减一半,什若想越过伍罚兵,对等的是伍长的豆,那什长即便兼职了伍长,也只有一个豆了。 只要什长下级的当事伍,判定伍内抢鸡的那个弟兄无罪,那在伍一级就是一比一,平了,不用鸟什长的道德与该不该。 到了里长一级,就管不了士卒了,因为权力向下延伸超过二级,无效。 这个权力运行架构既不是垂直,也不是制衡,是阻断式的区块化博弈,扁平化三级封闭。 区块之内,上触一级就触顶,向下只能延伸二级。朝上过一,朝下过二,就是越级,就出圈了。 里长只能罚下级士官,除了平级对等博弈里长,朝上一级平权亭长外,朝下最多延伸两级,只能管到什长,伍长,不能越级罚卒。 北盟军中最低阶的一个士卒,怵伍长,怕什长,但一般不鸟里长,管不着老子。 同样的,一个士卒,有再大的冤,也只能找伍内兄弟论理,把伍长罢免了。最多只能上报到什长,让什长做主。 士卒敢越级找里长,亭长,乡长。即便是真冤,也触犯军法了。 里长,亭长,乡长忙着呢,遇到这号的冤假错案,先打苦主一顿再说,冤上加冤就对了。 若是一满员万兵之军乡,一个兵哪怕一月有一件事来找乡长,乡长一天就得处理三四百件事,那是不可能的,那产生的冗余,足以把军队拖垮。 军中论的是法,不管什么冤不冤的。敢再犯,把冤的砍了就是了。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军中将校士卒有冤,只能在军中解决,找军外的青天大老爷是不行的,那个一犯,倒是不用打板子,直接就砍了。 对于不再信任自家军队的士卒,一经发现,即就地正法。 这就是北盟的军法,既公正严明,又反动透顶。 北盟之所以在刘虞眼中秩序井然,就来源于这种阻断式的区块化博弈架构。再多的地,再多的兵,实际都分解成了一个个区块,权力在单一区块内就自主运行了。 兵无将令,自己就会玩板凳,练队列,各级士官就是各自区块之内的诸侯,用不着事事请示朝廷。 北盟这个朝廷,只管军法军令,军械钱粮,左手官帽子,右手刀片子。听不听话,好不好好练,下面一个小诸侯看着办呗。 上面都不用督促,一个伍长想混日子了,同级的伍长,上级的什长,伍内有上进心的士卒,豆子一凑,皆可将其免掉。 所以,李轩的职责实际不是练兵,甚至不是军事。他的核心职责是忽悠,是推算相对公正的奖惩办法,并把两者结合起来,架构相关的权利运行框架,创造外部环境。 把北盟所属的一个个功能团体,一个个人都煽动起来,保持旺盛的上进心,功利心。再有个相对公平的环境,旗下的团体与个人,自己就会为自己的欲望,奋斗不止了。 为他人奋斗,谁都没兴趣,很容易无精打采。为自己奋斗,那自我督促起来,与看见眼前有胡萝卜的驴,没有不同。 驴眼里只有胡萝卜的时候,甚至察觉不到自己正一步步朝前走,发觉不到自己正汗流浃背。 驴子不知不觉,磨出了够买十根胡萝卜的白面,只要能吃到一根胡萝卜,就开心的不行,只要眼前又出现了一根胡萝卜,就又在路上了。 根本不用拿鞭抽。 要做到这样,就要让拉磨的驴,除眼中的胡萝卜外,心无旁骛,不能被不公平的干扰陷住脚步。 在胡萝卜与白面的分配上,则要变好魔术。 不能被驴子发现,短了它九根胡萝卜。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谁偷了我半条粘糕? 乡民淳,乡兵是朴,不是傻。是拙于纳言,不是心里没数。 十根胡萝卜,少了一根,民是不知,还是不敢言,李轩无法判断。 他就是以为能骗得了乡民,才搞一日一餐一练,结果,反被乡民默不作声的笑纳了。 他自以为聪明,以为能一日昧乡兵一顿粮食,节省练兵开支,结果却被心里有数的乡兵,视为蠢驴。 因为乡兵一顿可以多吃一日的粮。 可也就是他早先没有发现骗术中的问题,乡民反而为了多吃一日粮,日日来校场报道,才会心甘情愿的日日出操。 为了钻“任吃”的空子,为了心中多出来的粮食。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阴阳冒覆。 实际乡民会乐此不疲的每日来出操,就是为了心中多出来的那半条粘糕。 李轩小时候,曾经听过一个儿童寓教故事。 说是一个瞎子,拿着三条粘糕到饭馆,让厨子做熟了来吃。厨子做完了给瞎子端上,瞎子吃完,却说厨子偷了他半条粘糕。 厨子很奇怪,说你一个瞎子,看都看不见,粘糕切的片有厚有薄,你凭什么诋毁我偷了你半条粘糕? 瞎子就说,粘糕切的片有厚有薄不假,但是三条粘糕,应该有六个圆角片,我只吃到了五个。所以,你偷了我半条粘糕。 李轩原来就是那个厨子,视乡民为瞎子,自以为偷的巧妙。结果,由于时代与认知差异,反倒多给了乡民半条粘糕。 这没什么,知道魔术玩砸了,才不会变老戏法,才会不断修正对目标人群的定位,对环境规则的把握,不断改善操纵技术。 知道乡民眼瞎心不瞎,下回再偷粘糕,他就知道要把圆角片切碎了。 可是,一旦圆角片被切碎,瞎子心里一没数,就会怀疑。 所以,他就不光要骗人的眼,扰乱人的心,还要让人在察之不觉之中,操纵人心。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是他提高变魔术的技术,而不是把看穿他魔术的人,恼羞成怒的全宰了。 那他就会永远成为一个拙劣的魔术师。 这就是北盟为何不照搬汉军军规,为何不用强制命令,不用道德宣教,而是让士卒自己说服自己,自己做那条公平公正的粘糕。 这不是什么爱兵如子,爱兵如子为了什么呀?没目的的爱恨情仇,不过是本能动物的发散情绪。 黎民百姓,就是被情绪支配的动物,牧羊,牧的就是情绪。 爱兵如子,是为了让兵勇于去死! 李轩变的魔术,就是不让道德君子,军中将官去告诉士卒,应该勇于去死。而是让士卒自己告诉自己,应该勇于去死。 可变魔术的磨面与胡萝卜分配,主要还是北盟在地乡亭里涉及的民生部分。 北盟军中,相对公平公正的环境,才是一切的基础。 军功军饷赏赐,许诺再厚,士卒连上官能做到公平,公正都不信,又信个毛的有功必赏。 一旦士卒怀疑了,不信了,即便攻城先登的前程就放在那里,别说争先恐后的争上了,腿都不会朝城墙走。 谁向前,谁攀城而上,那不是勇士,会被嘲笑成傻子,那北盟军中的环境就完了。 李轩也没兴趣为别人奋斗,也不信自诩父母的青天大老爷,会爱自己如子。所以,他也不苛求士卒什么。 可他相信,士卒会信自己,更容易信任日夜相处的袍泽,而不是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见都见不着的“父母”官。 所以,他架构的权力框架,就是让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一边凉快去。让士卒自己,为自己做主。 让一个个为自己做主的人,决定所在小圈子的命运。让小圈子内的所有人,决定小圈子内个体的命运。 一个个大圈小圈,是好是坏,由各自圈里的人决定。 北盟就是个大圈,这个大圈是由无数小圈组成的。一个个小圈公平公正了,大圈就没有不公正不公平的道理。 组成大圈的一个个小圈好了,大圈就没有不好的可能。 反之,像大汉天子那样说自己是多么稀奇的物种,朝廷说自己多么正确有道理,州郡官吏说自己多公平爱民,那不过是奴隶主的自说自话。 奴隶跟奴隶主就不是一个圈,见都没见过都成父母了,都能爱民如子,这可能么?母马与公驴连突破种族的亲密接触都没有,怎么可能是马骡的父母? 自诩父母的官,撒谎水平,驴都不如! 蠢成这德行,民又怎么会信“父母”没偷自己半条粘糕? 北盟就不同,就是让士卒自己为自己做主,自己爱自己的小圈子,就可以了。 敢越级乱做主,越级瞎爱,反而犯法。 自己能为自己负责,各自顾好各自那摊儿,就行了。 北盟军中最基础的一个伍,伍长都至少要再多笼络一个兵,才能凑够四比四的豆数,才能保住伍长军阶,不被罢免。 一伍其他四兵,一旦皆不服本伍伍长,哪怕是刘备任命的伍长,士卒豆一亮,四比三,直接就撸了。 北盟军中权力的地基就是基数,军阶与勋位则是个体的加权。勋阶越高,豆的加权就越高,权力就越大,但永远低于下一级的合力权重。 即便刘备都是这样,身为大头目,在四兄弟圈儿中也只有两个豆。关羽,张飞与李轩各一个豆。 李轩既能只说服刘备,用两人加起来的三个豆,驳回关羽,张飞两个豆的意见。也能通过说服关羽,张飞,用哥仨加起来的三个豆,推翻大哥刘备两个豆的命令。 可刘备身为大头目,只要能说服关羽,张飞中的任何一人,就能打李轩一顿。 这个权力游戏,实际就是这么简单,不过加减乘除,关联互补。 就是最简单的加减法,与任何一个士卒都可轻易明白的简单权力关系,有位阶加权的春秋国人议政的北盟版。 可如此,北盟就显得很另类,北方军就显的很业余。 但军中每一条军法,每一个条令,每一例规定,李轩等人都知道为什么。 这能让李轩这帮业余的人,心里踏实。 营中正在整装待发的兵卒,就是按照北盟的规矩,根据北盟旗号的指引,列着北方军的伍什里亭编制纵队,牵骡赶羊的走出北盟大营的。 无辎重队伴随之时,步军独自行军带牲口,补给随军,同样是北方军士伍,越来越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又与黄巾探哨接触了?” 出沮阳南营,大军向东北十五里,视线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连绵的群山,与隐伏在山陵基线上的蜿蜒长城。 双人并排,隔着丈宽两两而行的四条行军队列中,队列左右伴随着骑马而行的亭里军官,不时候有背着信旗的传令兵,在两旁穿梭驰过。 一辆被两队骑兵护持在内的驷马车上,一杆竖旌的“李”字大旗,正在猎猎飘扬。旁边是晃动的四杆白羽三叉戟大纛,与两辆平床一样的鼓车。 此次北方军东进支队,名义上的主帅李轩,就在鼓车旁,骑着大黑晃晃悠悠的走。 旁边,刚向张世平禀告完军情的探哨,拨转马头而去。 “远远望见就退了。” 张世平信马由缰,一脸轻松的回,“咱也没撵,没追。” 说罢,又抬头,眯眼朝东方的天空看去。 马上的李轩,循着张世平的目光,同样朝那处天空眯眼看去,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云上时隐时现的黑点:“我眼神好像不行,都不怎么看的清。” “发现大股伏兵,鹰自会落。”张世平依然马上眯眼望鹰。 “没实战过,信扁毛畜生不过。” 李轩晃了晃脖子,感觉身上防箭的甲是不是太厚了点,捂的浑身发热,边扯领子边随口道,“鹰怎么判断是不是伏兵?” “不用判断,人群聚集,鹰低而舞,会围着下界人群划圈。究竟是不是伏兵,要判断的是鹰主。” 张世平语气平淡的回道,“若是鹰唳疾舞,则是人群动了。若是向我来回俯冲,俯冲拉起的拐点,八成就是正向我扑来的骑兵前锋了。” “怪不得草原那么大,胡骑追击还能那么准。” 李轩赞了声,“有天空中的眼,找人是方便呀。” “毕竟是畜生。” 张世平一笑,“若是地面三百骑排列如城,只在城墙与四角稀疏散布,天上的鹰,照样会舞出三万大军来。” “那是胡人。” 李轩呵呵一笑,“南边的内陆州官军,估计不知道怎么骗鹰,更别说黄巾了,没发现伏兵吧?” 他说是不信鹰,不过只是玩笑,对苏双与张世平驯养的六头探鹰,简直是爱若珍宝。 加上不用探马回报,就可一瞬百里的信鹞,鹰鹞之利,让北方军简直如虎添翼,公孙瓒的幽州突骑都没这么犀利的玩意。 因为正像是邹靖说的那样,早已内附大汉,在塞内世代住惯了的乌丸诸部,退化的厉害,放牧都不会了,种地都比放羊拿手。 探鹰信鹞这种侦查传信利器,只在北方鲜卑与草原诸部有。 鹰匠与驯鹰之法,同样保密非常。 汉地将门把鲜卑的马槊学了过来,都没把养探鹰,驯信鹞之法学回来。 有没有这个概念,都不知道。 李轩早前就不知道,胡骑头上原来是有眼睛的。 正文 第六十章 骑兵随身一根针 “无发现。” 探鹰驯的就是面,不像信鹞找的是人,没大股兵马聚集,地面零星的人会被鹰自动忽略,张世平神态轻松的回了句,又问,“你不料定黄巾会放咱们进口袋么?摆伏兵野地交战,岂不多此一举。” “你可别太信我。” 李轩对自己都不自信,更怕张世平等人盲目的信他,“我说的是大概率,是十成中的八成,可万一碰上余下的两成,那咱也得有应对才行。” “谨慎些是好的。”张世平就很谨慎,所以才时不时抬头望鹰。 李轩马上侧身,朝后望了眼“仙”字大旗,略担心道:“咱这旗挂的这么显眼,黄巾的探哨应该比我眼神好吧?” “我又没被黄巾掳过。” 张世平小胡子一撇,没好气道,“黄巾探哨什么眼神,你该比我清楚呀。” “我一直跟黄巾后营的老弱病残待一起。” 李轩一边轻抚着身下大黑的鬃毛,一边歪头想了想,“你别说,我还真不知道黄巾探哨精锐与否。” “与公孙的探哨相比,都差得远。” 张世平闻声摇头,“有的连马都没有,是看咱一出营,徒步跑回去的。一望即走,连咱朝哪走都不知道,这能探个什么。若是骑军出营直扑过去,咱都到了,黄巾的探哨还在半路呢。” “你怎么不留在营里?”李轩放下了对黄巾探哨的担心,又问起了非要跟来的张世平。 “没见过阵,想见见。” 张世平语气平淡道,“能先见黄巾,比上去就与公孙见阵好。居庸附近又多是丘陵山地,这类地形让你一说,我也有点发怵。你有把握用步卒在山地埋伏公孙,就有人能埋伏咱们。正好上三亭里骑兵也有些,加上骡队在山地如何,我也不知,就想跟来看看。不让你来,你不也来了么?” “我不同,邓茂见是我来,才会安心,才会有必胜的信心。” 李轩说着,扯了下身上外罩的华丽丝帛宽袍,“为了让老熟人看清楚,专门找宪和公借了件大褂呢,就是穿的跟个靶子似的,别谁抽冷子给我一箭,我最怕箭了,现在屁股都隐隐做痛。” 说着,朝左右大喊了一嗓子,“小的们,若本帅回营之时,身上无箭,各赏五铢一贯。” “…吾等誓保仙帅不中箭。” 围着李轩马旁的十八个刀盾近卫,同时提起手中大盾一举,轰然应诺,显不是第一次发誓力保胆小鬼,轻车熟路极了。 应诺一毕,续而又是提刀同举,嘻嘻哈哈的一起狂喊:“北盟小仙,法力无边,仙福永享,顿顿白面……” 拢在大纛周围的北方军步卒,条件反射一样,一等紧拢在李轩马旁的刀盾近卫出声,戈矛纷举,合声大喊:“北盟小仙,驾临人间,快快投降,分田分钱……” “…咳。” 李轩干咳一声,扭头见张世平一脸怪异的表情,干笑道,“其实我是一个谦虚的人,是怕蛾贼不了解投降福利。” “我有点明白你为何说,邓茂见到你就会心安,就有必胜的信心了。” 张世平眼神略涣散,服气的点点头,“我若不知你为人,在草原上猛一瞅见这么个驼队,我也有抢了它的冲动。” “哎呀,当初小弟是在黄巾朋友那里混饭嘛。” 李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道,“混饭就要有混饭的样子嘛,作为下属,让上面能轻易的看穿,是很有必要的啦。为此,大魔术师,故意变一些拙劣的魔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说着,又笑了起来,“谁让邓茂那么蠢蛋,小弟不表现的更蠢一点,怕熊孩子轻易发现自己很蠢的事实,恼羞成怒。蠢人之所以是蠢人,就是会把发现自己蠢的人,干掉。而大魔术师,不会。” “你确实是一个谦虚的人。” 张世平更服气了,半是玩笑半是真,眼神中浮过一抹思索,轻叹道,“匈奴,鲜卑,诸胡,年年南下打草谷。可被打的蠢人,却只知嘲笑胡人蠢,恨胡人野蛮,似如此就能找到自信一般,只有你在赞扬胡人的长处,认真学习胡人的长处。”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只是蠢人最听不得的就是实话。” 李轩呵呵一笑,伸手在衣襟上摩挲了一下,拔出一枚细长条薄铁片,拿在手里晃了晃,“水泉补给随军,马奶肉干,马槊,探鹰信鹞,防寒卷袖,箭衣骑射,防冬季粘手的皮革刀鞘等等,胡人是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长处嘛,能学为什么不学呢?嘲讽打败自己的人蠢,那得蠢成什么样?” 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细长铁片,脸色一沉,“我们汉军野外长途行军,一直用的是指南车,胡人却用这个。若不是苏当家的马匪身上有,被我看见了,我都不知道胡骑居然人人有指南针。” 他手里的细条铁片,长度与中指差不多,宽度比小指头指甲略窄,厚度很薄。 小细长铁片一边似鱼头,一边似开叉鱼尾。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拿碗水装满,就把这个小细条铁片放进碗里,可以漂浮在水上,鱼头指的方向,就是北。 李轩学过谁谁谁发明了司南,一个棋盘一个勺。可老百姓别说有,见都没见过的,官军中有指南车的都不多。 而鲜卑的骑兵,人手一个指北针,且全会用,苏双的响马弟兄里,就有鲜卑人。 胡人用了多久这个东西?不知道,只知道很久以前,草原上就用这个东西了。 李轩不嘲笑草原上游牧民族,是因为他知道汉地还是一群野人的时候,巴比伦,埃及,就已经拥有灿烂的文明了。 他之所以发现了这个小东西,就是因为他一直在跟乡民,士卒,学习如何在昼间通过观看日头,晚上通过观察星宿,例如天上的那个指北勺子,北斗七星,来辨别东南西北,方位,与行进距离。 四季太阳方位是不同的,他连春季天文观测都没学会,但一直在学,非但天文辨位,在观测条件不佳的时候,通过观察野外树木,植物的枝叶,茂密与稀疏,判断向阳面,同样可以大致判断,东西南北。 一颗黄桃,他只知道甜不甜,可一个老农一看,就知道这颗桃,是桃树最上面的,还是中间的,还是坠果。 只有最上面,阳光照射最足的桃子,才会黄中透红。 这些东西,不像汉字的简繁,他一点底子都没有的,且毫无经验。 虽然很多知识就在身边,可就像农历里的气节一样,他该不知道,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又不能不知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毕竟是北方军的大头目之一,带个兵水都不知道怎么找,一上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再扯什么军事,什么奇谋妙计,就更是扯淡了。 从头学这些原本不具备的新知识,他才知道学习的苦,才收起了扫盲时,心底对文盲乡民的鄙夷。 他都已经这么聪明的把那么复杂的字,简化到那个地步了,一群愚蠢的文盲还是那么笨,学的那么痛苦,那么慢。 这如何不引发他心底的鄙夷? 这时代弓手集射,漫射,是需要先由老弓手试射,估算大略距离后,才以一个报出的大略箭程,以一个仰角,敲梆子集射的。 北盟军中早先也这样。 而他是知道如何竖拇指,用睁闭左右眼测距的,非常简单的换算,迅速测量。 这种可以简单又精确的测量箭程的方法,他就教给了北方军弓手部队,被惊为天人。 因为这是先人的经验,别人的经验,他学来的知识,固有的知识,早就知道的知识。 在他了解的领域,他当然神一样,实际那不是他有多了不起,那是发现知识,总结知识,传授知识的人了不起,是知识本身了不起。 因为,等他与文盲乡民士卒,学看日头,星星,气节的时候,他才知道有多痛苦,多难学。 等他发现在他不了解的领域,他有多文盲,多愚蠢的时候,他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偏见的傲慢,与文明的冲突。 可他毕竟不是蠢人,知道什么才能带来成长。所以,学东西的时候,还是很虚心的。 他就是在学通过自然界的参照物,辨认方向的时候,由于心就在这上面,才发现了苏双手下的马贼,在用随身的指南针。 这让他悚然而惊。 “我感觉我还是低估了草原,低估了胡人。” 李轩把铁片指南针又插回了衣襟,双手持缰,侧脸对张世平真诚道,“咱或许还是忽略了很多细节,很多能学来却没发现的长处。就像这个小铁片一样,就在苏当家的眼皮子底下,他居然都当看不见,不知道普及到所有骑兵。” “普及到所有骑兵?”张世平愣了一下,手一右捂马头,以手当缰,让胯下马朝李轩的大黑靠了靠。 “你知道一个白天认方向的方法,我知道一个晚上认方向的方法,他知道一个有云时通过植物认方向的方法。” 李轩点头,“凑在一起,才是随时随地可以认方向的方法。”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旁人没这么风骚 “北盟旗下士卒,汉胡,边地,内陆州流民,皆有。” 李轩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下,方道,“很多人都有一些零碎的或限于地域,或固有环境的小知识。例如山地如何取食,丛林如何找水。 没有丛林经验的人,入了丛林,怎么知道水藤里有水?怎么知道丛林的地表水是不能喝的,只能砍水藤取洁净水? 这些流民,士卒,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小知识,对北方军来讲,或许知道不知道,事关生死。 我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知识,收集,筛选,提炼出来。与每次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每次战后总结的经验一起,汇集成完整的知识,成体系的传授给军队。 甚至于专一的特定部队,专门传授某一领域的知识,弓弩兵就多专精测距,学如何提高射速与准确度。山地兵就专学山地环境作战,辎重队就专精补给保障。” “小仙这是欲在盟中设学?” 张世平似在猜一向疯言奇行的李轩,究竟要做什么,颇为感兴趣的问,“这算什么?太学?鸿都门学?郡国学?县道邑校?乡庠?聚序?呵,不是盟学吧?” “没那么萌。” 李轩哈哈一笑,摆手道,“就是随军学校嘛,在地的军校,幼童孺子也是可以收的,一张白纸好作画。乱世最紧要的就是兵与粮,种地的学问恰巧我也没地方学,正好建个农校,把四里八乡农林牧渔搞的好的老农聘为教员,教教我,教教孩子,教教俘虏。” “教俘虏?”张世平诧异道。 “教这个会让俘虏心安嘛。” 李轩笑嘻嘻的一点头,“水利挖沟开渠,开荒烧林是需要人的,可我又是不想给钱的,挖渠也不是用来坑俘的,今天的俘虏是为明天自家的地干活的。这个道理用嘴讲,怕俘虏不信,消极怠工,教些盖房种地的手艺,俘虏反而自己就会说服自己。” “小仙把握人心之法,世之奇术。” 张世平就是被忽悠入伙的,对李轩忽悠人的能耐深信不疑,只是有些疑惑,“可这是…让俘虏服徭役?” “就是劳动改造,重新做人嘛。” 李轩吧唧吧唧嘴,不以为意道,“军营耗钱,劳改营挣钱,这将是一个专门培养免费劳工的地方。” “我怎么感觉。” 张世平脸色古怪,“你是想培养掳过你的邓茂?” “…咦?” 李轩惊讶的看了张世平一眼,赞叹道,“知我者世平兄啊,他奶奶的邓茂,不是让我包豆包,就是拉屎拉我一起,千万别落我手里。他就是我劳改营内定的一号,劳改犯的最高领导。” 说着,眯眼看了看日头,自言自语道,“咱是不是走的快了?” 话问的很奇怪,张世平却毫不奇怪的同样看了眼日头,回道:“正好要去找翼德,我去让前队把步速放慢就是,晌午之前,近不到十里。” “好,劳驾世平兄。” 李轩笑着点头一应,袍袖抖了抖,举臂冲左右唱起了怪异的小调,“…打起鼓来,敲起锣呦……” “…叮叮咣,咚咚,叮叮咣。” 鼓车上的锣鼓手早已轻车熟路,小曲一扬,锣鼓声随之而响。 大纛旁一队队北方军士卒配合默契,条件反射一样,马上又是戈矛纷举,放声大呼。 “…北盟小仙,法力无边,仙福永享,顿顿白面……” “…北盟小仙,驾临人间,快快投降,分田分钱……” …… 居庸关南麓,葫芦口外,东南五里四桥河。 黄巾军大营,中营帅帐。 布毡帐门帘掀于上,帐外一杆猎猎飘扬的旌旄旁,横着的兵器架上,插着双仪虎头黄钺,带翅鎏金镋,并双枪双戟,缨簇飘飘。 一对朱轮聚将鼓旁,挂着铁绞长鞭,方头环铡,竖着圆头握把的军棍。军棍三角平头一侧,棍漆斑驳,殷红如墨,显不是摆设。 两个头抹黄巾的亲兵,帐外一左一右,按刀而立。 “果是李轩为帅?” 帐内,一身布衣的邓茂瞪大了眼,紧紧盯着身前抱拳之人,小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阿大,你眼没花吧?” “某都快被小仙儿穿的华服晃花啦。” 同是一身布直衣的阿大,抱拳的手一放,重重一点头,斩钉截铁道,“穿的跟个蚕似的,黑马上一朵胖白云,可好认了,就是短毛妖,旁人没这么风骚。” “诶?” 邓茂小眼神诧异,挠了挠脑门上的三炷香,稀奇不已,“我原只想把这邪物送入涿县,以溃官军士气,他可够邪门的,满幽州的忽悠,倒叫他拉起了一支日怪的红巾军出来。” “都是大帅教的好。” 一旁一位身裹皮甲,身材壮硕,胡子拉碴,气质豪猛,偏偏气质猥琐的蜡黄脸豪汉,抱拳谄笑一声,“若无大帅悉心教导,让其领会了我太平道奥妙,哪来的红巾军?不过是把咱的黄巾换个色罢了。” “可他是用火德之赤呀。” 邓茂心中认同副将高洪的说法,可歪着小脑袋想想,眼神又沉沉的,“哼,又拍马屁,怕是恐官军剿他。吃着我的甜豆包,就对太平道生死不离,一转头到了官军地盘,又对苍天富贵不弃?真是墙头一仙草,风吹两边倒。” “一堆新练乡民,不过六千卒,敢撼我太平道八万大军?” 高洪信心十足的一仰下巴,扬声大叫,“咱保准让他有来无回。” “那当然。” 邓茂得意的一甩头,哼哼道,“以他的胆色,又知本将佯攻之时,向喜用老弱鼓噪,必是想冲散关下老弱,入城与你本家会师。若是让他进了居庸,八成就再也龟缩不出了。” “俺个贱人,何德与上谷太守高一家?” 高洪不屑的侧脸吐了口吐沫,“若不是这姓高的也是乌龟,定斩了他的头。” “先把短毛妖送来的豆包,吃了吧。” 邓茂收抚下巴,一脸愤愤,“他娘的,这什么世道,咱转战幽燕,血战近仨月,才得多少牲口?他全凭一张嘴忽悠,居然随军就带了千匹骡马,数百只羊。他奶奶的,他这是打仗兼放羊呢,还是天天吃烤全羊呢?” “那都是给咱送的。”高洪哈哈大笑,状极欢愉。 毕竟,短毛妖在邓茂军中是个传奇,后营妇孺皆知这位大仙除了一张嘴,那真是文不成武不就,没人看管都不跑,乖极了。 随着北方联盟在幽州骤起,营中与短毛妖熟识的黄巾士卒老弱,更是喜欢谈论当初短毛妖的种种怪诞之举,连带对越传越邪乎的北盟,同样不以为然。 赤旗军堵豪强家门口鼓噪,摇旗放炮,还是黄巾营里学来的呢。 认识短毛妖的太平道徒,皆以其师自居,每每北盟敲诈豪族得逞的消息传至,营中老黄巾,多会跟着得意。 便是连北盟“大户谷满仓,饥骨露于旁”,“吃他娘,喝他娘”,“打土豪,分田地”等令人畅快的口号,那也是毫不犹豫的就抄了过来。 吃他娘,喝他娘,黄巾来了不纳粮,比苍天当死,黄天当立都鼓舞人心。 相互促进,相互提高。 高洪虽然是由程远志大营合兵而来,可对短毛妖的种种稀奇传闻,耳朵早听满了。 一个人这么说,两个人这么说,或是说不准,可都这么说,他就不能不信了。 这种鸟人都能为帅,旗下兵为何物,就可想而知了。更别说一路行军,一路狂喊“北盟小仙,法力无边”了,这不就是太平道同行么? 既是同行,便是红巾军装备更好些,成色想必也差不多。 起码黄巾是终日舞刀血战,红巾那帮鸟人是终日舞旗呐喊,比太平道都太平。 何况是八万打六千,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大帅英明 “本帅就是怕短毛妖太过胆小,不敢入谷呀。” 邓茂也不担心打不过的问题,担心的反而是李轩望风而逃,沉吟道,“咱离南口五里太近,他若是担心入谷时背后被袭,怕是不敢进。” “野外掩杀一阵便是。” 高洪自信的一抱拳,“末将讨令,必胜。” “他会跑的。” 邓茂小眼神狐疑,“一群步卒,赴居庸趋山地,徒步即可,却带了那么多骡马。他八成就是打算一见风色不对,骑上骡马就跑。那随军的几百只羊,怕就是要丢下给追兵抢的。” “果然还是大帅了解此獠。”高洪赞叹出声,不再提杀一阵的事情。 实际上,他对短毛妖是惺惺相惜,头前营里初闻短毛妖传闻,他都以为是邓茂军卒讽刺他的。 别看他长的五大三粗,浑身气势赳赳,嘴里杀气腾腾,其实晕血,最怕厮杀。 他就是杆大旗,遇阵为儿郎打气,高呼“杀啊”,儿郎就冲上去了。 然后,他不动。 若见欲胜,亲兵簇卫之下,缓步向前,有便宜就痛打落水狗。可若败兆一现,二话不说,打马就走。 造反以来,毫发无伤! 邓茂同样认为自己是了解短毛妖的,心中一有计较,便嘿嘿一笑:“我邓茂怕了他,拔营东退十里。大营六万兵马太胜,不如分兵。 一部一万,向南,若其只是为了给州官摆个样子,来救居庸,终不入谷。南部军就向西北兜击,断其退路。 另分兵一万北上,与居庸关下老弱合兵,防居庸之兵出。若其入谷,则向南夹击葫芦谷,瓮中捉鳖。” “大帅英明。”高洪满脸赞叹。 “你说英明是吧?”邓茂小眼神放光。 “这个…” 善察言观色的高洪,察觉到了邓茂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喉头一耸,吞了口吐沫,“大帅之英明,末将一向是佩服的。” “你说佩服是吧?” 邓茂高兴的一拍小手,伸手解下佩刀,开心的拍在高洪怀里,“好,居庸关前,就交给你啦。” “…我草。” 高洪闻声一呆,眼神滞住了,下意识一接刀,心里就是个草,那哪是居庸关前,那是鬼门关前,后路畅通则罢,起码败了能退。 可身后一旦被堵,居庸关内的守军再杀出,那不也是夹击?若败,老子跳崖不成? “大…大帅。”高洪捧刀而拜,赶紧准备推辞一下。 “我就知道你是真心佩服我的。” 邓茂嗷了一嗓子,亲热的拍了拍高洪,又恨声道,“有些人呀,嘴上说你英明,脸上佩服你。可你一下令,他就又说你见事不明,不服令。” 说着,眼神沉沉的盯着高洪,森然道,“吃过人肉豆包么?” 高洪闻声一哆嗦:“没。” “我也没吃过。” 邓茂冷冷道,“那是我邓茂麾下没这种人,若是让我碰见这号口不对心的,我就把他做成馅儿。” 说着,和煦的一笑,眼神萌萌的看着高洪,问,“你方才,好像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首战用俺,用俺必胜。” 高洪“啪”的一拍胸脯,大声道,“俺就是想问问,何时出发呀,末将迫不及待啊。” “嗯,果然不愧是程渠帅麾下虎将,营中老弱交予你,我放心。” 邓茂狂赞一声,又一挥手,“现在就出发吧。” “啊?” 高洪懵了,声音发颤道,“营…营中,老…老弱?” “对呀。” 邓茂略昂头,眼神萌萌的看着高洪,一副你这都不明白的样子,“若予你一万精卒,那李轩胆小如鼠,一看冲不破,他敢冲么?若不敢冲,就进不了居庸,那他进谷干嘛?我英明吧?” “…大帅英明极了。”高洪脸色木木的,哽咽道,“末将这就去了。” “去吧。” 邓茂满意的一挥手,“关前万余诈城兵马,同样归你统帅,顺便让士卒多背些豆包上去,当是提前庆祝胜利吧。” 说着,抚了把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得让匠营打个笼出来,待抓到李轩这只猴儿,放进笼,拉去予北盟地盘上的人看,用于招降纳叛,或可收奇效。” “大帅英明。” 高洪马屁拍的都无精打采,“末将佩服,只是…”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可马上被邓茂的笑声打断:“只是要看你我配合如何了,见我烟花号炮起,即敌已入谷,你我两相夹击,李小仙插翅难飞,你这便点兵去吧。” “末将领命。” 高洪昂声领命,心底深深叹息。 …… 当天上午,巳时。 黄巾大营内外人喊马嘶,一片片牵驴赶牛,推着小推车,辎车,枪矛挑着包袱卷的太平道徒,乌央乌央的出营东去。 一辆辆小推车,辎车之后,尚有骡拉的高轮弩车,专与坞堡上的弓弩对射。 黄巾出营的动静很响,声势浩大,一副分兵出击,剽掠附近豪族的样子。 营盘一时来不及拆,邓茂干脆就没拆,留万余兵马守营,其余五万余黄巾,出营及一东一南,散开。 邓茂一路,出营向东走了半个时辰,前锋就已经到了十里开外,拖后的辎车,离营也有五里了。 可本要全军再朝东行五里的邓茂,却停住了。 “李轩扎营了?” 端坐青骢马上的邓茂,听到追过来的探马回报,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天色,“这还没到晌午啊。” 说罢,一皱眉,冲探马一摆手,“再探再报。” 探马领命而去。 “邓帅,我等可扎营?”一旁掌旗的亲兵头目问。 “不。” 邓茂沉吟少许,摇头,“继续走,向东,再多退十里。” 他感觉李轩是起了疑心,刻意试探。 黄巾继续向东,乌央乌央的三万徒步大军,又走了一个时辰。 …… 未时初。 “还未动?” 接探马再报,邓茂惊讶极了,暗忖:李轩这是要干什么,山路难走,从谷中穿出,又要冲破居庸城关下老弱。 如此耽搁下去,怕是天黑都入不了居庸。 “…向东,” 邓茂一咬牙,抖了把缰绳,吩咐左右,“继续向东走。” “十里么?”一旁掌旗亲兵头目问。 “先走着再说吧。” 邓茂语气有些颓然,“走慢些,保持走着就行。” “遵令。”亲兵头目挥手,晃旗,示意继续向前。 出营尚算齐整的黄巾军,本是聚拢成团的三万人,离营一过十里,越走越开了。 前后已经拉开了相距十里的距离,且越散越开。 仅一个“走慢些”的命令,要传达给全军三万人,跟随在邓茂身边传令兵全散出去了不少,二百亲兵都少了小一半。 …… 西方现出了红霞,残阳依山,胭脂薄媚雁低飞。 坠下的夕阳似正在拉下天幕,暮云匝地,傍晚将至。 始终在路上的邓茂,已经精神萎靡了。 一波波探马,带来的消息无一例外,葫芦谷南口,西十里外扎营的北盟军,一步未动。 且最新传来的消息,令邓茂眼神崩溃,几欲吐血。 北盟扎营地内外,燃起了道道篝火。 “他真的在吃烤全羊?” 听到探马的回报,马上的邓茂身子晃了晃,似要昏厥,闭了闭眼,少许又睁开,才咬牙切齿的大叫一声:“就地扎营。” 周围亲兵闻声,同时松了口气。 一直在路上,晌午饭还没吃呢,饥肠辘辘,越走越飘。 总算,走到头了。 此时,邓茂距离黄巾南口大营,已过五十里。 ……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第二日,辰龙起雾。 得到探马回报,赤旗军已至南谷口的邓茂,邓茂掉头向西回军。 西行不过七里,再次止步。 “你说什么?” 邓茂看着面前跑马都跑的汗流浃背的阿大,脸上丝毫没有对斥候辛苦的怜惜,反而怒气冲冲,眼神愤愤,“你是不是眼花了?他在谷口扎个什么营?” “回禀大帅,属下绝没眼花。” 身下的黄骠马喷着粗气,马上的阿大同样脑门挂汗,“短毛妖真就没入谷,正在谷口扎营。” “六千赤旗军俱在谷口?” “属下远远望见,似有零星人马入了谷,百人许,余六千兵马尽扎谷口。” “居庸前可有烟花升空?” “未见。” “那便是高洪尚未遇敌。” 邓茂低头沉吟少许,眉头微皱,喃喃道,“李轩胆怯,小心探路倒也正常,可在谷口扎营,这又是何意?” “…全军掉头。” 邓茂想来想去,又是一咬牙,愤怒的喊了一嗓子,“回原出发地。” 说着,瞪着阿大,一字一句道,“等他一半以上兵马入谷,你再报我。” “遵令。” 阿大抱拳领命,拨转马头而去。 未至巳时,邓茂大军已回转早上的出发地。 正午,全军待命中,就地干粮充饥。 不知不觉,西方霭云渐染,铅云低垂,又是暮色起。 又是一个傍晚来临了。 酉时三刻,邓茂终于下令,埋锅造饭。 “糟了。” 炊烟一起,邓茂眼神一缩,心中骤然一紧。 不知不觉,两日过去了。 居庸关前的近两万兵马,干粮带的可是不多。 …… 居庸关前。 离关墙一里外,或聚或散的一绺绺黄巾众,或三五成群,或百人一堆,矮草棚前,独轮车边,到处是欢声笑语,喧嚣鼎沸。 一个个太平道徒,男女老弱,或席地而坐,或彼此站着攀谈。 啃干粮的,拿小刀低头削木头做小牛小马的,躺在地上枕着脑后双臂看天的,各自享受着各自的阵前时光。 就在城头弩的射程之中,攻关的黄巾众却像是赶集一般。 袅袅白烟起,一个个土坑里的草絮树枝啪啪作响,上面坐着的一个个陶釜,瓦罐,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高副帅。” 一个黄巾老卒,大步走到正在巡视露天的营地的高洪身前,大大咧咧的拦住去路,“高副帅,咱有的伙粮袋空了,让俺来领点粮食。” “咳…嗯嗯。” 高洪干咳一声,负手环顾了下附近正在烧水,就干粮的士卒,不少土灶旁的粮袋都瘪了一半,想了想,哑着嗓子道,“邓帅烟花号炮始终未起,粮秣又暂时过不来,随军这点粮,哪够放开了吃?” 黄巾老卒闻声一愣:“那?” “自队内先相互匀些。” 高洪眉头轻皱,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明日若号炮再不发,我等说不定要退军,遇敌厮杀,无粮怎行?” 黄巾老卒点点头,脸上一黯,没说什么,转身自去了。 “他娘的,我就不该来。” 等黄巾老卒走远,高洪抬头望了望天光尚亮的傍晚,已清晰可见的白色月亮,狠狠搓了把脸,心中浮过一阵阵不好的预感。 预计昨日中午便要南北夹击的一战,为何南边的邓茂一点动静都没有? 尽管邓茂吩咐他,不要轻易向身后派人,以免打草惊蛇。 可他还是打算让人去葫芦谷看看,看看说好的敌人,在哪呢? 敌人看不见,粮草又没送过来,那他身后是鬼在堵路么? “我就知道,这是鬼门关。” 高洪哽咽了一下,心中后悔不该来,不远巍峨高耸的城楼上,黑漆漆一片,静悄悄的。 居庸关城的守军,早已被骗的不敢轻易发矢了,让整个关城显的更是寂静。 高洪深恐鬼门关里突然杀出一彪人马,身后又突然喊杀震天。 夹击不夹击身后的赤旗军,两天来,这种临战的心神正逐渐散逸,战心日渐萎靡。 现在的他只想知道,身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路静悄悄的,让他渗的慌。 身后的敌人,究竟在干嘛呢? ……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居庸关下静悄悄。” 葫芦谷南口,北盟军大营一处篝火前,李轩盘腿席地而坐,陶醉的眯着眼,惬意的拨弄着腿上的四弦柳琴,“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跳起那欢快的舞蹈。” “呦呦。” “…像骑上奔驰的骏马。” “呦呼呼。” 数千汉胡士卒高声合唱,欢声怪叫。 一个个炭火横杆上架着的烤全羊,滋滋冒油,羊肉滴炭,火焰腾腾。 篝火外圈,臂膀互撘,撘成一圈的汉胡兵卒,一起左腿朝右甩,一起右腿朝左踹,忽前忽后,起起伏伏,高声合唱,齐声欢叫。 篝火前,被围在圈内的一个个兵卒,双腿虚弯,双手腹前下叉,似虚抓马缰,屁股左右摇摇晃晃,身子一蹦一蹦的朝前扭。 一兵双手按身前,一卒肩搭又一卒,接龙一样组成一条起伏的大蛇,围着篝火蜿蜒扭动绕圈。 两圈之间,屈膝半蹲地踢腿的鲜卑杂耍小兵,手里耍火鞭的乌丸卖艺小卒,原地单手撑地翻跟头的汉伍长。坦着抹着油脂的毛绒绒肥硕胸肌,拿着大刀片子狂拍己胸口的杂胡二百五,蛇一样躬身地面游走,手中剑银蛇吐信一般时刺时收的剑客…… 熊熊篝火的映衬下,土琵琶与大合唱的吼歌声中,北方军东进支队的士卒一个个跳着舞,唱着歌,卖弄着杂耍,一片欢声笑语,不似打仗,倒像节庆。 别家军队怕营啸,北方军兵卒,最喜营啸。 每逢一有营啸,全军欢呼雀跃,士气大涨。 “士卒士气颇高。” 李轩身旁,被篝火映的脸红彤彤的刘备,笑吟吟的看着欢歌热舞的士卒,一脸的欣慰与满足。 “就是羊腿不够咸。” 盘坐一旁的张飞,双手攥着一条羊腿,嘴里叼着骨上肉,大黑脸左右摇晃,扯布一样的撕肉大嚼,腮帮子鼓鼓,“若是再有酒佐,送肉下腹,那才舒坦。” “三哥的酒喝完了?” 盘坐的李轩,把腿上的土琵琶随手放在一旁地上,道,“我酒囊里还有些,为三哥拿来?” “没喝完,不用拿,俺就是一说。” 张飞吸允了下手指,冲李轩哈的一笑,开心道,“待俺喝完,再寻小弟要。” “切莫多喝。”一旁拿着条羊肋骨,慢条斯理啃着的关羽,头也不抬道。 “知道啦。”张飞不以为意的嘿嘿一笑,双手一用力,“啪”的掰开手中羊骨,乐滋滋的低头吸髓。 “不让三弟戒酒,你倒给他再寻?” 刘备瞪了眼李轩,语气略带责备,“我这个当大哥的都不惯着他,你做弟弟的怎能随他的性子,军中饮酒已是不该,这行军之中,见阵在即,又岂能饮酒?” “三哥戒不了,我有什么辙?” 李轩同样不以为意的扑棱下脑袋,笑嘻嘻的冲刘备眨了眨眼,“这人哪,有人戒不了权,有人戒不了钱,有人戒不了色,凭啥单让三哥戒酒?只要不误事,每天喝点养成习惯,比憋急了一次喝懵了好。” “你呀,就是歪理多。” 刘备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倾身把李轩放在身旁的柳琴抄了过来,斜着放在腿上,低头轻轻的拨弄了下,边道,“三弟军中饮酒,这要上行下效,可怎么得了。” “我就是在试,该效不该效,若效有益,为何不效?若利大于弊,不妨全军发酒。” 李轩伸手一指篝火前正屈膝盘腾的几个士卒,笑呵呵道,“胡人爱酒,说是天寒地冻,饮酒可取暖。真假我也不知,但若饮酒,可涨士气,添胆勇,适量适时饮酒,未尝不可,酒壮怂人胆嘛。 决死突击,血仗硬仗,必死必败之仗,脑子清醒的人,谁会愿意上?可突阵之前,先来它一碗,把清醒的全干懵,一碗没懵,再来一碗。那胆气一来,没准就霸王附体,破釜沉舟,背酒一战了呢。” “唉。” 刘备深深叹息,又把腿上琴放在一旁地上,摇头苦笑,“不以忠义相许,却以酒激,此非道,术也。” “以官帽,名利,封侯之许,诱人奋勇杀敌,道也?术也?” 李轩冲大哥挑了挑眉,嘻嘻一笑,“道可道,非常道,何谓道?甭管是黑道还是白道,能趟过去的就是好道。酒中岂无义?要离刺庆忌!酒后岂无忠?豫让斩空衣!对饮酒炉,矜义豪纵,三杯生死同,一诺千金重。酒是直肠物,坐立而饮,无有三思踱步。” 说着,叹息一声,“酒这种直来直去之物,最宜直来直去之士用,心思复杂之人,酒入愁肠愁更愁,反是伤人。小弟能予宪和公,苏当家,世平兄县侯之期许,却不忍以道术欺士卒,那小弟岂不成了小仙良师? 忠义是触摸不到的天边彩云,我又许不得官帽,县侯,名更是休提,青史之上,又何曾有卒一席之地? 那小弟就只能为明日将死之卒,奉上今日必能喝到的真酒一盏,聊表心意。愿其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今朝是与非。”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光,不仅在烛上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关羽轻声低喃,“有愿赏一杯真酒的主帅,便是士卒的大幸了。乱世之中,士卒谁又不是为忠义而死?忠义早已从耳中灌满心胸,士卒人人皆有,不要都不许。可有幸喝过主帅一杯酒,烂了的骨头能闻出酒香的,又有几人?” “二姐倒是提醒我了。” 李轩感觉关羽说的很有道理,扭头看向刘备,“大哥,以后咱迎新兵,送老兵,遇到士卒伤残,临战送亡,我感觉大哥应该跟士卒喝一个。哪怕与一卒对面举杯,小抿一口。若士卒人人皆知为谁而死,人人皆与效忠之人面对面喝过一杯,想必这一杯的忠义喝下去,会刻骨铭心。” “大哥会醉的。” 刘备无奈的牵出个苦笑,又郑重的点了点头,“大哥尽量多与士卒同举杯,多一个,是一个。” 张飞正啃的满嘴流油,闻声手一抹嘴,打了个饱嗝,好奇问:“这又是小弟的笼络人心之术?” “半真半假,半术半道,这不是笼络人心之术,这是为士卒的心中点一盏灯,或其心被这盏灯照亮,或其身被这盏灯烧尽。” 李轩轻声道,“我心若邪,我行若正,我是正是邪,论行论心?我若不是为笼络人心行此举,此举却笼络了人心,看在各人眼中,解读定然不同,我又岂能为他人的眼光而活?” 说着,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眼露憧憬,“这不是笼络人心,这是点一根烛,光,不仅在烛上。” “小弟之意,似是立德。” 刘关张皆是极慧之人,便是黑三爷在一杯将卒对饮的酒中,都先看出的是笼络之效,刘备关羽更不必说。 燃烛之光,便如立德,有了曾子杀猪,话不欺孺。有了燕王千金马骨,吕不韦城门悬书,信之德被人立下了,才有人会信,人间有信。 没有要离刺庆忌,豫让斩空衣,没有田横三百士,人间义从何来? 士卒皆满耳灌来的忠义,正像关羽所说,士卒不要都不行,以正义的名义! 可这种风中的信义,又如何让人看见,让人信? 人若看不见曾子,燕昭王,吕不韦,田横等一个个活生生的信义,不信人间有信义,又如何会去学做信义之事,忠义之人? 立德之重,便如那根烛,且自燃烧,不用说教,看见烛光的人,自会看见。 刘关张皆听懂了李轩之意,刘备神情中却夹杂着少许疑惑:“小弟欲立之德,似不融于马季长三纲五常,人伦之道中,单辟军德,信德,民德于五常之外?” 马季长就是马融,经学大师,卢植,郑玄皆是其学生,算是刘备的师爷。 自董仲舒尊儒,首次将三纲五常提炼并举的就是马融。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种可对可不对的缸,随便一个司马,就能砸缸。” 李轩嘻嘻一笑,伸手朝南方一指,“乱世之中,天下布武,随便一个军阀提兵上洛,君为臣纲的缸就会被砸个稀烂。冒顿单于鸣镝弑父,一统匈奴,雄霸草原,若其以父为纲,倒真是汉地幸事了。这种笼中养虎,使后代不得屈伸的缸,应该予草原诸部送去,而不是留于自家。至于夫为妻纲,马大师有没问过女娲娘娘?” 刘备闻声气结,关羽眯眼瞥了不着调的四弟一眼,张飞反而哈哈大笑。 “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纲,算是什么纲?君为臣纲,不过奴隶予奴隶主献媚之缸,如何装的下虎狼?胜为败纲,才是天地之间第一纲,万物生灵,此纲皆可装。” 李轩看到刘备郁闷就开心,未免仁厚性宽的大哥,随权势日重,被身边的阿谀之辈,奉承成孤家寡人,更是有事没事就刺激刘备,“父为子纲?猪父好不容易下了个虎崽儿,却要教虎子如何像猪父一样苟活天地间?这是什么鸟纲?” “此为孝道。”刘备气道。 “何谓孝?” 李轩不以为意的一摆手,笑呵呵道,“让清贫老父富起来,是不是孝?让劳累的老母亲颐养天年,是不是孝?爹娘辛苦养育儿女,儿女孝顺父母,天经地义。 可爹娘辛苦种田半世,小儿却无躬耕之心,偏有行贾之天赋,难道随父母之意,躬耕于田亩,老于黄土,与父母一样清贫一世,才是孝? 老父一介村夫,只会使锄。小儿貔虎英豪,天生神力,可开三石硬弓,杀人如宰鸡。如此豪杰,不沙场争雄,搏他个万户侯,难道也要遵父命,老实本分的拿锄头?” 刘备默然不语。 “一父的那点见识,如何比得上你我兄弟的见识,我等兄弟的这点见识,如何比得上千万人的见识?” 李轩微笑的看着刘备,“轩欲设校,合千万人之见识,以学为子纲。承千年以降,我中华历代先贤之志,集四方戎蛮夷狄英豪之长,共举天下之学纲。大哥以为,我这个为天下之子共备的一纲,比一父一子之纲如何?” “你这个缸…貌似大些。”刘备以郁闷道。 刘备以侍母至孝闻名乡里,由于符合道德规范,常被乡人赞誉自不必提。 这种外部环境的认同与嘉许,自然反过来能让他得到该有的精神享受,他也一直为此骄傲。 人是被情绪支配的动物,从来不被物质所支配。 物质终究要作用于精神,价值来源于认同,黄金珠玉若不被认同,又与土石何异? 常人眼中,刘备织席贩履,辛苦异常。 可刘备自己却乐在其中,因为他织席贩履侍奉老母,被乡人认同,为人嘉许,这能让他从这一被认同的环境中,得到高度且持久的精神享受。 可环境与环境不同,当黄巾烽起,他想在乡中募兵,建功立业。当他想要跳出本有的环境时,事情就起了变化,环境就变了。 认同他的乡民,嘉许他的环境,在他想要走出这个环境的时候,全变了。变成了反对,排斥。 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拉住了原环境中的所有人,以刘备的聪慧,都是在想走的时候,才察觉到了这只无形的手。 就是这只无形的手,把亿万黎民紧紧的摁在原地,以仁孝廉义之天理,抑人欲,使人不争,地固则人淳,安家则和人。 这只无形的手,夺天地造化之理,教化人心与之合,是谓天地人和。 要造反,就必须挣脱这只无形的手,就必须要反向而动,就必会被环境排斥,反对。 黄巾遇到的问题,北盟同样遇到了。 若是刘备还处于原环境之中,还在织席贩履,侍奉老母,享受乡人称誉。以李轩如此之反动,割席绝交,割袍断义,都是自然而然的。 可实下的刘备只是郁闷,郁闷的不是被自家小弟奚落了,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摁住了那么多年,日复一日的织席贩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年又一年,循环,再循环…… 若他不是在乡民冷眼中,义无反顾的挣脱出了原有的环境,他是看不清他一直生活在何处的。 他一直就在羊圈里,被爱他如子的父母官,悉心照料着。 前提,徭役要按时服,赋税要按时缴。 否则,会被爱他的父母大人,打板子的。 还不许还手,不许不服,父为子纲嘛。 敢不服,就是不孝忤逆,大逆不道, 敢还手就更完犊子了,反贼! 父母大人都是为他好,他怎能对父母大人不敬,还敢还手? 若不是李轩一个劲儿的撺掇,要爱官如子,要换脑子,刘备自忖,不定还要蹉跎多少年呢。 刘备心中是非常感激自家小弟的,他一直把李轩看做士族门阀偷跑出来的子弟,教他的就是如何牧羊,如何不被人牧的学问。 刘备只是不明白,以自家小弟的本事,为何会屈从于己。 他曾数让盟主之位,可他看的出来,自家小弟是真无替他做大头目的兴趣,与田畴一样,是真没兴趣,不是故作推让。 且北盟就是小弟一手拉起来的,若是真想做盟主,又何必故作推让。 刘备对自家时好时疯的怪小弟,始终摸不着头脑,只是为小弟不值,真诚的看着李轩,轻叹道:“小弟之才,怕是被大哥这口小缸,拘住了。” “大哥是高看小弟,小看自己了。” 李轩闻声一愣,又是畅笑着捋了把身旁张飞脑袋上的盆栽,刚想伸手去摸二姐的朝天辫,一见关羽眼一眯,赶紧把爪子缩了回来,干笑道,“小弟这种人,就是眼高手低,好逸恶劳,只能因人成事,借风云起,不愿独自折腾的人。毅力恒心皆不够,只有点小聪明。人又胆小,只愿仗势欺人,绝不敢与人单挑。” 刘关张闻声,皆是一翻白眼,对自家的怪小弟,说不出的服气。 “我说的是真的,真不是故作谦虚。” 李轩指着关羽,张飞,真心道,“若无二姐,三哥依恃,小弟是绝对不会出来与人见仗的。再多的兵马,再大的优势,我都不。 因为小弟没有安全感,却又有自知之明,知道随时可能被人干掉。 小弟之才,譬如骑狼之狈。小弟之威,源于狐假虎威。 我的勇气,非我之胆,是常借诸位兄长的英雄胆,才敢假充片刻英豪。 唉,小弟别说胆了,肾都虚着呢,装英雄其实挺累的,拿命作秀的事,一想起来,我的帅臀就隐隐作痛。”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自家的缸 “小弟敢堵豪族坞堡,裹挟豪强,是知道有二姐,三哥护持,有苏当家与世平兄在侧,土豪能奈我何?我就仗势欺人,咋地?不服跟我二姐,三哥单挑。” 李轩一脸的痞赖劲儿,却语出真诚,“小弟知大哥仁厚,不会猜忌于我,帅旗打个‘仙’字又如何,北盟之主能奈我何?我想做主就做主,咋地?大哥能把我宰了? 可若换个地方,便是帅椅空着,即便四周无人,我敢试着坐一坐?” 说着,眼神温润的看向刘备,又拿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语出真诚,“小弟寄宿宪和公家,且不敢轻易露才,怕得罪奴才。黄巾军中,为了不被当做力役,才不得不露了手庖厨之长,不过是让邓茂知道,我若不在厨房,他豆包就包不了那么快。 我在大哥身前,可以百无禁忌,不怕大哥猜忌,故而才能一展我长。若小弟身在朝堂,庇护于刘虞,公孙瓒等州郡官将之下呢?那还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那即便身处的缸再大,不敢任意屈伸,还不是被困于方寸之间?缸再大,又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的缸!我缸里自顾偷米且不及,管它谁人来砸缸?大不了,换口缸就是。 我这种人,只为五斗米折腰,没米吃我就饿死了,不想饿死弯下腰不该么?人家愿舍米的恩人欠我?可我哪有兴趣为别家的一口缸效忠?我欠缸什么?” 刘关张皆点头,全都听懂了,自家兄弟,却也没故作谦虚的兴趣。 可以护持四弟,让小弟心安,关张非但不虚推,反而皆面露得色,颔首不已。那意思你说的没错,不是哥姐护着,你这么调皮,早灰灰了。 人的价值,就是通过能为别人带来什么,才产生的。 乞丐,流民等只会为别人带来麻烦的人,真就是草一样,没有价值。 一个狱吏,可以为犯人家属悄悄递进牢里一只烧鸡,即便这是贪赃枉法,可这个狱吏就有价值。 一件事,能做到的人越少,能做到人,价值就越高。 匠人藏手艺,传男不传女,便是不想让价值降低。 本没有价值的流民,一旦有了田,变成了能产粮的农民。一旦学会了认旗号,走队列,变成军卒了,价值就会产生。 有用的人,被用的人,才有价值。 在关羽,张飞心中,自家小弟在某些领域,就是高价值,甚或不可替代的极高价值。 关羽,张飞同样追求自我的价值,可价值如何体现?谁会用他们,谁会为他们的价值开价?谁为他们的价值背书? 李轩对关张价值的背书,实际正是关羽,张飞迫切渴求的东西。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刘备则更是在意“缸”,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小弟在盟中种种举措,便是为了让在地乡民,军中士卒,把北盟这口缸,当做自家的缸,而不是他人之缸?” “对,但不能一厢情愿。” 李轩知大哥聪慧,成长极快,见刘备很快破除了浮在术之上的表象,开始触及盟中组织架构的核心了,不由开心道,“为了这个,为了那个的,想的事多了。可如何让乡民,士卒,真把咱们这口缸,当做自家的缸? 缸若为缸中士卒做主,不予其屈伸空间,不予其分润缸中之米。乡民,士卒,凭何把我等之缸,当做自家的缸? 既然是自家的缸,前提起码要做到,自家的缸,自己做主吧?缸里装什么东西,得缸主人说了算吧,想把自家缸砸了,得能砸吧? 只有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砸就砸的缸,才是自家的缸。 可如何做到?咱要让士卒可以砸缸,又不能真让一卒想砸就把北盟这口大缸砸了,那就只有分缸。 让卒砸伍缸,什砸里什伍之缸,里砸亭里什伍之缸,亭砸乡亭里什之缸,乡砸乡亭里之缸,上一下二,随便砸去。 随便砸,不怕,看似是在砸缸,实际不过是换了缸中装的东西。 而缸无论大小,表面装的是乡亭里什伍,实际装的只有个体,一个个士卒。 士卒只可砸伍缸,也能砸碎乡亭里什伍任何之缸,老鼠可吃象。可士卒的饭碗,偏偏是最低一级的伍,就可砸掉。 士卒不会上来就把北盟这口大缸,当做自家的缸。可为了保自己的饭碗,就必须建好士卒自己能做主的那口伍缸。 咱们北盟这口大缸,就是无数的伍缸组成的,一卒能为一伍做主,便等于为北盟做主了。可士卒却又无法直接砸北盟这口大缸,压力只能层层传导,被层层阻断稀释,动摇不了这一权力架构、 反而士卒为了饭碗,只能建好自家的那口伍缸,好好为各自所在的伍做主。 否则,不等朝上砸到什一级的缸,自己的饭碗就已经被砸了。 如此,危险因素在传导到里一级之前,就已经被什伍内部解决,亡于内部镇压。 一个士卒,即便被清洗掉,也是什伍内部矛盾,怨都怨不到里一级,更别说怨为将者不公,咱们的将连处置卒的权力都没,士卒又如何朝上攀咬?如何让怨恨蔓延? 如此,便有不公发生,也会被隔离,阻断在一特定区块,不至迅速蔓延全军。 一旦发现这种坏掉了的特定区块,整伍整什,甚或整里整亭的全部清洗掉,也就是了。 北方地广人稀,环境恶劣,冬季又寒冷,流民都不想流过去,好好的膏腴之地全让胡人占了。辽东十郡以北全是肥沃的黑土,那是可以打粮食的,那是可以打造成粮仓的广阔天地。 把这些需要清洗掉的军中渣滓,连同在劳改营中接受过锻炼的各界人才,一起流放过去也就是了,种粮放牧打鱼生娃娃,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一个最低等的士卒,都为所在的伍缸,什缸做主了,这是缸主人了吧?缸都随便砸了,这屈伸的空间够了吧? 一个个伍缸好了,一个个伍缸组成的北盟大缸,如何会不好呢?这便是小弟为北盟架构的军纲。不用什么大义,不用督导,一个个士卒不想饭碗砸了,一个个伍缸自会好。 至于缸中米分润的事情,得先有米才成啊,米从哪来?当然从地方民生而来,民若连地都无,又如何产米,怎么生娃娃出来? 军卒若想米禄越来越丰,缸中能分润的米越来越足,就必须保障我们的民生,持续扩张,这是军队的义务。 所以,军地联动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让我们的剑,为我们的犁,开拓土地。” 刘关张闻声皆是浑身一震,与大义不同,与功名有异,从李轩的话中,刘关张清晰的看到了事物演进的脉络,权力运行的框架,首次清晰的感受到了何谓主人,何谓权柄在握,何谓牧羊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 刘关张真就从自家小弟的话中,感受到了把握命运的感觉,真就生起了可以决定自己前程,命运的自信。 不用求天子赐,不用为谁表现,不用埋怨怀才不遇,自己若想封侯,自己打下一侯国之地就是。 便是天子不封,有一侯国之地的主人,就不是诸侯了? “宪和若在此,定不会再怀疑,当日小弟随口许县封侯,是诓人。” 刘备惊异的看着自家小弟,与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真货假货,帝王识不识货,诸般结果无算不同。 自家小弟要什么,不凭抱负,不看大义道理,就是一步步的做算术一样,怎么把要的东西拿到,如何做的方法,步骤,清楚分明。 怀才不遇的人刘备见多了,自己就是,身旁的二妹,三弟皆是。便是豪奢如简雍,清贫如田豫,全是。 唯独小弟之才,便是城下一戏公孙,城上刘虞立知,偏偏从未见过小弟有怀才不遇之感,反整日随遇而安一般,一没事就游手好闲。 原来刘备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小弟若是想要什么,自有方法取。不想要的东西,便是让他如坐针毡的北盟之主,小弟也弃之如敝履。 对自家的怪小弟来讲,不想要的东西,在旁人眼中再贵重,对小弟还是无用之物。 君子视为恶的嗜睡,贪吃,奢侈,爱钱,只要小弟喜欢,照样孜孜以求,不遮不掩,谁劝也不听。 简雍奢习,多为人诘,小弟赞赏,恨不能同奢。张飞嗜酒,军中戒酒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可小弟非但不劝诫,反为三哥添酒。人视诸胡腥膻如豺,小弟视胡如师。 偏是乡民敬畏的父母官,小弟又视之如子。世人多赞誉的道德名士,在小弟眼里,偏又成了无用废物,不如点心。 便是汉室宗亲刘虞,照样敢操弄于股掌之中,如操傀儡。偏又与挑粪的乡民谈笑风生,为识农嫁气节,可拜田间老妪为师。 可若说其怜农重民吧,小弟又以民货值,打算把人像野兔一样,强制朝北乱扔,冻死拉倒。 自家小弟之邪,常令刘备无语凝噎,昂头看了眼星空,喃喃道:“月望之日,月辉如光,光,不仅在烛上,也在月亮之上啊。” 说着,收回目光,转头双目炯炯的盯着李轩,“小弟便是为了等此十五月明之日,困黄巾于谷,以利弓弩手射界,破敌夜袭?”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景风居南方,五月也 “赶巧了。” 李轩闻声下意识的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忽而一笑,“别说,管它巧不巧,小弟便按大哥说的认下,真到假时假亦真,这菜花蛇可就变白蛇了。能掐会算李小仙,你说邓茂怕不怕?” “邓茂都让你折腾出去五十里了。” 一旁的张飞嚷嚷起来,满脸佩服,“六千北方军至,六万黄巾退避三舍,管它真假,咱知邓茂是假走,旁人不知呀,多涨士气。” 李轩又抬头看了看天,脸上倒是挺遗憾:“可惜我还没学会怎么提前判断风雷雨雪,不然呼风唤雨李小仙,感觉比能掐会算,还要厉害那么一点点。” “今夜无雨,后半夜会起南风。” 关羽同样眯眼一望天,食拇指在嘴里一沾一竖,就报出来个天气预报。 “佩服。” 李轩讶异的看了关羽一眼,又一脸狐疑,“二姐,你掐算的准不准啊?” “天上都无云,哪来的雨。” 关羽淡然道,“景风居南方,五月也。姐不是掐算,是用指头试风呢,山中夜易冷,随夜深而风愈大,愈湿,破晓前易起雾,这是常识,不用掐。” “哼。” 刚有点能掐会算感觉,就被打击了,李轩深恨之,不开心的一撑地,站了起来,边拍屁股边道,“行了,早点睡吧,晚上又不折腾,明天黎明破晓时,大军入谷。” 关羽对李轩诸多日常常识的文盲程度,极为鄙夷,高粱都不认识,吃个高粱都纳闷,这米怎么是圆滴? 可关羽对自家二货小弟的鬼智却极为佩服,任李轩故意拍打来的尘土扑面,不扇不躲,不过一眯眼,轻声发问:“何故上午不入谷,下午不入谷,不趁月光鉴人毛发之时入谷,偏挑明日拂晓?” “故布疑阵,再多耗它一日粮呗。” 李轩站着两手反掌掐腰,边轻柔腰子边抱怨,“这骑马骑的怎么我屁股不疼,腰子发酸?” “你宽袍下甲太厚。” 关羽盘腿坐地未起,只是眼皮上掀,轻瞥了眼李轩,没好气道,“重甲士都不过披甲,你是用层层皮甲把自己裹成了个瓜。大黑都被你压的精神萎靡,一天都没缓过来,料都不吃了。你身上裹了两把青龙刀过来,一路未摘,腰能不酸么?平常不动,猛练一天,第二天全身酸疼正常,不抽筋儿就是好的。” “我怕谁突然给我来一箭嘛。” 李轩不以为耻,爱命有啥丢人的,揉着腰子嚷嚷,“若不是怕邓茂看不清小弟俊美的面庞,小帅脸我都裹住,万一面门中一箭,我死是小,毁容事大,我甲不白裹了?” “且说拂晓。”关羽有点不太想搭理怪咖弟弟,与其一起,太伤士气。 “很简单嘛。” 李轩反手捂着腰子,轻轻晃腰划圆,边舒筋活络,边道,“昨日隔十里扎营,是为让其自远,先耗他一日粮。今日南口外扎营,是为让其自疑,再迟滞他一天。若邓茂直扑过来,我等上午就入谷,可既然他犹疑了,那就再多耗一天粮吧。 他既不来,咱们又何必入?居庸关下的两万黄巾,是生是灭,与战力无关,皆取决于粮多粮少。 关前黄巾的零星探哨,已于傍晚开始南探葫芦谷。若我等今夜入谷,有可能惊了关下黄巾。 葫芦谷北口山道短,若关下黄巾异动,先塞进葫芦谷点人马。晚上毕竟不利弓弩,万一在谷内打起了混仗,折腾一夜,耽误布置不说。天一亮士卒又乏,又必然要迎来两面夹击,若是邓茂星夜直进,南向的布置都要耽误。 今晚进,明天就有可能迎来漫长的一天,那就不如不动。 明日拂晓,大军踏亮入谷,比晚上入谷要快的多。邓茂离此五十里,飞奔过来起码俩时辰,一路跑过来,兵卒那么疲,敢立足未稳,就大打么?一旦能使他再生犹疑,或许还能再骗其一骗,再耗他一日粮。 便是没骗住他,我军在葫芦谷内已立稳,让他来就是,” “再骗?” 关羽闻声倒是犹疑了起来,“黄巾已犹疑两次了,邓茂两日裹足不前,再生犹疑?他能不知关下黄巾,粮将罄?” “葫芦谷两边一夹,被夹的才该担心粮罄才是。” 李轩呵呵一笑,“奈何葫芦谷北有居庸呀,要么说邓茂这熊孩子是个蠢蛋呢,光想诱我入谷了,也不想想关前同样被夹的黄巾粮够不够。今日入南口,就是予其我等即将入谷的假象,他一等,一犹疑,就又是一天。 明日是一样的,邓茂到时,估计要过了晌午了,不吃饭了?营前野外造饭?只要稍一迟疑,西边的太阳就又要落山了。” 说着,目光从关羽,张飞转开,最终面向刘备,问,“大哥,若你是邓茂,明日率三万步卒疾奔而来,结果发现本应空了的南口北方军营内,兵卒俱在,你会如何?” “三万打六千,便是……” 刘备想了想,刚想说便是直接打,可一想到邓茂若不是为诓北方军入谷,能打早打了,迟疑了一下,方道,“或会先行试探,若你龟缩营中不出,我有三万兵马,先把你营盘围紧再说。” “不用围。” 李轩哈哈一笑,得意道,“只要一试探,就代表邓茂没有上来就打的决心,那就是迟疑了。只要他一迟疑,西边的太阳就要下山了。” 说着,冲关羽伸出个大拇指晃了晃,“未战先耗它二日粮,我这招儿,还是跟二姐学的呢。当日沮阳城下,我见二姐迎严纲而上,身形似快实慢,我在背后看着都别扭,憋着的一口气时紧时松的。后来请教二姐,才知为何。” 关羽凤目微眯,含笑不语。 “这武艺与军艺,是相通的呀。” 李轩看着刘备,嘻嘻一笑,“大哥切记,若是有天你带兵,遇到了让你未战就难受的对手,能走且走,能不战就不战。” 一句之后,语气转为严肃,“反正我若碰上这样未交手,就让我先难受的对手,立马就走,绝不停留。” 刘备神情同样转为严肃,重重点头,示意谨记。一旁张飞却是一瞪眼,不满的嚷嚷了起来:“你怎么整天就想着怎么跑,何时该逃?他有张良计,你竖过墙梯呀,偷偷翻过去砍他,敌有神出,你有鬼没呀,如此,方不负仙帅之名呀。” “你拉倒吧,你不怕鬼,我还怕把自己玩没呢。” 李轩摆手,一点都不听张飞忽悠,晒道,“遇上硬茬,三哥你能让我上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最是欺软怕硬了!二姐杀人用刀,三哥用矛,我走心的。谁能欺谁不能欺,我是有感觉的。” 说着,好奇的问关羽,“二姐,你上回说这叫啥?气机感应,还是天人感应?” “武艺与军艺相通,武却与智不同。” 关羽卧蚕眉微扬,一抹冷光划过眼角,“武士不可受辱,刀不可虚出,明知不敌,也要拔刀。” “我可不是武士,我身上就没刀,拔个毛?谁对我拔刀,谁就是欺负弱小。” 李轩也不听关羽忽悠,痞赖的耸耸肩,一脸无所谓,“谁敢欺负我,我就敢跑。” 刘备:“……” 关羽:“……” 张飞:“……” …… “快跑。” 旗晃车倒,马嘶人叫,“轰隆隆”连成一线的步点与一路滚滚土尘同起。 三万黄巾军,提着矛抗着枪,枪上挂着包袱卷,迈着大步,乌央乌央的朝西跑。 不少车轱辘跑脱了轴的小推车,直接就扔在了路边。 车边站着的黄巾老弱,一边将小推车上的麻包辎重分解,一边朝错身而过的黄巾兵卒递。 一辆辆坏了的小推车上的辎重,蚂蚁搬家一样,随着大队黄巾海浪般卷过,很快就空空如也了。 辰时二刻接到南口赤旗军,已于卯时开始入谷的探报,邓茂立时提速。 即便是赤旗军是否大半以上已入谷的探报未到,他也等不及了。 未入谷就攻营,未全入谷就打个山地的半渡而击,全入谷就夹击。 便是没有探报来,邓茂也不会等了,他今早同样是卯时便西转了,接报后不过改走为小跑,将大军提速罢了。 黄巾不是官军,便是各伙随身的干粮都是多少不等的,少则一日,多则三日,绝少有超过五日之粮的伙。 平日问题不大,太平道徒都是教中兄弟姐妹,彼此可以匀匀。随军粮草可以调剂,缺额还能派出大营辎重补充到城下,坞堡下,阵前。 实在粮罄,还可以退军回大营。 可像这次居庸之下,为了夹击赤旗军,关前黄巾反被夹住了的情况,黄巾早前从未遇过。导致邓茂一不留神,耽搁两天,才意识到粮的问题。 关下高洪还有多少粮,由于早期黄巾成户成村造反,独立携粮不等遗留下的问题,邓茂甚至都不知道居庸城下的粮何时告罄。 “快跑。” “加把劲。” “南大营做好饭等着咱哩,晌午不到吃不上啊。” “营内做了黏米粥,煮了肉汤,就等大伙啦。” “快快快,别停,一停就跑不动了,到营再歇。” 黄巾中的零星马军,充当起了打气的角色,不停为一队队跑的气喘吁吁的黄巾众打气。 远处,南口外东南五里,四桥河黄巾留守大营在望。 只是…… 视线尽头,黑烟滚滚,火光冲天。 “王八蛋。” 邓茂向西张望的小脸发呆,眼神发抽,在青骢马上摇摇欲坠。 南口留守营地送来急报,大营遇赤旗军袭击,好在毫发无伤。 不好的是,大营南边毗邻的松林让点了。 松油若脂,火势渐大,祝融正乘风摸营来。 留守请示邓茂,是否出营救火? 南风。 景风居南方,五月也! ……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有诈 南方松林火势随风朝大营蔓延,邓茂却在此时显露了为将者的素质。 他未被突起的火情干扰,没让留守营中的一万黄巾出营灭火。 而是换兵。 疲兵不歇,宁可疲上加疲。 由陆续疾奔而至的三万东进兵马,直接投入到扑火,建隔离带,与拆解部分南部营寨的作业中。 先到的先救,边救火边等后队。 留守营中的万余黄巾,则被命令不要管南方林火,立刻饱餐战饭,出营列阵。 传令信报领命回转,先一步回营传令。 之后,邓茂抛下大队,甚至抛下徒步亲兵,集合附近百余马军,脱队赶赴留守大营。 邓茂到时,留守营地外已有千余黄巾陆续出营。 他未入营,对南方火势看也不看,一边派身边马军回营催兵,一边趁机稍作歇息。 待集合够三千步卒,邓茂命令留守随后跟上,便率三千步卒,直趋南口赤旗军大营而去。 他要先把谷口堵住,就在赤旗军扎营的原地,立营。 “嗯?” 谁知三千黄巾众,一路小跑奔赴南口,尚离的还远,队伍的奔跑速度就降了下来。 谷口外,本该消失不见的赤旗军大营,依然在。 帐幕相连,战马三五成群,就拴在一个个营帐外,帐篷间的空地上,不少篝火还在熊熊燃烧。 只是赤旗军扎的似胡营,营区外围没有任何栅栏寨墙,望楼箭楼,鹿岩拒马壕沟,一概没有。 马上邓茂勒马停住,远远搭眼看去,只见赤旗军大营,帐篷连帐篷,一眼看不到营深之处。 诡异的是,同样看不到人。 除了帐篷外不时打个响鼻,嘶鸣几声的战马,整个赤旗军营地,一个兵卒都看不到,只有一杆杆迎风猎猎招展的大小红旗。 军旗都未撤。 “全军止步。” 南口外寂静到诡异的赤旗军营地,让邓茂心头阵阵发寒,只觉那不是一座空营,而是一头正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 三千黄巾在前队止步,后队压缩中,逐步聚拢成团。 之后,邓茂分出一小帅,率其麾下十二伙一百五十余卒,并随军行营探马八旗,前出探营。 此时,黄巾大队与赤旗军南口营盘最外围,相隔两里许。 探营小队领命而去,行至中线,赤旗军营地隐有鼓声响起。 本要脱离徒步小队,先行掠营的八个黄巾探马,闻鼓本能勒马。 可是,里许外的赤旗军大营,仅闻鼓响,不见兵出。 敌营依然寂静。 可营中有人敲鼓,便是有人,八骑黄巾探马,放弃了独出,改为向探营小队的两翼散开,小心翼翼的接近赤旗军营盘。 两里外待命的黄巾众与邓茂一干头目,方鼓响时略是骚动,待见赤旗军大营依然不见人影,就再次把目光仅仅的盯在了探营的一哨人马上。 邓茂的心神,比刚派出探营兵马时,更紧了。 一座空营突起鼓声,若不是大白天的,就更渗人了。 这鼓,证明了他的猜测,前方敌营,藏有古怪。 “咚咚咚,咚咚咚。” 无节奏的鼓声,依然在赤旗军大营上空飘荡,红旗依然迎风招展,似正在唤人进来。 敌营诡异的景象,让探路的黄巾小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本能的收缩而不是行进中散开。 越是离敌营边缘近,探路的百余黄巾就越是紧张,腰腹都不由自主的低躬,似在随时准备躲箭。 离营一百三十步许,一箭之地,敌营深处,鼓声骤急。 “咚咚咚咚”重鼓突然擂响。 已趋至营外不远的探路黄巾吓了一跳,本能一止步,抬眼就见本是毫无生气的赤旗军营地,突然活了过来。 “呦呼呼。” “来了嘿。”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嘎嘎嘎嘎。” 就在营外一百六十余号黄巾懵逼的眼神中,前方赤旗军营盘内,一个又一个的帐篷中,此起彼伏的被掀开,一个又一个的赤旗军士卒,潮水般的从帐篷中涌出。 一群群赤旗军汉胡士卒,一边从帐里钻出来,一边对止步营前的黄巾众热情的拍巴掌,挥手打招呼,嘴里怪叫连连。 “有诈。” 负责探营的黄巾小帅一声惊叫,惊醒了身边脑子已断片的黄巾,一个个懵逼的呆滞眼神,迅速被惊恐代替。 “嗡”的一下,探路小队就乱了,有人原地横刀,有人抽身欲退,有人急忙搭箭,有人左右张望,有人在无意义的发表看法。 进也不是,退又不退,一时进退无据。 就在赤旗军拍巴掌欢迎的掩护下,一匹匹帐篷前的战马背上,悄无声息的坐满了皆端骑弓手弩的骑兵。 “咻。” 一声呼哨,赤旗军南部营帐前,正欢呼拍巴掌的士卒,身子同时朝最近的营帐靠去,让开了帐篷与帐篷之间的道路。 “诸君随我杀敌。” 张世平马上举弓大喝一声,手中缰一抖,先行催马而出。 “呦呼呼。” 一片怪叫的应和,散布的北方军近百骑兵,同声举弓啸叫,打马与身旁仍在拍手欢呼的步卒疾速错身而过,风卷残云般的朝营外卷去。 “嘣嘣嘣”。 一阵弓弦颤鸣与手弩的机括声,间奏响起。 北方军骑兵漫散出营,未从正面直冲黄巾,而是一出营即分掠其两翼,一边包抄其后,一边侧身射箭,两翼交叉放弩。 箭如飞蝗,一片惨叫。 八个被重点关照的黄巾探马,皆是布衣,瞬间连人带马,全被射翻。 “啊啊。” “退。” “中计了。” 惨叫声中,营前百余黄巾步卒立崩。 面对奔马疾射,侧翼狂卷而过的弓骑兵,手中戈矛刀剑够不着,藤牌遮不住,双腿又撵不上四蹄,再一见赤旗军骑兵正从两翼合围退路,更是惊慌失措。 “哄”的一下,乱上加乱,举藤牌的黄巾卒都只顾闷头狂逃,猬集的队伍一动,一下就放了羊。 一个又一个的黄巾众,在奔跑中一个又一个的扑倒在地。 赤旗军大营依旧欢呼雀跃,北方军步卒无一人出营,皆在原地依帐观战,不是拍巴掌,就是挥手怪叫。 两里外的黄巾大队骚动了一下,却也未动。 邓茂没敢动,探营兵卒被围之处,距赤旗军营盘不过一箭之地。救兵派少了是添菜,大队压上,等同攻营。 不足三千黄巾,攻六千赤旗军大营,那就是找败。 于是,就在北方军与黄巾军,相隔两里的原地观战中,黄巾探营小队就像一群被狼围猎的鹿,慌不择路,跌跌撞撞,越来越少,直至被两翼掠过的骑兵合围。 骚动的黄巾大队,逐渐静了下来。 一百六十余黄巾弟兄,就在他们眼前被迅速歼灭,可他们的眼中,却未见赤旗军损失一兵一卒,无一骑落马。 整个骑兵歼击作战,短短不到半刻钟就完成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不少黄巾生出了赏心悦目的奇异感觉。 赤骑出即两翼疾掠,先攒射八骑黄巾马军,再集弓弩于队中有弓的黄巾步卒,之后,就直如赶羊了。 若即若离,骑行中保持距离,合围中不停转圈,轻松射杀圈中腹背受敌的猎物。 黄巾探路小队全灭,赤旗军骑兵无一伤亡。 从头到尾,眼睁睁看着与自己相同的袍泽,是如何被人像鹿一样轻松歼灭的黄巾军,越来越静,心底越来越寒。 黄巾中的老卒,暴脾气的大小头目,本是连连鼓噪,催邓茂朝上冲的老黄巾,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让老黄巾们清醒过来了,明白他们一直视为同行的红巾军,与黄巾不是一回事。 小仙是跟他们学了门前鼓噪的敲诈大户法子,可门前如何把人歼灭,杀人如围猎的法子,可不是他们教的。 不到百骑,半刻歼灭一百六十余步骑,己不损一兵。若不是亲眼见到,没有哪个黄巾会信。 可实际上,赤旗军并未赶尽杀绝。 合围一完成,惊恐的黄巾探路小队中,幸存的兵卒就只顾乱舞刀牌,原地来回转圈了,跟着眼前同样在转圈的骑兵转,就像眼里只有兔子的猎犬。 实际上,无论怎么转,背后还是始终暴露在身后骑兵的射界中,一个圆中的人,除了躺下,如何可能藏起后背呢? 不少黄巾就这么干了,中箭的,伤重的,怕死的,装死的,躺倒一片。 只不过北方军骑兵不在意,完成了合围,见被围在圈内还能站立的黄巾,都惊恐的只顾原地转圈,马速就逐步降低,直至立马,只是张弓擎弩,指着被围的黄巾,让受惊的鹿别乱动罢了。 三骑圈中出列,打马朝里许外的黄巾大队驰去。 “邓将军安在?” 张世平率两骑,直趋黄巾大队,于一个半箭程外,勒马止住,扬声发问。 “我就是。” 邓茂一抖缰,轻踢马腹,带马缓步出阵,眼神沉沉的望着一箭之外的三骑。 打头一骑披着红斗篷,手握雕漆大弓,身穿翻毛两裆皮甲,胸肩有覆铁硬褶,身后两骑更是浑身火红,远看似漆器,近了细管,才发觉是染了色的皮铁甲胄。 “某家中山张世平,见过邓将军。” 马上张世平,冲邓茂抱拳为礼。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他这尸卒咋破? “我家仙帅感念当初将军收留之恩,不愿与将军为敌。” 张世平与邓茂见礼完毕,说明了来意,“我等只想完成刘公嘱托,入居庸讨顶官帽,弄个印绶戴戴,望与将军井水不犯河水。” 说着,提弓朝身后的包围圈一甩,扬声道,“将军若相逼,吾等自保之下,恐有不忍言之事,依如此间一幕,会不断发生。” “哼。” 邓茂冷哼一声,小眼神愤愤,得了便宜卖乖,这恩报的可真乖。 “我家仙帅,始终难忘与将军亲密相处的和谐岁月,不曾忘却大贤良师天下大吉的教诲。” 张世平真诚的看着邓茂,“我家仙帅视将军如兄,视太平道为一家人,只是实现天下大吉的路线有分歧。在苍天之外破苍天,何其难也?何不打入苍天内部,把苍天染黄? 我家仙帅当日受将军内应之托,不解将军今日为何又改变路线?劝将军一定要坚持己见,不要动摇,要坚信敌人坚固的堡垒,从内部最容易攻破。 仙帅让我问将军,还记不记得当日小风起兮鸟欢唱,内应一去兮破城防之约?将军何故不守约?我家仙帅如今正要打入居庸内部,将军何故堵后路? 我家仙帅当初既应了将军,便是内应一去兮不复还,誓要去,入刀山,浩气壮,过千关,不改苍天颜,不现黄天誓不还,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便是将军动摇,不再走内应之路。我家仙帅执着,也定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的。 便是与将军争执,也是内部路线之争,是从东口进村回家,还是从西口进村回家的争执,是一家人两兄弟如何回家的争执,不是敌我的你死我活。 还望将军勿视我等友军为敌,理解我家仙帅对内应的一片执着。” “我理解个屁。” 邓茂听的眼神呆滞,头上三炷香气的冒烟,小脸都扭曲了,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这么颠倒黑白? 挖坑让我跳,诱杀我军卒,有个这么狼心狗肺的兄弟,好幸福。 “我家仙帅为表诚意,一谢将军当初收留之恩。” 张世平说着举拳伸出一拇指,过肩朝后一甩,“误伤的黄巾弟兄,请邓将军自行收回,尽快救治,莫让不忍言之事,再度发生。” 说罢,一拱手,“告辞。” 张世平说罢,不等邓茂答话,勒马回转。 三骑回程中打了个呼哨,张弓擎弩围着黄巾探营小分队的近百骑兵,弓弩一抬,一边提弓擎弩在头上划圈,一边欢呼打马而回。 近百骑兵转瞬散个干净,顿时露出了圈中惊惶且愕的一众黄巾残兵,皆是一脸茫然。 邓茂只是瞥了眼原地惶愕的残兵,目光就越过了一干劫后余生的探营兵卒,跟随打马回营的近百骑兵,一路追至赤旗军大营。 可接下来诡异的一幕,让邓茂连带身后的黄巾众,又是一滞。 只见张世平等百十骑,一路疾驰入营,就在依帐而立的两旁士卒掌声,欢呼声中,如石子投湖,转瞬不见。 营中暴风骤雨一般的重鼓敲击声,突然一低,化为“咚,咚咚咚,咚”的无韵断续鼓点。 继而,拍着巴掌,欢呼雀跃的一个个帐篷前的赤旗军士卒,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掌声,欢呼声,怪叫声,戛然而止。 一个个方才还欢呼雀跃的赤旗军兵卒,似同时一蔫,复又沉默的一个个转身,行尸走肉一般鱼贯而入,各自沉默的走回了各自的营帐。 赤旗军大营很快重又归于空无一人,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帐篷,外面一兵一卒皆无。 早先帐外唯一有活气的马,都没了。 整个赤旗军大营,瞬间沉寂了下来,只剩猎猎飘扬的红旗,与“咚,咚咚”单调的鼓点,依然在响。 诡异的静。 眼睁睁看着这诡异一幕的邓茂,连带身后的黄巾众,不知为何,竟是同时打了个冷颤,仿佛一阵阴风透体,皆是毛骨悚然。 “…那些卒,咋不像生人咧?” “…大贤良师在上,这他娘是人是鬼?” “…这这…这鼓点,怕不是操尸的吧?” “…短毛妖果然有妖术。” “…那当初在营里,咋没见短毛妖施展妖法?” “…咱营里有太平圣道镇着,他个小野仙敢把小尾巴露出来?不怕大贤良师千里发雷,劈了它个小妖?” “…那眼前他这尸卒咋破?” “…看着都渗死俺了,浑身毛都炸起来了。” “…邓帅,咋办?” “…大帅,兴法吧。” 邓茂闻声小眼神一斗鸡,嘴角抽了抽,暗忖兴你奶奶个腿儿,本将若真会兴法,早落雷把官军都劈死了,还辛苦的打个屁。 太平道信徒信妖术,因为怪力可带来勇气。 可他信的顶多是天下大吉的太平天下,不信什么妖气。 他打个仗兴个法,要的是士气。 黄巾军中的渠帅,副渠帅若是还信妖法,那他别说天下大吉的太平天下了,黄天当立的希望都得破灭。 可邓茂又不能自去妖法之力,毕竟除了邪乎的短毛妖似乎对妖法免疫。上至公卿,下至州官郡吏,朝野上下,官军将佐,多有怵黄巾妖法之人,岂能自去神通? “胡才,带前队十伙,扶受伤兄弟回。” 邓茂叫过跟着身旁的一个骑马亲随,对正相互搀扶着朝回走的伤兵一指,示意去接一接。 “遵命。”胡才领命,一拨马头,在前队点了百十余黄巾卒而去。 不多时,黄巾探营分队的幸存者与伤兵,被接了回来。 见赤旗军大营果然未动丝毫,又是十几匹马骡与一队黄巾步卒出阵,负责把离赤旗军营寨仅百步之遥的重伤兵卒,与战亡者尸首,搬运回来。 出阵探营时的一小帅,麾下一百五十六个步卒,八骑中军直属马军。回时,仅剩五十余轻重伤步卒,余下过百步卒,八骑军,全部阵亡。 轻重伤员嚎哭归队,未被留下,邓茂直接令其脱队回转,由一队黄巾护送回营。 与此同时,从四桥黄巾大营赶赴南谷口的七千黄巾,陆续到位。 赤旗军大营前的黄巾军,已增兵愈万。 可邓茂始终未挥军而上,只是一直盯着二里外的赤旗军大营细观。 方才士卒皆惊“鼓操尸兵”的时候,他在扫视界内的赤旗军兵马。 出入帐,留滞大营内的赤旗军兵卒,不算消失在营中的赤甲骑兵在内,他大略扫出来的兵卒,约三千上下,分属二百来个帐篷。 邓茂心中疑惑,赤旗军营帐与官军不等,大小皆有。营伙也似不与官军同。汉军编列效《尉缭》宿营例,一伍一灶,宿营即为一伙一帐。 一伙仅允点一个篝火,用一锅,而不是赤旗军中的大篝火,烤羊架上的横杆,远远观来,都恨不得一人躺着那么长,这究竟是多少卒一伙?一兵帐? 且官军一旦扎营,兵卒严禁营中穿行,仅有信报羽檄,行营探马,持将军符信的传令官,才允许营间出入。相互见到,或遇哨,必对口令,讨回令。 营中乱穿者的士卒,一经被发现,立即处死。 官军一旦立营,士卒平日出入营地,都必须凑足整百的队伍,或在规定伐薪埋锅造饭之时,才能以最低五卒一伍为单位,出营行动。 单卒出营,那就是逃兵。晚上闭营,严禁喧哗,士卒睡梦里喊的声音大了,都会被寻营游哨打杀,一喊不止,营啸跟着就来。 平日士卒本就压抑,一旦晚上啸营,黑暗中会无差别的乱砍乱杀,天王老子来了都弹压不住。 可像赤旗军这样,“哄”的一家伙炸营一样,满营帐篷同时朝外冒兵,又一下静的跟坟地一样,实在太过诡异。 便是邓茂数帐能数清,都判断不清营中究竟有多少兵。 更别说,营深处的帐篷,层层叠叠,黄巾又没有搭望楼,被遮挡了视线,根本数不清。 “回营。” 邓茂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咬牙调转马头,挥手示意亲兵传令,回军。 探马不够,以方才赤旗军骑兵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一万黄巾攻六千,或是三千赤旗军据守的营盘,皆无胜算。 其余两三千赤旗军连带随军马骡,若是入了谷还好。 若是暗伺一旁,趁黄巾攻营时从侧翼杀出,邓茂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挡。 本来四万兵马是够的,奈何营南松林被李小仙个王八蛋点了。三万佯装东进的步卒,一路五十里奔行加救火,太过疲劳,已不堪再用了。 他只得暂留一哨兵马,就近监视赤旗军营地。其余大军先行回营,再做计较。 一来,一探,一回,一折腾,待万余黄巾军撤回四桥大营,已是酉时时分。 西边的太阳,又快要落山了…… 邓茂一回营,就再次分兵,南方松林余火未熄,营中诸事杂乱,却只让杂兵老弱应付。 两万精卒,被命令立即休息。 邓茂打算,若赤旗军见其退兵即拔营入谷,他就要趁敌入谷一半之时,衔尾追杀。 便是赤旗军趁夜拔营入谷,他也要带兵踏月光咬尾追杀一阵,方解心头之恨…… ……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三谢将军于此 可整整半晚未睡的邓茂,始终未等来赤旗军拔营的消息。 来回葫芦谷南口营地,与四桥黄巾大营的探马,传来的消息皆大同小异。 赤旗军营帐依立,营中鼓声依然响奏不停。 丑时末,困顿劳累不堪的邓茂,终于合衣沉沉睡去。 后来探马皆被亲兵挡驾,凡消息与前报相同,皆不再报。 未免周遭环境突变,惊醒椅中睡去的邓茂,亲兵只是为其轻手搭了个薄毯。 帐中油灯,则彻夜未熄…… …… 次日卯时二刻,三万黄巾大军,复又出现在了赤旗军营南。 邓茂复来,未再多做试探,亲自带一万兵马为前队,直趋营前两箭程余,三百步外。 之后,前军分出两千黄巾,后队擎弓搭火箭,中队提刀拎着松油火把,前队举藤牌刀盾,作为第一波次,直扑赤旗军大营而去。 “杀啊!” 喊杀声中,黄巾卒潮水般冲上,火箭腾空,火把乱飞。 赤旗军营南边的十数个帐幕,先后被火箭火把引燃,营帐中却无一卒涌出。 “没人。” “啥也没有。” “空的。” “兵帐是空的。” 大胆的黄巾勇士,割帐踹蓬而入,很快“没人”的喊声此起彼伏。 赤旗军大营空空荡荡,只有营帐依屹,红旗在飘,鼓声依旧。 “咚,咚咚咚,咚咚。” 邓茂面沉似水,在两队刀牌手的徒步护卫下,提青骢马亲入赤旗军营,一路直趋中军帅帐。 帅帐前场,一杆“仙”字大旗下,一面面朱漆军鼓被侧立,横放在地。 一只只洁白的山羊,一对对前蹄被绑在立鼓,横杆麻绳之上,后蹄不断蹬踏鼓面,发出一阵阵“咚,咚咚咚,咚”的无韵律鼓响。 “悬羊击鼓?” 邓茂双眼瞪得溜圆,暗操了一声娘,脸容扭曲的仰天狂骂一声,“…李小仙,你别让我抓着你,你就是我的馅儿。我不吃豆包了,就吃你……” “咩!” 一头头山羊闻声,皆扭头朝邓茂张望,眼神无辜…… “邓帅,你看。”一个亲兵举臂招呼一声。 邓茂循声望去,只见帐前“仙”字帅旗之上,还挂着一个布帛条幅,贴在了旗面,被风一刮,显露了出来。 邓茂一边安步趋前,一边抬头细观,只见条幅上用汉隶写了一大一小两行字:“轩昔日承蒙邓将军照顾,入营豆包得食,出营财帛得赐,深情厚义,铭感五内。今回礼帐幕二百,羊百只,鼓五十,二谢将军款待之恩于此。” 邓茂眼神愤愤,牙关紧咬,见大字旁下的小字难认,抬腿走前细看,一步迈出,脚下忽而一空,“噗通”一声,人没了。 “…邓帅掉粪坑里啦。” 一股浓重的恶臭,随邓茂掉进坑中,搅动浮波,瞬时散逸而出,惹得一旁亲兵惊声大叫,纷纷朝粪坑围了过去,躬身跪地,七脚八手的拉邓茂。 粪坑斜上方的横幅,随风轻轻摇曳,一行小字飘逸:“为了一起出恭凝成的友谊,以同屎加兄弟的名义,提请将军注意:前有粪坑,切莫大意。” “…噗,呕。” 被亲兵刀牌手从粪坑里捞出来的邓茂,一等出坑,就趴在坑边,双手撑地,倾身呕喉大吐。 “承情。” 吐到酸水皆涸的邓茂,接过亲兵解下头巾,草草一抹脸,忽然昂头朝葫芦谷的方向大喊一声。 一旁亲兵与刀牌手,以为大帅被气疯了,皆噤若寒蝉。 “不该承小仙之情么?” 满身是粪的邓茂,见左右表情,忽而哈哈大笑,一指粪坑,“坑里若是尖刺,本帅休矣。” 笑完,又是小脸一沉,双眼发寒,“不过那是私谊。李小仙公私不分,妇人之仁,为了重温与吾同恭之谊,宁戏虎自娱,错失用计诛本帅之机,如此轻浮,置其麾下士卒安危于何地?” 黄巾众皆暗吞口水,偷眼瞄落汤鸡一样的邓茂,脸色恭敬,皆颔首不已,谁也不敢打岔,无人敢稍露异色。 邓茂心中滴血,嘴上却不能不把场子朝回找找,不然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坑进粪坑,一世英明,必尽没于此坑。 狗日的李小仙,你可别让我抓着你。 邓茂暗暗发狠:等我抓着你,不用刀砍你,我拿手挠死你。 “不要在营中耽搁,趁敌立足未稳,尾随杀入谷中。” 邓茂不愿冷场更使人尬,强自抖擞精神,竖臂大吼一声,“放烟花号炮,命高洪与我一起,夹击葫芦谷。” “遵命。” 一众邓茂亲兵与黄巾刀牌手,也不愿大眼瞪小眼的看大帅笑话,一等令下立时同声呼应。 少时,“嘭”的一声,一朵烟花直穿云霄,陡时在空中炸开…… …… 南口黄巾蜂拥入谷,邓茂洗漱换衣完毕,立刻亲自带队前插。 北行不过三里,周围起伏的丘陵愈发高耸,逐渐变为了嶙峋的石壁山岩,开阔地渐渐收窄,变为了仅容三五人并行通过的狭窄山径。 “怎么回事?” 邓茂弃了马上长枪,正右手拎刀,左手提盾,领兵循山道朝葫芦谷赶,就见迎头两个架一个黄巾士卒,惦着脚朝下撤。 视线中,还能看到前方山路两旁,不少的黄巾士卒,贴石岩坐在一旁,脱鞋抬脚,拔弄着什么。 本该行远的黄巾士卒,堵在了前方山路之上,皆躬腰俯身,割麦一样的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邓帅。” 一队相互搀扶,惦着脚走来的黄巾卒,其中一人扛着个木牌,见邓茂领兵亲至,赶忙把牌子递了过来。 亲兵接过木牌展开,邓茂勾头一看,立时眉头大皱:“竹签大阵?这是什么鬼阵?” 只见亲兵手中的原色木牌上,用炭笔写着一行粗字:“今轩为自保,已于葫芦谷外山道暗布竹签大阵,未免伤己无辜,特昭告将军于前,三谢将军当日不捆不杀之恩于此。” “就是这个。” 身前被两人架着的黄巾卒,从裤腰带后拽出一根青绿色的细长竹条,伸手前递。 邓茂直接接了过来,不过是两个巴掌长,一头被削尖的竹条,比篾条宽且长罢了。 编席的竹条而已,怎么就让入谷的大军不敢前了? “前路山道,皆是笋一样密密麻麻竖着的竹签。” 一个黄巾在同伴的搀扶下,边抬脚边道,“吾等不妨之下,一脚踏上即伤,草履踏上竖竹签,与无履等同,重者竹签直接穿脚掌而出,人立扑。” “中箭且能退,踏中竹签,走几步都难,一竹签可废一卒。” 一旁的黄巾卒急急帮腔,“若要撤下,非再添一人搀扶不可。” “…嗯?…嘶。” 身前几个黄巾伤卒,见邓茂眼神不解,互相架着把一条条腿抬了起来,亮出了一个个草草包扎的脚底板。 未用土块草絮包扎的几个鲜血淋漓,疮口发黑的脚底板一亮,邓茂马上就是眼神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口仿若被重拳猛击一计,闷的厉害。 阵前释俘,悬羊击鼓,竹签大阵,三谢将军于此。 葫芦谷内的李小仙,与当日营中的短毛妖,真是一个妖么? 为何明明我邓茂比他李轩兵多十倍,他却步步令我进退不得? 便是一个日常编席的篾条,不过砍宽点,削尖点,朝地上简单一插,竟就成大阵了?杀伤竟堪比弓弩? 草履,竹签,专扎脚底板儿? “李轩将军的不是,奸诈小人的干活。” 邓茂嘴一咧,小脸扭曲,差点哭出来,“两军交战,竟他妈整幺蛾子。” …… 居庸南径,葫芦谷。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一阵销魂的歌声在谷中飘荡,“…小小藤甲,神通广大,刀砍箭射,都不怕,呀呀呀呀。” 葫芦谷北口,刚打退了居庸城下黄巾老弱的一波攻势。 三十重甲士堵口,身后三十抛射弓手,两旁斜坡各二十弩手,弧形扇面下射。 弓手抛射十六轮就下去歇,重甲士杀一阵就替换一部分,两旁顺谷内山势斜坡,北方军士卒正在铆楔铁钉,栓麻绳横木棍,做攀山梯与悬空栈道阳台,供弩手更顺利的攀爬与轮换。 面对北方军百人重甲弓弩组成的堵口小队,从羊肠山道一波又一波钻出来的黄巾,开始还有不少盾牌遮挡。 待手持钩镰大戟的北方军重甲士,一次次反冲锋下来,北口黄巾后续攻击梯队的盾牌都见不到几面了,往往二三十卒循山道至,半路就倒下一半了。 幸存者不是朝上冲,而是惊慌逃回,再组织一波攻势,再被射回去,攻击频率间隙越来越大。 侥幸能冲至谷口的黄巾捍勇之辈,面对绵甲,牛皮大衣,藤甲三层包裹的北方军重甲士,与杀躲在钟里的人差不多,莫说以命换命,黄巾伤亡一百,能伤一个重甲士就不错。 打退了北谷口黄巾十六波攻势,山道中被拖走的重伤与尸首都不下二百具,俘轻重伤黄巾一百六十三人,北方军重甲士一共伤亡十九人,其中仅一人被长矛捅颈阵亡。 “你个亭长,老拎着刀朝上蹿做什么?” 谷中搭了个高台,上摆一溜高背大椅,人坐在上面,借助高度,平视即可俯瞰谷口与山道内的战况。 正文 第七十章 绵甲藤甲 其中一张上披虎皮的高背椅上,山大王一样的李轩,缩着脖子拢着袖,一边悠闲的哼着歌,一边冲噔噔噔蹿上高台的简豹埋怨:“又不是紧要大阵,要你以身作则,带队冲锋。这种磨来磨去的小战斗,你乱蹦个什么?杀敌越多你就越不称职,亭长顶在一线乱砍乱杀,那还要里长,什伍长,干什么?” “嘿嘿。” 当初门外待令擒杀李轩的简豹,如今见李轩恭敬无比,闻声只知挠头憨笑, “嘿个屁啊嘿。” 李轩拢着袖,一腿朝椅子上一盘,冲椅前略缩身的简豹一瞪眼,“你陷在阵前杀的痛快,你让掌旗官,传令兵怎么找你去?探马跟你说个事,都得先杀破重围是吧?你傻了吧唧被砍死了不可惜,可你知道咱培养个掌旗官,传令兵,探马多难么? 你他妈跟猴儿似的在人黄巾堆里左蹦右跳的,我这儿视野这么好,一晃眼都看不着你了,你让你亭下的士官怎么找你?一回头看旗没旗,找将找不着,受伤了无令不知道该不该撤,你要是士卒你怎么办? 士伍一旦阵前犹豫,战术就衔接不上,流畅不了。一被滞歇空隙就出来了,那就是破绽。你麾下的弟兄,就会伤亡在这一个又一个衔接不上的空隙中。 一圈跑起来的马军,三五骑一停,一挡路,整圈都转不起来。马速一缓,本来只有会找提前量的神射手,才能射落马的骑兵,一个拙劣的乡弓手,都能从容瞄准发矢,不该有的伤亡,就会产生。 简豹啊,我记你一辈子,真的,我这辈子的零伤亡记录,就是被你打破的。龙虎豹三个亭轮替守北谷口,十九个伤亡,你他妈居然占了十六个。死的那个弟兄叫简诜,宪和公庄子里的庄户你比我熟吧?为什么死的,你回头跟人孤儿寡母的好好说下原因,我等信儿啊,不准不去。 简豹啊,你不是剑客啦,你眼里盯着一个敌人杀一个,是挺利索,我在后边看着都挺赏心悦目的。可在你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我能看到你麾下的士卒,是怎么倒下的,那本该是你要看到的东西。 你是亭长了,亭长的视线内,起码要装下敌人三个亭,心中要始终装着自己的一整亭。亭内多少受伤的,多少疲劳的,多少还能用,加减法要一直做,不是让你拎把刀上去乱砍的,明白么?” “那李君咋不叫我回来?” 简豹敬重李轩归敬重,可李轩本人就讨厌烦文缛礼,不看重尊卑,一有闲就没大没小的营里村里乱晃,无聊了蹲人乡民家门口,弹村民家里胖娃娃小几几的时候都有。 上行下效,越是真心敬重李轩的人,反而越是处处有样学样。 简豹心里受教,把话记牢,面上却毫不在意,大摇大摆的晃到李轩高背椅旁,拿起矮几上的木碗就昂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一抹嘴畅快道:“渴死我了。” “一点卫生不讲,不是用瓢直饮就是拿我的碗,回头军内得严禁这么干,瘟疫传染,说来就来。” 李轩没阻拦简豹祸害他的木碗,因为连续被几波人公用后,他已经不打算要了,只是眼皮微微一掀,瞥了眼简豹,“我没让人阻止你犯贱,是在检验实战条件下藤甲绵甲的效果。怎么样,我看你在黄巾堆里左冲右杀的,跳的那么欢,感觉如何?” “肩罩翘檐宽了,动作一大松。” 简豹内穿绵甲过膝裙,身穿过膝牛皮风衣,外套护身藤甲,双肩则是贴合绵甲覆片,他侧脸扯了下罩着肩部的厚绵甲片,道,“这个适合骑军,马上活动的开,肩周覆着天冷还能保温。近战步卒,这么宽的护肩片,扭身的时候一褶容易遮挡视线,躬身会下搭,挥刀时也有阻碍。” 顿了顿,又道,“绵甲防箭好,可近战若碰上重器,钝器,绵甲的防护比藤甲差多了。左一石棒,前一长矛,我宁可让枪扎我藤甲,都不敢挨一棒。 但若能用藤甲挨一棒,某倒不惧,藤甲加内绵甲,卸力很好。只要不被锐器贯穿,钝器难伤。朴刀斜砍更是不怕,被砍了都感觉不到。即便我站在那里不动,让黄巾拿单手刀随意砍,刀也破不了李君设计的藤甲。” “不是我设计的,我听说南方老林子的蛮子,就在用这个东西。” 李轩一摆手,不敢居功,“但我没见过实物,咱只能自己试着弄。绵甲改自北方鲜卑的骑兵箭衣,羊毛无用,制成毛毡叠打成绵甲,用于骑兵,保暖与防箭还是其次,最主要是轻便。 若幽州铁甲具装突骑,追击咱们的绵甲赤备,会越追越远。反之,若咱的赤备追击幽州突骑,敌骑若不卸甲,跑都跑不掉。且铁甲冬季会粘肉,穿都费劲,非是用于突阵,铁骑就是废物。倒是咱的重甲士,似乎甲可以再重一些,覆盖的更多一些。” “绵”与“棉”不同,前者是羊毛等动物毛,后者是植物棉花。 毛纤维的韧性是很强的,把羊毛沾湿,拧成绳,刀就很难切割了。 而将十四汉斤丝绵用水浸湿反复拍打,用绵毛粗线密缝成绵甲,十五弓箭步,即九丈之外,弓箭与手弩就贯穿不了了。 李轩测的一弓箭步,为一米五左右,汉丈为两米四上下。 而弓骑兵密集交战距离,为三十五弓箭步之内,十五弓箭步以上。 而若是铁甲想达到同样的防护力,汉军六百片铁札甲,要四十五汉斤上下,三千片鱼鳞甲,则近七十汉斤。 铁甲的好处,在于抵挡骑兵环柄长铁刀,马戟等劈砍,冲突长矛步兵阵时,防护比绵甲好。 可李轩摒弃了在北盟中制作,在北方军内装备札甲,鱼鳞甲的做法。从官库得来的少量札甲,鱼鳞甲,全部被用来与胡部交换战马。 包括刘备,关羽,张飞,苏双,张世平等战将在内,皆穿绵甲,不穿铁甲。 因为一穿铁甲,跟不上队伍了,麾下全是绵甲的骑兵,要等身后坐骑气喘吁吁的大将,追上来。 且北盟暂时也装备不起铁甲,铁甲的效费比太低。 一套鱼鳞甲,至少要做三年,与一根马槊的制作周期相仿。且牵涉到采矿,冶炼,制铁等工序,需要熟练的铁匠与甲匠,需要综合匠作场的基础支撑。 而羊毛绵甲不用,村里的娘们都会做,工序少,分工简单,原材料易得。一套绵甲的平均工时,除去晾晒等环节,一共不到八个时辰。 三千多片的鱼鳞甲,是将校甲,无价,要定制。一套六百铁片的札甲,就需万钱。 而制作一套绵甲,不过三石栗米的成本,百钱。即便加配护心镜,肩挡等铁制特别防护部位,不超五百钱。 在一道一个鱼鳞甲将领,率领一百布衣骑兵。与一个绵甲将领,率领一百绵甲骑兵的选择题中。 李轩选后者。 因为他要让北方军骑兵,步卒,全部成为全甲防护部队,就只能这么干。 而藤甲,就是他用来替代铁片札甲的步兵甲。 把野生藤条用水浸泡十日,取出晒干,再油浸半旬,晒干再涂桐油,编毛衣一样密织,就成了藤甲。刀枪不入,轻便,透气,防水,渡河还能当游泳圈。 缺点,一战下来,被矛猛捅一下,破损处修补不了。或是放置一年,或许就朽不堪用了。 因为这是山寨甲,是北盟在特定时期用于步卒的过渡甲。 真正的藤甲,得热带丛林里的老青藤才行,制作周期也是论年的。 优点是一经制好,可当传家宝,箭射不穿,刀砍不伤,一辈子不坏。 可李轩用不着这么优秀的藤甲,与他对草履的态度一样,穿散了扔掉就是。 能在短时期内,就让北盟步兵人人披上山寨甲,哪怕只能经一战。这一战中,碰上布衣的对手,北方军步卒还是无敌。 北盟的山寨藤甲,在一次战斗中,等同铁甲,全铁甲步兵是什么概念?黄巾那号布衣,打都打不动的。 至于藤甲怕火烧,那不怪藤甲,粮草也怕烧,该被烧的蠢货,在河里照样会被烧。 而此时在葫芦谷南北二口,负责堵口的重甲士,是内附绵甲,外套过膝牛皮大衣,外套山寨藤甲的三甲罐头战士。 除了比较臃肿,动作不太灵活,劈砍刺杀只能大开大合外,黄巾根本就打不动。无论是刀砍箭射,重甲士普遍反映没感觉的,只有被矛猛刺,被狼牙棒等重器砸中,才会晃晃。 除一个重甲士被一矛捅中哽嗓咽喉,当场倒毙外,其余十八个伤兵,多为手臂,膝下等少防护部位的轻伤,重甲士连盔都是坠毛毡全遮耳,半遮颈的,箭从侧面都射不穿脖子。 黄巾黄巾,就是头上包个头巾,遇到北方军的人形罐头就傻了。一波波的从山道中冲出来,一片片的被重甲士切瓜砍菜一样的砍倒。 与简豹一样,甚至与李轩都一样,士卒也是欺软怕硬的。 甲有多硬,士气就有多硬。 军队,就是暴力团。 军卒,与流氓是一样的。 面对还不了手的敌人,越是欺软怕硬的士卒,下手就越黑。 太反动了。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人类是赢不了数学的 重甲士一旦发现自己甲胄防护爆棚,胆气就爆棚,就敢大开大合,大砍大杀。 杀得兴起,重甲士也不管自己穿的多臃肿,举着大刀,舞着钩镰,端着大戟,撵着黄巾溃兵的屁股就狂追。 十几个重甲士就能循着山道,一路砍崩三五百黄巾,把人追的屁滚尿流。 后面高台上坐着的李轩都能看乐,与十几头狗熊狂撵一群鹿差不多。 李轩没阻止重甲士犯浑,他只在葫芦谷五里多长的南山道,遍布了竹签阵,不到三里长的北山道,却是始终畅通。 一是为了让黄巾一波波的来,让北方军士卒有机会轮番见见血,练练兵,验证下武器盔甲,阵地战的号令通传,弓弩手实战射速,箭矢补给频次,与实战条件下的杀伤率。 二是为了把居庸城下的黄巾老弱,先杀破胆。 南北同时打起来,李轩真怕被夹击的北方军,突然乱起来。 即便在葫芦谷地形,北方军占据了如此的地势,兵种,器械优势。弓弩手的实战表现,还是连平日校场射靶的三CD达不到。 应旗情况,号令传递,射速,频次,准确率,杀伤率,皆是一塌糊涂。重甲士背后,插的都有自家弓手抛射出来的箭矢。 这还是在没有干扰,敌军完全无法伤害到自己的情况下,北方军的弓弩手就自乱了。 亢奋的乱射,瞎激动的嚷嚷,眼里只有敌人,旁的充耳不闻,火遮眼一样。 在校场能看到的旗语,听到的号令,不是不闻不见,就是慢几拍才反应过来。 这要是与大汉中央军,边军,州郡官军对射,还得了? 更别说与公孙瓒的幽州突骑对攻,与草原胡骑对射了,一对攻一对射,李轩感觉放羊的估计八成是自家。 时下的北方军,就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露獠牙的同时,还得会藏才行。 弱,示之以强,便是羊装狼,叫唤都得竖起脖子,朝天嗷呜。 不如此,忍不住一“咩”,卒! 李轩自从走上了打肿脸充胖子的道路,越来越理解假胖子的真难处了。太违反本能,绷的心累,忽悠的心慌,架子撑的心虚,胖脸好疼。 可披上了狼皮,凑进了狼窝,群狼环饲之中,狼皮又怎敢脱? 谎言真是最大的罪过,一句谎言出口,就要没完没了的谎言来弥补,却永远都补不上。 自从走上了忽悠的道路,李轩越来越感觉难以回头,除了继续忽悠,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辙。 这或许就是有名字的人,与百姓的不同。 不是越忽悠越大,不是一路忽悠到底,又如何在青史之上,留下名字。 小忽怡情,大悠要命,忽悠的道路,真是任重而道远。 “你回去把重甲士轮替下,擦伤的都撤下来,把粮袋搬谷口。” 李轩伸了个懒腰,从虎皮大椅上站了起来,冲简豹一昂下巴,“黄巾再来收尸,让他们把粮食搬回去。” “谷口我那亭一什重甲士刚上,才历两波黄巾散兵。” 简豹不把仙帅当回事,拿着木碗,自顾走到一旁缸里用瓢舀水,脸上颇不乐意,“毛都没擦破,哪有伤的?” “出汗了也撤。” 李轩轻瞥了简豹一眼,懒洋洋道,“兵不使老,还在其次。这个谷口地形咱占尽优势,居庸下黄巾要跋涉三里山道而来,咱的兵是前后一步即可交替,就使不疲。 可就是因为占尽优势,才要多轮多替。对咱而言,是让更多的士卒见见血,建建信心。 拿刀削一辈子木桩,不如一刀砍个活人。我就是连鸡都没杀过,才只敢用军法让人替我杀人,不敢亲自拎刀上去砍人。军卒要都跟我一样,咱趁早散伙去逑。 不疲即换,生力军始终在前。对敌而言,是让一波波的黄巾,每次都看到完整无损,精神焕发的我军重甲士,使其产生我军不可战胜的错觉。 你是将官,将军之刀,不是用来杀卒的。你要让我们的敌人,以后一看见我们的军旗,就未战先怯,就会自己告诉自己,赤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是。” 简豹见李轩的脸冷了下来,赶紧把痞赖的神情一收,胸脯一挺,大声应是。 李轩平时很少有严肃的时候,正是如此,每当他严肃下来的时候,简豹等人才会精神高度专注。 “李君施计空耗黄巾三日之粮,如今又反送其粮。” 简豹不放过请教的机会,问,“此为何意?” “叫你好好做算术,你怎么眼里老是雾呢。” 李轩眼皮一掀,轻瞥了简豹一眼,语气又懒散起来,“居庸下黄巾近两万,一日耗粮两百石才有力气厮杀,百石就会出虚汗,仅能维持,体力会不断下降。 若我们能在一个白昼之内,以五十石粮,迟滞其攻击频率,减少其一半的攻击波次,就等于是在以送粮的形式,反耗其粮,软其心志。 甚至一日朝北送一百石粮,都是可以接受的,黄巾越歇,就越是会饿的动弹不了。” “黄巾可将粮优先分予冲阵战兵。”简豹习惯了对李轩提问。 “那是肯定的。” 李轩呵呵一笑,“所以,不公与嫉妒,内部的裂痕,就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与一圈骑兵有三五骑停下一样,缝隙出来了,就到了被拙劣的乡弓手,轻松射杀的时候了。” 说着,又冲简豹抬了抬下巴,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居庸下的两万黄巾覆灭是一定的了,弧线扇面,高空地面立体夹攻一点,来多少点就得死多少点,粮又有数,就这还想夹攻咱们?人类是赢不了数学的,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攻心为上,少造杀孽吧。亏我昨夜紧张的一宿没睡,困死我了,你忙你的去,我得补个觉去。” 简豹对鸡都没杀过的李轩心服口服,他在前面杀的热血沸腾,这位可好,坐在后面看戏一样,视线之内就是激烈的山谷攻防,这位倒要补觉去了。 “属下定不负李君所托。” 简豹一抱拳,感觉李轩对龙虎豹三亭,必能保谷北口无虞的信心,比他自己都足。来了嗓子定不辱命,就转身蹿下台子,找兵卒搬粮去了。 简豹一走,李轩绷着眼皮,踱步下了高台,晃晃悠悠的朝谷南走。 从沮阳一路行军到此,他个恋床的就一直没睡好,昨天一直在敲鼓,脑袋嗡嗡嗡的。 昨晚又熬了一夜,嘴里发苦,心神恍惚,时下即便不直视太阳,都感觉阳光刺的眼想流泪,浑身浮了一层虚汗,手一抹脸,还带油呢。 他不要说跟关羽,张飞,苏双,张世平等人比,身体素质比刘备都大大不如,甚至比简雍都差的远。 他小体格这么弱,撑个假帅的门面都撑不住了。 行军宿营真是好苦,沮阳至居庸短短一段路,骑马都骑的他身心疲惫,一宿营耳朵里不堵棉絮,他又睡不着。 一日日越来越恍惚。感觉随时精神分裂的节奏。 这将帅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起码他的身体就不够格。 若是没刘关张等人盯着,实际管理着行营方方面面,大小事宜。若他真是帅,有事都请他下令,他非累扑街不可。 李轩本来无亲兵,这次回去就打算提拔点亲兵上来了。 不用冲阵,甚至主要职责不是护卫,而是把他伺候好。 与士卒同甘共苦,真不是他这号好逸恶劳的人,能办到的。 他要承认与刘关张等人的差距,所以打算让三位哥哥盯着,他睡觉去。 “你们精神真好。” 李轩远远就看到了南谷口聚在一起的刘备,关羽,张飞与张世平四人。 四人皆一身戎装,一边看着士卒在南谷口山道插竹签,布设荆棘栏杆,一边谈笑风生。 李轩脚步都没加快,慢条斯理的走到四人身旁,揉了揉眼角,满脸疲惫:“我不成了,得钻帐篷里补个觉去,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呢,北谷口就我一个。” “有小弟坐镇北谷口,我等有何担心?” 刘备闻声就笑,俯身在一旁的箭栏上取下水囊,拿条毛巾润了半拧干,递给李轩,“擦把脸。” “是不用担心。” 李轩接过毛巾抹着脖子脸,没谦虚客套,头一点,“北面黄巾攻不进来,让你们过去个,是让亭里士卒,回头能看见有大将坐镇罢了,定心丸嘛。我坐的腿麻,真撑不住了。” 四人皆笑,脸上洋溢着自信与些许得意。北谷口半天攻防下来,北方军与黄巾的表现一目了然,伤亡交换不成比例。 非但刘关张等人早先被夹击的忧心,消失大半,北方军亭里将校士伍皆信心大涨,人人充满必胜的信心。 伤十几兵,亡一人,就打溃了从居庸城下一波波涌来的不下三千黄巾。轻伤者无算,仅谷道中重伤不起,与被拉走的黄巾军尸首,就被数出来不下二百具。 这种悬殊的战损比,任是谁都知道居庸城下的两万黄巾,是绝对攻不进谷内了。 若是刘备四人尚有担心,那就是还未试过成色的南向邓茂兵马了。 这也是四人堆在南谷口的原因,都在对南边黄巾山地攻防的表现,拭目以待。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黄巾军蛋碎一地 “邓茂怕是被小弟的竹签迟滞了。” 关羽眯眼望了望日头,唇角拂过一抹浅笑,“我已吩咐东亭士卒,分帐休息了。” 李轩闻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怕邓茂夜袭?” “嗯。” 关羽仍在昂头看天,难得又是一笑,“这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就又要黄昏了。我怕邓茂一见西边的太阳又要落山,星夜来攻。” “让他来呗,只要不怕扎脚。” 李轩不以为意,抬下巴点了点南谷山道中正在铺设的一排排木刺荆棘,“自爆车都过不来,让他来。” “自爆车?”四人俱是一愣。 “啊哦…就是小推车上堆火药,让敢死悍卒点着了推过来,大烟花一样嘭的来一下,同归于尽呗。” 李轩神情恍惚中没在意,吐出来个自爆车战术,被问才愣了一下,打了个哈哈,改成了自爆小推车。 “…恁歹毒?”刘关张连带张世平,皆是瞠目一愣。 “火药车好弄。” 李轩摆摆手,晒道,“愿把自己炸没的二百五不好找。” 顿了顿,伸手一指谷前一排排不规则的尖刺横杆,“就是让邓茂多走几步。” 山道中的木刺荆棘,没有把山道堵死,那会让敌人本能就会产生用抛绳勾索,把木刺横杆用绳索拉走的想法。 这个本能是对的,面对这个路障阵,清障的最佳选择,就是从外围一点点的拆,一点点的把刺荆横杆拉走。 而不是走捷径,不是按照路障中预留出的路走。 谁想走捷径,谁顺路走,谁就会头破血流。 为了不触发黄巾的本能,诱老鼠入迷宫,山道中木刺荆棘的排列,是“之”字形。 一列列横刺杆之间,有宽敞的过道,可供老鼠通过。 但直冲是冲不过来的,必须扭秧歌一样,走“之”字路线。 一走“之”字,暴露在北方军弓弩手中的步数,会增大三倍。步频与速度将由于频繁的转身往返,滞留时间增加一倍。 这个暴露在弓弩射界中的死亡时段,以北谷口攻防情况来看,陷入南山道路障中的黄巾,伤亡会更加惨重。 且于北谷口不同,南谷口真正的杀机在谷内。 北古口打的是击溃战,以把居庸城关下扑过来的黄巾老弱,吓回去为主。重甲士会循山道反冲锋,追着黄巾溃兵再狂砍一阵。 而南谷口不行,外面是竹签阵与刺荆横杆,道路淤塞,不利重甲士反冲锋,北方军也是草履,踩上竹签照废。 南谷口真正短兵相接的杀人场,在山道与谷内相交的环形地带。 南谷口连接山道的区域,与葫芦谷渐收紧的径口相交,是个瓮城的布置,一个可以随时收紧的口袋。 一旦黄巾踏着血腥之路冲入谷,迎来的就是被歼灭。 只要越过谷口线的黄巾数量够了,谷内两边山坡用绳索吊着的树就会放下,拍杆一样,拍不死也把老鼠回蹿的后路堵死了。 刘备,关羽,张飞与张世平,皆对此阵信心十足,就是眼巴巴的等在杀人场,想看下南部黄巾英勇无畏的冲进谷,刚松一口气,就被歼灭的样子。 “小弟此阵,一路杀机,终点绝路呀。” 刘备望着南谷道两旁,仍在完善绝户阵的北方军士卒,轻轻摇了摇头,“此阵太毒。” “小弟哪会摆什么阵。” 李轩打了个哈欠,一摆手,“就是很简单的立体几何与代数学,能破了我的数学,就能破了我的阵,让邓茂自个算吧。”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用手拍了拍嘴,“你们盯着吧,我实在不行了,回去睡了。有事没事都别叫我,我得睡到自然醒,不然精神不行。” “去吧去吧。” 四人皆是摆手让其自去,对李轩的临阵脱逃,皆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 当日傍晚,南谷口就现出了黄巾大队的踪迹。 前后三波,七百余黄巾试探性攻谷,穿障不过半,伤亡不过百,天色擦黑前就全退了下去。 预想之中的大规模夜袭没来,反倒南谷口黄巾趁夜展开了清障作业,破坏了南端的部分刺荆横杆,清除了部分竹签地带。 次日晨,高举遮头护身的木盾藤牌,迎着漫天弓弩的一波千余黄巾,在付出了近百伤亡的闯障代价后,成功杀入南谷口,被重甲士阻滞。 待涌入的黄巾够了,南谷口天降大树两边拍下,前方充当布景板的北方军士卒,转身一让开道路,现出了身后又一道拦路的尖刺路障,其后是一排排端弩竖弓的弓弩手。 之后,前方可移动路障被合拢,一排排长矛纷架,箭如飞蝗。 被合围的近千黄巾士气崩溃,混乱中拥挤一团,相互践踏,被射杀过百后,在先前投降的黄巾俘虏“日日白面,分田分钱”的蛊惑下,放弃抵抗。 南口外的黄巾后续攻击梯队,在谷口大树放倒后,放弃攻击。 午后,南口黄巾继续展开清障作业。直至傍晚,始终在专心清障,未再发动大规模攻势。 当日夜,南口邓茂展开小批次,大规模,持续时间直至拂晓的波浪式夜袭,由于路障尚存一半,摸黑乱闯稍不注意就撞墙,添油战术终以失败告终。 葫芦谷攻防战第三日,居庸城下黄巾被围第六日。 未免北谷口山道滞留尸体腐烂,北方军向居庸城下黄巾派出信使,以收一尸一石粮的代价,希望黄巾把自家阵亡将士收回去。 北向黄巾统帅高洪应允,遣老弱收尸,得粮二百石,至少多虚报了三倍以上。北方军大方,数出来不到四十具,却给他凑了个二百整。 当日,谷北无战事。 南谷口的攻击愈疲。 邓茂的南向黄巾,从南口外抵达葫芦谷南口,要走五里山路,一来一回就是十里。 为了省去这十里山路颠簸,只能让士卒在山道两旁,靠石岩山壁歇息。 山间夜冷加晨雾,体力下降迅速。 身处狭窄的山道之上,露天宿营,取水伐薪造饭皆难,便溺随地。 兵一波波的上,伤兵一波波的当着山道两旁士卒的面,一路哀嚎而回,士气可想而知。 北谷口前一日就已经动摇了,一次次送死一样的作战打下来,缺粮少食的居庸关下黄巾,已经到了刚进入弓弩射程,不等与谷口重甲士近战,就转身而回的程度了。 南北夹击北方军的六万黄巾,想吃豆包一咬是核桃,撤又撤不了,一片愁云惨雾。 被夹在葫芦谷内的六千北方军,日日欢声笑语。 每至晚间,冲天的篝火就会升起,土琵琶优美的旋律,伴随着诱人的烤羊香味,就会弥漫山谷上空。 即便是南北两谷口,夜间还在进行夜袭与反夜袭,葫芦谷中的篝火烤羊晚会,依然笑闹不休,歌舞声震天。 葫芦谷内一波波欢呼雀跃的声浪,让夹击谷内的南北黄巾士气,一波波坠入冰窖。 夹击作战打成如今这个地步,南北两向黄巾皆绝望了,己方伤亡惨重,却看不到几个赤旗军倒下。 一个个鸡蛋撞上了石头,赤旗军安如磐石,黄巾军蛋碎一地。 如此局面,任是哪个鸡蛋走上了要与石头碰的路,不等碰,半路就已绝望。 李轩重新出现在葫芦谷的高台上看戏,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 他歇了两天才歇过来,本在帐区东游西逛的与士卒闲聊,闻报北谷山道突然涌来大批黄巾,以为居庸城下的黄巾要发动决死突击,才又出来看看。 决死突击一类的他是不担心的,谷道那么窄,人多了只会相互践踏,前面一淤塞,后面就只能原地挨射,人海战术在狭窄的羊肠小路上施展,就是自虐。 “嗯?” 谁知刚登上高台,尚未坐定,李轩就立住了,搭眼望去,就见北谷口外,山路上一群群黄巾老弱,夹杂着壮妇,挤作一团,正黑压压的缓步朝谷口涌来。 “左翼各弩队,互查备用弩,备箭情况。” “自检身前,插矢二十,上弩。” “曲,双三镞,弓箭手预备,前零,上四五,步一百二。” 一声声口令响了起来,谷内坡木栈上的弩手在上弩,横在重甲士后方的弓箭手,在扬起手中的弓。 弓上皆搭的是用于抛射的双翼三棱镞箭,射程远,飞行轨迹稳定,下坠惯性大,轻甲都可破,更别说无防护的黄巾布衣。 北方军东来居庸,九成以上的弓是竹木胎复合弓,箭矢皆是双翼三棱镞箭。 用于对付铁甲的尖锥破甲箭,除弓骑兵外,只予装备了角木复合强弓的少量老弓手配备,不参加集弓攒射曲射,只专于精确射杀敌方中近距离的高价值目标。 不用是将,不单射甲,冲锋在前,勇猛无畏的精壮,就是高价值目标。百余黄巾中一个这样的勇士被射杀,全队都会动摇。 “等等。” 目光盯着黄巾队列中的李轩,眼神忽而一凝,脱口一句才想起不是与身边士卒扯闲淡,转头朝高台旁的掌旗官一竖手,命令道,“两翼弩待命,弓队弓复位。”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口抛射,点盲射 “…两翼弩待命,弓队弓复位。” 掌旗官闻声大声重复了一遍,见李轩点头,摘下脖颈中的竹哨,吹了一长两短,“嘘,嘘嘘!” 待坡上弩队与弓队的认旗官同时朝后望来,掌旗官身旁的两面缓缓画圈的橙旗,与两面双手下叉,面向弓队的蓝旗,被打了起来。 谷坡上两翼弩队依旧上弩待命不变,重甲士身后的弓队,两吸之后,弓箭手全体落弓,缓缓回弦,下箭。 “前箭令不变,起弓。” 李轩冲山道中正缓步走来的一群黄巾老弱,伸出一根大拇指,右眼闭左眼睁,再左眼睁右眼闭,夹角之合与臂长乘十,除以一弓箭步长度,得出他与黄巾之间相距的步数距离。 用这一距离,减去他与弓箭手线列相隔的长度,即为弓箭手线列距离黄巾的步数射程。 以此弓箭步数,对照北方军弓手部队《射表》列明的风速步程,直接拿到仰角高度,复又下令,“前零,上四零,步八十。” 第一个数字是平放在地的表盘,上面十二个时针与三百六十个分刻度。与十二个时辰的日晷,恰好相同,把一时辰的八刻,每刻换算成十五分即可。 由于是不足百人的弓箭小队,不是万军抛射,零对照的不是东西南北,是以谷道中心线为归零点。 第二个数字是仰角高度,第三个数字是弓箭步为单位的距离长度。 简单的测量,拿到射程,再对照《射表》中的风速与步程,直接拿到简单的方位与仰角。 很简单,但有没有这个简单的换算,有没有这张简单的《射表》,是两个时代的弓箭部队。 《射表》的晋阶版,就是地幅地域分格,能在无需任何测算的情况下,依照标定好的数据,在黑夜中就能把四面八方的箭,射到有效射程内的任意一个格子中。 只不过,这需要精确的测绘支撑与实时换算,时下的北盟尚不具备这一支撑条件,只能以射程为半径,做圆周面积内的行进中概略测算。 有了《射表》,北方军弓手部队,就可以在分散站位的情况下,精确攒射密集站位的弓箭手方阵。一个个分散的箭“点”,会集中落在一个“口”内,是精确射击。 而没有这张简单的《射表》,就只能进行概略射击,只能用“口”的弓手密集站位,去密集覆盖敌方的“口”。 百个分散站位的北方军弓手,一次一箭,一百个“点”抛射敌方百人集中站位的弓手“口”,一百箭都进了“口”,一百箭都是有效射击,。 一个集中站位的百弓“口”,一次抛射就是百箭出去,却一次只能覆盖北方军分散站位的百个弓手的一个点,是用百箭组成的一“口”吞一“点”。即便射中,浪费九十九箭。 可弓手拉十几箭就力竭了,十“口”一千箭出去,有效覆盖射击不会高于一成。 而北方军分散站位的弓箭手部队,每“点”一下,就是百箭的有效射击。 战损比在这一“口”一“点”的不同中,就会完全不同。 此消彼长,即便敌军以五倍弓手兵力,与北方军分散拉成战列线的弓手对射,最终被射垮的也一定是敌方。 北方军的弓箭手部队,目前只是手生罢了。 可简单的数学换算是很容易学的,简单的《射表》是很容易背的,即便背都不想背,兜里揣张纸条就行。 用这种简单的方法,培养“百步穿杨”的弓箭手是很容易的。不用天赋,甚至不用识数,有力气,学会听令做出相应的动作就行。 只要北方军第一批弓箭手成长起来,就敢跟天下任何一支弓箭手部队比对耗,胡人再有射箭天赋,汉中央军,诸侯的弓手再精锐,都不怕。 传统的弓手训练,培养个精锐弓手起码三年,北方军用不了仨月。集中站位的概略射击,与分散站位的精确射击,对射战损又是十比一,谁死的起? 简单的数学,不像天赋,士气,精锐与否全凭感觉,无法量化。数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李轩不信天底下有哪支神射手部队,敢跟他比战损。 时下的北方军弓手部队只是幼苗而已,却与传统种子不同,只要土壤地力够了,就会越长越妖。 可就是种子太妖的缘故,培养方法太过迥异,导致第一批幼苗阶段的北方军弓手部队,好似成长极慢。 练的都是简单的动作,一遍又一遍重复,只能看到呆板,看不出什么战斗力。 甚至射没射到敌人,弓手都看不到,视线全被身前的重甲士阻挡了。 他们只知道,这是一种黑夜中,蒙着眼,照样能准确射杀敌军的弓兵技艺。 北方军称之为,盲射! “前零,上四零,步八十。” 掌旗官旁的信兵,大声重复一遍,得到复应,两手小旗,先是伸直左臂,黑三角旗直横,复落再直举,连单举三下。 跟着左手黑旗一举,右手红色三角旗一搭,摆了个“四零”的旗语数字,重复三次。 继而,信兵左手一黑旗前指,右手红旗先单竖了个“八零”的舞旗语,再搭上左手黑旗,以另一个静态的“八零”旗语前指不动。 很简单的旗语,昼举旗,夜举火,闻哨对照,熟悉了,与用一只手比出十个数字,认出比划的数字,一样简单。 前方弓队军官闻令,迅速报数,弓又起。 “射。”李轩一声轻喝。 掌旗官一声长哨,一旁信兵右手红旗竖臂一举,猛地一落。 “嘭”的一声,被加强了的弓队九十支箭,同时飞出,以一个抛物线朝山道正走过来的大群黄巾落去。 六吸之后,九十只箭散落于大群黄巾身前十步之外。 挤在山道上的大股黄巾脚下略滞了一下,继而越过斜插在身前的一支支箭,继续缓步向前。 “弓队弓复位,待命。” 高台上的李轩,一直双眼紧盯着黄巾的反应,见一群黄巾脚步不停,挠了挠脑门,冲台下正看着他的掌旗官,轻喝道,“你,跑步,去把我喇叭拿来。” “是。”掌旗官大吼一声,示意身旁信兵应令,之后,二话不说就蹿了出去。 掌旗官简森是简家人,旗语都是李轩一手带出来的,对这位用到了提起喇叭就喊,用不着大喇叭随手乱扔的主,脾性太熟悉了。 神奇的大喇叭究竟在哪里,他比李轩都记得清。 一路负责提盾挡箭的十八罗汉,高台附近侍立着六个,一等走下高台的李轩示意,就又履行起了本职工作,一人提着一面上漆虎头的遮人大盾,护卫胆小鬼趋前。 “…牛叔,老当益壮啊。” 掌旗官把喇叭一拿来,李轩就走到弓手线列与重甲士之间,躲在盾后,竖着喇叭朝山道中正走来的黄巾打前一人,大喊,“您这是亲自带队冲锋呢?” “怎么,小仙嫌我老?” 一声爽朗的畅笑,山路中黑压压一片片的黄巾老弱前,手持竹竿,挑着面太平道方旗的家伙,头抹黄巾,身材消瘦,黝黑的面庞上满是皱纹,鬓染白霜,走起路来双肩左右晃,似鸭一样,不是牛春是谁。 牛春单人擎旗,大步走在队前,边走边仰头冲李轩的方向畅笑一声:“是箭没射准啊,还是牛叔要谢谢你呀?” “别扯犊子了。” 躲在盾后的李轩翻了个白眼,一举大喇叭,没好气的冲山道喊,“要不是我正好闲着,眼神又好,你早变刺猬了。” 说着,又是大笑,“情谊归情谊啊,牛叔自个扛个旗来,我欢迎。您要领着身后一群要宰我的弟兄再朝前走,进了五十步我可不再拦了啊。” “你射你的。” 擎旗大步朝前的牛春,闻声脚步不停,又是一声大笑,“就冲时下,小仙还喊俺一声牛叔,咱的交情就没白交,俺就没白认识日后必定名震天下的仙帅。” “你甭跟我扯淡,我就是爱扯谈,才最恨别人跟我扯淡。” 盾后的李轩踮脚伸脖子朝外看了眼,又缩了回来,大喇叭一举,“牛叔,您要不想让我为难,就先停步。您有事说事,我办不了,您再朝前走,行不?” “小仙啊,你咋胆子还是这么小,藏头露尾的。” 牛春扬声大嘲了一句,脚下却是一缓,右手大旗朝地上一拄,左手一举,身后整个黄巾老弱队列,蠕动中渐渐缓步停在了距谷口六十步外。 “射你的就是,何必叫停?” 牛春没被射,反而不满,身后黄巾老弱一停下,就又是抬脚朝前走,边走边扬声埋怨,“牛叔一个身子半入土的人了,还值得你退避三舍?” “我退三舍个屁,那都退出谷去了,你自个过来就是了。” 李轩让盾墙前的重甲士朝两边让让,掰开身前两盾,在中间盾缝中朝擎旗走来的牛春大笑,“牛叔营中待轩不薄,当初又亲自摇橹送我上岸,我要看到您了,还让弓手把你搁躺下,以后谁还敢划船送我呀?” 说着,又是得意洋洋的一扬声,“我呀,不是大贤,讲不了什么大义。我是小仙,讲的就是小义气。牛叔对我好就对了,我这种讲小义气的人呀,不是君子,不以德报怨,也不以直报怨。我是有仇可报可不报,有恩不能不还呀。”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一座登天塔,两条登天路 “后营待你不薄的可不单牛叔一个。” 大步走来的牛春,眼神微润,口中语气却是沉了下来,“你仙帅把咱后营的老弱,杀的血流成河啊。” “牛叔你别逗了,你们都把我堵这儿了,南北夹击,争先恐后的要宰我。” 李轩嗤笑一声,“合着我不让你们宰,还是我的不是了?” 牛春闻声脚下一缓,眼神先是微愣,继而脸上浮过一抹羞赧,心下却万分纠结。 这怎么让小仙一说,似乎是不怨人家呀。 “既不为敌,那牛叔要过去,你拦不?” 牛春甩开心头杂念,一边缓步朝前走着,一边问,“牛叔身后的老弱,都想过去,出谷与邓将军汇合,你拦不?” “牛叔小看我李轩是吧?” 李轩闻声哈哈大笑,扬声道,“过就过呗,我拦自家人干嘛?” “…啊?” 牛春猛地“啊”了一声,呆立片刻,满脸不可置信之色,跟着紧步朝前就走,边走边连声追问,“小仙不是诓你牛叔吧?” “我诓你干嘛,你来来来来。” 李轩见牛春走近了,大喇叭朝胳肢窝里一夹,把身前遮挡的大盾又撑开了点,招手示意牛春过来,“您这单枪匹马的大步向前,脸上一片慷慨赴死的熊色儿,不是存了十步之内,人尽敌国之念,要近身擒我要挟吧?别费那个劲儿了,您要手上没轻没重的,伤了我柔嫩的肌肤可怎么得了?想过去我让你过去就完了呗。” 牛春闻声又是一愣,又是一抹羞赧划过脸庞,暗道一声惭愧。 以他对李轩“武勇”的了解,与其对自家性命的热爱,还真是存了万一有机会,就阵前擒帅,以为要挟的想法。 这个想法是突生的,是李轩出现后,谷内的赤旗军弓手对山道上黄巾老弱发出的一箭,是“射住阵脚”的身前一箭,而不是覆盖黄巾队列的一箭,之后,才产生的。 换句话说,小仙念旧,阵前留情。他却不念旧,不留情,反要恩将仇报的擒人家。 这怎能不使牛春惭愧? 可他顾不上惭愧,离横在谷口的重甲士阵列尚有十步,就急不可耐的再次朝站在盾后的李轩惶惶追问,眼中都擒上了泪,语气竟有些颤抖:“小仙,你可不敢骗你牛叔啊。” “我有什么不敢?” 牛春闻声脑袋嗡的一下,眼前刚是一黑,就听对面又是一阵嬉笑:“放心吧牛叔,杀自家老弱显我能耐?邓将军不信我,您怎么也不信我呢?我说了咱们是一家人,杀自家人换官侯,那他妈还是人么?我就不是人,我半人半禽兽,半兽人呀。可我只有对不是自家人的人,才会禽兽。牛叔啊,你说,咱们是不是一家人啊?” “肯定是啊。” 牛春大声应是,知道李轩时好时疯,不敢刺激小仙疯的一面,无比真诚的重重点头,“咱肯定是一家人啊。” “那就对了嘛,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牛叔站着别动,帮我挡下箭。” 李轩示意挡路的重甲士两边让开,掰开身前盾,朝擎旗原地站定的牛春直直走去,双手扶上牛春肩膀,笑道,“既然是一家人,咱就得对彼此真诚,牛叔有啥要问的么?你问啥我就说啥,说实话,说到做到,牛叔有问题么?能做到我对您一样的真诚,一样的说到做到么?” 牛春神色微愣,见面前李轩只是含笑默默的看着他,呐呐随口问了句:“这到底是咋回事?” 问的笼统,李轩却知道牛叔在问什么,毫不隐瞒道:“轩与几位义兄一起拉了个队伍,时下这个队伍要生存,就要求庇于刘虞。未来这个队伍要壮大,时下就要听刘公的话。刘公让我等来解居庸之围,于是,我们就来了。 我等要入居庸,不想北翻长城,就得穿越葫芦谷,谷南口有邓将军六七万大军,居庸城下又有太平道万余弟兄。 我也想借个路,直接进居庸,以不解居庸之围,同被围的方式,来复刘公之令,全你我之义。 我是希望我视为家人的人,能为我让路,可谁会为我让路?谁又会挡我的路?选择的不同,就是敌我的不同。 我的布置是自保,伤不了家人,只有想伤我的敌人,才会被我所伤。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们既以敌待我,我不能以身饲虎,让你们宰吧?我最珍视的东西,就是我这条命了. 我这条命贵呀,别人都不拿我的命当回事,可我在乎呀。为了它我可以放弃一切,真的,牛叔现在拿住我,你说啥我都答应。 我就是没什么不敢答应你的,才敢走到你面前。我拿我的命,来谢您当初送我一程,我的小义气,不是用嘴讲的吧?我都敢拿我的命,来为我说的话背书,有骗您的必要么?我不要命了? 不少太平道弟兄,死在了我手里,是真。可你们对我使美人计,还不许我将计就计?美人扑我这么急,昼夜不让我休息,我不笑纳,还得完璧归赵咋地? 我伤太平道兄弟是真,可果必有因。你们之所以伤亡惨重,因为你们视我为敌。与我为敌,伤亡惨重就对了。对敌人,不像寒冬一样冷酷无情,难道要施以仁慈么?好激励更多的人,与我为敌?鼓励更多的人,来欺负我? 我为防邓将军坑我,当然也要挖坑了。邓将军挖坑的水平不如我,所以,时下的你们掉坑里了,我在坑上边。若掉坑里的是敌人,我就坑杀了你们。若掉坑里的是自家人,我就拉你们上来。这事,就这么简单。 牛叔,您听懂了么?您信我说的是实话么?” 牛春面对笑语吟吟的李轩,越听脸色越变,眼神越来越讶。 面前之人,还是一头短毛,依然发不留髻,仿若初见。 短毛妖对他牛春还是那么恭敬,还是眼含孺慕,还是那么油腔滑调,还是那么胆小惜命,却因时势不同,同样胆小的话,听来偏偏让他有种无力之感,让他心底生寒。 牛春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点头,轻声道:“牛叔信你说的话,牛叔听的出来,是实话。” 顿了顿,又猛一抬头,满含希翼的盯着李轩,语气发颤道,“你既认与吾等太平道是一家人,又为何投靠官军?不与吾等共造黄天?” “我没投靠官军,我爱官如子,干老子现在手头紧,蹭官儿子几顿饭怎么了?不让我蹭我就闹,官儿子是怕家宅不宁才舍饭,不是干老子投靠官儿子。咱们才是一家人,我就在造黄天呀。” 李轩轻笑一声,语含真诚,“一家人就要有对一家人的态度呀,我对流民饥民且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发救济粮,齐民编户,兴农桑,促百业,人身即股,休戚与共,利则同分。牛叔信我对一家人,会连对流民饥民且不如么? 苍天是什么?就是不仁的天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咱们头上的这片天,已经没有人的仁德了,开始把人当草,当羊,当畜生了,就与咱们不是一个天下了。 天子,公卿,外戚,官吏,士族,门阀,全高高在上了,在天上了,成天上人了。与咱们天下人,不再是一个天下了。那咱们天下人,就把天改了,把天上的人都掀了嘛。 天好改,没有不灭的王朝。天上的人好掀,在天上不近人间久了,天下人间的事,天上的人,慢慢就说了不算了。一等咱天下人杀上天宫,就会发现,那里面就是一群待宰的猪。 可是牛叔啊,改天掀人容易,我没本事把将卒的分别,改成全是将,全是卒啊。我没本事把官民,贫富,贵贱,智愚,强弱的分别,改没了呀。 牛叔也没这个本事吧?太平道中也没人有这个本事吧?那干死苍天,立个黄天,归根结底,不就是把原来的天上人掀下来,自己登天么? 我就在掀人,就在登天呀。一座登天塔,我与太平道一内一外都在登天,何必纠结怎么登的呢,目的终点是一样的嘛,这不是共造黄天是什么? 你们在外面登的那么慢,脑袋上还不停下雷石滚木。我在里面爬的这么快,凭什么放着好路不走,到外面顶着雷瞎爬? 我说的一家人,是让你们进来,咱一起造梯,一起朝上爬,携手登天梯,一步一阶梯,累了还能坐在梯子上歇歇,养精蓄锐,养好了咱接着爬。 可是牛叔啊,你若非让我出塔,陪你们一起挂通天塔外朝上爬,那个杂技我真耍不来,流寇一样脚下没阶梯,一个失手就粉身碎骨。 时下就是如此,一座登天塔,两条登天路。要么你们进来与我一起,共走一家人之路,咱一起造梯,携手登天梯。 要么我在塔里造我的梯爬我的,你们在塔外空手爬你们的,咱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路不同,彼此有冲突的地方,不是私怨,无关情仇,是都想把对方当垫脚石,朝上爬。 那咱就不是一家人了,是敌是友,唯以利合,只以弊分。春秋无义战,那咱就是战国的关系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通天塔里,有骨头的位置么? “战与战无义,人与人却有。” 李轩看着牛春,眨了眨眼,微笑道,“即便你我今日不同路,你我之义今还在,今借牛叔一条路,也就是了。万一回头我落你手里,您也悄悄把我放了,这不挺好?” 牛春心中叹息,他是都尉部曲出身,军中三十年生涯,履涉大江南北,口内塞外,不是一辈子不出十里的村汉,又何尝听不懂李轩的话。 只不过沉默良久,牛春还是苦笑着,轻轻摇头,眼神的焦距略有些散,喃喃道:“牛叔也有牛叔的义,老少爷们一起反了,就不怕一起吃糠,一起埋。” 说着,眼圈发红道,“牛叔今天能一路走过来,站到你面前,是多少次没路的时候,多少乡亲,袍泽,用命为俺趟出来的路。他们让俺先走,是为了让俺沿着他们倒下的那条路,继续朝前走,走到立了黄天,天下大吉的那天。 早就该死了的牛叔,今天还活着,就是脚下这条路在撑着。牛叔要用自己还能睁着的眼,替那些已经闭了的眼,看一眼黄天,看一眼天下大吉的那天。 牛叔若是换了路,为牛叔闭了眼的人,就是瞎了眼了。 牛叔若是离了这条塔外攀爬的路,进到了通天塔里,就把背上背着的一堆老兄弟的骨头,落在塔外了,俺怕他们进不来啊。 小仙啊,你的通天塔里,有骨头的位置么? 你的一家人里,需要一个活着,却已经死了的牛春么?” 李轩面容不改,只是静静的听着,听完两手冲面前的牛春一抱拳:“牛叔,人各有志,我李轩若夺你志,便不配与你谈义。义之所以贵,便在于其超越了富贵,对错,乃至生死。” 顿了顿,真诚道,“我与牛叔论的是义,不是哪条路对,哪条路错。我李轩之所以敬重牛叔,便是牛叔比轩执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李轩之所以视太平道弟兄为家人,就是太平道弟兄敢反抗。有不平就平,有冤不求青天大老爷,杀的就是老爷,翻的就是青天。 与牛叔这样的豪杰相交,与太平道敢反抗的弟兄站在一起,能予我勇气,使我心安。能让始终在光明与黑暗界徘徊的我,不至于堕入黑暗。 我李轩之所以尚存些许天下之观,良心未泯,与撑着牛叔的路一样,我也是被你们这些豪杰,被你们这些勇敢的人撑着的。 若看不到你们,眼里只有流民,饥民,乞丐,求青天大老爷做主的可怜人,我也想上天,离这些草庶越远越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愿与草庶成为一家人,不愿按草庶的活法活。只愿与你们这些不愿做草庶,敢于抗争,用手用命来改天换命的人,成为一家人。 因为北盟做的就是改天换命的事情,需要的就是自家人,是敢于用手用命与吾等一起,改天换命的自己人。 北方沃土千里,土攥一把出油,可由于环境恶劣,流民都不流,饥民,乞丐宁可跪地乞讨,都不愿从无到有,把恶劣的环境改的越来越好。 可我相信,连天都敢改的黄巾弟兄,是敢于从无到有,改变环境的。 幽州东去,蹈海有一大岛,岛上皆野人,偏盛产金银,只要造大舟浮海而过,把矿开出来,富贵俯手可得。 可习惯了求青天大老爷的人,早在圈里被养成恋窝的牲口习性了,骨子与脚下的地是拴在一起的,不像牛叔能背着老兄弟的骨头,转战大江南北。 黎庶不愿往,牲口不敢去的海那边,我相信造反都敢的黄巾弟兄,是敢为富贵豁出去的,是愿为改命,拿手拿命做事的。 我等要改天换命,靠那些只会抱怨,只会渴赐求怜,不敢反抗,不愿用手用命的黎庶,靠那些羊是不成的。只有靠自家人,只有靠越来越多从黎庶,从羊蜕变成的自己人,才有改天换命的可能。 我李轩说视太平道弟兄是一家人,不是戏语。因为我们真就是一样的人,做的是一样的事情,怀着一样的目的,虽然道路不同,但殊归同途。” 牛春默然不语,心中却也真信了北盟与黄巾“一家人”之说,不是信口开河。 “牛叔不愿改路,继续上路,我祝福。” 李轩见牛春脸色趋缓,伸手朝山道中挤作一团的黄巾老弱一指,道,“与牛叔秉承同样信念的弟兄,今轩同送,绝不留难。” “小仙大义。”牛春立刻拱手欲拜。 “等等,牛叔。” 李轩手未放下,续道,“能走的走,可轩见队伍里不少弟兄拄着拐,挂着彩,这些受伤的太平道弟兄,就不必奔波了吧。” “小仙的意思?”牛春闻声一愣。 “我意思伤兵就先留我这儿吧。” 李轩语出温润,“愿留的留,能治我就治,治不好我就埋。非要拄着拐血流一地的找死,我也不拦。伤好了愿意回去找你们,我不留。不愿走了,我就收着了,练成北方军,回头打你们去,你看咋样?” 牛春闻声嘴角抽了抽,神情略踌躇:“小仙好意,只是……” “不想伤了的弟兄出谷就死,最好留我这儿吧。” 李轩瞥了牛春一眼,冷冷道,“南口之外,公孙伯珪三千幽州突骑暗伺在侧,邓茂若再是咬着我不放,就该被人咬了。” “幽州突骑?”牛春眼神一缩,现出一抹骇色儿,“欲堵邓将军后路?” “那倒不会。” 李轩轻轻摇头,一指自己的鼻子,“若让公孙选邓茂与我宰谁,我感觉应该担心的是我才是。所以,我与公孙一起夹击邓茂是不可能的。 而我若入居庸不出,公孙三千重骑兵是不会进山找晦气的。他若要军功,只会突击损兵折将,士气低落的邓将军。有营垒还好,最危险的时候,就是邓茂起营,上路的时候。” 牛春眉头轻皱,又盯着李轩问:“为何告诉牛叔?” “让邓茂有个准备呗。” 李轩一副为邓茂着想的表情,“我建议你跟邓将军说,南山道,甚至军中的伤兵,也留予我照顾算了。带着伤兵,行军就是累赘,遇袭跑都跑不及的。 你等若要退兵东去广阳,与程渠帅合兵,路上宜扎双营,大军一前一后分做两营。后营至,前营走,后营变前营扎,后营再行,交替向前。尤其在涉河之时,一定要河畔先扎营,再渡河。 你们都是布衣,一行军队伍一拉长,一旦在平原缓丘地形,遭遇三千甲骑具装的重骑兵突击,只要被击溃一阵,被重骑在后驱赶溃兵轮番掩杀,六万大军顷刻就放羊了。” 牛春脸含异色的看着李轩,没说话。 “信不信我,让邓茂看着办呗,咱们是战国关系嘛,我不怀好意就对了。” 李轩看到牛春狐疑的眼神,毫不介意的一笑,“我有我的目的,你只需告诉邓茂,三千幽州突骑暗伺在旁,就行了。信不信无所谓,其他的建议,也都是为了坑他的,千万别信我,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又指了指山道中堆着的黄巾老弱,问,“这是来了多少要借路南去的?” “五千上下吧,送死来的,本以为是绝路。” 牛春闻声苦笑一声,“居庸城下粮将罄,这瞒不住你。” “那肯定啊,我的仙术一发,白面加烤羊肉就出来了,俘虏白面吃着,烤羊肉咬着,大贤良师的法术就记不住了,就把你们的底泄了。” 李轩笑呵呵的一摆手,“算了,我也不问你们为何找死了,分着队走吧,一字纵队,百人一队。一队出谷,一队进,免得一次放多了,谷内闹腾起来。愿意留的伤兵,就留,愿走的就走。行么,牛叔?” 说着,笑吟吟的看着牛春不语。 一次一队百人,孤身入谷,身陷重围,若是北方军翻脸,或是在谷南搞古怪,等于是一波波的送死。 可本来就是送死而来的牛春,得到了意外放行的承诺,又能说什么呢? “除兵械么?”牛春问话的声音很弱。 “不用。”李轩马上摇头。 牛春略一沉吟,就是一咬牙:“好,牛叔信你。” “真信是不用说的,不过牛叔信我是没错的。” 李轩呵呵一笑,点头道,“那行,我去后面安排一下。放心吧,肯定秩序井然的穿谷而过,我让人找几根长麻绳编一下,前面由我让士卒牵着,后面你让太平道弟兄们拽着,咱相互配合,绝对走不乱的。 若这都能乱,那就是乱兵了,我就自己看着办了。牛叔回去也交代一下,想走的想留的想乱的,也都自己看着办吧。 交代完了,您谷里跟我待着吧。给你十个谷内能乱窜的名额,让别人盯着点就行了,我请牛叔吃个饭,介绍几位兄长予牛叔认识,您看,行么?” “好。” 牛春没觉得李轩的安排有问题,进谷的弟兄风声鹤唳,一紧张赤旗军一个眼神不对,就可能咋呼起来,引发骚动与冲突。 越是押解式的看管,就越是会让人紧张,使人误会。 反而简单的一条绳子,牛春一琢磨,感觉确是能把人心凝住,减少双方的误会。 当下二人各自归队,李轩进了谷,牛春走回了南山道等着的黄巾老弱群中。 谷中没有任何异常,牛春一回队,整个山道上的黄巾众却喧嚣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夹绳穿谷 南谷口很快有了动静。 五个身穿布制常服的北方军士卒,单手拖着一条长长的麻绳。 最前最尾一人皆打着小红旗,慢条斯理的朝南边山道上的黄巾众走去。 挤在山路,仍在喧嚣中的黄巾队伍,随着一伍北方军士卒拖绳越走越近,喧哗声渐歇。 可还是时不时有陷阱,莫要轻信之类的质疑声扬起。 五个北方军士卒提绳走到黄巾众身前不远,随手把麻绳一丢,头前打着面小红旗的伍长,走到黄巾队列前,声音不大不小的问了句:“现在走么?” 牛春闻声脸臊得通红。 人家小仙一诺,立即就应诺,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人转身一回谷,扭头绳就出来了。 谷南口没有加派任何兵力,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用一个伍。 他这边可好,人家绳子都递到身前了,还在争论该不该信短毛妖的问题。 五千黄巾老弱病残本是送死而来,他是临时起意,问了小仙一句“拦不拦”,结果被放行。 可人家放了,他该不该真的穿谷而过,还得请居庸城下高洪的将令。 将令未至,人家绳儿先来了。 “牛宝。” 牛春不愿让人一伍小卒看笑话,叫过对内本家侄子,让其将率内并附近的老弱拢拢,凑够百人,先试走一趟。 挑人拢老弱就费了不少功夫。 只不过五个赤旗军士卒,除队尾一打红旗的单手拎起绳外,其余四人皆在一旁静候,也不催促,只是冷眼旁观。 “走啦,老少爷们,胳肢窝里夹好绳了啊。” 打前的赤旗军一手拎绳,一手摇动手中小红旗,“某是你们的临时导游,崔破,奉我家仙帅之命,带你们穿越美丽的葫芦谷。” 北方军中的小兵痞一句扯淡不要紧,吓得身后本夹着绳的俩黄巾一壮妇,在黄巾堆不时扬起的质疑声中,心中一慌,丢下绳子就转身跑回了黄巾群中。 “咦?咋跑逑咧?” 崔破见有人脱队,神情一愣,继而想起了什么,斜头冲一溜夹着绳的黄巾大喊,“还有走的么?我可跟你们说啊,要跑现在跑,谷内人一离绳,就有可能被射杀。到时候一人乱,就容易把整绳扯乱,就有可能整绳人被弓弩覆盖。我崔破也拽着绳呢,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可没披甲,你们可别害我啊。” 夹绳的一溜黄巾皆缩了缩身子,一片静默,无人应答。 “怎么这么害羞呢,拿出造反的气势来。随便说话没事的,会唱歌不?” 小兵痞崔破习惯了北方军中的古怪氛围,反而觉得正常的黄巾军氛围古怪,见一溜黄巾只是木讷的盯着他瞧,就是不与他扯淡,无聊的一挥小旗,转身拉了拉绳子,起步前行,“走了啊。” “俺跟着。” 牛春带着三个队内弟兄赶了上来,挤进队内,拉上了绳。 “诶?您是牛叔吧?您不用拉绳。” 一旁与绳并行前走的赤旗军伍长,走了过来,手中小红旗朝前一递,“仙帅交代了,您与十位弟兄,可以随意谷内穿行,这是您的信旗,您收好。” 小伍长说着,又从腰后拔出一摞十面,上画不同符号的小红旗,一起递到牛春手里,“这就是临时通行令牌了,使完不用还,可以拿回去做个纪念,欢迎再来。” “欢…” 牛春一脸纠结的把一摞旗接了过来,小旗上涂抹的各色符号,他也不解何意,只是觉得古怪。 小仙就怪,赤旗军同样怪,就是赤旗军的小卒,都浑身透着古怪。 一绳黄巾从南谷口入谷,与把守谷口的两列重甲士错身而过,进到数日攻不进的谷来,才发现葫芦谷变了样。 两旁的谷坡上,贴壁横着一层层的长木栈,上面站着的弩手,正看热闹一样朝他们挥手,相邻之间嘻嘻哈哈的不时笑闹,似乎在对他们品头论足。 一过瓶颈谷口,眼前豁然开朗,两旁是连绵的帐篷,帐篷前拴着骡马羊。中间是一座空空的高台,摆着椅子架着鼓,插着各色旗帜。 谷内的赤旗军有的在好奇的对他们张望,有的在忙自己的事情,提桶涮马,装包卸骡。 可预想中的监视与押解皆无,便是打头那个叫崔破的赤旗军小卒,恐吓的会被弓弩覆盖,直至进来,一绳黄巾才发现,没人张弓擎弩的对着他们。 似乎谷内的北方军,连他们为何进来都不知道,不少猛一看见他们的眼神皆充满错愕。 只不过看到头前打着小红旗,拉着绳的崔破,与并行的四个赤旗军士卒,才又该干什么该什么。 是的,就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谷内的赤旗军,没有黄巾中喧嚣与肃杀同在的氛围,是一种洋溢着热力却又似非常轻松的古怪氛围。 一溜黄巾走着走着,不时就能听到谷中营帐各处的笑闹,却不见乱。 猛一看似乎无序,赤旗军的士卒好像无人指挥,三三两两都在各忙各的事。一点一块似是乱,可偏偏整体秩序井然。 走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一溜黄巾只觉得古怪。 绕过高台,东面临岩壁的空场边,一层层挤着的士卒背对着他们,时不时发出一阵欢呼。 随着绳子向前,角度不同,管中窥豹,可以看到山壁下竖着的一面面篮圈,黄圈,红圈的三环箭靶,上面插着零星的箭。 几个张弓的擎弓士卒,似正在比箭。 不像校阅,看不到大将在旁,那士卒这是做什么呢?自练自比?军营中如此儿戏? “来来来,一人俩肉包子啊,不准抢。” 三个端着笼屉的厨子,伴着八个充杂的士卒,从一座露天帐篷内晃了出来。 “趁热吃。” 一伙人走到绳旁,就掀笼捏包子朝夹着绳的黄巾手里递。 “给我来个,给我来个。” 绳一歪,打前的崔破一见腾腾白烟卷来,立马转身,伸手就朝厨子怀里的笼屉抓。 “没你的,滚蛋。” 一个膀大腰圆的厨子怀里笼屉一收,提脚就踹,嘴里骂骂咧咧,“火头就说给拉着绳的黄巾送,没说给你吃,等开饭吧你。” “晚上啥菜?” “没菜,沾腥的就鱼干,烧鱼汤。” “又是鱼干?” “知足吧你。” “俺还纳闷哪来的拉绳黄巾?” 身旁另一个厨子边端着笼让兵卒发包子,边好奇的看着身前的一溜黄巾,“这不营里拔河绳么?你们这是干嘛呢,跟黄巾拔河?” “拔…个屁。” 说是没崔破的包子,可还是被他捏到了一个,不管不顾的塞进了嘴,腮帮子鼓鼓道,“送人去南边出谷,仙帅还给我封了个官呢,导游?估计跟游徼差不离。” “滚你的蛋吧。” 厨子作势又是一个虚踢,“再捏我包子给你爪子剁了,够不上数。” “没事,跑了仨,没嘴福。” 崔破混了个包子,不敢耽误正事,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又蹿到了前面,同样把绳子朝胳肢窝里一夹,双手松鼠一样捧着大包子,边啃边走。 一溜夹绳的黄巾老弱,不是在狼吞虎咽的咬包子,就是没排上的正眼巴巴的流口水。 来前怀疑谷中有诈的人多了,倒无一人怀疑包子有毒。 皆是接过来包子就啃,一点不带客气的。 牛春吃的也是肉包子。 李轩请牛春吃饭,吃的就是与夹绳黄巾一样的包子,只是数量不同,随意吃,还有小米粥喝。 但却是站在路边吃的。 “时下这当口,自家弟兄被拉着走。” 路边,李轩就站在牛春身边,手里也是包子,边啃边道,“请牛叔喝酒吃席不合适,倒不是故意慢待。” “牛叔明白小仙好意。” 与刘关张等营内将领见毕,牛春就一直矗在路旁,一边啃包子,一边看着一绳绳的黄巾从眼前过去。 过了三队后,磨合的差不多了,对各自会遇到什么情况有数了,彼此的信任建立了,绳子就又多加了两条,一次三绳穿谷而过。 南谷口外的黄巾,也已经得到了允许,派出兵卒到谷口接人了, 负责将北向黄巾,带出南谷口前的布障区域。 “我对牛叔是好意,对黄巾可未必。” 李轩低头咬着包子,慢条斯理道,“实话告诉牛叔,我就在等程渠帅大掠广阳郡呢。毕竟是州仓官库,官家的马场,我直接去抢不合适,倒不是故意好意。” “咳…” 牛春被包子呛了下,扭头瞪大了眼。 “干嘛这么看着我?” 李轩侧头与瞪大眼的牛春对视了一眼,目光一收,继续低头吃包子,“我与牛叔是义,与黄巾可是战国。程渠帅又没到我这儿来,不能让我用一家人对他吧?我只是不希望再与牛叔对上。” 顿了顿,呵了一声,“我现在是保平争胜呀,居庸之围解了,刘公的令就应了,功就有了。公事办完了,不得私肥一下? 即便事办差了,有功于前,与刘公也好转圜,持宠而娇嘛,还不许我犯点小错误?没缺点的下属,谁敢用啊。”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越线了 “轩不想把同样的小错误,再犯到牛叔与邓将军身上了。” 李轩语气依旧平淡,“与你们讲感情还是其次,关键你们比我还穷呢。佯攻之兵,随军就没带啥油水,真没啥好抢的。 我与牛叔论义,可以与邓将军谈感情,因为我视你们为一家人。可是牛叔啊,对不是一家的人,我也有禽兽的一面呀。 禽兽这个东西啊,最凶残的时候,就是护崽,护食的时候。 我尚无崽,故我命即我崽。当我护我这条命的时候,我就不是人了,禽兽能做的事,我都能做。 广阳郡的物资,就是我的食。我这条狗,若是闷头在盆里吃食的时候,牛叔您伸进来一只手,万一被咬了,不是我不义,是我的眼里只有食。 那个时候的我呀,就是禽兽。若是遇上,恐怕就不能再跟牛叔,阵前叙旧了。” “沙场征战,各为其主。” 牛春脸上的皱纹深了几许,轻叹出声,“网开一面已是不该,视警于前更是妇人之仁,多少士卒身系于你一念之间。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太平道起事仓促,便是失密。小仙之义,牛叔领了,往后切不可轻失军机。” “这种可对可不对的箴言,就是一个瓶,可让瓶中的人撑大成瓶,对瓶中人是指路明灯。对瓶外的人,不过就是个瓶。” 李轩闻声一晒,几口吞掉剩下的半拉包子,抽出张纸,边擦手边笑,“假到真时真亦假,真到假时假亦真。失密可害己,就可害人。爱可爱人,就能杀人。我今释牛叔等老弱南归,对牛叔是义,对黄巾就是刀啊。” 牛春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哨响。 循声望去,就见北谷口处,两面彩旗正在疾舞。 谷口一传令兵上马,朝这里驰来的同时,谷内两侧待命的赤旗军,正在列队朝北谷口而去。 “怎么回事?”牛春一愣。 “北山道的黄巾,越过五十步了。” 李轩盯着旗语看过,歪头看向牛春,轻声道,“牛叔,您待在这,我看看去。” “同去。”牛春说着,起步就朝北走。 李轩没与牛春一起朝北走,而是与身旁待命的临时侍卫交代几声,转身上了高台。 北谷山道上,黄巾鼓噪不休。 挤在山道上的黄巾人群蠕动着,不知不觉的向前。 “不会有诈吧?” “谷中虚实,谁知?” “牛队率的人在啊,说是无恙。” “谁知牛春是否与短毛妖串通。” “让短毛妖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山路上的黄巾正鼓噪,忽而头上天空一暗,一朵黑云“嗡”的一下雨落而来。 “啊。” “赤旗军放箭啦。” “上当了。” 突如而至的箭雨,把毫无防备的黄巾,射的一片哀嚎。 挤在一团的人群,躲箭闪避中前倾后倒,一个倒下就是波浪般带倒一片,相互挤压践踏,哀嚎不绝。 葫芦谷内。 “小仙。” 牛春快步跑到高台前,欲登台却被台下刀盾手左右拦住,只得惶急的朝台上虎皮高椅上坐着李轩大喊,“你为何让人放箭?” “我没有让人放箭。” 安坐虎皮大椅中的李轩一摊手,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早说好了,越过五十步,就会放箭,士卒执行的只是早前未撤销的命令,无需我再让人放箭。” “老弱鼓噪,是随性惯了,性子发了,不是为冲谷。” 台下的牛春一脸惶急,“你先让弓手停手啊。” “鼓噪是因为有人鼓动,因为那些人,不尊重你,不守你的令,不守约。” 李轩安坐椅上,笑吟吟的望着台下的牛春,“牛叔,我若不想人不尊重我,士卒不守我令。我就不能朝令而夕改,不能言而无信。 我若希望他人守约,我就不能不守约。既然与我约定了不越过五十步,越过的人,就是不尊重我,就是不守与我订的生死约。 那些人为什么要越过线,我不关心。我只知道,他们越线了,不守信,毁约了。” “小仙。” 牛春见身后号令不停,弓弦颤动不休,远远惨叫一片,不由激动的浑身颤抖,冲台上的李轩大吼,“那都是老弱啊。” “谁家的老弱呀?自家的老弱,不相干的老弱,还是敌人的老弱呀?自家的老弱才是老弱,不相干的老弱就是不相干,敌人的老弱还是敌人。便是敌人的妇孺,照样是敌人。对敌人,就要像寒冬一样冷酷无情。” 台上的李轩无动于衷,一手似无意识的轻轻拍打着扶手,依然对台下的牛春笑语吟吟,“我可以原谅自家老弱的一些任性与见事不明,正如我家一堆七大姑八大姨的,也多是一群蠢货。我一群表弟表妹侄子外甥的,也是天天闹得我头大,我也想弄死他们。 可那毕竟是亲人,蠢归蠢,烦归烦,闹归闹,还是一家人。我对一家人一向宽容,我不是大义灭亲的人,讲的就是小义气,最喜欢徇私枉法帮自家人脱罪,好让家里的蠢货老弱祸害外面不相干的老弱去,少他妈烦我。 牛叔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家的老弱那么蠢,让他们斗虎扑狼的不现实,可又不能不进食。一家人一家人,我一人即便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呀? 蠢家人笨归笨,摇旗呐喊,送个辎重的没问题。弟弟妹妹侄子外甥的闹归闹,爪牙锋利呀,干正事的时候听话啊。 丰厚的辎重,锋利的爪牙,忍饥挨饿,忍气吞声能养出来么?可家里的蠢货老弱又干不过外面如狼似虎的家伙,那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让他们祸害外面不相干的老弱,以为滋补,磨磨爪牙。那就只能等我把敌人家的虎狼咬住,让自家的蠢货老弱,以敌人家的老弱为食嘛。 牛叔啊,不相干的老弱,敌人家的老弱,就是我家老弱的磨刀石,就是我家老弱的食物啊,你该不会让我去同情食物吧?您高看我了,也小看我了。 我一个猎鹿的人,若为鹿感伤,又有什么资格,坐在高台之上?” 身后此起彼伏的报令声与弓弦的嗡嗡颤鸣,远方惨叫一片,面前是笑吟吟的面孔与和风细雨的话音,不含丝毫情绪波动,直让牛春感到浑身燥热,遍体生寒。 “小…仙帅。” 牛春嘶哑着嗓子,张了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也是从军三十年的老卒了,军中的规矩又不是排解邻里纠纷。莫说同情怜悯,军中论的是军法,理都向来不论的。 他情知小仙阵前释敌,已是仁至义尽,己方又不守约在先,鼓噪而进,还让赤旗军手下留情,这不扯么? “求仙帅放俺出谷。” 牛春昂头,冲台上的李轩一抱拳,“俺愿阵前喊话,让……” “牛叔啊,甭扯什么帅不帅的,您还是喊我小仙吧,营里厨子都这么喊我。” 李轩依然高坐椅中不起,脸上依然笑容和煦,“约是什么,就是盟。盟是什么?割牛耳盛朱盘,取其血歃于玉敦,是谓盟。日月底下的那器皿呀,一落地就碎了,没再粘的必要。前约既已毁,咱再立新约吧?” 说着,抬手朝北谷山道一指,“南归之路,不动则通,动则无。这一动,约就毁了,穿谷南归的生路,自动的那一刻,就已不复存在。 时下数千黄巾淤塞北山道,崖上旗语又告诉我,其后尚有源源不断的黄巾过来。若我猜得没错,方才于人群中鼓动的便是后续过来的黄巾精壮,证明居庸城下黄巾,战心已无,崩溃在即。 时下你等已危如累卵,居庸之兵不出,一是内有雄关可依,外有八万黄巾轮番攻城。二是居庸之南尽皆山地,关内诸胡部酋节的随侍骑兵,使不上力,又互不统属。三是上谷郡太守高翔在关内,其乃高士,站得城关之高,才能看得远嘛。有坚城可依,易不敢轻兵,宁可闷城死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居庸是兵不轻出,不是不能出,时下关前可没有八万能随时源源不断扑城的黄巾。只有不到两万粮将罄,死伤满营,士气低沉的乱民。 更何况又有数千黄巾,争相挤进了北谷山道,牛叔若是居庸城内将官,会如何做? 军功在前,又无后顾之忧,南谷又有我等堵路,一旦居庸城内之兵杀出,即便我北方军一步不动,近两万黄巾弟兄,也会十不存一。 官军与诸胡部,可不会把蛾贼当做自家人。 翼、青、徐、兖,豫等州,黄巾似乎不受官军之俘,官军好像也不收黄巾之虏?那便是居庸城下的高洪部黄巾,被官军屠个一干二净,想必牛叔也不会意外吧?” 牛春默然无语。 “军功谁立不是立,与其死在居庸内的陌生人手里,不如就便宜我吧。” 虎皮大椅中的李轩站了起来,抬臂向北山路一指,“此时北谷山道上数千黄巾拥堵一团,天赐良机,只用三百重甲士循山道砍杀,就可以如驱羊群,直抵居庸城下。 待溃军再倒卷回城下高洪本阵,我只用三千藤甲,便可将你等两万黄巾,全歼于居庸城下。”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如墙而进 “两万太平道弟兄性命,就在一刻一念之间。” 李轩说着,对台下牛春轻喝一声,“我将停弓一刻,一刻之后,就是我大军出北谷,驱羊踏阵之时。牛叔可只身南去,可北归全义,亦可一刻之内,劝说北山道的黄巾,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何去何从,敌人的选择,与我无关。我只会包庇自家人,对自家人手软。若北面的敌人,一刻之后还视我为敌,一刻一到,北方军就会对敌发动总攻。” “弩队待机,弓队弓复位,各亭重甲士披甲,全军具装,列队集合。” 李轩冲台下的掌旗官一下令,高台旁的军鼓随之就“咚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嘟!” 一声苍凉的牛角号长音下,谷中一座座帐篷内的兵卒纷纷涌出。 “牛叔。” 伴随着响彻葫芦谷的一阵阵号令与脚步声,台上的李轩冲台下呆立的牛春一抱拳,“何去何从,珍重,轩不求我之善,人人可以读懂,只能予牛叔,阵前最后一刻钟。” 说罢,转身从后侧下了高台,在两排刀盾手的护卫下,没于谷中营帐深处…… …… 一刻之后,四面遮人大盾并行从北谷口开出,其后卜字戟纷举,弩手伴随,重甲士在侧,成列成阵,缓缓开出。 “咚…咚…咚…咚。” 葫芦谷中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 “呼哈!” 一声鼓点起,整队赤旗军同声大吼一声,前盾提,后戟举,弩扬起,同时踏出一步,两步一鼓点,如墙而进。 “弃械伏地者生,立者死。” 移动的盾墙后,赤旗军士卒同声大喊,齐步向前。 不等山道对面惊恐的黄巾反应过来,三声“伏地者生,立者死”的喊话完毕,人墙前盾一落,一排弩就从盾上伸了出来。 “嘣嘣嘣嘣”的机括声中,一排弩箭朝前方站立的黄巾狂射而出,一阵惨叫中,与黑线相撞的黄巾顿时栽倒一片。 “哗哗”的收弩声中,盾上前弩方收,又是扬起的一排上弦弩架了上来,“嘣嘣”声中又是一篷黑线崩了出去,不等对面一片软倒的黄巾栽倒,第三波弩箭又至。 山道上的黄巾惨叫一片,望着如墙而来的阵列,似浪一样朝后蠕动不休。 “弃械伏地者生,立者死。” 移动的盾墙后,赤旗军又是同声大喊。 “太平道友们,赤军说啦,优待俘虏。” “俺就是太平道徐崇,徐大个子啊,前营的,有认识俺的嘛?” “道友们,信俺王全的就伏地,赤军不杀俘,回头还给分田分钱。” “红巾黄巾一家人啊弟兄们,今儿个咱合营啦,想吃肉包子的赶紧伏地啊,想死的就把刀拿稳,站着别动。” “屠刀在前,妻儿老小在后,是伏地跟俺一起顿顿白面,分钱分地,还是不丢家伙接着立,大伙看着办啊。” “站着的道友放心的死去吧,有死鬼照顾不了的浑家,来俺家了啊,俺替你照顾。” 盾墙阵列最末尾,一溜身上依然穿着黄巾服色,只是肩戴红底白圈,圈中杠数图案不等的袖标,一手摇着小红旗,一手举着小喇叭的黄巾降卒,在赤旗军喊声过后,纷纷举起手中的小喇叭开始广播,大声宣扬赤军政策。 这些戴着袖标,手摇小红旗,拎着小喇叭的黄巾降卒,都是俘虏中的表现优异者,最优异的表现,就是主动向赤旗军靠拢。 于是,这些意志不坚定的黄巾叛徒,被赤旗军给予了特别优待,肉包子吃顶,烤羊肉管饱,顿顿白面有荤菜,独立帐篷,不拘人身,谷中随意放风。 非但如此,由于这些黄巾叛徒的意志极不坚定,所以,被赤旗军赋予了管理意志坚定,拒不投降的黄巾俘虏之责,人人加官进爵。 随着黄巾俘虏急剧增加,黄巾叛徒们初始的惶恐日渐消散,一日比一日精神焕发,功名利禄之心,疯狂膨胀。 杂役,大杂役,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区队长,旗队长,联队长…… 最早向赤旗军投诚的黄巾叛徒,惊喜的发现,山高水险只在心头,暮云匝地压不住鹰击长空。只要敢为赤军效命,加官进爵不是梦想! 比黄巾军中升官快多了。 升官最快的那个家伙,令人妒忌的从一级杂役,三日之内就升到了三级大队长,手下管理着上千战俘,享受北方军副里长待遇,居然还配了马,有杂役伺候,吃小灶。 妈的,不就是比老子投降早么,有啥了不起?赤军说啦,劝降多少,麾下管理的俘虏就加多少,职务随俘虏人数走,加官进爵只看功劳啊。 哪还有啥说的,若不是赤旗军只允许坠在队后,叛徒们带队冲锋的心都有。 只是劝降,真是大材小用。率领俘虏决死冲锋,谁不冲就干死谁,方显男儿本色,与对赤旗军的一片赤诚啊。 “乡亲们,赤军不可敌呀,赶紧趴地吧,共享太平呀。” “道友们,别逞强啦,邓帅亲兵都干不过俺周奎,俺都降啦,顿顿白面鱼粥啊。赶紧趴地上别动啦啊,回头俺领你们享福,俺是六区小队长周奎,入营记得找俺带啊,俺最公道啦。” 一阵阵扯着喉咙,起此彼伏的狂喊,喊声之大,劝降之动情,热情之饱满,一点不输身前赤旗军的齐声警告。 “弃械伏地者生,立者死。” 身后叛徒众的软瓦解声浪方歇,前方盾墙后赤旗军,又是同声大喊。 山道中挤作一团的黄巾众,惊恐万分,面对赤旗军杀气腾腾的警告,与一波波黄巾叛徒的现身说法,混乱一团。 伴随着一阵阵惊叫与嚎哭声,山道中的大股黄巾嘈杂处处,一片纷乱,有人被挤倒在地,有人试图后躲,有人朝山路蜷缩伏低,有人趴地,有人踩人乱窜,惊喊尖叫中,相互践踏…… 一刻的时间,正如夹绳穿谷,即便牛春已将赤旗军的最后通牒,传达到了谷中的黄巾,可也只是挤在前面的得到了口讯。 之所以传达不到后面,是前队的黄巾又陷入了质疑与争论中。 走在队前的黄巾老弱,不少就是与李轩见过,说过话的黄巾后营之人,不乏自恃与李轩熟悉,想再与短毛妖打个商量的“熟人”。 可熟人“熟”的短毛妖胆小如鼠,根本就不在赤旗军盾墙之后。 而北方军得到的命令,是己阵士卒闻鼓步不进者,格杀勿论。阵前黄巾凡站立者,格杀勿论。 于是,不少自恃与短毛妖熟,闻喊阵前不弃械伏地者,首先就被一波波弩箭射倒。 站在黄巾群中最前的牛春,第一波就被射倒了,被几个身旁举着藤盾的率内兵卒,用盾裹倒在了山道一边。 山道中,赤旗军踏着鼓点隆隆向前,伴随着一阵阵“弃械伏地者生,立者死”的呼喊,移动的盾墙循山路,直趋惊慌失措的黄巾群。 面对压顶而来的盾墙,耳中是一波波黄巾叛徒的劝降声浪,越来越多的黄巾老弱弃械,原地伏倒。 随着前路黄巾人群浪一样的伏低,“嘭嘭嘭嘭”的机括声依旧响个不停,快速移动的盾墙前,仍在站立着的黄巾,哪怕是没地方趴,只要站立,皆被一波波硬弩射杀。 盾墙与躺倒一地的黄巾很快接触,闻身后鼓声不停,毫不停留的依旧大步向前,石碾一样从人群身上碾过。 移动的盾墙两侧,重甲士刀斧齐舞,凡敢起身,异动者,见之即杀。 数日来与黄巾军不成比例的悬殊战果,已经让北方军士卒在面对黄巾之时,如狼视羊,如虎撕羊,悍气陡生,士气暴涨。 “弃械伏地者生,立者死。” 一阵阵大吼声中,赤旗军盾墙滚滚向前,墙前风吹麦浪倒,一波又一波的黄巾,层层叠叠,弃械伏地…… …… 葫芦谷北口,关羽,张飞顶盔掼甲,身后是一列列藤甲军卒。 刘备,李轩与张世平侍立在侧,正送关张出阵,没成想迎来一个大号的俘虏。 高洪在山道上被捉住了。 居庸城前两万黄巾军的最高将领,一身黄巾小卒的服色,灰头土脸的被北方军押了过来。 “好一条昂藏大汉。” 李轩见被押来之人身材高大,浓眉深鼻,眼似铜铃,满脸髭髯,浑身肌肉鼓鼓,被左右两个北方军士卒踹膝窝,摁肩折臂,疼的额头冒汗,脸色狰狞,犹不肯跪。 李轩看的佩服,口中就忍不住赞了声面前的粗豪壮汉,起了爱才之心:“将军今已尽力,非战之罪,实是深陷绝地,必败无疑。今既失手,不如与我等携手,重新搭个伙,一个锅里舀食儿如何?” “哼!” 高洪冷冷一哼,挺腰狠狠一拔被压着的上躯,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壮怀激烈,“俺高洪头可断,血可流,唯忠义不可丢,想让俺降,哼,做梦。” “这样啊。” 李轩点了点头,一挥手,“砍了。” “唔?” 高洪闻声眼神一懵,继而又疼的“嗷”了一嗓子,被左右兵卒起脚重重踹中膝窝,身子方一低,就被狠狠拽住头发,别着胳膊朝后拖。 “…诶诶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高洪先是泄气皮球一样的被左右兵卒架离地面,脚尖拖地,又突然龙虾一样的盘腾起来,边乱挣扎边努力把脑袋朝后撩,急急对李轩大喊,“仙帅饶命,仙帅饶命,咱俩是亲戚,咱俩是亲戚……” “唔?” 李轩对盘腾不休的龙虾从眼中飘过,视而不见,反倒亲戚一词入耳,大讶回头,看着双腿乱蹬的高洪,狐疑道,“咱俩是亲戚?” “对对对对…诶?停下停下,没看见你们仙帅问话呢。” 被架着的高洪见架着他的俩兵卒脚下不停,顿时满脸崩溃,连蹬带晃,脑袋左右摇摆,冲左右架着他的俩兵惶急连喊,“兄弟,留步啊。”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水晶猴子 “把他押回来。” 李轩下巴一抬,刚招呼了声押解高洪的军卒,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看不出谁是武勇之将,谁是清廉之官,谁是孝悌之人,谁是忠义之士。 因为他没有这个经验。 可是谁在扯淡,他不用睁眼,用耳朵都能闻出来。 因为他就喜欢扯淡,经验太丰富了。 特别是状极豪猛,一副粗豪面孔的高洪,学什么不好,居然学他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啊,就是本能,只有当他对一件事特别憧憬,对一件事特别心虚的时候,才会忍不住,下意识的仰望星空。 高洪这个动作一做,要么是对被俘砍头的事,充满憧憬。要么就是对被砍这事,心虚。 谁会对被俘砍头的事,充满憧憬呢?李轩会。 所以他知道,高洪与他一样,也是个骗子。 “轩竟不知,与高将军还是亲戚?” 李轩笑眯眯的看着复又被压回来的高洪,眼神温润,一脸亲切,就像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真是有点小帅。 高洪膀子一晃,挣了两下没挣动,见侍立李轩左右的刀牌手摁刀欲拔,不敢再挣,被压低的上身头一抬,冲李轩谄笑道:“俺一见仙帅就觉得亲,再加个戚,可不就是亲戚,仙帅可愿收义子?高洪不才,愿奉左右。” “…哎呀我靠你奶奶的。” 李轩闻声眼神一滞,嘴角抽抽,“看来你知道我不少事啊?” “暗夜无当,仙帅事迹,若划破万年长夜之炽烈华光,照俺崎路,亦无尽之冬熊熊篝焰,暖俺寒躯。” 高洪觍着脸冲李轩眨眨眼,一股子大气凛然,“洪何幸,竟得仙帅收为义子,今当挺身,捐微躯于父帅漫漫长旌之前,鸣无尽之号角,警外患之袭扰,铸坚钢之神盾,固北盟之永宁。奉父为始,死亦无终。” “…人才啊,人家收义子,你是收干爹呀。我还没应呢,杆儿都没你都能爬上来,真是平步青云啊。” 李轩被面前貌似豪猛的家伙给忽悠懵了,呆滞了少许,才无奈的摇头,敬谢不敏的连连摆手,“将军骨骼清奇,能屈能伸,滑不留手,脚踏青云,实是水晶猴子的命格呀,做义子屈才啦。 说着,问身旁的刘备,关羽,张飞,张世平等人,“诸位兄长,今北盟求贤若渴,高将军如此大才,今欲投效,我等不能慢待了呀,何职可酬高将军阵前起义之功啊?” 那意思:你们谁愿意收这个二货呀? 顶盔掼甲的关羽凤目一眯,头就昂到了一边,对高洪看都不看一眼。张飞更是直瞪着貌似雄士,实乃贪生怕死狗熊一个的高洪,面露不耻。 刘备也好不了多少,自家有个天天想着如何逃跑的四弟就够他头大了。可四弟智若鬼,长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不在面对面砍杀。 一个冲锋陷阵的武将,居然与四弟脾性有三分相似,这算什么?这号假勇将除了连累兵卒,有什么用? 张世平同样当没听见,骑兵将领都是带队冲锋,胆勇为先,马上坐个猴儿算怎么回事? 高洪可怜巴巴的望着几人,随刘关张等人神色变化,神情一黯,脸色越发惨淡。 “高将军不必介意,他们看不上你是好事。” 李轩见几位兄长不理他的茬儿,未免高洪被打击的意志消沉,出言道,“起码能让你知道,吾等是真情真性对你,不是此一时虚言诓骗,彼一时过了河,就拆你这座桥。” “高某对北盟信义,与几位将军高义,深信不疑。” 高洪闻声,脸上黯容水波般化开,迅速被一抹灿烂的真挚笑容代替。 “高将军…可愿做我李轩家臣?” 李轩低头沉吟少许,一抬头,同样一抹真挚的笑容挂上唇角,真诚的看着高洪,“轩麾下兵马无算,家臣如今却仅有一人,将军高才,他人不识,我李轩却是识的,便是使出三分力,他日封侯也不在话下。” “固所愿,不敢辞啊。” 高洪闻声大喜过望,家臣比临时封个什么将官的,更让他心安。 “那好,从今起你就是我第二个家臣了。你真是好幸运呀,遇到了一个喜欢中饱私囊的主公,我私心重,最是对家臣偏心。” 李轩同样开心的笑了起来,亲自走上前,把压着高洪的左右兵卒虚推开,亲热的拍着装出一副受宠若惊面孔的高洪,挤出一副我为你着想的亲切面容,“你切莫觉得一个麾下统帅上万兵马的黄巾副渠帅,沦为一介家臣委屈。 实话告诉你,你如今麾下统帅的这点兵马,与你今后要率领的数万,数十万,乃至数百万雄兵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啊?” 高洪听懵了,结结巴巴道,“率数…数万…数十…百万?” “对呀。” 李轩情真意切的重重一点头,又是一巴掌拍到了高洪粗壮的臂膀,“我准备把北盟兵力最雄厚的一营兵马,交予你统帅。” “俺个贱胚,何德何能,竟得主公如此厚爱。” 高洪感激涕零的深深一拜,又头一抬,纳闷道,“敢问主公,此为何营?” “劳改营!” 李轩干咳一声,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语出真诚,“营里一号暂时没抓到,你既为我第二个家臣,就暂以营中二号,统带此营吧。营下各联队,旗队,区队,大队,中队,小队,一应杂役,皆归你管。 万事开头难,筚路蓝缕之时,眼前的困难会如乌云遮住眼眶,让你看不清脚下,认不出你实际正走的是一条封侯之路,一条无比光辉的康庄大道 此营初创,不过几日就扩军愈千,再把居庸城下黄巾一收拢,一日即可扩编至两万,是不是就与你黄巾副渠帅麾下的兵马,等齐了?” “是…是齐了。” 高洪满脸愕然,嘴角抽抽,敢情是统帅俘虏营啊。 “这只是开始。” 李轩负手而立,下巴微抬,目光越过高洪的脑门望天,一副正在展望雄伟蓝图的模样,“待营中一号邓茂被抓到,待广阳郡黄巾被清剿,此营可再添雄兵十万哪。 你且宽心,此营为北盟核心之营,其下兵员只会越来越多。此营未来兵马之盛,便是北方军各乡亭兵卒加在一起,那也是万万赶不上的。你要相信,我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屯田,烧荒,伐木,开垦,水利沟渠,土木营建,军伍匠作,农林牧渔,广阔天地,何处不可施你才? 此营如今只是一粒种子,可终有一天,它会遍布大江南北,口内塞外,这一粒小种子必将长成苍天大树,结出累累硕果,遍地开花。中土异域,五湖四海,何处不是你的舞台? 我劳改营雄兵百万之时,就是你的封侯之日。” “主公厚爱。” 高洪被忽悠的满面通红,紧紧一抱拳,浑身颤抖的跪拜在地,大声道,“臣肝脑涂地,不足报万一。” 刘备,关羽,张飞,张世平见又一个被忽悠懵了的,皆人人望天,眼神无辜,满脸唏嘘。 “一家人谈什么报不报的?你是在为我建功立业么?功过由己,富贵自取嘛。若我这个做主公的赏罚不明,亦不拦你自去。” 李轩伸手把高洪拉了起来,亲热的拍打着自己豪猛的二号家臣,“名分既定,战时正急,我就不留你了。” “啊…不留,主公可是要洪去阵前劝降?”高洪先是一愕,又马上反应过来。 “对,不过不是阵前,是阵中,打鼓的不要,悄悄的进村。” 李轩嘉许的点点头,顺着北谷口外似浮尸处处的山道,朝居庸方向一指,“你动作快些,挑些人,先行把你决定全军投红巾,红巾黄巾合营一说,通传居庸城下。先动摇三军,安愿降者之心,取游离之众,坚决不降者不必管它,我只要分流。 之后,你拢些山道伏地人马,持械在前,多打一面赤旗,擎双旗出山道,散入居庸城下黄巾各部。 关张二位将军,将率三千北方军随你之后,与你先后出谷,但不会与你一起散入城下各营,而是直趋居庸关城,遮蔽你等于羽翼之后,以防万一。” “你来看。” 李轩说着,低头用脚划了个圈,再画一条线,之后用脚在直线前拉了个横线,点着横线,对高洪道,“这是居庸城墙,后是出谷口,你归拢一批,就让人朝谷口的两旁山壁退,越快退到出谷口与关城的中线之后越好。 不降的争论的且不必管,让其自行其是便是。若不想受降途中引发意外,你的行动就要快。” “主公之意,居庸城内兵或出?” 高洪低头看着简单的一圈一道一横,很快明白过来,抬头又问,“不原地受降,连械也不缴么?” “不缴械,你跟黄巾弟兄明言,谁若攻击你等,奋起还击就是。” 李轩又用脚点了点地上的圈,“葫芦谷内才是受降后,你们该待的地方。只不过我等未进居庸之前,就控制不了居庸内的兵马行止。而我等未与居庸之军合流之前,葫芦谷不能被冲击,出谷山道必须保持畅通,不能放降兵大量涌入。” “臣下明白。” 高洪自觉一降将,可被立即放归,允再聚兵马,持械而回,就已经是极大的信任了,不由有些真情流露,“主公信俺,俺高洪必……” “军情紧急,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我都没说不让你耍花招,不威胁你,你又何必扯这些?” 李轩不以为意的一摆手,“主臣名分既定,我就拿家臣对你,你若无大恙,这便做事去吧。” “遵命。” 高洪拱手应命,心悦诚服。 正文 第八十章 受降不太顺利 高洪带着原部曲,与北方军负责配合的士伍,一起循谷前山道拢人时。 李轩也找到了要找的人。 “尽人事,听天命吧。” 谷中西凹地的一座四面通风的牛皮棚内,三十六张矮床,空着一半。 棚内,不少伤号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聊天,也有包着个脑袋,吊着个胳膊,一只手拎筷子抄面,胡吃海塞的主。 小葱鸡蛋面条病号饭,骨头炖的冒髓花,香喷喷热腾腾的能催汗,专供挂彩的北方军士卒享用。 棚西一张纱绫帷幕罩,四角穿着皮带拉绳,可捆人的长床之上,陷入了昏迷的牛春,额头浮了一层油汗。 眼前被除了外衣的嶙峋胸膛,一起一伏间,时不时渗出一层层汗水,混合了鲜血与疮上的膏药。 一个涿县医馆大夫,正聊胜于无的用手里的木勺,从怀里抱着的陶罐内,舀出一勺勺青黑色的泥膏,轻甩在牛春腹肩的疮口之上。 一旁打下手的乡郎中,再用手中的另一木勺,轻摁泥膏之上,把药膏在疮口上均匀涂抹开。 牛春中了两弩,一腹一肩,被人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流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好在北方军弩箭之上没抹秽物,入腹那箭没划破肠衣,只是流了很多血。撑不撑的过来,会不会感染,谁也不知道。 李轩过来棚内,只在床边站着看了会牛春,没与随军郎中再多说什么,就转身沉默的走了出去。 棚外,一个被捆坐在地的半大孩子,见李轩出来,抬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看。 “怎么还捆来一个?” 李轩眉头一皱,问棚外候着的一伍兵卒,就是这五人把牛春从山道中翻出来的。 这一伍,就是最早拖着拔河绳,去接黄巾老弱穿谷的那一伍。 “要不是仙帅交代,我早把这小崽子砍了。” 伍中的崔破左手小爪一举,半圈牙印上同样涂抹着膏药,一脸委屈,“这崽子属狗的,上来就是一口。” “牙口不好,肉都没咬掉,还是饿的轻。” 李轩呵呵一笑,低头冲地上的半大孩子问,“牛叔是你什么人?” “俺伯。”半大孩子恶狠狠的盯着李轩,一脸倔强之色。 “那我是你哥啊。” 李轩不以为意的一笑,又问,“老弟,你叫啥?” “哼。”老弟不搭理他。 “不说我把牛春砍了。”李轩眉毛一扬。 “俺是牛宝。”牛宝抬头大喊一声,脸一偏又哼了一声。 “你要没字,我建议你取黄肾。” 李轩头朝棚内一歪,“牛叔你照顾吧,我让人给你松开,别背后捅我啊,敢偷袭我,我砍你伯。” 说着,示意士卒把牛宝绳松开。 绳一解,牛宝没搭理李轩,爬起来就闷头蹿棚里了。 “行啊,事办的不错,有捡尸的天赋。” 李轩也没搭理牛宝,反对面前一伍兵卒称赞了一声。 五人皆喜,嘿嘿憨笑。 “不过办的是私事,不宜用军功酬你们。” 李轩也笑,指着爪子光荣被咬的崔破道,“受伤光荣,首功就算你个倒霉蛋儿了,崔破是吧?你很有当官的天赋啊,我记得头前刚封了你一个导游,你这又立新功了。” 说着,指头一划五人,又重新指向嘿嘿贱笑的崔破,“回军之后,你要没死在半道,记得来找我,我给你们这伍办个退伍。你们几个吊儿郎当的甭在军内混了,民政缺人,肥缺大把,我回头悄悄给你们挑个肥差,祸害地方吧。” “多谢仙帅。”五人皆大喜,被叫出名字的崔破,更是一脸自得。 “行了,都滚蛋吧。” 李轩说罢,起步一摆手,“回去披甲,拿出我北方军昂扬的风貌,咱要进居庸了。” “是。”五人同声大喊,挺胸一立,转身小跑了出去…… …… 北谷道数千黄巾被北方军盾墙一碾,倒卷而回的黄巾溃兵,非但引发了谷外黄巾的一定混乱,也引起了居庸城上守军的注意。 北方军没有杀透山路出谷口,真正出谷之时,是伴随在高洪收拢的八百黄巾之后,出谷受降的。 受降不太顺利。 随着先行出谷的高洪部八百黄巾,分散没入谷外开拓地上的各处黄巾营地,扛着赤旗的北方军源源不断的走出谷道,整个居庸城上下都躁动了起来。 一排排打着赤旗,身裹藤甲,前后两翼皆持遮人大盾的北方军,在谷口迅速列阵。 一阵号令中,列阵完毕的北方军开始向前,对两旁的黄巾军不管不顾,对零星射来箭矢不躲不闪,排着紧密的阵列,径直朝居庸城关开去。 高洪的动作很慢,很不顺利。 或是其威望不足,或是其才具有限。 总之,出谷的三千北方军都已列阵完毕,走出了谷口至中线的一半距离,尚看不到各处黄巾兵卒,有朝谷口两旁山壁退的明显迹象。 反而,左右离的近的黄巾,都在此起彼伏的冲北方军乱叫。 在满脸愕然,一脸莫名其妙中,纷纷冲北方军放箭的放箭,取戈矛的取戈矛,瞎叫的继续叫。 可出谷的北方军,依旧不躲不闪,依然排着整齐的队列,隆隆向前。 “小弟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阵列前排盾后,顶盔掼甲的关羽与张飞并行向前,见居庸城上突然出现一排排弓箭手,漫天的箭雨撒向了城前地带,皆是心中一紧。 与李轩射牛春一样,这是射住阵脚的一箭,为了清出城门前的列阵地域。 “居庸兵出在即,提速。” 单手背持青龙刀的关羽,走动中眼一眯,边透过前盾观察居庸城上动静,边头也不转的轻喝一声,“竖旌,赴阵。” “是。” 身旁掌旗官一声应令,抱着的杆挑竖旌先是左右晃动了起来,待左右四条白缨三叉戟大纛出盾举起,转为举上落下。 遽尔,阵前一杆赤色旌旗与四杆白色大纛,同时上下起伏了起来。 “咚咚咚,咚。” 隐于队列中的手鼓随之敲响。 “呼哈!” 三千北方军士卒同声大喊,手中戈矛枪戟盾一起一落间,步伐陡然加快,如林而进。 “不知是步军还是骑军。” 前排盾后提矛随阵列行走的张飞,勾头瞪大了眼朝居庸望去,死死盯住了城门。 或是被北方军行进中变速的怪模样吓了一跳,居庸城上一片漫天箭雨落下了半天,又重归了寂静,城门仍闭。 缓了大半刻,居庸城上鼓始响,城门终开。 先是两排擎弩的步卒从正打开的城门中疾速奔出,如大雁掠开两翼,之后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一股股汉胡骑兵手舞弯刀马戟,张弓端弩,呼啸而出。 “风!” 关羽,张飞一见城门涌出骑兵,同声大喝。 “风。”“风。”“风。” 阵前北方军士卒,闻关张口吐“风”声,同时大吼。 “风,大风!” 三千滚滚向前的北方军,行进中房瓦一样贴在头顶的滕盾同时一撤。 伴随着一阵阵弓弦的颤动声,“嘭”的一朵黑云从阵中升起,飘向正不断涌出的一列列汉胡骑兵。 “呜呼呼。” “嗯?” “有诈。” “啊。” “唏灰灰。” 方涌出居庸,正欲与北方军两面夹击黄巾的一股股骑兵,没想到兜头迎来北方军一阵箭雨,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北方军受俘黄巾败军于此,谁敢与俺们抢功?” 前列的张飞充当起了人形大喇叭的角色,昂头就冲居庸城上狂喊,“俺草你姥姥的高翔,俺们奉刘公之命来救你,你个狗日的见俺们被夹击不救,俺们打赢了,你倒是来抢功?” “谁敢出城抢功,蛋给你打碎!” 张飞行进中一举丈八蛇矛,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 “北方军缴获,谁敢来抢?” 北方军士卒同声狂吼,继而开始乱声朝居庸方向狂骂,仿若一群土匪即将攻城。 城前挨了兜头一箭的一股股骑兵,马速降低中勒马原地转圈,仍在城门下朝外涌的骑兵,速度一滞中挤做一团。 城下两翼呈雁行散开的弓弩手,前蹲端着弩的弩手满脸愕然,后排张着弓的弓手一头雾水,都搞不清情况。 居庸城上似乎也被骂懵了,先是一静,只听鼓响,继而鼓声也歇了。 少时,墙上的一杆杆兵旗斜出了女墙之外,开始左右微摇。 三千北方军依旧滚滚向前,很快抵达谷口与城墙的中线。 居庸城前散布各处的黄巾营地,终于开始动了。 一波波的黄巾,先是三五成群的朝南走,很快越来越多的黄巾开始朝身后谷两侧的山壁下涌去。 “杀。” “呦呼呼。” 黄巾开始后退,北方军阵列缓缓停步的同时,居庸城前的一股股汉胡骑兵,同样动了起来。 数股打马朝左右黄巾营地斜卷而去,几股则在起此彼伏的呼哨声中,直冲北方军阵而来。 千马长鬃啸啸,或聚或散的一股股骑兵纵马奔腾中,一阵阵箭雨冲北方军扬了过来。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能便宜点么? “前十五,上三五,步一百,射。” “右四五,满弓,上五五,步一百三,射。” “左三十,七弓,上三十,步六十,射。” “左直平,弩三队预备,零零零,预备。” “前队蹲,前盾下,射。” “右后十五,上四十,步八十,射。” 一阵阵号令声中,四周被大盾遮挡的北方军正中,沸腾的茶壶一般,一蓬蓬黑云不断冒出,飘向四面八方。 北方军猬集成团的弓弩手,站在一起,却是被分成了不同的队,只按自队内士官报出的数字,按规定的角度,用规定的弦度,规定的仰角,把箭射出去。 远近冲北方军奔来的一股股汉胡骑兵,阵前左右掠阵而过,边策马奔射边绕圈的马军,随着沸腾的茶壶一蓬蓬黑云溅射而出,随着一面面时开时收的盾墙,时不时就有黑线与人马相撞,行进中被黑云兜头淋住。 远近奔腾中的马匹骤然就会前倾跌翻,扬起一片土尘,正张弓的骑士奔行中突然被箭矢带离马鞍。 左右前后,远近四周,一片惊叫惨呼,人仰马翻。 一蓬蓬的乱箭中,实际射翻倒地的人马,加起来尚不足百骑,只不过远近皆有人落马,一骑奔腾中倒地就是一溜烟雾腾腾,人喊马嘶,看起来动静颇大。 这个动静吓住了正欲围射北方军的一股股胡骑,皆带马本能远离时开时合的铁桶,不停后撤。 城下待机的一群群擎旗持马戟的骑兵,渐渐拉成了与身后城墙平行的几行,可面对铁桶乱冒箭的北方军怪阵,踌躇中似打消了提马撞阵的想法,未再向前。 绕阵的骑兵被吓退,城下骑兵不前,北方军铁桶阵中冒出的箭矢,渐渐从分散转为集中,开始朝左右冲入黄巾关前营地中的汉胡骑兵攒射。 不论正挥刀舞戟劈砍黄巾的骑兵,还是露天窝棚区内艰苦抵抗的黄巾,全在覆盖之列。 “北方军缴获?好独。” 居庸城上,一个峨冠深服的清瘦文官,看着城下集弓乱射的北方军铁桶阵,手捋颚下长髯,脸色古怪的摇摇头,“好毒。” …… 李轩是次日,才与刘备打着仪仗,捧着刘虞赐予的符节,大摇大摆的进的居庸。 昨日北谷山道中扑了一地,李轩胆小,怕暗藏黄巾死士,路过时蹦起来给他来一下,说什么不走。 他这一耽搁,昨天下午就有黄巾降兵自顾欲入谷,入夜后谷外黄巾又起了零星骚动,颇是折损了不少。 可他还是等到山路黄巾俘虏被清理干净,才出谷往赴居庸,谷外的黄巾降兵,还是原地持械自待,投降不收降。 刘备等人入居庸之时,城下原本的两万余黄巾,依高洪大略点算,尚余万八之数,轻重伤者无算,阵亡在两千上下。 黄巾阵亡者中老弱居多,且有不少妇人,大部亡于北方军手中。 故而,李轩入居庸前,高洪带着黄巾营中不少头目来参见之时,不少老黄巾看向他的眼神中,时不时都会闪过一抹恨意。 甚至不少黄巾头目始终低着头,看似是敬畏于他。 但李轩明白,那是人家不敢让他看见仇恨的目光。 可他还是温声勉励一干黄巾降将,对惶恐中闪过的恨色视若无睹,本身却也无愧疚之色,不说抱歉。 他做的是十亭中去一亭,还是十亭中去九亭的简单加减法,没有正确答案,对错只有他知道,只能他来判。 恨他的人,他又约束不了人心,没兴趣疑神疑鬼的自扰。 待恨他的人,把恨话说出来了,罚。 待恨他的人,把恨他的事做出来了,杀。 待恨他的人,变恨他为无所谓了,赏。 待恨他的人,变恨他为爱他了,奖。 杀罚奖赏的区别对待下来,恨他不恨他,实际没有任何不同。 爱他的人若偷他的小金库,他能因为人爱他,就不把人宰了么? 旁人爱他恨他,实际与他无关,他爱他恨,才是他对人的原则。 他爱的姑娘,见他就烦,就厌恶,恨不得拿耗子药弄死他,可他爱呀,姑娘再恨又如何?癞蛤蟆还是要爱小天鹅。 恨他的人很多,越来越多,他真的在乎不过来。 李轩就是顶着一片仇恨的目光,在一片刀出鞘的摩擦声,与一阵阵谩骂声中,走进的居庸。 高翔没来接,迎接李轩等人的是一张张令人费解的脸,留着各式发型,穿着各色服饰,操着半生不熟的胡式汉话,叽里咕噜的骂他。 “大哥,你先走。” 在十八个粗壮刀盾手的护卫下,李轩对刘备做了个请走的托掌手势,示意大哥自找高翔去,面前一堆堵路找茬的胡部杂碎他来对付、 “哥,你先歇歇,等我擦下脸,你再喷我。” 李轩对刘备示意了一下,就转过头来,招呼起了身前戴着双串狐尾帽的白脸胖子,“你说我等该死,伤你部勇士。我等误伤贵部勇士是该死,可就是不想死。你部勇士已伤已死,你是非要把我等宰了,咱再杀一场啊。还是赔钱,你说个数啊?” “吾杀…那赔…唔?” 白脸胖子有点被绕口令绕迷糊了,惯性又叉指骂了半句,才戛然一愣,胖脸一愕,“你愿赔?” “那当然。” 李轩理所当然道,“杀人偿钱,欠债还命嘛。甭管是奴隶娃子,虏来的驱口,老弱部民,还是再勇猛的勇士,它总得有个价吧?” “嗯。” 让人一听就反动的话,胡作非为的胡人再一反动,负负得正了,居然马上点头认同,白脸胖子点了点头,又冲李轩恶狠狠的一瞪眼,鼻腔共振一样动情的嘶吼道,“我秽貊龙潭部的勇士,一条命起码八头牛。” 说着,拇指食指一叉,比划了个八。 数比出来,还不忘再对李轩恶狠狠的猛瞪,那意思:敢嫌贵,信不信我翻脸? “秽貊?” 李轩闻声点点头,右手朝肩上一翻,身后跟着的李安就把一册夹本递上了。 “龙潭山下那部?” 李轩接册在手,掌一翻抱在怀中,伸舌头用大拇指在舌尖一划,低头边翻册子,边头也不抬的问,“你死了几个?” “三个。” 白脸胖子勾头看了眼册子,眉头一皱,不认字,气的一伸巴掌,挡住了李轩看向册子的视线,“我死了三个勇士。” “你识数不识数啊?” 李轩低头看着眼前五个摊开的指头,眼神一斗鸡,搭手把其中两个指头摁回了肥掌下,“这才是三,三八二十四。” 谁知被压回的两个粗萝卜指头又弹了回来:“伤的呢?我还伤了好几个勇士,被射伤了四匹马呢,救不活了,只能杀了取肉,算俩指头。” 白胖子执着的伸开五个指头不缩:“五个勇士的牛,五八三十四,你得赔我三十四头牛。” “…能便宜点么?非得三十四?” “不能,这个价格很公道了。小郎君,你打听打听,我龙潭部且必居童叟无欺,可说一是一。” “…呼,这样啊,既然不能便宜,那就贵点吧,我再多送你六头牛。” 李轩点点头,把且必居的肥手拨开,头也不抬的看着册子道,“你龙潭山下三部皆是立栅农耕为主,就地畜牧为辅,不是游牧,怪不得要牛。” 说着,边低头继续翻看龙潭山附近的部落资料,边继续道,“你且必居既童叟无欺,我李轩也不欺你,你未指定大牛小牛,我便帮你定下。牛按两千汉斤足重的耕牛,若四十头不足八万斤,我北盟给你充牛补斤,你看行么?” 且必居两眼郁郁望天,似乎是发觉到方才算错了,被人一说,又发现疏漏了牛种与大小的问题,幸好身前小郎君不是骗羊断秤的汉地驼帮,竟不欺他,不由大喜,肥头连点:“小郎君算的对,正是四十头两千斤健壮耕牛,足八万斤。” “是汉斤。” 李轩仍低着头,淡淡道,“以汉地度量衡为准,载北盟之秤为绳,我北盟之秤何时到你部,何时交牛。” 且必居毫无异议的点头,又眼神狐疑道:“数千斤之壮牛,何秤可称量?” “人心可称,信用可量。人心若水,信用如舟,水舟亦可量。” 李轩抬头轻瞥了且必居一眼,淡然道,“平地挖凹坑一方,放水载空舟于水上,水位刻一度。再载牛于舟上,水升之位再刻二度。放牛出舟,以十斤,百斤货包逐一装舟,水位再次升到载牛之舟的水位刻度,舟上货物重量相加,就是牛重。 说着,又是一哂,“你且宽心,即便你称不出来,我北盟之信重,重在人心,你也去打听打听,我北盟向来一诺千金,何曾有约不履,与谁缺斤短两过?” 且必居沉默了一下,突然伸臂抱了下李轩,一手扶其肩,一手伸出个大拇指,“我且必居,信你。” 附近的嘈杂声,随着李轩与且必居的偿牛谈判,不知不觉低了下来。 “要赔的又不是你老哥一个,单你信我不够啊,龙潭山附近就三部呢。” 李轩被拥的胸口一窒,被胖子放开才松了口气,左右四顾了一下,扬声问,“挹娄乌苏部,肃慎和硕部的在么,方才有勇士被误伤的么?我北盟今同赔。”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要赔命还是赔钱? “我就是乌苏部赫哲。” 一个头戴圆毡翘檐帽,散发披肩,身穿小羊羔皮直褂的精瘦胡人挤了出来,声音发闷道,“我等是尊高太守之命,出城清剿蛾贼,让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乱射一阵,二死八伤,折了十三匹战马。” “不打不成交,军功在前,战利品入眼,就忘了看见你们了。” 李轩点点头,轻描淡写的问,“要赔命还是赔钱?是按我与且必居的八牛一命算,还是咱再谈?” “我要盐。” 赫哲头微低,眼略朝上的斜盯着李轩,闷声道,“就按八牛一命,四伤抵一命,马不用赔了,可我不要牛,你把牛给我换成盐,或是有铁箭,也可充牛。” “牛外榷不许,若一头牛等价三十石栗米,三石粮等价一石盐,一牛十石盐,又是欺你。” 李轩低头看着手里的册子,头也不抬的轻应道,“你赫哲豪爽,既不与我计较战马之损。那我便也不与你计较乌苏部无盐场,缺盐之况。以北盟对盟友之价,抵你的牛。一石盐抵三石粮不变,变一牛十石为百石盐就是。四牛便是四百石盐,四万八千汉斤,我再给你凑个整,五万斤盐,行吧兄弟?” 这个开价中的“石”是重量单位,不是升斛的容积单位,食盐在相同的容器中重量是豆饼的两倍以上,是未脱壳小麦的两倍半,是未舂去糠米的三倍以上。 而农人缴纳田赋缴的栗米等稻谷麦,都是未脱壳的未舂栗米,粮仓与军中储存的也都是未舂的带壳粮,粮食存储单位多用“斛”。 “石”在作为粮食容器单位时,一般就会换做“斛”。 一石一斛在装相同物质时是通用的,但在不同物质的互换中,“石”就成了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汉斤。 李轩“一牛百石盐”的开价说罢,学着且必居的样子,一手拎册,双臂一张,冲面前愣神的赫哲眨了眨眼,那意思:成交不? “好。” 赫哲走前狠狠的拥了把李轩,又重重的拍打着他的后背,“乌苏部从今起就是北盟的兄弟之邦。” “我们土豪盟不乱收人的,入盟费怕你缴不起啊。” 李轩呵呵一笑,似嫌实亲热的把赫哲推开了,“等你宽裕点再说。” 游牧部落,李轩初时也只有宽泛的逐水草而居的概念。 可当他试图去学草原牧战之法,去捋游牧的生存基础,发展支撑架构时,随了解越深,就越是知道他错的厉害。 逐水草而居的仅是单一牧民,小股小部。 真正支撑游牧部落发展壮大的是三根支柱,除水草外,还必须有“盐地”与“刍禾”。 游牧部落的战士是不种地,可有奴隶,有附庸其势力范围的农耕部落种。胡人同样主吃的是刍禾之粮,不是牛羊肉。 真正游牧民族,是不卖牛羊的,会让牛羊老死。牛羊就是牧民的“地”,产出的粪,就是燃料。马羊驼奶就是茶,是酪,是油脂,酥油,灯油。羊毛就是毛毡,就能做衣服帐篷房子。 牧民杀牛羊,与部落相互攻杀一样,平常杀的就是老弱。秋天大杀的就是肥膘不够,越不过冬的牛羊,剥皮,存越冬的肉。 游牧民族对待牛羊马驼,与农耕民族对待畜牧,是为了杀年猪,换活钱,换油盐布,完全是两个概念。 游牧部落都有草场,或大或小而已,真正强弱的区别,恰恰在有无“盐地”,以“盐岩地带”,“咸水盐湖”等为主。最富的是盐井,天然卤水坑。 此时可不主吃海盐,最好的是青盐,就是盐井,打出来卤水一干就是上好的白盐。 海盐不行,熬盐要铁锅,芦苇等燃料难找,成本极高。盐田晒盐,防海水倒灌,过滤杂质等技术,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李轩开始不明白,以为内地盐贵,是因为海盐不好运。 后来才知道,海盐粗糙难食,杂质极多,与皮革处理技术一样,都没有掌握。 这导致海盐仅能用于腌肉,腌蛋等非直接食用,或予牲口舔食。入口太糙,杂质太多,且成本远高于井盐。故而幽州临海,居然缺盐。 可不但人要吃盐,草原上的牛马牲口也要吃盐,吃的就是岩盐,井盐,盐湖之盐,胡人也不吃海盐。 盐对游牧部落来讲,是高于货币的硬通货,钱不流通,盐可流通。 且游牧的手工业比例,还要高于农耕。 汉地农家妇人养蚕织布,农人兼做手工的比例,远远小于游牧部落。 捡拾牛粪,制取燃料,牧牛马打奶制酪烘肉干,收割兽皮,制革缝帐。从日常生活用品,弓弩箭矢等军械,到土木营建,游牧部落的部民,几乎全部都是手工业者。 龙潭附近的部落,前身皆是匈奴,后来成了东胡,再后来又受扶余国遥领,成了扶余人。 鲜卑势大后,一部分又成了鲜卑人,一部分还是扶余人,一部分成了在鲜卑与扶余两方,左右摇摆的杂胡。 杂胡中挹娄人,肃慎人,秽貊人,沃沮人,乌丸人都有,实际扶余,肃慎,挹娄,秽貊,乌丸等都是一回事,最早都是匈奴大家庭中的部盟,大部盟又是一堆小部落组成的。 幽州北面的扶余国,东南的马韩,辰韩,弁韩三韩,高句丽等,都是部落联盟,很多就是扶余人,挹娄人,肃慎人,秽貊人,汉人也不少。 名为胡部胡人,可偏偏挹娄乌苏部又受了汉廷的封赦,成了汉军的附庸军,伪胡部,二汉子,伪军,与周围一圈胡部摩擦冲突频繁,就不太互通有无了。 乌苏部地盘上没盐地,也不放羊,是以养猪为主的畜牧与农耕,兼以渔猎为生,除此之外的副业就是养马。 因为乌苏部领了汉廷的封赦,就有了与汉地边市贸易之权了,可以用马换汉地物资,故而其部不缺马,但非常缺盐。 而各种物资的价格,汉胡有别,内外有别,牵涉到一系列法规与补贴的问题,差价极大。 汉地一两千斤的耕牛,卖价仅为两三千钱,一斤牛肉一个钱,这不扯么? 所以汉地的牛是有“牛籍”的,受乡里制监管,严禁杀牛吃牛肉。 因为这是朝廷为农家补贴的生物拖拉机,不许吃拖拉机。 而乌苏部养的马,比汉地牛价还低,仅值百千钱。 因为草原上的野马群大把,黄羊群一群都是数万,数十万头,蝗虫一样。 为怕野马野羊破坏草场,草原胡部还要驱赶猎杀,不为吃肉,黄羊最多只取一条后腿,大多就是射杀在原地,任其被鹰啄狼食,自然腐朽。 草原上牧民的马都不圈不栓的,用了吹个哨叫过来,临时上个鞍骑骑,不用就任其与野马玩去,母马玩回来个马驹,公马玩回来一群野马,司空寻常。 草原上的马,没大象稀罕,在草原上都没人买,在幽州都卖不上价。 可草原上的马到了汉地内陆州,一匹马就变成了万钱,能顶三五头耕牛。越是朝司隶等内陆州走,马价越贵。 龙潭部的且必居,为李轩开的马价,不是汉地司隶等州的马价,也不是幽州边地的马价,是张世平等马贩子深入草原收马的本地价。 所以,且必居说自己是童叟无欺的人,李轩是很认同的,貌似凶狠,实际非常实诚。 可乌苏部与龙潭部还不同,人手副业占比更高,高度依赖外部贸易调节,马与兽皮输不出去,就无钱买紧缺的盐布等生活物资。 李轩想把北盟打造成一个对冲的池,让各个胡部的物资,通过独立的管道进入这个池,再通过北盟的管道出去。 一汇入一散出,他就可以为诸胡排忧解难,成为胡人兄弟贴心小棉袄的同时,把马变牛,盐变马,粮变牛,来回变,把差价变自己兜里。 他不怕索赔的部落多,越多越好,这样他就可以趁势打通进出池子的一个个管道。 而若想把管道开到人家老窝里,信用就是基础,人信北盟才有水到渠成。 所以,即便且必居貌似不识数,他也不能欺。便是赫哲愿意以汉地低牛价,抵龙潭山附近的高盐价,他也不能负。 不是因为他爱讲信用,正如爱兵如子是为了让兵勇敢的去死一样,信用是道路,挣钱才是这条道路通往的最终目的地。 没目的的道,他不要,那只会困于原地。 他要的是能达到目的的道,要的是目的,道是工具。 这就是他的道,求道不为道。 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谁强,他们的样子,就像谁 “我是肃慎和硕部撑犁孤涂单于,海兰察。” 一个身披兽皮,手持大弓,斜背皮箭囊,右肩斜伸的一支支白翎箭比头还高的小胡子,迈着罗圈腿一摇一摆的晃出了队列,边走边直视着李轩,语出冷漠,“打雁被雁啄了眼,有啥赔的?可我打雁被旁边蹿出来的狗咬了,不愿失狗,狗主人赔礼应当。赔的是用狗不当,不是狗咬的伤,死伤多少就不论了。” 说着,冷冷道,“我要你们使的那种弩五十把,一弩配百箭。你礼到了,我回礼你五袋金沙。咱下次见了,再见后礼,不论前仇。” “好。” 李轩又是一点头,低头继续看怀中的册子。 这是百乐门收集的内附汉廷,居塞内的诸胡部,幽燕地区的杂胡部落,涵盖与大汉有边市外贸往来的草原各部,大致情况汇总。 幽州各郡榷场就有常驻的各部胡商,向北深入草原收马贩货的汉地马帮,南来朝贡贸易的诸胡使节驼队,相互交流是非常频繁的。 且幽州是有海贸的,南渡渤海入青州蓬莱,过大江顺岸泊江东,沿朝鲜半岛东渡,可抵日本列岛南九州。 江东的海舶与高句丽,三韩,日本列岛的人船也不时会泊幽州。三韩对汉朝贡,就是幽州乐浪郡负责接收。 而早在光武帝之时,南九州土王来大汉朝贡,就得了“汉委奴国王”金印一枚,同属内附大汉的胡部之一。 幽州是接触胡部范围最广,与邻国接壤最多,州郡塞内胡人居留最多的边州了。 北方塞外草原,鲜卑,乌丸,扶余国等一堆国,东四郡接壤朝鲜半岛上一堆国,外海又连着日本列岛上一堆国。 幽州与外商的联系非常紧密,街上都有外宾摆地摊,清理了很多次,就是清不出去。 而情报,九成以上来自于公开渠道,只要用一个口袋,把一堆堆单独的碎片收进袋里,单独的海量信息一经汇总,就成了统计数据,即战略情报。 再将口袋中的信息分类筛选,选出势力大,对周边影响权重占比高的一批,单独建档为“点”。 由一个个“点”,再循着部落与部落的相爱相杀,敌友盟仇,姻亲同氏的关系,呈放射状散开。将被其“点”影响的碎片,置于一个个“点”的势力范围下,星状图就出来了。 权重最高的大部落与大氏族之间的爱恨情仇,就是点与点的关系了。循脉络一捋,一点又一点的红黄绿蓝,敌对,中立,亲近,盟友的拓扑图,就又出来了。 当袋子中的无数碎片,重新出来,变成了星状图与拓扑图的时候,北盟情报部门,就得到了北方大致的战略情报态势图。 北盟的情报工作,是建立在统计,调查,几何与数学之上的,与道听途说列个传的不是一回事,方法论完全不同。 这对捋清幽州辐射范围内,错综复杂的诸胡部盟关系,尤为重要。 像是乌丸,一个名字,似族名又似部名,实际既不是族,也不是部。 仅内迁塞内的乌丸,在幽州就有三大部。即上谷郡附近的上谷乌丸,辽西郡国周围的辽西乌桓,以及辽东郡国附近的辽东乌桓,统称为三郡乌桓。 内迁的乌丸诸部,就是受大汉天子庇护,为大汉天子服军役的哥萨克。 可塞内三大部乌丸之间,彼此相爱相杀不说,与汉的关系也随时势而变。 胡人与汉地郡国兵一样,有戍边的,就有造反的。百姓有老实种地的,就有锄头一扔戴黄巾的,没有任何不同。 乌丸诸部有为大汉天子尽忠的,为汉戍边,一起抵御胡人外侮,对内平叛镇压汉地百姓。也有时不时就劫掠汉地郡县,劫掠同为胡人的相邻胡部。 胡人看的是时势,是亲疏,是强弱,强则附,弱则攻,不论汉胡。 塞外乌丸很多部,早期匈奴强大的时候就都是匈奴。 后来匈奴衰败东迁,又成了东部匈奴。随匈奴再衰,再变东胡。逐渐部名标识,超越了匈奴这个腐朽大家庭的标识,至此才成了乌丸。 可随着北方鲜卑日益强盛,塞外的大批乌丸,部落标识日趋黯淡,又都变成了鲜卑人。 而在塞内受大汉天子庇护的乌丸,同样部落标识日趋黯淡,越来越多的变成了汉人。 与诸夏的演变实际是一模一样的,周天子一立鼎,八荒蛮族全成周了。周的标识一黯,齐楚燕韩赵魏秦的部落标识,就凸显了。 秦本夷狄,照样一统诸夏。之后有部落不服,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楚又被汉亡了,汉一强大,一堆堆的汉地诸侯部落,马上又都成汉人了。 只是自武帝尊儒之后,汉地就转为内治,凸显华夷之辨了,转化的就慢了。 华夷之辨就是道,就是个工具,没什么对不对,不过是为在黎庶心头竖道长城。 但并不会因为多了这道内外分际的墙,就对墙内的黄巾多慈悲一分。 墙内的诸侯相杀,同样不会留手半分,攘外必先安内,对墙内只会更狠。 胡人一样,杀胡人最多的就是胡人。 可草原一直就是秋风扫落叶,没汉地那么多城墙,统一极快,衰亡也快。所谓的这族那部的,实际啥族啥部的也不是。 草原的法理,就是谁强大,就都是谁。 说是匈奴,全是匈奴,说是鲜卑,全是鲜卑,以前是谁不重要。 谁弱了,不管祖上多显赫,一把秋刀杀尽千万繁花,一夜之间,即便曾经雄霸草原的匈奴大帝国,连国带族,一切都可以了无痕迹。 因为当初的匈奴人,如今又变成了鲜卑人,扶余人,汉人…… 且必居的龙潭部所在的秽貊,赫哲的乌苏部所在的挹娄,海兰察的和硕部所在的肃慎,就都既属于匈奴,又都属于扶余,又都属于肃慎,又都属于鲜卑,又都属于大汉。 究竟属于谁,他们究竟是谁,正义与对错说了不算,只看谁强谁弱。 谁强,他们的样子,就像谁。 自然界模仿天敌,本就是生物的本能。 谁弱,他们就会吃谁,弱肉强食就是草原不更的法则。 谁能最终胜利,他们最终就是谁。 他们不介意谁正义谁邪恶,不管谁文明谁不道德。 他们只会跟从最强者,只会成为最强大部盟的部民。 匈奴,鲜卑,乌丸,扶余,汉胡什么的毫无意义,只有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只有强与弱的斗争贯穿始终。 只有强者才能支配弱者,只有支配的一方,才有资格将被支配的一方,化为己! 李轩的化胡之道,不是怀柔,封赏,仇外,杀胡等原地瞎转的道,他要的是支配权的目的。 化胡是道,化胡为汉不是目的,没好处的事他才懒得干。化胡是为支配,支配就是统治,统治是为了行使人事权,兵权,财权的权利。 何时掌握了这三权,他才算拿到了支配权,才称得上统治。 可人事权,兵权与财权,是别人兜里的钱,他是不能掏人家的兜的。 他是个骗子,只会让人把兜里的钱,心甘情愿的主动掏给他。 用财权做杠杆,撬动兵权,通过兵权,染指人事权。 而财权的核心是税权,他首先要攫取的是收税的权利。 用刀枪征缴,要动刀兵,那是野蛮人的收法。用如狼似虎的税吏,要统治权作为基础,行政成本又高,被收的又容易戴黄巾。用神权卖赎罪券收什一税吧,草原又尚无一个统一的大佛爷。 他为了贴合这一时代,正在梳理商鞅的需求原则,与管仲的财赋原理。 管仲运用的财赋原理,即便两千年后,能看懂的都很少,鹦鹉倒是不少,知道“观山海”与“专卖制度”就不错了。更别说商鞅对需求操纵之伟大了,那已经上升到人类学与社会学了。 他感觉拾商鞅与管仲之牙慧,采取税不直收的原则,通过操纵需求,逐步搭建供需结构,并联商品税的形式,就够让胡部在一片欢欣鼓舞中,自觉纳税了。 为了培养欢欣鼓舞的纳税习惯,他这个骗子要做的,就是各式骗子,各种骗术钓鱼前的基础准备,“做窝引鱼”。 这是骗术的基本功,就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要收取商品税,他就得先把商品给人送去才成。 赔偿式送礼,碰瓷碰到了倒找钱,遇到这样善良的骗子,是胡部的幸运。 这些自诩为狼的胡人,将见证羊是如何把狼,主动放进门,还察之不觉的。 善良的骗子,还兼着北盟情报部门门主呢。 “且必居,我欠你龙潭部五条命,四十头牛,对吧?” 李轩依然低头翻看册子,“时下我随军无牛,战事又未熄,交牛之期就以一月为限。我先付你四十只羊,以为一月之牛息,再压给你我北盟五条命。若一月内我不交牛予你,你尽可杀此五人祭旗,给本部个交代。” 且必居肥脸一愣,少许,猛地一抱拳:“李君之信重,且必居领教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这是牛? 白胖子说着,又是豪爽的一挥手:“至于什么牛息的,李君回头把牛送来便是。” 他却没有拒绝压北盟五人,毕竟本部部民被北方军射死射伤是真,虽非是什么勇士,可死伤部民家属也需要安抚。 起码有北盟五人在手,证明人家偿牛抵命不是虚言,月内定能见到四十头牛。赔偿眼见就到,部民家属也有盼头,不会闹。 毕竟人家压了五个人头,这偿牛之诺是有分量的。 “大牛会生小牛,这羊补得就是小牛。” 李轩抬头看了眼且必居,认真道,“你看不见的损失,我不能当看不见。北方联盟的盟,就是以信义相结。只要信义这个草场不失,我等便是一夜失去所有的牛羊,第二天,整个草场上照样会遍布牛羊。 因为北盟只要对外说一声,来北盟的草场放一年牛羊,十羊收一羊。信我等信义草场不失之人,自会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来时一定会赶着自家的牛羊。” 非但且必居,一旁的赫哲与海兰察都是眼睛微睁,微微动容,似都从李轩的话中感受到了一股令人战栗的力量。 梦想的力量。 这就是讲故事的价值,忽悠的力量,其蕴含的价值,难以衡量,极富想象力。 “要赔的部落貌似不少,咱别都堵城门洞口了,找个宽敞的地儿。” 李轩见围着他的一群舞刀喝骂胡人,渐渐安静了下来,伸手朝斜右方城后空场,一口青石水井旁的几株老槐一指,“咱去那边待着,我也好找个地儿给且必居开牛票。” “牛票?”且必居一愣。 李轩笑了笑没解释,吩咐身后的李安一声,在左右刀盾手的护卫下自行朝青石井踱了过去。 一群方才围着他狂喷,对他拔刀怒目而视的胡人,此时皆本能的让开了挡在他身前的道路,退到了两旁,伴在他身侧随着走。 一个个刚才还要择人而噬的怒容,也都大变了样。或冷漠,或木讷,或憋气般的不吭声,或眼珠子乱转,或边走边嘻嘻哈哈的与周围熟人小声谈笑。 一群胡部酋使骑将,在一旁冷眼旁观过李轩与龙潭山三部的偿牛谈判后,从统一的敌视,很快化为各想各的事。 一行人乌央乌央的走了百余步,李轩进到或是为城防灭火开凿的青石井旁,又发现了井旁一个半埋在地下的陶翁。 他也不知这是听地的地翁,防人挖攻城地道的还是搞什么用的,没太介意。等李安把放在马上的折叠马扎拿来,就吩咐他放在井旁的老槐树荫下。 青石井近了看才发觉裹了一层水磨石基座,雨花石一样的石面被摩挲的油光发亮,隐有玉泽,高出地面不少。 李轩看着有点渴,吩咐一旁士卒摇轱辘弄点井水上来,就大刺刺的撑腿朝马扎上一坐,昂头就是一嗓子:“笔墨伺候。” 一旁候着的李安指挥着俩百乐门的小特务跟班,把其中一人怀里抱着的横板一掰一折,板下就多了四条支撑腿。 俩小特务杂役抬着折叠横板朝马扎前的大腿上轻轻一放,未粘腿,一张野外办公矮桌就出现了在李轩面前。 李安见桌摆好,从怀中百宝囊中取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漆盒,掏出一摞摞绢纸,裁成方巾状一圈缝边的绫布,殷勤的倾身在桌子一一摆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呀,鲁班爷爷威武。” 李轩坐在折叠马扎上,单手肘枕着身前的折叠桌,试了试支撑,感觉姿势很舒服,不由出口赞了声门里特务的木匠手艺。 一铁钉未用,仅用铆楔,木凹槽卡簧圆头轱辘,就成了滑轨轴承,内抹桐油,开合顺滑,落实地不晃不飘。 这年头的手艺人,就是师傅教什么,一辈子就弄什么。大多匠作不认字不识数,造出的东西照样巧夺天工。 匠人很少会设计,甚至对改师傅教的手艺,徒弟改自己的手艺很忌讳。造船的不知为何船要造成那个样子,做弩的不知为何要这个宽度这个长度,为何要前弧后尾,为何箭要三菱三簇,尾要八尾双翼翎。 大多匠人不求甚解,但由于基本功极其扎实,就是可以把大匠要的东西,公卿大将要的杀器造出来。 大将也不知道杀人器械为何要那个鬼样子,只是知道要达到什么目的,然后就告诉匠人,二百步太近了,你们给我弄个八百步外照样能杀人的箭出来。什么样老子不管,老子就要八百步外能杀人的大箭。 匠人明知造不出来,师傅没教过,可又不敢造不出来,无奈之下,只有把弩加大,再加大。 于是,就有了床弩。 李轩就对这个时代的工匠与发明的诡异关系惊奇极了,就是一群基本功极其扎实,偏偏不求甚解,不问用途的工匠。与一群只知要做何用,要达到什么目的,偏偏不知道工具咋造,不管造不造的出来的使用方,相互隔着道门博弈。 这简直惊奇极了,大将的设计思路与想象力是不会被局限住的,因为大将对设计与制造根本就一窍不通,大将只知道目的。 匠人手艺太扎实了,精益求精,一个土豪家的家仆木匠,为李轩做几把椅子,都非要滚云绣浪,镂空雕花不可,猥琐的还会在不注意的地方,暗暗藏刻下自家的独门标记与姓名,对作品如对亲子。 可偏偏匠人就是不会设计,想象力完全被局限住了。就是师傅让扎马步,腿到弓到多少度,就是多少度,一点都不敢改的,只能在原有的功夫上精益求精。 于是,大将与工匠,在互相视对方为蠢驴的博弈过程中,居然神奇的在共同进步。 李轩就被北盟旗下的工匠视为蠢驴,因为他就是那号只说,我要什么东西,要达到什么目的,你们给我造出来。 然后,定下个期限,搁下一句“造出来奖,造不出来,哼哼”,就走了。 再然后,北盟的工匠就懵逼了,这不可能啊,要是徒弟让这么造,一大耳刮子就上去了。 可面对一个对他们“哼哼”的外行,匠人毫无办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能闷头想辙,怎么把不可能的八百步大箭造出来。 这一想一试,原来不敢想不敢试的东西,就会孕育而出。 外行领导内行,看来也不是不行,不这么干,李轩连折叠椅子折叠桌都用不上,真是太反动了。 “这是什么?” 桌旁,一颗肥硕的脑袋伸了过来,且必居好奇的盯着一根硬毫细笔尖下,白绫方巾上的一条黑线疾速游走间,化为一个眼熟的陇廓,长口袋肚子,四条短腿小尾巴,脑袋上一对犄角,“这是牛?” “对呀,哈…” 李轩几吸间在白绫上画完一头线条墨牛,伸手入怀取出一方不到两节小手指宽,上面趴着一头小王八的金印,对着阴刻的印底哈了一口气,转过小金印“哐”的一声盖在了白绫斜下角,捏起来朝且必居一甩,“哪,一张牛票好了,一张牛票换一头牛。” 且必居胖脸发滞的接过画了头牛的一方白绫,眼神斗鸡的看着白绫右下角的一枚四字朱红印戳,愕然道:“这是什么印?” “上仙下福,左通右宝,仙福通宝,吉利吧?” 李轩勾头扯了下且必居手里的牛票,指点给他看,一看之下发现印戳有点浅了,放开白绫,打开桌上的一个腊梅喜鹊漆盒,拿着手里的小王八金印在盒子里的印泥上又蘸了蘸。 “这票,这印…”且必居看着牛票的眼神纠结,牛画的不像就算了,可几笔一印戳就当一头牛,这比王莽当年发行的一刀平五千的刀币还扯吧。 “这印不错吧?” 李轩闻声得意的一晃头,以为且必居是称赞他的金印,臭美的把小金印一举,指着印上趴着的小王八,示意胖子仔细看,“古有霸下驮碑,今有王八趴印。仙龟伏寿,仙归福寿啊,你真是好幸运呀,能得睹此天地至宝。你看你看,小王八背上还有字呢,奉龟承运,仙福永享,甲骨文呀,我死了都不敢让这枚宝印陪葬,我怕人盗墓啊。” 说着,诱惑胖子道,“若是龙潭部未来有机会与我等结盟,我也免费为你设计一枚金印,作为盟内信书印鉴识别,十二生肖里的小王八已经有了,你可再挑个喜欢的,我让它给你趴上。” “十二生肖里有小王八?”且必居满脸狐疑。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牛票,兽皮,春价秋羊 “没有么?” 李轩一愣,眼神微茫,似陷入了思索,挠头道,“奇怪啊,我好像记得十二生肖是赛跑跑出来的吧,其中有龟有兔啊,乌龟比兔子先跑,兔子跑的快,超过了乌龟。可兔子老歇,超过乌龟就松懈了,就被不停爬呀爬的乌龟赶上了嘛,十二生肖里应该有王八呀。” “不可能。” 且必居重重的一摇头,一脸坚决,“乌龟先跑?那兔子怎么可能追上乌龟,王八爬的再慢,兔子也肯定撵不上。” “呃?你这么肯定?”李轩被且必居坚定的样子唬了下。 “肯定呀。” 且必居一脸执着,两手一前一后的比划道,“你看,乌龟先爬前了一段,兔子追。就算兔子再快,乌龟已经先爬出去了一百步,兔子得先把这一百步补上吧?兔子补上一百步的这段时间。乌龟就又爬出去五十步了呀。兔子再追五十步,乌龟又爬出去二十五步了呀。 兔子每回缩短与乌龟上一次的距离,乌龟肯定能再爬出去一段嘛,差距只会越来越小,可兔子还是永远追不上乌龟嘛!” “哎呀。” 李轩愣了愣神,感觉且必居说的很有道理呀,纳闷道,“那生肖里的王八哪去了?” “这你得问兔子去。” 且必居两眼郁郁,看向手里画着头牛的白绫眼神,满是纠结,“这能看见的绫上牛,又在哪里?” “就在你手上啊,有北盟的印鉴画押,便等同地契,地契上难道就有地么?” 李轩说话间的功夫,低头刷刷刷,“咣咣咣”又是三张牛票出炉,头也不抬的回道,“回头我让人把牛给你送过去,你得一牛还回一牛票就是。今我开四十张牛票交予你手,便等同已付牛给你。 你可持此牛票,在北盟任何一家挂‘仙福通宝’铜钱招牌的成员货栈通兑,甚或我盟内的庄子里,用此票把牛换出来。 此票若是丢失,丢票等于丢牛。你可要好好保存,自己把票丢了,可莫要说我赖账。” 且必居拿着轻飘飘的牛票,一点都感受不到千斤健牛的压手感,看着李轩手下刷刷几笔,“咣”的一戳就是一头牛被“生”了出来,更是满脸纠结。 他感觉面前之人比部落里最能生的母牛都牛,生牛之快,牛都不敢信。 他却是半疑半信,信比疑还要多些,口头之约便是约,多了能摸到看到的张牛票,如地契一样,反更踏实了些。 李轩不管且必居如何想,依然执着的画牛盖戳,越画越快,越画牛越不像牛,越来越像长着四条短腿的长角土豆,只不过“咣咣咣”的盖印声中,“仙福通宝”的朱红印戳,分毫不差。 执着的一连开出四十张牛票,才搁笔甩了甩酸软的手,把一沓牛票捏起来朝脸现便秘之色的且必居手里一递,又抬头冲一旁的赫哲一笑:“铁箭是军械,时下北盟只供内附的塞内诸部,乌苏部若坚持要铁箭也可以,或是我换个抵偿物。” “敢问李君,何物?” 随着四十张牛票不停的开出来,一圈围着看稀奇的胡人,都能感受到一股人家真是在办正事的感觉,连彼此谈笑的嘈杂声都降了下来,神态愈端,全在仔细的瞧稀奇。 赫哲的神色同样软化了不少,没有被否定的怒意,而是好奇用何物抵箭。 “兽皮。” 李轩一边揉着酸软的腕子,一边和声细语道,“我北盟包收你乌苏部今年所有产出的兽皮,明年正月一日前,你部产出的兽皮,不论多寡,就按榷价,入榷即收。” “兽皮,有多少要多少么?”赫哲愣了愣。 “对,只要是榷场交易种类,不论多寡,有多少要多少。哪怕是你乌苏部从别的部盟收来的兽皮,只要打着你乌苏部的旗,送到了北盟的榷栈,都在包收之列。” 李轩点头,又竖起三指道,“我北盟成员榷场多在涿郡等幽州南部郡县,乌苏部则北出长墙数百里。一来一回,若是一时送来的兽皮多了,账期顺延到下次你部来送毛皮之时,盟内榷栈会把上次你需要的物资与铜钱备齐。 榷场若不开市,你部毛皮送到我盟内指定成员家庄上是一样的,有专人会过去清点。 这个顺延一次的账期,我用榷场的应缴货税补你。官府收的那部分榷税,每一季核算完毕,退你一次。最迟明年三月前,退完乌苏部今年所有缴纳的毛皮交易榷税。 按且必居的规矩,我欠乌苏部四条命,便也压北盟四条命予你,待五万斤盐缴齐,你再放归。其余人马折损不论,我以包收你部出产的全部兽皮,抵偿铁箭,你看行么?” “行。” 赫哲兴奋的点头,冲李轩连连拱手,“李君解决了我部的生计,赫哲应谢你才是。李君且放心,我只会送本部所产毛皮来,绝不让李君与贵盟为难。” 兽皮难卖,榷场时开时闭,各交易种类时收时不收,部民沿街摆摊才能售出几张。 挹娄乌苏部属肃慎一支,与乌苏里部一样,多居山林,挹娄就是“鹿”的意思,居山林则挖山住窑洞,穴居而渔猎。居平地则围栅养猪,食猪肉穿猪皮,副业除养马外,同是兼渔猎。 龙潭山附近山林猎物极多,缝顶帐子百张虎皮稀松平常,就是兽皮太廉太难卖,只能与游牧部落的牛皮,汉地的布一样,作为帐篷材料用。 若是北盟愿意敞开收购乌苏部滞销的兽皮,换来布盐油粮,铁酒陶缯,等于把居山林带的部民生计一下解决了,如何能让赫哲不喜?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 李轩笑呵呵的伸出巴掌,与赫哲击掌为誓,又看向一直捋着小胡子,始终冷着一张脸的肃慎和硕部海兰察。 “我部兽皮也多。” 海兰察见李轩望来,不等李轩开口,就是面无表情的抢先开了口,“可我还是要弩,五十张弩,一弩百箭。若你愿偿,就偿弩,不愿偿,则罢。” “海兰察,你真执着,轩就佩服你这号规矩硬,轻易不出头,咬定就不松口的壮士。” 李轩不受海兰察的冷脸所动,笑嘻嘻的冲小胡子眨了眨眼,一摆手道,“既然贵部兽皮不愁卖,我又怎会抢着买?还是那句话,既然是偿命,便是北盟早前只与居塞内的内附诸部,进行军械交易。五十张弩而已,便是担些干系,和硕部若非要弩不可,轩也一定奉上。” 顿了顿,又是冲海兰察一笑,“那我愿换弩的条件,海兰察,你还要不要听呢?” 海兰察冷脸上眼皮一掀,深深看了眼嬉皮笑脸的李轩,直视着眼前一双玩世不恭,眨来眨去的贼眼,沉默少许,眼中的焦距忽而一散,缓缓开口:“你说,我听。” “十万只羊。” 李轩笑眯眯的看着海兰察,轻轻道,“我北盟愿以春夏之羊价,收你和硕部今岁十万只秋冬之羊。” 海兰察闻声浑身一震,眼神陡然一乱,似迷茫似又被何事触动,仿佛在不可置信中又嗅到了机缘的味道,讶异中又掺杂着莫名之色,眉头紧皱中声音都大了不少:“我和硕部可不放羊。” 肃慎和硕部与挹娄乌苏部,除了名字之外,实际大同小异,皆是城栅农耕,畜牧渔猎为主,不是游牧,部中没有多少羊。 可羊价与马价一样,草原上千钱的马,到了汉地就分成了戎马,田马,驽马。 汉地州郡牛马市里,一匹普通的耕马,拉车的马就万钱。戎马在内陆州两万,十万钱一匹都稀松平常。 用于长途行军骑乘的匈奴马等耐力马,用于驮载铁甲兵刃的河曲马等重挽马,用于临战冲锋突阵的大宛马等,一个骑士三匹马是标配,马都叫战马,但价各不相同。 汉地无好马,西域与草原的好马到了关内只会越来越差,圈养加阉割,会一代不如一代,最终马种消亡。汉地畜马养马之政,无一例外,没有成功过的,战马依赖外部输入。 羊是一样的,汉地一只羊三五百钱,草原上的羊百钱。 草原游牧的牛羊,与汉地农耕农田里产出的粮食一样,四季都是一样的东西。 但青黄不接时的粮价,与秋收时的粮价可不一样, 汉地农人有谈之色变的青黄不接,北方草原上同样有令牧民恐惧的黑灾与白灾。 瑞雪兆丰年,草禾生长是需要雪的。北方草原冬季一旦少雪,甚或无雪,非但会影响来年水草生长,且会把牲畜渴死,牛羊会减膘,母畜会流产,易起疫病,造成牲畜大规模死亡。 而雪多了也不行,一旦降雪过多,会把草埋住。牛羊要花更大的力气才能用蹄子刨开雪层,吃到雪下的草,体力消耗越大,减膘越快。 而肥膘就是牲畜的越冬小棉袄,冬前膘一减,牲畜就会被冻死。 白灾一来,加上气温骤降,可将满草原的牛羊,一夜之间变成冰雕。 而牧场是有承载力的,五亩草场最多只够一只羊吃,冬天放牧又走不远,草又少,超过草场承载力的牛羊,怎么都是死。 所以,草原牛羊大规模屠宰的时间,就在秋季。 肥膘不够,牧民判断熬不过冬的牛羊,就会杀掉,剥皮取肉。 汉地农耕的农人放羊,与院子里放鸡一样,还是只吃窝边草的畜牧,羊价一年四季差不离,临冬过年还会高些。 可游牧的草原完全不同,秋冬之时的牛羊价格,会骤降到春夏之时的三分之一。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只要支配权 利用这一塞内外的不同,既可以用胡羊冲击汉地,以倾销造过剩,让汉地从事畜牧业的小民破产。 也可以用来提需求,通过外部持续扩大的需求,造草原诸部的虚假繁荣。 用汉地持续扩张的需求,把胡部的牧羊规模一波波的提上去,加速草场兼并与羊群规模的增大。 之后,一个抽单,汉地不再收塞外之羊了。 那就是草原上的部落,见证奇迹的时候。 只要准备好一个包围圈,把要发泄过剩怒火的胡骑放进来,一战屠灭,就不用深入草原,到处找匈奴在哪里了。 匈奴精壮都在万人坑里呢,北方军只要追着幸存者的尾巴,找到草原上的老弱受降就可以了。 为胡人挖坑是为了争夺支配权,与爱恨情仇无关,这并不代表北盟就视草原胡人为敌人。 因为在对待汉地从事畜牧业的小民时,草原胡部就是北盟的盟友。 因为对北盟来讲,汉地从事畜牧业的小民,是比草原诸胡更优先的敌人。不先消灭内部的这个敌人,北盟甚至没有与塞外诸胡敌对的资格。 汉地对牛羊马骡的需求,全被汉地从事畜牧的小民填充了。那属于北盟的需求,能为北盟掌控从而操纵草原的那只无形之手,从哪找? 要么说攘外必先安内呢,大汉天子,汉廷用胡骑镇压汉地百姓,郭勋,刘虞等州郡汉官,皆征胡骑镇压戴黄巾的汉人。 到了李轩一样,他与大汉天子,汉廷与州郡汉官的选择一致,认不出什么汉不汉,胡不胡的,只认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他与北盟捍卫的是支配权,维护的是统治权。 为北盟效力,创造价值,被北盟统治的人,就是北盟的臣民。 不为北盟缴税,不为北盟所用的人,就是无关的人。 对北盟的支配权构成威胁的人,就是敌人。 为北盟效力的汉人胡人,就是北盟的臣民,就是自家人。对北盟的支配权构成威胁的汉人胡人,就不是自家人,就是敌人。 不论汉胡,论的是关系,是敌我,是利弊。 李轩若视胡人为敌,那胡人最终一定是他的敌人,他一定会梦想成真,这是不可逆的。 可爱恨敌不敌的是道,很有道理,只是没有目的。没目的的道,不是他的道。“爱”与“恨”,“道理”与“对”都不是他要的东西,他只要支配权。 相反,他会把他拥有的越来越多的“爱”,“道理”,“对”,都大方的施予黎庶,要多少有多少。 只有支配权,要也不给。 他要通过打造塞外的一根根杠杆,取幽州之内的一个个支配权。通过打造塞内汉地的一根根杠杆,取塞外诸胡的支配权。 他要把肃慎和硕部变为盟友,变为受北盟支配的自家人,所以,拿出来的就是对盟友的态度,攫取支配权的态度。 草原上一只一百五十汉斤重的羊,春夏一百余钱,到了秋天临近冬天的时候,就会掉到三五十钱,与幽州栗米价相仿。 李轩这个开价,就是以高出秋羊市价两三倍的价格,定点收购和硕部十万只羊,等于是白送最少六百万钱的差价,予海兰察。 六百万五铢钱,五十张弩,就问海兰察,选哪个。 “可我部没羊呀。” 海兰察喃喃自语,眼神纠结,李轩此价一开,直接让他心中一张弩的价值,飙升至十万钱了。 这么贵的弩,若让他买,他舍不得还在其次,关键是买不起啊。 海兰察捕捉到了李轩的些许用意,肃慎和硕部的武力在龙潭山一带最高,所以把其他小部族都打成高山族了,全撵山上,老林子里去了,附近多是和硕部的附庸小部落。 由于和硕部武力高,故而其部民大多居森林平地,也是以城珊农耕,养猪渔猎为主,没几只羊。 农耕耕地为主,农人家养的那点羊,与院子里散养的鸡一样,与大草原上以放牧牛羊为主业的牧民,成本与数量都没法比。 和硕部不牧羊,可其部位于龙潭山以北,西部与北部毗邻的就是大草原。 海兰察似乎是感觉到李轩给了和硕部一个去草原部落收羊,挣这春秋之羊差价的机会。 他甚至觉得李轩就是希望他,怂恿和硕部去草原收羊,挣差价。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满是疑惑。 这不是五十张弩的问题,那是军械是否有小补的问题。 如果应了李轩之约,北盟又能履约,那和硕部仅借收秋羊,就能交好毗邻的草原部落。 这十万只羊,收哪家,不收哪家的简单区别,就能换取远超五十张弩的丰厚回报。 这十万只羊,能影响和硕部与周边很多事,远远超过了五十张弩可以影响的事情。 可海兰察还是疑惑,他弄不清李轩要做什么,他只是觉得这个汉家小郎君,远不像上谷太守高翔那么好一眼看穿。 面对李轩纯真的眼神,海兰察从中看不清其人,窥不到其心,不解其意。 “海兰察,你若还是要五十把弩,我现在就让人从军中抽给你。” 李轩真诚的看着一脸纠结的海兰察,笑吟吟道,“若你要接这十万只春价秋羊的委托,我再压给你一百把弩,算是委托抵押。我要是不收羊,不收够十万只羊,不以春价收羊,这一百把弩就是你的了。” 海兰察被噎了一下,他本已倾向于放弃索要五十把弩,取十万只春价秋羊的新约了,正琢磨如何把定金的茬儿提下。 可万万没想到,对面又把他放弃的五十把弩,复又压了回来,还多了一倍。 一时间,海兰察心中真是五味陈杂,嘴里苦的味同嚼蜡。 本是期待不已的硬弩,随时势一变,竟就让他感觉成了死弩,在十万只羊的收购中,一百把弩根本使不上力。 可人家确实把定金压了呀,就是他非要不可的五十把硬弩,还大方的多压了一倍。 周围一圈部盟的人都仔细听着呢,他能再嫌弃人家,用弩抵押不够诚意? 明明人家答应的那么痛快,他竟又不敢应了呢。 敢情要取十万只春价秋羊之利,得和硕部自掏老本收羊? 那万一北盟要是毁约,怕是和硕部就要像砸在手里的羊一样,过不了今冬了。 “你再派些人给我。” 海兰察偷瞧了李轩一眼,瘦脸微烫,主动向人家要人质挺不好意思的,神情中颇有些扭捏,随口扯了个淡,“我和硕部没收过羊,怕收的不合你们的意,羊是在我部交接,还是予你们赶到口内?很多事没你们的人在,咱两家不得来回折腾?” “行,没问题,我派些人与你一起回去就是。” 李轩毫不介意的点头,“你也留俩人给我,以利交接。” “好。”海兰察答应的很痛快,根本没他留的是交接的,带回去的是特务的概念。 李轩见谈妥,伸出一掌与海兰察击掌为誓,之后便朝一圈盯着他的诸部酋使胡将招了招手,扬声大笑:“来来来,折损了勇士的朋友,除偿命外尽可予轩谈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坐的四条腿的,能放马上的折叠小马扎,一百个马扎换匹马,有要换的么?” 说着,环顾左右,轻松道,“土地,粮食,牛羊弓马帐,酒陶盐铁,布麻丝帛,只要我北盟有的,一切皆可谈,万物皆可偿命啊。” “阿那可偿么。” “对呀,我氏缺女,可偿汉女么?” 阿那就是匈奴语中的“老婆”“夫人”,通俺那。阿卡为兄,阿答为义兄,通俺卡,俺答。 只不过单于与诸王,各部首领与贵人的阿那,尊称为“阏氏”,就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焉支”,通“胭脂”。 “论个,还是论斤?”李轩循声把目光瞅向俩起哄的胡人,认真的问。 “啥论个,论斤?”起哄的俩胡人有点懵。 “这胖的好生养的肥硕妇人,与骨瘦嶙峋的排骨女人,不能一个价吧?” 李轩一脸认真的表情,掰着手指头道,“我北盟俘获的黄巾妇人,与盟内的妇人,不能一个价吧?俘虏中的妇人,可作价。我盟内的妇人,可就得相亲下聘了。” 周围胡人皆认同,相顾点头:“好生养的肥妇是该抵的多些,论斤倒也是个法子。” “甭说妇人了,丈夫照卖啊。” 李轩非常开心的冲一圈胡人笑道,“不光卖,有妇人多的养不活的部盟要卖女人的,北盟也收呀。部中有待嫁的女儿,武力绝伦的勇士,欢迎来北方军选夫,来北盟择婿呀。特别是小部落,近亲结婚要不得,大伙彼此多走婚论嫁,对彼此都有好处。” 周围胡人闻声,更是人人点头,深为赞同。 草原就是开放的一个个封闭部落氏族,女婚前随意,婚后才只侍一夫,且婚前若与情郎珠胎暗结,婚后夫会视为己出。 草原父死儿继后母为妻,兄终则弟及。有部落氏族外的人来到部落,小部落还会非常高兴的让部落内的女子,钻外人的帐篷,就是为了繁衍。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用牛租勇士? 被匈奴抓到的汉人,出使西域,被匈奴扣了十来年的张骞,牧羊的苏武,被俘虏的李陵及其麾下汉兵,匈奴皆为其配匈奴之女为妻,尤为热衷与外人通婚。 风俗伦理不同,更是为了避免近亲繁殖。汉地山区封闭的村落,同样有类似草原的习俗。 繁衍才是氏族,部落的根本大事,死的没有生的多,就灭族了。故而大汉规定,汉女十五不嫁,罪及家人。寡妇都必须再嫁,守寡犯法。 道德也是不停发展变化的,用固有的道德,去衡量不断发展变化中的道德,其衡量的本身,就是不道德的。 社会是动态的水,道德是承载人心的舟,道德本身不重要,只是个工具,重要的不使当时的人心倾覆。 李轩遵循的就是能承载己方势力下人心的道德之舟,不是普天之下的道德,那与他不是一条船。 “咱把偿命该赔的现在就定下。” 李轩见气氛融洽了不少,又趁势开始了不道德的忽悠,对围在身边的一圈胡人蛊惑道,“待赔完你等已死的勇士,咱再谈一桩以牛租你等活着的勇士的买卖。” “用牛租勇士?” “对。” 李轩没看到谁问的,回答面向的是场上所有人,举起一根食指,环顾四周道,“一个勇士,一月租金一牛。北方军欲东去讨伐广阳黄巾,有感骑兵不足,欲临时外租骑兵若干。若你等租赁予北方军的勇士,于战事期间受伤,役于阵中。北盟皆按你我今天的八牛一命,四伤抵一命赔偿。” 顿了顿,又补充道,“若不要牛,以牛等值作价的盐布陶酒,铁弓刀弩等,皆可。以一伍起租,每多一伍,一月多付一头牛的租金。只要自带马匹,武器弓弩,就算一牛勇士。 战事期间,破损的铠甲军械,消耗的箭矢,皆由北方军补充。尊令守纪,作战勇猛的各部勇士,予勇士个人的军功赏赐另计。不守我北方军之令者,军法斩一人,照付八牛。” “哄”的一下,围在左右的胡人有点乱了起来,瞬时嘈杂一片。 “先把城外误伤的命赔完。” 李轩对四周七嘴八舌的问话声,充耳不闻,只是一摆手,笑吟吟道,“今晚居庸城内,我拿一百只羊出来,设个烤羊宴,有兴趣的部盟,欢迎来赴宴。” …… 当晚的烤羊宴,就在居庸城关西门内的露天举行。 篝火熊熊映刀明,烤肉与酒香交织,鼓乐喧天,欢声鼎沸。 北方军乡亭里长士官并部分有功士卒,与幽州塞内外诸部胡人,小刀割肉,大手撕羊,推杯换盏,载歌载舞。 白天互射互杀的仇怨,被斗酒赛跤的浓烈氛围,一转眼就冲刷了个干净。 大草原之上,各部弱肉强食,今你掳我妻,明我俘你为奴,彼此征战攻伐,相互吞并,就是家常便饭。新仇都记不过来,哪还装的下旧恨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今朝是与非。 “哇某醉,没醉呀,哇没醉,哇夹里夹你是知己……” 未至亥时,被灌成一滩烂泥的李轩就彻底喝茫了,连抓带挠的挣脱要把他搀走的护兵,被脚下酒翁绊倒又爬起,跌跌撞撞的朝身前矮几上一趴,伸手在桌上大盘中抓了把羊肉塞进嘴咀嚼,顺手抄起桌上不知谁的酒盏,冲对面方才与他拼酒的俩脑袋胡人大喝一声,“你以为你俩脑袋,我就喝不过你么?来,赫连,咱俩接着喝。” 对面的赫连闻声,两臂左右一伸,上下舞动,捉狭的左右晃动着脑袋,打趣发问:“小仙现在看我几个脑袋?” “我靠,三头六臂?” 趴在桌上的李轩抬头就看见一个好几个脑袋的多手怪,顿时满脸愕然,闭眼用手背狠狠擦了把眼,又晃了晃脑袋,再一睁眼还是三头六臂,气的一拍桌,“他妈的,你变脑袋跟我喝,这是作弊!” “小弟醉了。” 同样喝的满面通红的刘备,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把颓倒跌坐在地,只用下巴把头搁在矮几上的李轩,吃力朝上拉,边拉边叫一旁的护兵帮手,“扶他回…回去。” 说着,无意看向桌对面的目光也是一滞,擦擦眼,满脸疑惑,“你咋俩脑袋?” “我就说你们喝不过我吧。” 桌对面的赫连哈哈大笑,拎起桌上一小坛酒,昂头“咚咚”又灌了半坛,前襟淋雨似的瞬间湿透,尤自不绝,直至干光了整坛,才畅笑着一抹大嘴,“我酒囊饭袋慕容赫连,岂是浪得虚名?三十斤的酒囊我一口就能喝光,一袋两条羊腿的肉干,我一顿就能吃光。你还小酒仙?跟我斗酒,我让你俩头。” 李轩没空搭理他,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 他不是假醉,是明知会碰上居庸城外受挫的诸部胡人来斗酒,必醉。故而开始就故作豪爽,来者不拒。 谁知越喝越开心,居然灌趴了俩,士气一高更是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浊酒后劲重,一下没收住,吐了喝,喝了吐,吐啊吐啊的,人茫了…… …… 李轩是次日中午,才被渴醒的。 住的是关衙临街的瓦舍,属于居庸城关公屋。 平日临衙的一溜瓦舍,供军驿,边军将佐,各方郡官县吏及其随从,往来歇脚。空舍同样会租予进出关内外的商队,驼马帮歇息。 如今一溜瓦舍多住的是塞内外各部酋使胡将,李轩及李安与一众护兵随从,同样歇息于此。 倒是被高翔留宿官衙的刘备,没住官衙,与关羽,张飞,张世平等人,分回居庸与葫芦谷的兵营。 便是高洪,当日都回了谷外的黄巾营地。 几人是下午重又聚集于李轩所在的瓦舍的。 几人过来时,李轩刚洗完澡,正穿着件单衣,坐在房中一张木桌旁,边敲咸鸭蛋,边等小米粥凉下来。 桌上不止一碗小米粥,摆了一圈。 刘备,关羽,张飞,张世平来时,一进屋见桌上有摆好的小米粥,皆是如李轩一样,各坐在小米粥碗之前,一边拿起身前的咸鸭蛋敲,一边等小米粥凉。 高洪来的最晚,自视家臣,进来就侍立于李轩座后。 “你怎么不坐椅子?”李轩讶然。 高洪闻声,走到桌旁搬了把椅子,到李轩椅后放下,坐了上去。 李轩哑然。 “给你准备的有小米粥,咸鸭蛋。” 李轩扭头,看傻子一样的盯着双手摁在腿上,端坐椅中的高洪,宿醉未消,打了个哈欠道,“别搞这些了,一群白身不到弄这些礼的时候,坐桌旁吃去。等你家主公封了侯,你再跟我装模作样不迟。” “小仙不是不为封侯?” 刘备小口咬着咸鸭蛋,抬头对自家四弟打趣。 “小弟也是有家臣的人了,我不封侯,底下没盼头呀。” 李轩懒洋洋的又剥起了咸鸭蛋,想起来什么,问刚在桌旁放椅,小心坐定的高洪,“你主公我第一个家臣,一年俸禄才拿十贯,你不好意思超过这个数吧?” 高洪倒是不介意这个,作为一个同样贪生怕死的人,他也是有小金库的,面对痞赖的主公,他也严肃不起来,轻松回道:“臣下手头能使的钱还有些,正要把原军中掠来,被臣下收入帐中的绢丝帛,还回军中呢。” “那倒不用。” 李轩吮了下指头上沾着的油黄,抬头却未冲着高洪,而是对三位兄长道,“这往后咱要收人收降,不能把人以前的贪渎,算贪在了咱头上吧?” 高洪闻声一咧嘴,感觉自家主公真直接。 “小弟的意思是?”端着碗小口喝粥的关羽,轻轻吹了吹碗里的小米粥,头也不抬的问。 “我意思水至清则无鱼呀。” 李轩咬了口咸鸭蛋,摇头晃脑道,“莫说降将,就是为咱管理地方民政的事物官,军中的将佐,咱不能在私德上要求太高呀。 你说这人为啥都求功名,求前程,求人前显贵,求当官封侯,争当人上人?那不就是为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么?不就是为了指使人,不想让人指使,想让人伺候,不想伺候人嘛。 咱若想指使人,就不能剥夺被指使的人,再指使更下边的权利。咱若想让人伺候,就不能剥夺下面人,让更下面的人伺候的权利。 起码小弟不行,我不能自己爱奢喜侈,享受人伺候,让李安,高洪艰苦朴素,事事自己动手吧?我打不过人家肯定临阵脱逃,不能严格要求李安,高洪誓与阵地共存亡吧? 我感觉要奢一起奢,要穷一起穷,要跑一起跑,才是对待自己人的路子。我做不到的事,要是让自己人去做到,那就是把自己人,变成外人。”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张飞大头连点,“俺也觉得这理儿对。” “小弟似不认同繁法。” 刘备极为聪慧,细想半刻,似意识到了李轩真正意之所指,“小弟之意,似怕大哥将朝廷法度,施于北盟,照搬到自家?恰如小弟当初不愿照搬汉军之规,照施于北方军中?”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最能容的下狼的人 “没错。” 李轩冲刘备伸出个大拇指晃晃,笑道,“咱这一仗下来,估计得有个地盘了。是融于环境,还是别具一格,大哥得想清楚了。如今的大汉太假了,咱要是一照搬呀,不能说融于环境不好,只是会泯然众人罢了。” “小弟担心的是什么?”刘备追问。 “兴衰曲线,我怕咱们搭错了车,融进了衰亡的下降曲线。” 李轩伸手在桌上画了个圆的上半段,上去又下来的一个弧,一个彩虹,“汉能代秦,不是秦暴,秦虐。暴秦之时,秦反而是上升期,一统六合。秦虐之时,秦反而好好的,数十万,上百万的征发徭役又咋地,都江堰造天府之国,建万里长城,开直道,北逐匈奴,南亡百越。暴虐之秦,与当时温文尔雅的诸侯环境不符,故而伟大,终灭天下诸侯。 汉能代秦,也不是汉比秦厉害,是上升期的汉,碰的是衰亡下降曲线中的秦。始皇帝在时,以霸王之勇,尚不敢乍翅。若是楚汉碰的是始皇帝在时的秦,刘项绑一块都不够碰一下的,鸡蛋一样,一碰就碎。 小弟说的不融大汉环境,是不融如今的这个大汉环境。咱即便要融环境,要融的也是筚路蓝缕时期的高祖,微末之时入河北募兵时期的光武。 立鼎后的前汉与后汉,皆不适合我等去融。成功者成功之后的事,不可倚,不足学。更别说时下的大汉了,若融当下的环境,学个满口仁义道德,丢了锐气,去实还虚,那便是与自杀无异。” “高祖筚路蓝缕,光武入河北之时。” 刘备喃喃道,“法简,待豪族以宽么?” “法简而信重,心宽而义诚。韩非子嘛,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之难。用人用长不看短嘛。” 李轩笑嘻嘻的,一脸痞赖的表情,“咱要是做不到的事啊,就甭让下面人去做到了。那个虚的一来,比的就是谁更不要脸了。要求人清正廉洁,奉公守法,不谋私利,爱民如子,道德高尚,做圣人容易,要求再高都不怕,反正都他妈做不到。 咱要是要求下面人做咱都做不到的事,那咱们的要求,咱们的法令,慢慢还有威严么?慢慢的谁还会把咱们,把咱们的法令当回事?下面人表面祝咱万寿无疆,肚里全在笑咱男盗女娼,那从上到下,一圈人不都成戏子了? 咱上面的要都整天演戏,那下面谁还有精力干正事啊?都忙着装大尾巴狼呢,不倒台全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一倒台全不是东西。 既然求功名,求前程,求人前显贵,求当官封侯,争当人上人的人,本来就不是东西的多。咱要非要不是东西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那咱就不是东西了。 高祖与光武筚路蓝缕之时,若是有这么高的要求,这么睁眼说瞎话,能不众叛亲离么? 小弟不是说高要求不好,是说咱还没到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呢。 咱们这个阶段呀,还是羊蜕变成狼,狼与狼咬,狼群与狼群争的阶段,适用的是狼与羊,狼与狼,狼群与狼群的学问。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咱们都不适宜消解自家狼群中狼的狼性,反而要不断的增强它,不断的把自家的羊变成狼。 把狼变成羊,防止羊变狼,牧羊人与羊的学问,都不适用于咱这一阶段,那牧羊人与羊,都会被狼咬死的。” “能容的下狼的才是狼王,狼王与狼,和人与狗是不同的,譬如高洪这个表字都没的贱人。” 李轩说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调皮的一指眼神呆滞的高洪,“他被俘为何要装作一副忠义的样子,大哥可知?” 刘备想了想,摇头:“还要小弟为大哥解惑。” “因为越是没本事的人,越是对自己不自信的人,就越爱愚忠之人。” 李轩呵呵一笑,“愚忠的人不会反嘛,好驾驭嘛。实际那样的人,要的是狗。是狗对主人,是学生对老师,是子对父的关系,不是狼对狼王。狼之所以是狼,是会当狼群中的狼王弱的时候,挑战狼王。 若一个人容不下有可能背叛,挑战自己的属下,就没有资格当狼王。不具备狼王的格局,麾下哪来的狼,皆走狗之辈,又谈何组建狼群? 高祖麾下,英布,卢绾,陈稀,臧荼,韩王信,利几,贯高等反叛多有,彭越更是不封王便不出兵围垓下,皆非忠义之辈。 雍齿更是多次反叛,屡次陷高祖于绝境。可雍齿却得封什邡侯,食邑两千五百户。因为张良劝高祖最恨谁,就重赏谁。小弟希望留侯之言,可同涤大哥之心。 雍齿是高祖同乡,卢绾是高祖发小,这样的人都能反,谁又不能反?不忠义就不用么?那又哪来的大汉天下? 大哥,你要记住,能结束这个乱世的人,能一统天下的人,一定是最能容的下狼的人。 最没有固定的敌我之分,最会拉拢降兵降将,重用降兵降将的人,才会是最终势力最大的那个人,那就是天下人。 只有天下人,才有资格统治天下,爱狗之人,不过守户之犬的格局,终究会被乱世终结。 时下大汉这个爱狗的环境,我等若与其融,一败就是丧家之犬,成也不过守户之犬罢了。 融不融各有利弊,小弟还是那句话,你的心有多大,你的天下就有多大。你装得下,世界就是你的。 大哥若满足于一隅之地,融未尝不可,那咱就养狗守窝,教学生尊师,教人重道。 小弟之所以让大哥早定,是因为我等便譬如蚂蚁上树,会面临无数的枝干岔路,在面对一条条岔路的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小弟之意,如今的大汉环境,便是把狼变成羊,防止羊变狼,是牧羊人与羊的环境?” 刘备似有所触动,认真的看着李轩,感慨道,“看来小弟对如今我等正身处乱世,是确信无疑了。” “如今的大汉环境挺好的,是小弟最喜欢的安逸环境,务虚我可比务实更拿手。当全天下只剩下一个狼群的时候,如今的环境就是最好的。” 李轩呵呵一笑,又一摊手,无奈道,“可在大哥看来,如今的天下像是只有一个狼群的样子么?那不想为羊,又不想被狼吃。要么加入别的狼群,要么打造自家的狼群,除此之外,大哥有别的办法么?” 说着,又是脸色古怪道,“而咱要打造狼群,大哥总不能让下面都做道德狼,君子狼吧?那咱还是趁早散伙算了。” “你别老想散伙的事。” 张飞手里碗重重一放,瞪眼大骂李轩,“胡骑招够了么?” “多少够啊?” 李轩揉了揉眼角,神情略显疲惫,“昨天喝懵了,哪部愿租我都记不清了。” “咱牛够么?”关羽轻声问。 “咱哪来的牛?” 李轩闻声神情更疲惫了,“咱的牛除了牛票上画的,全在广阳呢。邓茂不撤围,苏当家的就进不来,咱就没法去取广阳之财。无广阳之财,咱就买不起牛。” “宪和家牛不少。”刘备幽幽道。 “那是碗里的,做买卖都是赢钱,哪有老朝外掏本钱的?” 李轩一晒,“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到生死悠关,哪能劳烦宪和公,能从外面抢,还是抢的好。” “小弟有把握么?” 刘备略有些担心,“依小弟之策,便是程远志重心在西,也要两千骑兵单独对阵广阳黄巾了。万一广阳黄巾仍多,怕是急攻不下啊。” “所以才要租胡骑呀,这一记左勾拳要打的够重,兵力就越重越好。” 李轩抚摸着下巴,沉声道,“小弟不担心东边的突袭效果,这一拳不打到程远志后腰,黄巾是不可能侦查到的。我现在判断不了的是西边,邓茂旁边有公孙瓒,公孙旁边有苏当家的,这邓茂一动,可能性就太多了。” 他确实不担心,将对广阳郡黄巾发起突袭的骑兵,会被发现的可能。 因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支将要对广阳郡黄巾展开突袭的骑兵,就是扔在葫芦谷南谷口外,苏双尾随公孙瓒而来的两千“玄德赤备”。 “赤备”这个词被李轩恶趣味的用到了自家骑兵身上,是因为武田信玄。 而李轩这次运用的战术,就是武田信玄在第四次川中岛合战中,对抗有“军神”美誉的上杉谦信,纳军师山本勘助之军策,采取的“啄木鸟”战法。 就是模仿啄木鸟捉树中虫时,敲击树的背面。然后,在树的正面等虫出来,吃掉。 结果,此战法被上杉谦信看破,导致武田信玄惨败,其弟武田信繁战死,山本勘助为战败负责,冲入上杉军中,同死。 “啄木鸟”战法虽然亮相的第一眼,有点丢人现眼,把自家闪瞎了。 可李轩还是觉得这是个好战术。 他就打算运用这一战术,由北方军主力在正面吸引敌人,在西面黏住广阳黄巾主力。让一支机动部队,向敌纵深实施穿插,在空间架构上,变一点对一点,为两点夹一点。 之所以他打算用这一战术,是因为居庸,因为万里长城这一得天独厚的地形。 只要这支骑兵北出居庸,从塞外沿长城东进,长城就能完美的遮蔽行军。 一个大迂回,从燕国长城段易水关复入口,再由东向西兜回来。 正好打在广阳郡的后腰。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啄木鸟 易水关,就是燕太子丹送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那个易水。 刺秦失败,从易水关入口有点不吉利,可啄木鸟战术第一次亮相也是惨败,负负得正,李轩感觉这事能干。 毕竟这不是冒险,他的穿插部队不是堵绝路,而是用于奇袭式背后突击,奇袭失败,大不了跑呗。 黄巾就没几个骑军,是不可能吃掉北方军的骑兵部队的。 “幽州黄巾最大的两股,便是用于佯攻居庸的八万邓茂部,与剽掠广阳郡的程远志七万本部了。便是黄巾广阳大胜,陷蓟县,杀幽州刺史郭勋,并广阳郡太守刘卫,再多裹挟几万,程远志本部,也不过十万之数。” 李轩把桌上的碗朝前一推,拿筷子敲了敲,“若是广阳十万黄巾猬集成团,龟缩城中固守,城与营连成犄角,咱的骑军即便迂回成功,顿于坚城之下,也起不到大用。 可程远志此时正在大掠广阳,其兵力已从幽州刺史治所蓟县,散布到了整个广阳,甚至已出郡外,挟大胜之威,四处剽掠富户,敲诈豪族。 一旦从西面回军的邓茂,东归之时被黏住,就有很大可能将程远志也粘过来。” “若邓茂不被黏住,程远志会西来么?”关羽问。 “不会。” 李轩摇头道,“邓茂东归之路若无威胁,程远志何必西来接应?把分散出去剽掠的兵收拢回来,再西来?那多耽误抢劫呀。 黄巾于广阳郡的辉煌胜利,与唾手可得的海量物资,对黄巾来讲便譬如蟒蛇刚吞了一头牛。正是肚子鼓鼓之时,是最懒洋洋,最需要消化的时候。 若邓茂没有被歼灭的危险,广阳郡黄巾是绝对不会聚兵西来的。 可广阳黄巾吞的那头牛,是咱们的,如何可能让黄巾消化?便是其士气正高,为了它肚子里咱的牛,咱也得把它的腹部刨开。 若广阳黄巾猬集成团,咱们是毫无办法的。邓茂近六万残兵一旦与程远志十万黄巾合兵,能动用的机动兵力起码十万。 广阳郡不是葫芦谷,地形平坦开阔。我北方军六千新练步卒,两千赤备骑兵,若与十万黄巾野战,输赢都是输。因为我等即便胜,也没有时间消化胜利果实。 别忘了,公孙英雄的三千幽州具装突骑,时下就隐伏在邓茂身侧呢。 若我等与黄巾野战,此战尾声,胜负将分未分时,若我是公孙瓒,那就是突袭之时。” “公孙是冲我等而来,还是居庸之邓茂,广阳之黄巾?”刘备问。 “冲最弱的来。” 李轩用筷子敲了敲碗,一笑,“这也是只啄木鸟,多了公孙三千具装突骑,不见得是坏事。这个砝码看在程远志的眼里,只会与我等放在一个托盘里,都是黄巾之敌。 若我是程远志,就一定会大送广阳财货予公孙,商量如何夹击北方军。为了避免这一反动的可能,我等北方军若要南出葫芦谷,去粘邓茂,不能直接坠邓茂身后。 咱要再朝后退,必须处于公孙之后。让公孙坠邓茂,我等吊靴鬼一样跟在后面就行。若公孙与邓茂,或广阳黄巾有联合征兆,咱好赶紧跑。” “不提逃的事。” 张飞正听的眉飞色舞,一等李轩又想着跑,抓狂的挠了挠头,猛地一拍桌子,铜铃大眼一瞪,“说打的事。” “咱不打。” 李轩委屈的看了张飞一眼,无辜道,“两万黄巾俘虏起码得留一亭看守吧,那咱五千步卒即便坠上,前面还有公孙呢,越过公孙去打黄巾? 咱南路的步卒,只起敲树的作用,大起声势,以唬为主,打却是最好不要打。我等唯一的真实攻击,就在于迂回的那记左勾拳, 若是程远志被西面吸引,抽调广阳黄巾西来接应,那滞留在广阳郡的黄巾,便是超过我骑兵兵力二十倍,都不怕。因为咱们的骑兵是聚拢的拳头,是一把锋利的刀。而广阳郡的黄巾,不过是分散开的一张麻布,一块动都动不了的固态牛油。 一旦分散在广阳郡各地的黄巾,毫无准备之下,被我骑兵大迂回兜击腹部,那就是小刀切牛油,轻轻一划的事。只用一点的力,顺着麻布一扯,就能把麻布撕开,一刀一刀的切,扯完再扯,便是只有我两千赤备,照样轻松撕碎五万分散的黄巾乌合。” 关羽眉毛一挑,似有带骑兵迂回的冲动,可又想到什么,卧蚕眉一拧,发问道:“广阳郡县各城内的黄巾呢?若固守不出,骑兵如之奈何?” “广阳被打散的官军,各县城外的豪族,是吃干饭的么?” 李轩神态轻松,毫不担心的一笑,“蛾贼蛾贼,蝗灾一样,铺天盖地而来,气势惊人。打顺了与咱北方军一样,十几个重甲士就敢循谷道追着三五百黄巾砍。可若是一受挫,那还不如咱们呢,说放羊就是哄的一下。 广阳郡的官军是被打懵了,一个个城外的豪强,是被黄巾一战就把幽州刺史都干灭了的辉煌胜利,暂时吓住了。 可官军与豪族是不可能与黄巾合流的,时下不敢动,不代表咱的一刀捅过去,划拉开黄巾这条大蟒的腹部之后,还不动。 咱就是打着地方互保大旗的北方联盟啊,豪族的小棉袄,土豪的子弟兵呀。只要挟第一刀之威,就能顺势裹挟同样散布广阳郡各地,独自守窝的土豪。 便是能从广阳各家豪族,抽调出两成的机动兵力,聚拢合一,加上广阳郡各地乡亭的乡兵。无论是形势还是兵力,都会一战逆转。这就是流寇与没地盘的坏处,下面没有支撑结构,一溃就收不拢,一败就是卷堂大散。 咱北方军是一样的,打着地方旗的流寇,没地盘,一败就完犊子了。 所以,咱负责粘的步卒,就是以唬为主,唬不住拉倒,硬拼是拼不起的。咱的骑兵是一样的,有便宜就捅,发现危险赶紧跑,咱与黄巾一样,一败就收不住了。” “以牛租胡骑,便是为了减低我骑兵伤亡么?”刘备若有所思,略带担心道,“胡骑军纪松弛,不尊军令,私掠多有,可不好统带。” “比马匪还难带么?” 李轩咬了口咸鸭蛋,对胡骑的军纪不怎么担心,“一个部落氏族的一千胡骑,一个护乌丸校尉难带,那是博弈关系,有议价权。 一百个部落各十个胡骑组成的一千胡骑,号令不统一,编制杂乱,更难带。但在面对同样的一个护乌丸校尉时,就好带了。 因为那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一团散沙中的一粒粒沙,是没有资格形成议价权的。 苏当家的马匪都能带,带胡匪不一样么?招的就是匪,就是见钱眼开,敢放手大掠的马贼,抢劫要那么好的军纪干嘛?人家不让抢,就把东西老老实实还给人家? 广阳郡黄巾抢来的物资,可不是咱们的呀,那都是开官库,剽掠四方富户豪族抢来的赃物。咱再抢过来就干净了?要不要物归原主? 农人被贼抢去的牛,又被咱抢了,那牛到底是谁的?论理,还是取利?农人的牛可还,起码买个民心,官库的赃物能还么?那咱不白忙活了? 幽州黄巾骤起时不过千百乱民,短短时日就膨胀到了一二十万兵马,那里面有多少是裹挟的?有多少是刀斧临头,才不得不火线加入造反队列的良民? 咱能一一甄别,被迫造反的就不用关劳改营,就放人回家么?那谁给咱扛活? 胡人是爱劫掠呀,咱承认呀,就跟广阳郡官县吏,乡亭三老这么说,于刘公身前也不必包庇胡人呀。胡人就是军纪差啊,这不就是顶缸的么?想把缸要回来,让苦主找胡部要去呗,咱又不拦。” 刘备,关羽闻声皆是脑袋一耷拉,张世平平静的喝粥,面无表情,张飞与高洪却是没心没肺的嘿嘿贱笑。 “以牛租人,小弟预计。”刘备摇了摇头,滤过了理与利,问起了更关心的问题,“能得多少胡骑?” “不知。” 李轩把凉透了的小半碗小米粥,用筷子搅合着碎咸鸭蛋,朝嘴里边扒拉边应,“诸部酋节胡将带来居庸的是一批,若塞外沿长城大迂回,沿途部落有多少胡骑入队,都是没准的事。” 顿了顿,指着张世平道,“骑兵交接是世平兄的事,我只管记个账回头还牛而已,等苏当家的到了,让二位兄长头疼去吧。” “苏兄何时到?”刘备顺口问了句,知道苏双有信鹞通传,此时就顿兵谷南口之外。 “要看邓茂与公孙了。” 李轩低头扒着粥,头也不抬道,“今天再派波信使去催催邓茂,顺便拿公孙再吓吓他,让他赶紧滚蛋。牵一发而动全身,邓茂不动,谁都动不了。” 刘备点头,用手把桌上的碎蛋壳,顺着桌子拨到舔的干干净净的粥碗里,起身把碗筷放到临墙的木桶旁,之后坐回原位,掏出了一个折着的册子打开。 册中夹着个扁长盒,里面放着两只尖细的狼毫叶筋笔,墨盒等。 正文 第九十章 荣誉,无关生死,高于生死 “晚上再弄吧。” 李轩看见刘备的样子,有些犯懒,谁知关羽,张世平见刘备样子,同样把碗朝身后一放,掏出了同样的相似事物。 便是连张飞都沉静了下来,郑重的看着李轩:“既然是小弟定下的每次战后,必须第一时间总结,那便是军规。昨日误酒已是耽搁,今日不可再误。” 刘备对李轩无奈的表情视而不见,一面把折册展开压平,一面提笔在手,环顾左右:“老规矩,大哥先问,此战前后,你们发现的我等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我北方军此战最大的短板在哪一块,我等此战最大的疏漏在哪里?” “唉。” 李轩见刘备说完,就用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无奈的把碗筷朝旁一拨拉,揉着眼角道,“军地医疗教育防护预警体系建立的问题,军医培养教研与战场实时救护问题,军中与战后防疫问题。这不是北方军单独的问题,是整个北盟要共同面对的问题,需要军地协同,关联互补,培养习惯,严肃纪律。” 顿了顿,又道,“我们最缺的短板是荣誉,是我们的通天塔里,有没有骨头位置的问题。是我们的士卒,究竟需不需要名字的问题。” 在场众人尽皆愕然,没想到李轩说的不是战事中暴露的问题。 “这不单是军事问题,还是事关生死存亡的问题。” 李轩看到了桌旁一溜愕然的表情,坚定道,“荣誉,无关生死,高于生死。” …… 没走过的路,才会被路旁的风景吸引,吸引心神与眼球的不是风景,是新鲜感。 生活在古城中的人,对古迹是毫无兴趣的,因为习惯了,不新鲜。再好的如画山水,生活在画中的人,眼中反而是看不到画的。 李轩是进入了一个突兀的新环境,环境中的人觉得他突兀,他同样觉得环境突兀,看到任何事都新鲜,会不由自主的比较。 因为文明的冲突。 他看到猪吃人就挺新鲜的,原来的他只知道路有冻死骨,饿极了吃观音土,易子而食一类的玩意。 直到他发现了路旁饿的动不了的饥民,同样是野猪的食物时,他才总算摸到了点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脉络。 于是,李轩对高洪针对黄巾降卒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循居庸东部荒山无地下水脉带,挖宽度为两箭步,深度为够摞下三人,上面的土野兽还刨不开,长度为平躺着能放下一千人的壕沟。 用于埋尸。 且两千余具战死的黄巾尸首,扔进坑之前,必须身无寸缕。 光条条的来,光条条的去。 因为麻棉等布织物,自然降解的速度太慢,没有人肉腐化的速度快。 一旦在尸体腐化过程中,被野狗、豺、狼、獾、山鼬,野猪等野兽刨开地食尸,就会把附着腐尸上的衣物撕扯拖带出地表。 而那就是传染源,瘟疫。 两军杀伐,若战后不处理好尸体,一旦交战地域位于僻乡村落旁,乡民是没有军队的组织力的,没有能力完成掩埋。 那一个个交战地,便等于一个个瘟疫辐射源,会让周边地带在数十年内,都面临瘟疫的威胁。 因为人更容易传染人。 食肉与食腐的野兽,一旦食人,不过是在食谱中加了个人肉的因子,从此知道人是可以吃的。 这样的野兽很反动,但把人吃了,远远好于将瘟疫传播开。 两千余具黄巾尸体,掩埋之后,要撒石灰,其上松土要用木石锤夯实。 能不被野兽吃了,还是自然腐烂成累累白骨的好。 尘归尘,土归土。 这是对两千余具黄巾尸首的处理方式,挖万人坑,身无寸缕,集体掩埋。 北方军阵亡者不同。 居庸之战前后,北方军伤亡三百出头,除骨折等需三月以上调理的创伤外,大多为无需脱队,与短期即可归队的轻伤员。 其中,手臂脚趾等肢节,眼耳口鼻等器官永久损失的重伤,伤残士卒二十八人,阵亡十七人。 这十七位烈士,同样除战衣,只不过是擦净全身,整理遗容之后,再换全套崭新的北方军军服。 入棺披军旗,与一罐取之战死之地的泥土,一柄北方军战刀,一封写在牍简绢绸之上,由刘备等北盟大头目,与烈士直属长官亲书的彰功感状,一起收敛于棺木之中。 除下的旧战衣有污不除,有血不洗,将会与烈士生前私人物品,军中佩刀,并北方军感状,一同交回烈士家属手中。 收敛烈士的棺木,皆是从居庸城关内的寿枋店中,挑来的最好棺木。多选悬崖之上的百年杉桐,梓樟为材。 这种百年悬崖老木,入水即沉,入土难朽。但与船材一样,要自然阴晾经年,要择木定制。所以,买的起贵棺材的都是很早就预定了。 无一例外,好棺木全是有主之物。 不少边军将官,老人,还会定期来看自己死后的寿枋。 其中三具寿枋原主人愿让,其余皆不愿让。 北方军后勤曹官一概不管,留下双倍定制钱后,强制拉走。 之后,棺木由烈士生前所在伍书名,由北方军随军匠作刻功以彰。 每一个烈士,每一个棺木之上,都是有名字的。 北盟之军是有名字的,叫“北方军”。 北方军中没有无名之辈,为北方军战死之人,人人有名有姓,亡于何役,阵亡何处,家居何地,姓氏名谁,为何而死。 谁愿为北方军效命,北方军就愿为谁交代清楚。 为自家人刻功留名,愿其彪炳千古。 这十七具敛着烈士遗体的棺木,不会下葬,于北方军全军列阵,恭送烈士之后,暂收于居庸内的北方军营。 这十七具棺木,将由新成立的警卫旗三什卫士负责日夜站岗守卫,灵堂长灯不灭,柩前篝火熊熊。 待择地之后,这十七具敛着烈士的棺木,会统一安葬于北方军公墓之中。 北方军一日不灭,未来北方军公墓的英灵殿中,长灯一日不熄。 牛春曾经问过李轩:“小仙啊,你的通天塔里,有骨头的位置么?” 李轩现在能回答了:“没有,有。” 他的通天塔里,装不下不相干的人,没有敌人的位置。 有的,只是自家人的骨头! 当盖着北方军军旗,被警卫旗卫士抬着的一具具棺木,从六千全副武装,齐整列队的北方军阵列通道中,缓缓走过时。 有一种尊重,被感受到了这种尊重的士卒,记在了心中。 于是,这些士卒的心中,燃起了一盏灯。 再好的条件,军饷,待遇,福利,都是油。有了火添油,火燃的就越旺,就越是要为了让火燃的更旺而舍生忘死,就越是要千里觅封侯。 没有这团火,没有这盏灯,再多的油,也是油水,只能养猪之肥膘,偷油之鼠。 火不在大小,在于有没有。 烧掉整片森林,也不过需要一个火星而已。 燃掉整个天下,也不过需要一个把火而已。 草原再大,一鼓而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苏双是第八日,才带着百骑进的居庸。 苏双到时,居庸城前的一万八千黄巾战俘,已大半进了葫芦谷。 葫芦谷便是居庸一战,包括南口邓茂部战俘在内,两万余黄巾战俘,与伤兵的暂时关押地了。 “劳改营”的番号,正式出现在了葫芦谷中,诞生的无声无息。即便是此时正身处于此营之中的战俘,也一无所觉,丝毫不知道第一批劳改犯的资历,将是未来怎样的一笔财富。 一劳二劳三劳人员,多为北方军抓获的战争俘虏。其与北盟日后发起的严厉清理土匪道门的一清二清三清专案,无需审判,即逮即递解的民间反动渣滓,并称“老三劳”,“新三清”,享誉军地,威震江湖。 葫芦谷,就是劳改犯的精神圣地! 除黄巾伤兵会先行转移至涿县等地外,其余战俘皆被暂时封闭在这一天然谷地,由龙虎豹三亭中的龙亭,一南一北谷道出口设卡,负责暂时看管。 葫芦谷北口是居庸,龙亭只在北山道出口外,留了二百兵卒,设立临时哨卡与简易营寨,用以隔离葫芦谷与居庸,防止零星黄巾出口乱蹿。 龙亭其余八百步卒,将重新立寨于南口外悬羊击鼓处,用以堵口。并每日按量向葫芦谷中补充粮食,每天仅按人头补充常人刚够吃饱分量的五成。 也就是不够吃。 这批黄巾战俘将保持半饥饿状态,直至被再次转移。 这批黄巾战俘始终没有被缴械,苏双率百骑穿谷而过时,错身而过的黄巾就有戈矛刀弓在手,只是没人朝苏双招呼罢了。 北方军主力同样扎于谷内,便是连预要南口驻扎的龙亭八百人马,皆在葫芦谷内,与黄巾战俘呈箭靶圆心状混扎。 圈内是黄巾战俘,外圈包括贴谷内东西两边山壁,帐幕相连的是北方军。 不缴俘虏械,军事管理,以俘虏管俘虏,半饥半饱,就是为了加速熬鹰。 不上枷锁,不负巨石,让想跳的随意跳,想闹的戈矛随手可得,谁跳谁闹,不劝不问缘由,不光诛首恶,同帐不管知不知情,一律连坐。 李轩不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怎么来的,但他知道这病的是在什么环境下得的,那就简单了,模拟环境嘛。 “世平兄,轩有一事要拜托呀。” 苏双一行人过来与李轩等人见过,不等多聊就好奇的去看西门临时校场内,租赁来的胡部勇士去了。 八日的功夫,诸部同至居庸的胡骑应租者过千,预计沿长城东进途中,还可得两千左右的诸部部民加入。 苏双一走,李轩就叫住了正欲同去的张世平。 “小仙直说。” 张世平说话的功夫,随李轩一起走到了南门低矮的挡马洞前,一边躬身打量着仅一人多高的城墙低矮步兵通道,边随口道,“少见你如此客气,要算谁?还是又要人背锅?”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劳烦世平兄杀些无辜 “我其实是不好意思。” 李轩略微躬身,学着张世平的样子伸头翻脸朝上看了看洞顶,啥也没看出来,无聊的又站直了身子,“小弟每次要为一己之利,伤及无辜的时候,心中就不落忍,你说我是不是童心未泯?” “有屁就放,不说我走了。”张世平轻瞥了李轩一眼,抬步作势欲走, “劳烦世平兄杀些无辜。”李轩在张世平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轻声说了句。 “杀谁?”张世平闻声止步,扭过身来,脸现疑惑,“杀些?” “对,杀些。” 李轩两手朝背后一背,负手走到张世平近前,声音略低,“轩不管世平兄杀多少,只要达到一个标准就好。只要你用军法斩的胡骑,不低于战亡的胡骑数量,就算达标。” 张世平平静的看着李轩,沉吟半晌,微微一点头:“我猜出了三分,另外七分呢?” “呃?” 李轩闻声脑袋一坠,摇头道,“你怎么也学会摆三分大仙架子了?” 张世平冷脸微红,没好气的瞪了眼李轩:“说不说?” “小弟募胡骑加强战术执行兵力不假,但最多只有三分是为军事目的。” 李轩轻声道,“这一拳既是打黄巾之腹,也是打给塞内外诸胡看的。我一人一个小喇叭,喊着太费劲,干脆就多招点人形喇叭,跟随我军作战。让喇叭习惯被我军指挥,习惯听我之令,习惯被我震慑,习惯敬畏于我,习惯感激我,习惯孺慕于我,希望变成我。并把这个习惯,这一希望,带回诸部,带回草原。” 顿了顿,一笑,“为了加强喇叭的说服力,喇叭们回去的时候,我希望喇叭们可以满载而归。这些从各部租来的胡骑,返回各部的时候,我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带回去,至少两匹马都驮不动的战利品。你知道我最是善财难舍了,你用军法多帮我斩杀一人,我便能少掏两匹马的战利品。” “你确实是童心未泯。” 张世平服气的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坏事就交给别人干,黑锅专找老实人背,苏双不挺闲的么?” “苏当家的装冷脸装不像啊,他那大包子脸不笑都俩酒窝,冷面侠是需要天分的。” 李轩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做了个讨饶的表情,“苏当家的外热,义气,豪侠。他领兵结以义气是习惯,是天性,与战力有增益。让他干违反天性的纠结事,容易憋伤了他。若因此失了一往无前的洒脱,岂不对战力有损,于成长不利?” 说着,又是一拱手,“世平兄就不同了,您是抓总的呀。脾性又与我二姐相似,皆内热外冷之人。执军法之威,添些六亲不认的杀气,对世平兄只有补益而无损嘛,” “怎么说都是你知人善用。” 张世平无奈的叹了口气,“反正黑锅总有人背。”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李轩嬉皮笑脸,“我倒是想顶缸来着,关键杂技真不是我强项。” “你强项是啥?”张世平没好气。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李轩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老神在在,“要说我的强项嘛,就是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张世平闻声嘴角抽了抽,眼神发呆。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聪明么?”李轩臭屁的问。 “不知。”张世平木着脸。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 李轩认真道,“一个我在局中与人对弈,另一个我站在局外,看着局中人对弈。两个我,都是我。两个我,都不是完整的我。 一个我站在光明中,另一个我遁入黑暗,两个我,都是我。两个我,都不是完整的我。 我在圈里站在圈外,游走在光明与黑暗。故我爱谁,另一个我就会变成谁,问自己爱什么样的人,再让另一个局内的我,变成另一个我爱的人的模样。 知道为何我不恨黄巾,不恨胡人,甚至不会恨任何敌人么?因为爱自己爱的人容易,爱自己恨的人难。 如果我恨黄巾,恨胡人,恨敌人。另一个我就变不成黄巾,胡人,敌人的模样了,那我就失去另一个我了。 我若是失去了另一个站在局外的我,我就会对黄巾,胡人,敌人,一无所知。 小弟希望世平兄也尽快找到另一个局外的自己,越快找到,就越是封侯有期。” “如何找?”张世平动容道。 “不知道,我是天生精神分裂,精神病怎么得我也不知道。” 李轩眼神郁郁,“或许是多观史,多观事,多观战吧。你看谁就能把谁学的惟妙惟肖,或可找到。你看到了谁,不是你在看谁,而是你就是谁,或可找到。” 说着,叹了口气,“我其实不想要另一个我的,只是神经这病吧,我既不知道是咋得的,也不知道咋治的。另一个我对我不抛弃,不放弃,我又能咋地?” 张世平:“……” …… 涞水东,上谷郡与广阳郡交界,拒马河段,西南二十里,小孤山。 丘陵隆起的山阴疏林外,栓着三十多匹马,有一伍北方军看管。 陵上耸起的岩峰下缘,二十多个身体前倾,上肢撑地抓草的家伙,正壁虎一样的朝山顶爬。 受地球曲率影响,人眼在平原能看到的最远地平线为4600米左右,十三汉里上下。 而此时,位于小孤山东北偏北,二十里外的拒马河西畔,一场大战正在发生。 壁虎一样朝山上爬的,正是吊靴鬼一样跟在邓茂与公孙瓒身后已十二日的北方军人马。 李轩等人脱离大队来爬山,就是被一个神奇的消息激励,兴冲冲的来观战的。 据行营探马急报,公孙瓒三千幽州突骑,人马上甲,于邓茂东渡拒马河时,主动向近六万黄巾军,发起突击。 “呸呸,三冠呀,你别乱蹬,土糊我脸上了,你让我先爬。” 倾斜的山坡上,李轩蛤蟆一样的四肢趴地,前肢两手上抓杂草枝藤借力,下压岩石,土块的凸起,后腿轮番上下朝上蹬。 只不过爬着爬着,脑袋就是一阵阵土尘下来,怕迷眼都不敢抬头。 朝上面的田豫喊一嗓子,嘴里就进了土。 “差两步就到顶了。” 田豫身手比李轩矫健的多,上肢只不过偶尔摁地一撑,借力即起,在倾斜角度很大的山坡上都“噌噌噌”一溜小跑似的就蹬了上去。 只不过脚下用力过猛,又是一阵烟尘滚滚朝下卷去。 李轩泪眼婆娑,面对又一次扑面而来的兜头黄沙,绝望的闭上了眼,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掩没…… 头上簌簌落土,李轩眼中泪混着土,双手撑地,气喘吁吁,内心凄凉。 自家这帮属下真是狼子野心,开始挺好,知道让领导先上。可他妈领导爬不动了不知道等等,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就超过去了,兔贼一样的在领导脑袋上狂蹬土。 一个破山坡一帮傻蛋爬那么快有啥用,爬个山都敢把领导甩半道,这进步的表现真是令人无语凝噎,嫌鞋大。 “李君且上。” 李轩正独自伤感的时候,肩下肋一股托力传来,侧脸就见一个皮肤粗糙,脸有戾色的青年,正略带恭谨的举手上托。 左下腰又是一股托力传来,扭头就见与右下侧青年样貌有几分相似的青年,同样面带些许巴结的朝上托他。 “谢谢鲜于兄弟。” 李轩笑着感谢了兄弟二人一句,也不矫情,借力就朝上爬。 鲜于辅与鲜于银兄弟,是田豫的渔阳老乡,半个在地豪强,缺豪只有强,属于欺行霸市型的乡间义气恶霸。 雍奴水泊放舟低价强制收渔收藕时,就是恶霸,不卖他不行。可乡人受外人欺负了,恶霸又护乡,对跟着混饭的小弟不小气。 这号就是治世充军砍头,牢底坐穿,乱世一遇风云便化龙的大泽野生食肉大鲤鱼。 可毕竟鲜于兄弟此时只是池中物,乡下土霸王而已,面对没事就在豪族坞堡前搞军事演习的北方联盟,要在雍奴大泽放养三百万只鸭时,没有强制收蛋的胆。 反是北盟“土豪联盟”的诨号,对土豪一向友好,倒叫鲜于辅团伙试探性的提出要包放三十万只鸭, 结果,得到了北盟的认可,第一批三千只麻鸭已经无偿领走。 为鲜于兄弟背书的就是田豫,发放麻鸭予鲜于兄弟的还是田豫。 这让鲜于兄弟极为佩服,因为在面对田家老中青三代时,鲜于兄弟都是以一副恶霸的面目出现的。 因为田豫家贫,祖父子三代皆在雍奴大泽,以挖藕捕鱼贴补家用,没少受鲜于辅兄弟盘剥。 可田豫知鲜于辅兄弟恶霸归恶霸,欺行霸市归欺行霸市,但有能力包放三十万只鸭的人,也就得这样欺行霸市的恶霸才行。 小农多胆小甚微,十分能力也只敢应三分,那三分就是余出的口粮,挤出来的腾挪空间。折腾坏了不至于伤筋动骨,大不了继续种地,量入为出惯了。 恶霸不同,有一分身家敢做十三分的事,自己的一条命,连房带地加老婆全压出去,要么一分赔完,要么一次身价翻十倍上去。 什么叫做大事的人?做没有后路的事的人,就叫做大事的人。 大小是相对的,没有矮哪来的高,没有穷哪来的富。 十万贯的买卖对千万贯身价的巨贾来讲,就是小买卖。百贯的买卖,对于身家性命绑一块,就值十贯的人来讲,就是大买卖。 做超过身价的买卖,才叫做大买卖,卖的就是身家性命,赚的就是泼天富贵。 敢做大事,大买卖的人,无论成败,都是豪杰。 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豪杰做不到的事。 田豫知道鲜于辅兄弟是豪杰,即便是欺过他的恶霸,还是豪杰。 举贤不避仇。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咱们的侦查有盲区 鲜于辅兄弟敬佩田豫为人,又见一挖藕之家清贫子,就因投靠刘备等人早,居然短短时日就风生水起。 不举孝廉,茂才不异,照样被汉室宗亲刘虞征辟为掾属别驾从事,转眼就野鸡变凤凰,成了官家人。 田豫的出身与飞速窜起,不免触动了鲜于辅兄弟,不是嫉妒田豫,而是欲效田豫之事迹。 盘在乡下窝里横,再横不过一条河沟里的老泥鳅,被田豫一比,直感觉没奔头。 于是,鲜于辅兄弟问计田豫:何方骥尾,可带青蝇飞? 刘虞张榜,招贤纳良,本就对土豪青眼有加。雍奴是大泽,周围村落乡民多有,穷山恶水出刁民,主业挖藕打鱼,兼职劫道下闷棍的好汉爷是不缺的。 田豫明白,以鲜于兄弟在渔阳绿林的声望,拉支以团伙成员为骨干,好汉爷为主力,外附乡中闲汉的队伍,揭榜在刘虞身下混个差事,是不难的。 鲜于兄弟表面是请教田豫,田豫却明白,鲜于兄弟心中实已有了倾向,是希望通过他来引荐,入伙北盟。 放着官身不要,宁白身混迹于北盟之中,鲜于辅兄弟的选择,让田豫又高看了欺行霸市的恶霸一眼。 田豫当时为验其品性,就直问二人:“为何白身就北盟,而不求州郡之掾属?” 鲜于银答:“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小吏爬来太慢。既无出身,又无官场应援。不如外面先跟大哥混个局面,到时大哥封将军,小弟也直接捞个都尉干干,弟兄们抱团一起穿官袍,戴组绶。本是一伙,出身相同,彼此应援,岂不比单打独斗强?” 鲜于辅则言:“我等弟兄出身草莽,官场那套实在不懂。若无北盟起于幽燕,说不得为了前程,也得捏着鼻子拱礼作答,学个官样文章。 可我等看北盟与我等行事也差不多,就是比我等更恶,欺的行更广,霸的市更大罢了。 能做熟就不做生,北盟势力膨胀又一日赛过一日,加上跟随我等的弟兄家中生计,皆赖北盟。便是我兄弟二人披上官袍,底下兄弟,日久也必离心。 我兄弟二人能有今日之局面,说穿了不过七字,够狠,有钱,兄弟多。 兄弟若离心,乱世谁来护我钱?兄弟若没了,我鲜于辅一人再狠,也不过色厉内茬罢了。兄弟若不效命,我以前得罪的人那么多,鲜花簇锦,烈火烹油之时好说。万一事不谐,遇上个风吹草动,乱世一官帽,焉能护我命?” 田豫有感于鲜于辅兄弟的赤诚,义气中的真小人,感觉这种脾性与李轩颇合,故而奉刘虞之命东来时,就叫上了鲜于辅兄弟同来。 鲜于辅兄弟知道李轩之名。 李轩蹭了白马公孙的名声,沮阳城下戏公孙,把公孙瓒气的吐血。 当时未报号,事后反而名更响。 加上随八千北方军东进,耳中又听满了居庸之战前后的诡事,虽说仙帅依如军中传闻的那般不靠谱,甚至犹有过之,一点看不出什么能掐会算的样子。 可鲜于辅兄弟二人,对李轩反倒更是恭敬。 二人混的是江湖,敬重的是豪杰,最怵的就是摸不到深潜的人。 “咱们的侦查有盲区。” 小孤山顶,李轩刚闪腰岔气的爬上来,撑着大腿俯身喘粗气,正想坐到一旁的凸岩上歇歇,结果抬头朝拒马河方向一看,顿时就是一皱眉。 “怎么?”田豫没事人一样,伸头踮脚朝黄巾渡河的方向眺望。 拒马河“弓”字的突出部两侧,蚂蚁一样的黄巾正在渡河。 河中往返着撑篙的简易木筏,不知是从周边收集,还是黄巾自置的乌篷,双人渔舟,连带木排,往返河道上的有百艘之多。 可这些渡船,皆是最多能容数人的小船。 拒马河蜿蜒处,河道并不宽,最窄处不足三十丈,水流也不湍急,浸排漫脚的木筏即可缓渡。 但此时方离开西河沿,载着黄巾的舟排,不少又纷纷朝回撑,也有依然向东划的小船。 已渡过拒马河,上至东岸的两三千黄巾,不少也正在涉水朝回淌。遇到刚放下人的小船,又跳了上去,似要重回西岸。 黄巾渡河区域,河中纷扰,两岸乱成一片。 因为西北方向,一排排盔甲闪亮,马挂甲裙,人披铁甲,人马具装,打着各色旌帜的重骑兵队列,正如墙而来。 千骑隆隆,平地起沙,一列列殷红色的帽樱上下抖动间,一杆杆竖起的马戟,正浪一样一层层放倒。 伴随着纷纭的滚滚如浪烟尘,三千人马具装的幽州突骑,从西山北拗转出,均速趋至平原,行进中队列由竖队,渐渐拉成中军正三角,两翼掠开的一层层横队。 “军中探马很准啊。” 田豫双眼全被正在展开的三千幽州突骑吸引,头也不回道,“未战先报,公孙确实是转出了,判断极准呀。” “我说的…呼…不是公孙。” 李轩半张着嘴,口鼻一起吸着气,掐着腰朝西边拒马河下游努了努嘴,“我说的是水军,这河里的官军战船哪来的?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少?军中探马,一字未报,这要是咱们渡河,还得了?” “战船?” 田豫闻声一愣,顺着拒马河流向朝西南方一望,直至看到了三艘八浆横竖帆的狭长艨艟,两艘带上翘撞角的冒突,与伴随在侧的十几艘走舸,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有幽州水军赶赴战场,愕然道,“这个,怕是谁也没想到。” “起码公孙英雄想到了。” 李轩神情中略带佩服,“我是没想到让水军配合着堵黄巾,公孙将军一个骑兵将领,却想到了,了不起。若不是提前联络,水军不可能来的这么巧。今后咱得把水路的侦查盲区补上了,不然渡河的时候来这么一出,搁咱身上也受不了。” “可公孙毕竟伏击不到咱们。”田豫对水军并不看重,反而对公孙吃瘪一事,略显得意。 “公孙估计是看破咱在沮阳城外的样子兵了,这才敢出来伏击咱的骑兵。即便是这样,公孙也是等咱的步卒进了葫芦谷,被邓茂彻底封住了,才摆伏兵。公孙伯珪貌似赳赳,小心肝也是绕指柔啊,比我想象的要谨慎的多。” 李轩闻声一笑,田豫说的是公孙欲在半道埋伏苏双,结果在野地里看了三天星星的事。 本来若是北方军六千步卒未进谷,一旦发现公孙摆伏兵,掉头就能反咬公孙一口。 可北方军已经入谷,公孙才为后边坠上来的苏双设伏,北方军即便侦查到了公孙伏兵,也无可奈何。 苏双诙谐,知碰无益,又明知公孙摆伏兵于前。于是,每日做出前进姿态,实际就是停步不前。 等公孙发现上当,伏兵被看破,已经在山里看了三天的星星。 公孙一恼,就从山里出来了,摆开阵势,欲于苏双两千赤备正面决战。 可北方军骑兵穿戴的是轻便的防箭绵甲,加上护心镜,肩铠,裙硬挡,三十汉斤不到。 公孙骑兵人马一披甲可好,连人带马全有甲,重骑兵跟秤砣一样,一百二十多斤。 苏双一见秤砣就走人,可不披甲?公孙疯了才用布衣骑兵去跟苏双打。 结果俩人大眼蹬小眼,一路保持着距离,双双抵达葫芦谷南口外,谁对谁都无可奈何。 “公孙魄力,我不及呀。” 李轩是真佩服,公孙瓒真是不把身后的八千北方军步卒当回事,明知身后有不怀好意的北方军跟着,仍然要以三千重骑兵,突击近六万黄巾。 这就是自信即便自己上去捣蛋,也不怕呗。 确实不用怕,北方军确实不会跟公孙捣蛋,也确实没什么胜算。 驻居庸十日,北方军又从沮阳城下东调了三千样子货,其中一亭替换掉了龙亭,与黄巾中意志不坚定的叛徒,甄选出的一个劳改大队,两千余人马共同看管葫芦谷。 龙亭归建,加上两千负责扎营竖寨,挖梅花陷马坑,牵骡打杂的样子货,北方军东进支队,已经增兵至八千。 可公孙还是不把身后的八千北方军步卒当回事。 但公孙也不敢来突八千北方军步卒,就是因为梅花陷马阵。 公孙瓒既然看破了沮阳城外样子货的虚实,那就肯定是对沮阳城外北方军的军营,里里外外了解透彻了。 李轩估计公孙瓒就是对很简易,很好挖,但是很坑马的梅花陷马阵,犯了忌讳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给我画仔细点啊 若李轩是公孙瓒,敢突击行军中的北方军步卒,但同样不敢让骑兵,去趟梅花陷马阵的布陷地域。 这种简易到死,就是一堆小坑的陷马阵,作为发明者的李轩,都不知道怎么解。 中原步卒对阵草原骑兵,以前都是靠弩。 辎车战车摆成圆阵,步卒躲里面,朝外射马! 当初李轩的本家李陵,五千汉军步卒被三万匈奴骑兵包围,就是箭射光了,才拿匈奴没辙了,被俘。 李陵箭没射光之前,三万匈奴骑兵拿五千汉军步卒也没辙,八日围攻不下。汉军之弩,连以车阵,步卒同样可以野战硬挡骑兵。 李轩学胡骑的二把刀弓骑兵围猎战术,射黄巾乌合可以,不损一兵。遇上外摆车阵,内藏弩兵的正规军,就不行了。那乱转非转蒙圈了不可,损失惨重都是轻的。 他感觉破外车内弩之阵,造点可拆卸组合的投石车,应该是个好办法。敌不动,我也不动,用石头砸死你。 没有不可战胜的敌人,没有不败的战术,只有想方设法的战胜敌人,一看打不赢赶紧跑,才是对的。 李轩就是手里没几把弩,才随意想了个过渡的损招试试。结果没想到,小坑一挖,面对密密麻麻的坑,怎么快速把坑填了,他也无解了。 梅花陷马坑太好挖了,几伍人聊着天,一顿饭的功夫,方圆几里的陷阱区就挖出来了。 他正在设计类似手工压蜂窝煤的专用挖坑工具,铲一插脚一踏手一提,一个陷马坑就出来了。 待他挖坑铲大成,北方军铲一亮,吓尿天下骑兵将领。 按说设陷设障的准备难度大,比破除障碍需要的时间长,是客观规律。可邪道一走就越走越邪乎了,挖坑挖到现在,如何做到填坑比挖坑快,他反而不知道了,这事就有点不客观了。 李轩就是知道公孙一时半刻,恐怕也解不开这个诡异的问题,才大张旗鼓的让士卒没事就扛着铲,行军哪怕歇息,都先来它几铲。 李轩若是带骑兵,看到公孙瓒这么干,他肯定会犯嘀咕,很难下决心让精贵的骑兵,折在这种一文不值的小坑里。 事实证明公孙瓒估计也没解出来,开始三千突骑行军停停走走,分分合合,有寻个空子就朝后兜击尾随的北方军的欲望。 可很快,公孙就不搭理他了,任北方军跟着也不管了,自顾向前。 公孙瓒的前方,就是邓茂,公孙换了猎物,把瞄向身后刺猬的目光收了回去,对准了前方的一群鹿。 如今,就是鹿群涉河之时,也是狼群将要发起攻击的时刻。 “将渡之时人心易乱,半渡而击腰尾易折。可三千对六万,公孙英雄魄力是足,可他哪来的信心?重骑兵有那么大威力么?” 李轩神情疑惑,北盟没有重骑兵,他缺乏对重骑兵的了解。对重骑兵在各种战场环境下,与各兵种对战的优劣,多为道听途说,实际一概不知。 这正是他兴冲冲的赶来观战的原因。 公孙既然会主动出击,欲以三千重骑兵对战六万黄巾步卒,那就一定有必胜的信心。 他想知道这个信心是怎么来的,他想偷师。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李轩见视线所及处,拒马河畔的公孙三千突骑已阵前列阵至尾声,赶忙举袖大吼一声。 “属下在。” 左右四个身穿北方军战衣,却气质不大像士卒的家伙,正在架设木框,在架子上铺羊皮纸,闻呼同声开应。 “你们几个给我画仔细点啊。” 李轩指了下正在铺开队形,与河畔西岸蠕动的大股黄巾,交代道,“王朝画公孙之阵型总体变化,马汉描公孙攻击队形之局部。每回出击的队列,队形,人数,都给我标清楚了。距离预估,等线,平速,加速,距敌多少步展开冲锋,你先预估着标,注意沙漏,每一个战术动作,标明具体时间。” 说着,又交代另一组的张龙赵虎二人,“黄巾乱,你们不能乱。公孙的战术与冲击队形效果,需要与你们的实时图对照。你们要把黄巾面临白马义从轻骑兵奔射,与重骑兵突击时的阵列图形描绘清楚,并预估损伤情况,特别是战术分解图的时间段标定。你们两组互相标记时间的时候,尽量对照一下,别让拼图拼不上。” “明白。”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同声应是。 四人的名字都是化名,在军中暂充“帐兵”,实皆为“百乐门”下特务。 特务都是有化名的,甚至只用化名。以防信件被截获,或是只言片语中不经意露出的痕迹,被敌反谍部门剥茧抽丝,顺藤摸瓜。 化名还不止一个,有的是内部与对外化名分开,有的只用代号。与军中火漆秘压,谍文秘符,密码,营中口令一样,定期还会换。 在朝为官的官员与家中书信,同样暗藏押记。 这是一个密码的世界,从古到今就是这样,牛马市交易个马骡,买卖双方还在袖子里用手谈呢。 而李轩就正在培训密码破译人员,为组建“百乐门”的密码破译部门做先期准备。 官衙的押案文书,契印,公文笔迹鉴别模仿。军中的铜纽印,金印,火漆压印,羽檄秘押,口令,旌帜旗号等,都在破译与仿制的范畴。 “百乐门”中连情报员与递送情报的信使都是分开的,平行而不交叉。有情报处,行动处,特务处,交通处,支援处五个单列的平行部门。 特务就是特别任务,不见得杀人放火,“警卫旗”就隶属于特务处,做的是安全保卫工作,属于执行特别任务的内卫部队。 由于执行的任务特殊,非但要保卫军中大将与政务官,还要防敌策反将官亲属家仆,渗透进身边。包括公文,地图等涉密资料,同在保卫之列。有一定的防泄密与情报遮蔽职能,故而隶属于特务。 隶属不同部门的特务,相互之间大多既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认识。 甚至“百乐门”这个情报机构都是不存在的,在北方军中都是“帐兵”,“幕僚”,“亲卫”,“哨探”,“军法”等本就有的军职,就融于“后勤”,“匠作”,“辎队”等本就有的部门之中。 李轩是最重视信息工作的,把他知道的,瞎想的,试验性质的渗透,策反,防谍,反谍措施。与信息保密,假情报施放,心战等方法。甭管对不对,都先在“百乐门”内试试,有漏后补,无用再撤。 他感觉这时代的对手,应该不具备专业反渗透,反策反,反谍,反心战能力。 因为那需要建立在系统的调查统计科学之上,需要顶层的意识形态管控与基层的联防体系。 否则,反渗透,反谍是不可能的。对心战与意识形态渗透,更是能察觉到就不错。 反渗透的基础,起码得有完整的户籍档案,与实时的户籍统计监察更新呀。这是什伍制,保甲制与连坐法的基础。 这套东西是商鞅发明的,在秦时就非常严密了。 可时下的朝廷与诸侯,连这个能力都已经失去了。隐户多少都不知道,更别说查清地盘里隐藏的特务了。 李轩虽然感觉走在时代前面太远,容易扯着蛋。就跟篡汉的王莽似的,铸币税,什一税,商业所得税,解剖尸体,资助飞行器研究,废除奴隶制,改革钧田制,土地国有制,计划经济,打击囤积居奇,建造廉租房…… 李轩感觉王莽只是比他先来而已,人民公社都搞出来了,比他的精神病还严重呢。他知道王莽没病,但不耽误这一时代的人,视王莽疯的不轻啊。 王莽恭谦未篡时嘛,奸臣,王八蛋,扯碎了蛋…… 就是步子迈得太大了。 但狮子搏兔亦尽全力,面对欠缺反谍能力的对手,李轩在收敛着点的同时,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的掏点东西出来。 不能因为对手蠢,就惯着蠢蛋,哪怕不小心一步走太远,容易扯着自己的蛋。 他是很纠结的,别人都是怀才不遇,他是拿点东西出来都得想半天,就怕不和谐。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就是他在忍不住掏东西时,定向培养的图上作业参谋,本是要用于后勤统筹的。 军事后勤就是建立在测绘,制图,统计,图上作业,调度上的数学,几何与逻辑运算。 战略后勤是连接地下倒伞状盘根的树干,地下看不到的那些深根连接的地方就是民生,就是一户户为北方军缝绵甲的乡下娘们,战略后勤的养分来源地。 战役后勤是风不大不动的枝,战术后勤是枝上随风晃动的叶,战务后勤是嫁枝接叶,为军事预案提供的先期基础准备。 系统的后勤,李轩一个人是搞不来的,搭个骨架都得要帮手,可以培养出空间思维与架构视角的帮手。 从简单的数学,几何,实地测绘,与图上作业开始培养,循序渐进,最适合。 培养点帮手,他就能偷个懒,歇歇手。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这是重骑兵的作战方式? 正如项羽年少时与其父说的那样:“学剑一人敌,学枪百人敌,不足学,儿要学,就学万人敌。” 敌的不单是敌兵,敌的是要达成的一切目的。 单人与团体,单打独斗与组织协作,在任何领域,做任何事情,一人敌与万人敌的区别都是一样的。 一个天下无敌的和尚,一个人收保护费累死能收几条街的?盖一堆庙,培养一群小和尚,就不同了。 他若不想自己拿个喇叭喊的嗓子冒烟,就只能把宣传,意识形态管控与操纵原理,教给帮手,让帮手替他喊嘛。 只要原理贯通了,随便换个帮手,照样沮阳城下戏公孙,照样能干他能干的事。 他又不是匠人,所求不同,对藏手艺就没兴趣。他不掏,只是怕扯着自己的蛋罢了。 可不掏点又不行,便像这次来观阵,若无四个帮手,那就只能自己动手。 因为古代东方无论文献,史书,还是兵书,在涉及到军事的时候,就是什么都说了,实际什么也不说。 例如一个最简单的队形,行军是什么队形?野战是什么队形?攻城是什么队形?什伍,百人队,千人队,各个编制的攻击展开队形是什么样的? “冲啊”“杀啊”的那就是被人屠杀的料。 他啥也不知道,战役空间如何划分,阵前如何展开,兵力投放次序,各兵种在何种战场环境下,采取何种攻击队形等,一概不知。 他要不想跟黄巾似的一群人乌央乌央走到战场,然后就冲啊,杀啊的,他就只能边学边试,边猜想边验证。 北方军赤备骑兵的围猎战术,就是跟胡人学的。 因为胡人淳朴,讲的清楚,易懂,有简单的数学与几何运动支撑。 弓骑出阵时距敌多远时缓步,小跑,全速。奔射时最多几马并行,与敌该保持多少弓箭步距离。如何两翼掠,尾部兜,清清楚楚,之后,围圈放箭。 就这么简单,他听的懂,几何图形可以画出来,他就能学会。 他知道纳粹德国装甲部队的排级冲锋是V字,就能学着排V。可他学不会“装甲突击”,因为他画不出来。 “铁骑纵横”这个战术,他就画不出来,所以他就学不会。 他只能看懂简单的数学,几何,只会进行简单的逻辑运算。 士气高昂与士气低落打,谁赢?爱兵如子与慈不掌兵打,谁败? 这就是碎片,最多不过数据变量中的一个次要参考因素,与结果没有必然联系。 没有方法论,没有辩证,就没有逻辑。没有数据变量来支撑,就无法运算。 他不来观战画图,不把重骑兵作战方式解构开,不把缺失的变量填充上,不在沙盘上先推出来如何胜,他是不敢轻易碰重骑兵的。 因为他胆小如鼠。 他就是在黄巾营里待过,才对黄巾不怵,可他怵公孙的重骑兵。 他对他不了解的东西,天生恐惧。 包大人明镜高悬,他希望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也能帮他高悬一块明镜。 当然,这不是四人为何取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之化名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这四个名字一叫就让他很开心,有股我就是青天大老爷的感觉,啪的一拍惊堂木:“堂下有何冤情,有何礼呈上,老爷为你做主!” 李轩迟早也得造三个大铡出来,专铡不送礼就喊冤的。 有青天大老爷的天,还能是青天?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见了鬼了吧?” 望着拒马河畔,终于展开攻击动作的公孙瓒,看的李轩满脸愕然,“重骑兵是这么打仗的?” “什么重骑兵?”同样在观战的田豫疑惑的问。 “甲骑具装之骑兵呀,连马都披甲,不重么?” 望着远方令人费解的攻击队形,李轩比田豫更疑惑,“重骑兵不该是撞阵的么?怎么白马义从一群轻骑兵,拎着弓在前面冲来冲去的?” 拒马河西畔,数万黄巾群盘中晃动的水一样蠕动不休,二百丈外,一列列重骑兵排成横队。 甲骑具装的重骑,六骑一排为横,三骑前后为纵,十八骑打一旗。 六旗一排,三旗前后又是一纵,加队中将佐及亲兵,队官,旗手,传令兵,约三百五十重骑为一阵列。 一杆“公孙”帅旗竖旌下,胯下一匹白马,穿银甲戴银盔,盔插白色帽樱,肩披白色大氅,一身白的俏公孙,左右双翼各四个重骑兵阵列,一字排开。 三百余全骑白马的白马义从,则呈半散装分布于公孙帅旗之前,左右侧。 面对两百丈外猬集成团的数万黄巾,白雪球一样的白马义从,三五十骑一团,就像是扔出去的雪团一样,不断朝黄巾群中飞过去。 从小孤山上看去,就见一团团白雪球,奔驰中不断射箭,一条直线朝黄巾群中猛扑。 白雪球恨不得快要撞进黄巾堆里,才在阵前三十弓箭步处拐马疾转。掉头猛奔中再回射一两箭,才马速趋缓,缓步回到公孙军阵前修整。 而公孙阵前的另一个雪团,在前一个雪团未阵前拐马之前,就已缓步出阵,渐渐加速,又是一条直线朝黄巾冲去,边奔马边射箭。 眼看要撞上黄巾队列了,阵前再拐, 只不过换了个方向,阵前右掠,三四十骑白马义从朝右拐马而回。 一团团白雪球,就这么往返于公孙横列之阵,与密集堆在一团的数万黄巾军前,一次次循环。 而一列列重骑兵队列,不过是薄薄的一层,仅最前排的一横重骑兵,缓缓前压。 每当黄巾大股朝前,变横线列为突出部时。每当黄巾在白马义从弓骑兵的近距离奔射中,转身而逃,或队形散开时。 一横横每排仅三十六骑的重骑兵,就会竖起马戟,离队冲出, 一个个横排会在逐步加速中变为斜掠,在左右两团白雪球的侧翼掩护下,端戟斜着朝黄巾撞过去。 与白马义从不同,不是直线撞进去,而是像一把斜着挥舞的镰刀,仅从一条火腿的上半部划过去。 一条薄斜线,撞翻一地黄巾后,马速不停的成排直接撞出阵,划着一个大弧形回拐。 一条条薄斜线,归阵时由后方进入重骑兵阵列最后,从冲出时的第一排,归阵后就补成了最后一排,重骑兵纷纷下马,休息的同时,换马。 三千幽州突骑,阵中的战马却超过七千匹,撞阵的一条条重骑兵薄线中,不少骑士是骑一马,侧带一马,双马撞阵。 三十多重骑兵一条横线,马却能有四五十匹。 可是,没有李轩想象的大群重骑兵铺天盖地的密集冲锋。 这与他想象中的重骑兵使用方法,完全不同。 重骑兵每次出列撞阵,居然只有薄薄的一层,三十余骑,黑线一样。 从小孤山的视角看过去,就是一团团来回往复的白雪球,与一横横整齐缓步前压的重骑兵队列。 每回重骑兵出击,就是一条条薄薄的黑线,横着出去,半道被风吹了似的,斜着从一股股黄巾脖子处飘走。 这是重骑兵的作战方式? 李轩越看越迷糊,感觉怎么这么怪呢?穿的重秤砣一样,不冲啊杀啊的直接猛冲进黄巾群中,虎入羊群,反似风中落叶一般轻盈。 一片又一片,每次风动,叶只动一片,只削黄巾一片。 要说公孙战果似乎不错,削土豆一样,把猬集成团的数万黄巾削飞了一地。不少散射状躺在阵前的黄巾,就是一片片落叶的战果。 可重骑兵落叶飘舞?胖子跳小天鹅呢这是? 这与李轩想象的重骑兵作战,可太大相径庭了。 “豫对先生所言之重骑兵战法,同样不通。” 田豫见李轩眉头紧皱,一脸迷惑的表情,不由求教般的看向了身旁侧立的鲜于银。 鲜于辅兄弟中,鲜于银入戍时即在幽州突骑服役,在恶霸团伙中领有的也是骑马流氓,对幽州突骑远比他了解。 “白马轻骑近身攒射,是为了惊阵。” 一旁的鲜于银见田豫看过来,微微一颔首,就对李轩道,“仙帅所言之重骑兵,确是太重,故而才轻易不动。莫看黄巾数万,其不过乌合,其实际比重骑更重。” “什么意思?”李轩疑惑。 “仙帅请看。” 鲜于银伸臂反掌朝黄巾方向缓缓抹过,逐一覆盖黄巾军占据的全部地幅,轻声道,“此时两岸五六万黄巾,可有三千静止之兵?” “你是说?” 李轩似突然开窍,想到了方才看到的白雪团依次出阵,与甲骑具装的突骑后阵归队,一时福灵心至,脱口而出,“你是说,公孙一直在轮替休息,而数万黄巾全在躁动?在一直白白浪费体能,故而身愈疲,乏愈重?” “没错。” 鲜于银重重点头,呵呵一笑,“但公孙并非是为了耗黄巾体能,是为了动摇其军。只是由于黄巾太过乌合,轮番一波波蚁覆攀城且有余力。 可两军对阵,战中如何轮替修整之法,却未习得,想必其军中无将门子。 这样下去,黄巾崩阵的速度会更快。”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悬羊击鼓的反面教材 李轩眼皮上撩,眼睛朝天,歪着头想了想,奇怪道:“我怎么感觉这么熟呢?我跟胡骑学围猎战法的时候,好像也听过相似的战法。” “这就是草原胡人的骑兵战法啊,就是围猎。” 鲜于银又是一点头,拍马道,“仙帅天纵奇才,短短时日就能将胡人围猎战法运用自如。公孙此战法也是围猎,只不过不是狼围猎鹿羊之法,是狼群围猎野牛群之法。” 说着,朝拒马河西畔一团团飞来飞去的雪球指点道,“牛群在面临狼群攻击时,健壮的公牛会前列成行,以牛角对外,将母牛与小牛护于后。 公孙的白马义从,就是负责惊牛群的独狼,为的是让公牛前出反击,为了让牛群动起来,为了把聚在一起的牛群扯散开。 被独狼挑衅激怒的公牛,一旦追击,就会被旁侧的狼围攻咬股。一次又一次的惊阵,惶阵。直至把牛群拖疲,拖散。 随牛群愈惶,愈散,狼群会逐步从单独攻击一头头牛,变成成块成块的切割牛群。牛群一旦动摇,转身逃跑,才是狼群全部扑上的时候。” “我可不是什么天纵奇才,那是苏当家的跟世平兄练兵练的好。我是外行,只能帮着画个分解图,真正骑兵的行家是苏张两位,估计跟鲜于君有不少共同语言。” 李轩摆手一晒的同时,心中也有点恍然大悟,不光是狼群围攻牛群让他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他觉得眼熟,这一战术与排队枪毙之时,火枪兵队列前,可以自由出击的来复枪兵,不一样么? 白马义从的弓轻骑兵与甲骑具装的重装突骑,一样都是骑兵兵种,但用法完全不同。 白马义从就是自由行动的小股来复枪兵,就是为了把敌方阵线打乱,队列中一个又一个栽倒的同时,就是整排火绳枪兵,士气疾速滑落的过程。 这不就是战列舰对决之时,偷偷摸摸上去捣蛋放鱼雷的小驱逐舰么?不求命中,就是迫使战列舰转舵躲鱼雷,从而破坏战列线队形。 正像鲜于银说的那样,白马义从冲阵是假的,主要起的是惊阵,把猬集成团,齐整的阵列扯散的作用。 他只是被拿弓的弓骑兵在前面冲锋,端近战马戟的重骑兵躲后面不动的假象,迷惑住了。 真正的一刀,还是隐于其后的重装突骑,敌阵缝隙一现,就是顺着缝隙,一刀猛插过去的时候。 “唉,邓茂这个小可怜。” 见河畔邓茂土豆一样被人削的上下纷飞,李轩不免为老朋友聊表了一下慈悲,可他又一想,不对啊,纳闷的看着视线中银带一样的拒马河,“黄巾动摇,转身逃跑,才是公孙突骑全军扑上的时候?可这黄巾背后是河呀,朝哪跑?” 鲜于银偷偷看了李轩一眼,赔笑道:“这鸡急了上房,狗急了跳墙,咱在局外看,知道黄巾背后的河就是死路。可身在局中的黄巾,就像海上要渴死的人,明知喝海水死的更快,可还是会喝。渴了的时候,什么水不是水?没路的时候,什么路不是路?” “多谢鲜于君呀,你就是我的局内人呀。” 李轩惭愧中又庆幸的对鲜于银拱手为谢,点了点自己的脑门,自嘲道,“我还自诩局内局外两个我呢,多亏你提醒呀,不然我还站在局外不自知呢。” 鲜于银听的有点迷糊,可对时不时就疯言怪行的李轩早已见怪不怪,被称谢赶忙拱手还礼,连称不敢。 “唉,邓茂这个小可怜。” 目光又重新转向拒马河畔战场的李轩,看着数万黄巾被公孙片刀削土豆一样,削的扑了一地,如污渍般左一片又一滩的躺倒一片,不由幸灾乐祸了起来,“这才多大功夫,我看黄巾起码被撂倒过千了吧?鲜于君,你说邓茂不循拒马河流向朝东南走,为何选此处渡河?” 高原之漯水流经太行山北麓,转为涞水,涞水从东向西流经广阳郡拒马河段,是呈西北至东南的斜线穿广阳入渔阳,汇集众多流经渔阳的河系,流入大海。 拒马河一段,由西北至东南,恰好把一个立着的胶囊状广阳郡,斜着一分为二,幽州刺史部治所,兼广阳郡治蓟县,在河北面。 若是邓茂沿着拒马河流向朝东南走,同样可抵广阳郡南部。 即便要入郡城,于蓟县南部北渡,似也比在上谷郡与广阳郡交界处渡河稳妥。 李轩心中有了几个猜测,想问问鲜于银,好与他的猜测有个对照。 “估计是怕出了太行山地丘陵段,进入广阳以南的平原地形,被突骑冲击变数更多吧。” 鲜于银知李轩的问中有三分考校的意味,指着拒马河西岸的战场,抖擞精神道,“突骑突骑,冲突军阵才是甲骑具装的幽州突骑最擅之技。黄巾选此段渡河,估计是为了摆脱公孙。 公孙以狼猎牛之战法,临河撕咬黄巾。一是丘陵地域施展不开,二是河滩狭窄湿滑。 若以锋矢之阵重兵凿击,无法凿穿,穿阵而出就冲河里了,一旦在河边被迟滞,骑兵陷入乱军之中,损伤恐大。” 顿了顿,又是一笑,“公孙坠而不击,实际也是在等黄巾进入平原,平坦的地形才利骑兵冲突。若不是黄巾渡河,想必公孙也不会出阵,会再等。 骑兵运用如狼群,狼群围猎是很有耐心的,可一坠千里。” “我再给你加个理由,你看东面。” 李轩说着朝拒马河以东的视线尽头一指,那里猛一看什么都没有,仔细看才能看清一层似贴地的扭曲空气,“程远志来了,邓茂心急了,急着与广阳黄巾会师。我还提醒他若渡河,必先立寨而后渡,他还是事到临头,眼中只有眼前的路呀。” 说着,嘴角一抿,轻声道,“邓茂个小可怜,真是个反面教材,又给我上了一课。两个都在东面的部队,中间没有被敌军阻隔,只隔着一条河,居然会师的正确选择就是错的。 这对的说错就错,我的小心肝真有点受不了这个,以后还是少弄什么奇兵的好。 这兵阵,还是堂堂之兵击煌煌之阵的方为正道,结硬寨,打呆仗才是最笨的聪明法子。 不确定性越多,便越是掌控不了的变数多。两军交战,谁的变数多,谁就更容易犯更多的错。 我越来越感觉军事就是极端的功利主义,是直击要害,越简单越好的艺术。 奇兵与故布疑阵,反而有点像花拳绣腿了,花架子而已。唬住了就得逞半刻,唬不住下一刻就卒。 不观此战,我或许今后还会悬羊击鼓。上了今天这一课,葫芦谷南口的悬羊击鼓,从此便是北方军的反面教材。谁耍小聪明,谁就别想摸到方面大将的边。” “长墙更硬,守城更呆,十战之中却有八仗是呆仗。” 鲜于银听的半解半不解,但不耽误奉承,“仙帅取八弃二,便是取八成胜算,确是将帅之道。” “我不是弃二,只是不希望有方面之姿的大将胚子,轻易折损在奇兵之中。便如严纲上好的一员先锋战将,却折于私斗一刀,岂不浪费?” 李轩摇了摇头,轻笑,“奇兵得逞,更容易塑造传奇故事。多几个雪夜月夜匹马取城,火策妙计破敌的传奇故事,对诱人从戎也有好处,可改民风。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嘛,说不得也是名将的摇篮。 奇兵,适合让位卑却冲劲十足的少壮派干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用生死验验成色。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死了去逑。奇兵嘛,要么得逞,要么卒。” 说着,又是一笑,“只要奇兵损伤不至动摇本阵,不至战役目的无法达成,不至于让我去出奇不意,我看也挺好的。试金石嘛,谁是祥瑞,一试就知。但愿苏当家的跟世平兄,运气不要太差。” 鲜于银正在远观东面渐渐现出身形的大群黄巾,刚要与李轩说邓茂与程远志合兵之后的变化,闻奇兵与苏张运气一说,先是一愣,继而想起不见了的苏张,与消失了的北方军骑兵,突然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仙帅奇兵已出广阳?骑兵奔袭?” “所以我说你是个人才,和苏当家的与世平兄一定有共同语言。” 李轩见程远志大军西来,心中的石头就落了地,心态都轻松不少,笑眯眯的点头,“若是鲜于君,如何奔袭广阳?” 鲜于银闻声低头沉思,未被他自己说的“奔袭”,与李轩复又附和了的“奔袭”误导干扰,而是想了半晌,才抬头轻声道,“若是我,一是南下涿郡,再朝东北斜插入广阳腹部。 此南下之路稳,却要渡三河,沿途人口稠密,城县坞堡众多。可击弱,却谈不上奇袭。 二是北出塞外,沿长城东进,至广阳以东复入口,反身击广阳黄巾之背。 北方军南出居庸而东来,却不见骑兵伴随。想必仙帅奇兵,走的是北出塞外路,大迂回,击广阳之背。”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矛盾相交,谁锋谁破? “对。” 李轩没否认,广阳黄巾已西来,奇兵就没有保密的必要了,鲜于银能反应这么快,不愧是幽州突骑服役过的,对骑兵的敏锐与了解,不是他能比的。 这让他非常高兴,下巴微抬,对三千突骑与数万黄巾的战场示意了一下,请教道:“方才鲜于君说若是平原,公孙会以锋矢之阵,凿穿敌阵。是把重骑兵排成箭头的形状,集群突击敌阵么?” “是,也不是。” 鲜于银知自家兄弟能在北盟有何地位,与自家兄弟在人家心里的分量是等齐的,不免认真解释道,“不是一个锋矢,一个箭头。若是公孙,必是三个箭头共组一锋矢。 尖锐三角之尖部一箭头,为白马义从。会变时下的分散惊阵,改为轻骑兵集群惊阵。 尖部之后一左一右,坠在斜后方的两个重骑兵箭头,则会在轻骑兵惊阵之后,沿变乱的敌阵凹部阵线处,从两翼一左一右猛插进去。 若是敌弱,或兵力不足,阵型厚度不够,被白马义从一个惊阵就动摇,有反身逃跑趋势。侧后两个重骑兵箭头,就会在行进中变为横阵,一排排如浪拍墙,如鞭赶羊。 敌一旦阵崩,大溃反身而逃,就又轮到白马轻骑拉成一坠网,在溃兵身后若即若离的驱赶。越是兵力雄厚的大阵,一崩就越是溃的厉害,洪水一样,收都收不住。 白马轻骑驰马尾坠而射,凡敌聚则绕,交给身后重骑兵再突。 白马轻骑则不断驱赶,直至溃兵跑不动,杀人如割草。” 李轩静静的听着,沉默不语,心中不断闪过鲜于银描述的一个个场景,感觉若无陷马坑阻滞,八千北方军步卒于野地,被公孙以三箭头一锋矢的锐三角集群突击的后果。 便是无第一波惊阵的白马义从,两翼的两个重骑兵集群直接撞过来,北方军步卒拿什么挡?一崩,北方军溃兵也收不住啊。 可是,李轩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道:“公孙白马义从不过三百骑,不到三千重骑之十一,这要遇上强军,惊不住吧?” “公孙最看重的就是白马义从,财货皆朝白马倾斜。前年不过二十余骑,如今差不多五百骑了。不少是以义军,私兵,食客,伴公孙左右,实充亲军。” 鲜于银苦笑一声,“甲骑具装之幽州突骑,冲突汉地军阵无往不利。便是幽州东三韩,句丽之兵,也多不识骑兵战法,多以步阵为主。只知如林长矛大戟抗马,实际根本无用。 无论是白马义从的骑射,还是幽州突骑的重甲突阵,长枪步阵一击即崩。 可那是关内汉地,一北上出塞,遇上草原诸胡骑兵,甲骑具装的幽州突骑,也就是仙帅所言之重骑兵,不过是待宰羔羊。” “为何?” “草原胡骑全是弓骑轻射,机动灵活,又一向有便宜就占,没便宜战都不战。” 鲜于银摇头轻叹,“草原诸部向是爱放汉军深入草原,可让汉军出塞千里,不见丁点人烟。待汉军补给辎重愈难,先断粮道,再缓图。 骑兵对决同样如此,遇到草原弓骑轻射,重骑兵撞阵再强,撞不到白瞎。 重骑冲突步阵尤佳,可与骑兵对冲。但若与轻骑缠斗,却只能挨射。跑跑不过,逃又逃不了,实无还手之力。 一个精锐又金贵的重骑兵,一个草原放牧的牧民,都可骑马放弓轻杀,放风筝一样。 一出塞,重骑兵就由骁虎变肥猪了,对上轻弓狼骑就是被遛着杀。 公孙与诸胡不睦,塞内固定于地的本地乌丸好说,可公孙怎么敢拿重骑兵于塞外诸胡对阵? 能与塞外诸胡骑兵斗战追亡的,只有同样轻骑弓射的白马义从。且轻骑远较重骑好募好练好成军,塞内外遇到各种军阵与地形又皆可用。 若我所料不差,白马公孙麾下的轻骑兵,不出三年,或许就会超过重骑之数。 到了那时,公孙三箭一锋矢的第一个箭头,就不单可以佯兵惊阵了。轻骑本就可以作为踏阵主力,遇敌阵动摇,不必等身后重骑兵来撞,白马义从踏阵直驱就是。” 李轩眉头微皱,问:“若鲜于君率步军与公孙骑军战于野,如何破其轻弓重骑的战法?” “若有车,则战车置于前,弩兵置于车后,射人先射马。白马轻弓,占不到便宜。纵马奔行中的骑兵,射仅露半身之卒,何其难也?车后的弩手射的却是连人带马,一伤卒可换三骑扑地,公孙死不起。” 鲜于银毕竟是幽州突骑出来的,似一点都不担心白马公孙的轻重骑兵混搭战法,神态轻松道,“随军辎车杂物,皆可置于阵外一圈,阵前,阵中,隐障碍于其中,于步兵通行无碍。可无论轻重骑兵,皆无法飞跃障碍。其若敢踏阵,便是自陷阵中,自蹈死地。 实际与骑兵对阵,步卒唯静,步阵为整,配以车弩,骑兵是占不了便宜的。怕的就是步卒被万马奔腾的声势骇住,自乱阵脚。 骑兵撞阵撞不死几个,大多步卒与其说是被骑兵杀死,不如说是被自己吓死的。在崩溃逃亡途中,被骑兵像羊一样赶的筋疲力尽,累死的。” “公孙若是见你车列于前,后摆弩兵,还会撞上来么?” “不会,公孙又不傻,为何自杀?只会轻骑绕阵,寻找缝隙。我若车够,便摆圆阵。那他便是连离近了绕圈奔射,都不敢了。只会小股频突,诱我发箭,耗我箭矢。” “那若你步兵阵中无战车呢?”李轩又问,“就是连可用于设障的辎车,辕木营帐等杂物,都没有。” “那便用遮人大盾。” 鲜于银没打磕绊,接道,“盾即车,盾手持长戈锐矛防突,弩置于盾后,与冲阵白马对射。挡不挡的住重骑兵撞阵,要看步卒精锐与否,要看公孙愿不愿以骑换步,死不死的起了” 李轩顺声无意识的轻轻点头,眼神略茫,似正在推演什么,忽然又问:“那若我的步卒死不起,却想让公孙骑兵大死呢?鲜于君可有法?” “…嗯。” 鲜于银闻声一愣,低头沉吟少许,缓缓道,“若是不让公孙发现车后,盾后是弩手,而是长矛长枪,刀牌手。其若纵马撞阵而来,待其白马轻骑至车盾前,弩手方一齐起身近距攒射,或可折其白马于阵前。” “若首先冲阵的不是三箭中打前锋的白马义从,而是两翼重骑呢?”李轩又问。 “…呃?”鲜于银眼神一呆,挠了挠脑门,“公孙一向是先出白马惊阵的。” “与你对阵那天,公孙改主意了。”李轩平静道。 鲜于银闻声愕然,脸色看似很不平静,揉着脸,咽了口吐沫,“那得看盾矛与重骑的碰撞结果了,那要比的就是士卒精锐与否,兵力多寡,看谁死的起了。 一甲骑具装的精锐重骑兵,十万钱不可得。一个提盾端长矛的步卒,流民给碗饭就得。公孙愿换,若我不在阵中,定与他换。” “那你要在阵中呢?”李轩好奇道。 “那老子跟他拼了。”鲜于银一咧嘴,“反正遇骑兵万不能跑,打的再惨都不能主动跑,除非被打崩。步兵阵一散,一转身,那才是骑兵屠杀的开始。” 李轩点点头,又问:“那若你是公孙,如何破我车弩,盾弩之阵?” “…佯败诱敌追击,若仙帅中计,阵散,变为追击队形,我再杀回马枪,以骑兵冲突行军之阵。” 鲜于银续道,“若仙帅不为所动,围车圆阵固守。我则原地围困,不断派出小股骑兵日袭扰,夜鼓噪,诱箭,疲军。同时出一部断仙帅之粮道,截杀补给辎重。 若仙帅被困野外,便是箭矢充足,用箭有度,淡水也会数日即罄。 我只要一边疲敌诱箭,一边断敌粮道。敌冒动则突,敌不动则耗。 若敌无新援,粮不至,淡水用罄,最后崩的一定是原地固守之敌。” “矛盾,有矛就有盾啊。天下最锋利之矛,天下无物可破之盾,矛盾相交,谁锋谁破?” 李轩负手感慨一声,突然对鲜于银笑道,“轩将小鲜于君荐于刘公驾前,如何?” “…唔?”鲜于银闻声一呆。 “嗯?”一旁见弟弟对答如流,微笑颔首的鲜于辅同样愣住了。 田豫眉头轻皱,却未出声,眼神拧着没有焦距,似在想李轩用意,皱紧的眉头却始终未松。 他没想通。 “刘公比我等,更需要小鲜于君。” 李轩没直接解释,而是饶有兴趣的问鲜于银,“为什么呀?” “呃?” 鲜于银更愣了,可被一双笑吟吟的眼睛直视着,不由自主的顺口来了句,“刘公缺将。” “不错,刘公幽州履新,眼看又要登使州之位,身旁却无一个其一手提拔的幽州将领呀。我若是刘公,会不会惶恐呀? 若有个尚处潜邸之时,便被我提拔于座下的幽州豪杰,待我青云起时,会不会把这家伙也拉上青天,继续护驾呀? 刘太守昔日驾前,御车之微末公孙,如今不正在你眼前,率领千军万马,斩阵夺功觅封侯呢么?” 李轩点头,一脸笑吟吟的,“刘公缺人不错,还有呢?” 正文 第九十七章 问他要哪一半 “呃?” 鲜于银彻底懵了,对李轩这种启发式问话,不让人被动听话,而是逼人动脑,之后才听其言,依其所答,顺势再展开的对话,非常不适应。 这种上司不故作高深,不吐一藏三,而是让你先吐一,我再帮你拓开的上司,鲜于银真没遇见过,顿时感觉太费脑子。 可他的神色却本能的恭谨许多,想了想,才弱弱回道:“内应?” “你小看我了。” 李轩听到“内应”一词挺开心,哈哈一笑,摆手道,“若你吃着刘公的饭,却要听我的令,你的自信从哪来?势从何起?无自信无势之人,焉能拜将? 若你明听令刘公,暗中却要受我指使,你又安得屈伸?狼行千里,虎啸单山,笼中之物,怎上青天? 我是诚心实意愿荐小鲜于君于刘公驾前,也只愿小鲜于君好好辅佐刘公。不必听令于我,不必顾从北盟之利。 我与北盟,只愿与刘公,与小鲜于君,互通有无,关联互补。 好似有些刘公怀柔复叛的胡部,刘公仁义,小鲜于君不便动手,北盟可帮忙出兵灭杀嘛。 有些对北盟阴奉阳违的土豪,小鲜于君也可以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帮我灭个门嘛。 其暗中妄称天子的冠冕仪仗,蓄谋造反的证据,我回头补给你就是了。现在的土豪啊,真是太不像话了。” 鲜于银听的菊花一紧,眼神猛缩。 “你我各自为各自的利,不耽误你我共利,何必要什么内应。我的内应姓利名益,字共同,天下何处没有我的内应,天下何人不通共?” 李轩负手一笑,对呆若木鸡的鲜于银眨了眨眼,“跟你开玩笑呢,我这么良善,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心。哪家土豪不听话,我大不了挑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深更半夜,静静的吊死在他家门前,也就是了。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一向主张谈判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不了,我大不了死给他看。” 说着,坚定的一挥手,“我反对使用武力。” 说着,又是冲鲜于银眨了眨眼,“所以,我们彼此不方便干的事,就让彼此干嘛。” 鲜于银被思维跳脱的李轩几句话干懵了,感觉田豫对这位疯爷的赞誉都谦虚了,这何止是喜好拿人挡灾呀,这位爷本身就是最大的自然灾害啊,沾着谁谁倒霉。 “你好像对我的话不认同?不愿效力于刘公驾前么?”李轩见鲜于银神情略呆,不免关心。 “怎么会?” 鲜于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雀跃道,“能为刘公效力,又有北盟在外以为奥援,不升官发财都难呀。” “好,那咱俩就是想到一块去了,缘分哪,轩必力保小鲜于君于刘公驾前。” 李轩一副我一定让你梦想成真的表情,对鲜于银呆滞的脸色视而不见,亲切道,“可是,小鲜于君呀,你我皆白身,无半分功劳就贸然拜于刘公阶前,怕刘公离得远,认不出小鲜于君之斑斑大才呀。” 说着,笑眯眯问,“不若小鲜于君先立一功,恃功入堂而拜,如何呀?” 鲜于银似有不好的预感,特别是情知田豫就被面前之人拿来挡过箭后,心中更是惴惴不安,直觉不太妙,可又不敢来个不如何,只得硬着头皮一拱手:“仙帅愿赐功,予微末之身以晋身之阶,银焉敢不识抬举,必效死争功。” “替我去与公孙谈一桩买卖而已,放心,他不会轻易砍了你。” 李轩给了呆若木鸡的鲜于银一个放心,你人身安全没有问题的安慰眼神,看着拒马河西岸,被公孙瓒三千突骑冲的一片混乱的黄巾,摇了摇头,“近六万黄巾,怕是今日要一战尽覆于此了,胜利的果实总要摘呀。未免我北方军与公孙彼此牵制,谁也不敢放手大掠,今晚你就去见他吧。” 鲜于银感觉自己的直觉真灵验,却无丝毫梦想成真的喜悦,苦着脸问:“敢问仙帅,欲让银与公孙谈何买卖?” “问他要哪一半。” 李轩说着,扭身对左侧画框后的俩画家一伸手,“王朝,给我拿张羊皮纸,递根儿笔过来。” 王朝闻声,伸手在画框后抽了张褐黄色的羊皮纸出来,连带一根副笔,走上来一起递到李轩手中。 李轩接纸笔在手,先是一笔在羊皮纸上,画了个椭圆形的竖蛋,之后由椭圆蛋左上角一根线朝右下角拉了过去,继而隔前线一指甲盖距离,又拉平行一线。 然后,在两条线段之间,标注“拒马河”。 再之后,在拒马河中段以北,划了个矩形落在方框上,方框开门,标明“蓟县城”。 再然后,把笔重新递回给身后的王朝,将羊皮纸朝愣神的鲜于银怀里一递:“问问他,要河北,还是河南。” “这…这是?”鲜于银接羊皮纸在手,一看之下轻易就认了出来,只是不敢相信,“这是广阳郡?” “对,问问公孙,要广阳哪一半。” 李轩负手一笑,“我步卒碰不过他,却能扯着他的蛋,让他不敢大步向前。他若无法向前,一旦得到广阳背后我骑兵已至的消息,就会来扯我的蛋,就会去给我的骑兵捣蛋。都是剿蛾贼的正义之师,都是为大汉尽忠的忠臣,有一个郡的蛾贼不抢,互相扯什么蛋呢?” 说着,冲鲜于银下巴一抬,道,“告诉他,以拒马河为界,各抢各的,谁也不许扯对方的蛋。我李轩敬重他公孙伯珪,让他先挑。” 鲜于银心中一阵恶寒,感觉官场果然不是绿林,这林子也太黑了。 “小人必不辱命。” 鲜于银答应的痛快,做个信使而已,他又尚未进北盟入伙,公孙再恨沮阳城下爱公孙之人,也不能把中立的信使砍了吧? “让你见公孙,不是害你。” 李轩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渐渐转为严肃,“我与公孙之间是仇怨,是生意。你对他来讲,则是送半郡之礼。刘公在官,公孙在军,我等半官半军半在野,未来一段时期的幽州,汉军之内,八成就是我等三股为大了。 你认北盟为奥援,北盟就视你为友。今你再结好于公孙,明日再投效于刘公驾前。便是三驾马车在拉你走,只要这三驾奔驰中不互撞,包你坐着不动,就官运亨通。 这于公孙面前半个郡的礼,于刘公阶前的一份功,不是白送你的。你记住我今天的话,你在马车里,三匹马在拉你走,只有这三匹拉车的马,不相互乱撞,你才能安坐车中,青云直上。 你可别把富贵争功的脑筋,打在与公孙,或与北盟的对撞中。若刘公君子脾气上来了,你能劝则劝。 刘公是仁义君子,便是麾下十万君子羊,也不堪公孙八百虎狼一击。千万莫使意气,别被兵多将广的假象遮住眼眶。” 鲜于银同样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完,突然一抱拳:“多谢李君,某记下了。” “邓茂个小可怜呀,我不知甲骑具装的幽州重骑,与草原轻骑对决是怎么个场面。只知六万黄巾对上三千重骑,毫无还手之力呀。” 李轩眺望着拒马河西畔的战场,又看了看东岸滚滚而来的程远志广阳黄巾,与东南河道中离邓茂部黄巾渡河段,越驶越近的一溜幽州水军战船,轻叹一声,“邓茂完了。” 拒马河西岸,黄巾军已经被打崩了。 本猬集成团的近六万黄巾,此时已沿“弓”字蜿蜒处,被分割成了三股。 除被打入“弓”字两个凹部的两股,一股黄巾溃兵正呈散状南逃。 黄巾死伤一地,遇到公孙的三千幽州突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开始遇到重骑兵三十余骑一小片,一小片的飘叶时,一股股黄巾还出阵追着反击。可半道就被斜着划过的一个个镰刀,收割一样的扫倒。 黄巾中的少量马军,在白马义从的侧翼轻骑奔射,与一片片重骑镰刀的挥舞下,一出阵就是人仰马翻。 想回撤,斜里又是三十余重骑,排着斜线的横队,一镰刀卷过来。 百余黄巾马军出阵,最多两刀划过,就只剩十几骑的漏网之鱼了。 一个个败退的黄巾骑兵,皆是打马飞奔,惊慌失措。不少跑着跑着就是马失前蹄,连人带马的摔出去。 严重动摇了,这样的马军即便逃回阵中,也不会有再次出击的勇气了。 整个战场区域到处都是躺倒在地的黄巾,伤亡还是装死不知。 从始至终,未见公孙有收俘动作,伤而未死的不过下一刀扫过时,补个刀罢了。 雪球一样的一团团白马义从,与一片片落叶飞舞的重甲突骑,莫说下马收俘,中途马速都没怎么降。 连白马义从都不射地面躺倒的黄巾,也不分散。 只有跌跌撞撞朝回跑的一股股黄巾,恰好与白马义从与重骑兵的路线重叠时,白马义从才会抽刀,重骑兵的马戟才会斜一下。 借着马速轻轻一撩,马过人倒。 三千幽州突骑狼群一样轮番撕咬,四万左右的黄巾被压缩到了拒马河“弓”字两段的凹内河沿,加上南窜的数千黄巾,一万黄巾一眨眼就没了。 伤亡十分之一,便是正规军都要崩溃,更别说黄巾了,阵早就崩了,就是兵没地方溃了。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分一杯羹的半张羊皮 河畔乱糟糟的黄巾军,原地晕头转向,旗号散乱,忽左忽右,一杆杆挑着的方旗时起时伏。 四万溃在河沿,挤做一团的黄巾军,就像是人端着盘子,盘里的一层水一样蠕动不休,完全没有阵列了。 银带一样的拒马河蜿蜒处,由西岸逐步蔓延开了一片片落雨一样的水花,那是已经惊慌失措,开始泅渡拒马河的黄巾兵卒,老弱。 离拒马河最近的黄巾兵卒,老弱,一层层的朝河里趟,趟着趟着开始扑水,游动。 可已从东南河道驶出,顺着拒马河道,正拐入“弓”字蜿蜒段的幽州水军战船,也已经越来越近了。 东岸,大股的程远志部黄巾赶到了岸边,不少在沿河朝南跑动,以弓箭攒射沿河而上的战船。 两艘翘撞角的冒突,伴随的十六艘走舸,速度不停的沿河道中线直上。 三艘八浆横帆的艨艟,却一边朝北划桨,一边船头微斜,行驶中朝河东岸靠了过来。 三艘排浆战船,排成一列沿河而上,右侧弩窗正对东岸,一股股黑线不停的溅上岸。 “艨”艟“蒙”的就是牛皮,火箭都不怕,前后左右全有弩窗。可让弩手与船用弩,在半防护下朝窗外发矢。 架子弩与固定在船结构上的船用弩,没有用脚上弦的“蹶张”抛物线射程远,但贯穿威力比蹶张还大。 设计用来与战船对攻的战船用弩,用来与黄巾手里的竹胎弓对射,可想而知。 只不过战船上越大的弩,准确度越不咋地。船上的床弩,也与步军不同,射的是鱼叉一样的弯钩锚形弩箭,都是用来对付船的。 船用弩用来射岸上小不点一样的黄巾小人,射不着。 陆上用的“蹶张”弩一样,射程最远的“蹶张”,弩手要仰天后躺于地,双腿上弦,威力极大,但是北方军中就暂时没用。 不是不想用,很想用,是数量不够,一共只有二十多把“蹶张”。 而“蹶张”是什么呢?是火箭炮。 这个鬼玩意李轩是后来才搞懂怎么用的,只能射大阵,射城,没有准确度的,就是覆盖。 射城都不是射城墙上女墙后的守军,是射整座城,房顶泥瓦都能射穿,不分军民驴,全干死。 牲口都不放过。 这个鬼玩意少了没用,弹道算不清楚,射出去风一大,就不知道哪去了。 可这个用脚上弦的诡异玩意,越多威力就越大。 一万把蹶张就能把一个城的人清光,野战中一个覆盖,敌阵就豁一大片。 而且敌人若无“蹶张”,就无法反击,别说骑兵的手弩,与弓手的复合弓,床弩的射程都够不着。 越大的阵,越大的兵力对决,敌阵占据的地幅面积越大,蹶张就越凶猛。但射从百丈外拄着拐走过的老太太,偏就射不中。 艨艟上的船用床弩一样,就不是用来射人的,故而根本就没用。 幽州水军战船一驶入黄巾渡河的“弓”字河段,雪团纷飞的白马义从,落叶飘舞的重骑兵,在黄巾身前的似越来越少。 战场似乎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团团小雪球直回阵前,驰至公孙身前最近,立于白马义从三角队列的后两角。 一横横重甲突骑,则从两翼划着弧线,从队尾各归于两个三角的后队。 无声无息中,公孙左右两翼,各三百余重骑组成的四个横阵,已经变成了两个三角的箭头, 就在幽州水军两艘冒突,转入蜿蜒河道的时候,三个箭头,一前两后,渐渐收拢,又共同组成了一锋矢。 “嘟”的一声苍凉牛角号的长音中,似有闷鼓声响。 蓦然,公孙阵前的三百余白马义从,集群奔腾而出,身后两个重骑兵集群同时扬起马蹄,隆隆向前。 前方,四万慌不择路的惊慌鹿群,覆灭在即…… …… 六月十五,夜,银月如盘,望月当空。 小孤山西南二里,毗林畔清溪扎营的北方军营地,自扎营起,三日间未移营一步。 邓茂六万黄巾已然覆灭。 除数千黄巾溃兵南逃外,拒马河西岸约四万黄巾被公孙瓒半日内歼灭。 幽州水军驶入黄巾渡河段后,邓茂部最后的生路被断。数万残兵被驱入水,拒马河浮尸以万计。最终活着泅渡至东岸的黄巾,不到三千之数。 公孙未收俘,当日也未追击南逃的数千黄巾溃兵,鲜于银入其营后,当晚也未归。 两日后,当鲜于银复归北方军扎营地,是带着关靖一起来的。 关靖来时,还回了半张羊皮。 羊皮纸似被刀划破,只留了拒马河北面的半张。 幽州刺史治所,广阳郡治蓟县城在拒马河以北,公孙要的却是河南的那一半。 刺史位空悬,与刘虞关系微妙,大掠蓟县城的影响与背不背黑锅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北方军骑兵已从易水关入口,两日内连破六县黄巾,一路聚豪族之兵,其前锋已至蓟县城下。 公孙最终放弃了北渡拒马河的选择。 关靖昨日走时曾言:“将军明日欲追击南逃黄巾。” 意思是:今日谈妥,明日就要开始履约了。 李轩对公孙拿得起放得下的豪爽,非常钦佩。 他是不如公孙的,若是张飞让公孙一刀斩了,他肯定愤怒。 若换成他来接这张划分广阳的羊皮纸,他能为利益而暂时放弃仇恨么? 他能在刘备与关羽的反对中,坚持对团伙最有利的选择,而不被情绪左右么? 公孙瓒就能,所以李轩非常佩服。 别人如何看他不知道,但在他的认知中,这就是领袖的品质。只看利弊,只选对团伙有利的。不记仇,不愤怒,哪怕亲爹被敌人抓了要炖,也只求分一杯羹。 高祖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跟随他的人,为了汉军团伙,为了大汉,可以放弃亲爹。只要分一杯羹,不要愤怒。 因为愤怒是毫无意义的东西,本质就是对自己无能的宣泄。 李轩不怕容易愤怒的人,不怕仇这个恨那个的人,抢个水争个地都世仇的黎庶有何好怕? 他不怕本能动物,他怕的是高祖那样的人,怕的是公孙瓒这样的人,怕的是能克服本能的利益动物。 所以,即便公孙早间拔营,南去已一日,北方军依然一步不动。 因为公孙瓒这样的利益动物,李轩信不过。 利益动物,信的不是信义,是利益。 李轩在北盟就以信誉卓著著称,可那不是他讲信义,是毁信的短期收益,未能超过守信的长期收益。 一旦毁信的短期收益,大幅超过了守信的长期收益,他敢撕毁任何条约,践踏人间一切信誉。 所以,李轩信不过公孙瓒。 因为他连自己都信不过。 “公孙已入安次,程远志也退守军都。” 中军帅帐旁的一间略显低矮的平帐内,隐隐浮着一层羊油的味道。 位于帐角与矮台上的三个青铜虹管式的油镫,冒着肉眼可识的袅袅青烟,动物油脂燃烧时的光,昏黄而黯淡。放在桌缘的一个,堪堪照亮桌旁的空间。 油镫就是油灯,只不过是青铜内包式的,火在镫内,军内可以提着走。台上放着的那个马拉篷车造型的油镫还鎏了金,看起来似黄铜似黄金。 矮台旁的一把子椅子上,李轩右手肘放在台上,巴掌撑着脸,歪头问椅前站着的一位容貌俊朗,风仪不凡的硬朗小校,“我军明日就要渡河,追你本家去。杨将军承诺的渡船不至,反使你来说合,当军令是儿戏么,你是不是跟杨将军有仇呀?” 说着,左手拿起刘虞赐的象竹毛节,“梆梆”敲了两下台檐。 小校被噎了一下,眉头轻皱中一抱拳:“仙帅容禀。” “别喊绰号,叫我官名,叫…叫啥来着?” 李轩昂头冷喝一句,话到一半眼神一茫,扭头问台对面坐着的田豫,“三冠,我啥官来着?” 田豫脑袋猛一耷拉,声音发闷:“幽州刺史东曹掾史,权知燕国事。” “对,就这官。” 李轩得意洋洋的一晃脑袋,斜眼瞥着小校,哼声作色,“我这官,能砍了他不?” 小校闻声一阵恶寒,田豫的声音更颓了,声若蚊鸣:“你这不是官,是副官,属刘公私辟之掾史。” “诶?不对啊。” 李轩奇怪道,“你不说我这官秩比四百石么?怎么成副官儿了?我的官儿呢?” “是秩比,不是秩俸。是权知燕国事,不是领燕国事。” 汉为三公九卿制,从丞相到郡官皆有掾属,位俸同官,只是不录朝编。田豫对李轩的常识文盲程度非常钦佩,言简意赅道,“你这官管不着武将,砍不了。”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你名儿起的好啊 “诶?我有节咋砍不了?” 李轩闻声愕然,不服气的甩了两下手里的象竹节,挥舞鸡毛掸子一样,“杨正则贻误军机呀,他自个不敢下船赴营缴令,找个替死鬼来出气。当我知燕国事,就不知河上的事儿嘛?我最喜欢砍人出气了。” 渔阳都尉杨景,杨正则,西汉名将杨僕之后,就是拒马河里幽州水军的最高指挥官了。 说是幽州水军,实际是渔阳郡国水军。 汉代的水军都是郡国兵,没有中央军,甚至没有把水军独立出陆军。 即便早在西汉,武帝七次巡海,战船四千艘以上,水军却始终没有单列。唯一的水军将领官职,只有个“楼船将军”,就是领那种比城墙还高,动辄三十丈的大楼船的。 大汉水军都是由陆军将领,甚至由骑兵将领指挥的,主要作为运输船使用。 一堆姓马的最爱找的便宜祖宗马援,将号就是“伏波将军”,就是去交趾平叛的时候,率领过两千艘浩浩荡荡的战船,二定交趾闯出来的“伏波”名声。 但这家伙是放牧出身,陆军将领,在刘秀麾下是带骑兵的。 实际就是把南部州的郡国所属战船,都统一交给他统帅了。 江东的都督就是陆军将职,刺史的帐下都督,或大将的部曲督,州最高一级就是公孙瓒的假节都督,被刺史赋予符节,让渡了军权。 李轩就是假节都督,节就在他手里呢。 可田豫不认,无奈的看着鸡毛掸子一样把节甩来甩去的家伙:“假节的是玄德,不是小仙。” “大哥操节与我节操,那不一样么?” 李轩不以为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得意洋洋的拿节浮尘一样虚甩了下身前站立着的小校,“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入伙,北方军第一个水军亭长,就是你啦。要么,杨正则贻误军机,我明天再寻他晦气,今晚上先砍了你。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小校听懵逼了,一脸的崩溃之色,又满是不解:“小人微末之躯,何勘仙帅延揽?” “你名儿起的好啊。” 李轩得意极了,翘着二郎腿儿抖啊抖啊的,一脸嘚瑟,“我以为你江东人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程普是右北平土著呀,还不快到我碗里来。” 程普真懵了,一脸不可置信之色:“仙帅果然能掐会算,竟知普将至江东。” “至个屁,你的出身从我这出一样的,你不入伙就出不去,何必应一县丞之征?” 李轩笑眯眯的看着程普,道,“朱中郎征孙文台为佐军司马,孙文台又征德谋,那佐军司马不也个中郎将掾史么?那你这不副官的副官么?再说了,是副官的副官,还是副官的随从,都没定呢吧?” 汉代没县长,“县长”是皇帝的意思,县丞就是县令的副手,一般主管乡兵与治安的就是县丞。 四月右中郎将朱儁,被黄巾军波才所败,损兵折将,撤防长社。为补兵力不足,与刘虞一样,也是遍撒招贤榜,发檄邀各州郡国会剿翼州黄巾。 孙坚当时在下邳县丞任上,对窝在乡下缉盗没兴趣了。黄巾风云一起,与刘备一样,这样的英雄肯定是不甘寂寞的。 于是,孙坚就甩下县丞不干了,拢了一帮家乡扬州吴郡富春的小伙伴,与下邳认识的一帮小流氓,就北上翼州找朱儁去了。 时下孙坚就在幽州南邻的翼州呢,被朱儁举为佐军司马,属于散官,参谋。 汉朝没六部,小官没拢在吏部册上,都是以大官的掾属,佐军,假司马,假节等存在的,门生故吏,私相授受。 有事了就给个印,给个符,给个节,帮我办事去吧。 所以,秦汉尤重虎符,印绶,节。 古代交通不行,疆域那么大,来往不频密,彼此不认识的。认的就是符印节,认凭据,可事后勘合,不认人的。口说无凭,按戳为证,你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把另外半片虎符,腰里的印绶,持有的节,拿出来看看。 古代重名声就是这样,名声就是印绶,符节,比脸好认。 再坏的名声,都比无名之辈强,生不能五鼎食,死当五鼎煮。 孙坚就是先有名,方有资格食鼎的。 孙坚十七岁那年,见海贼登陆,一个人拎把刀,边朝海贼大步走去,边左右顾盼指点:“你们从左边绕过去,右翼包抄,抄海贼后路。” 一群海贼正在海边整理财货,吃了一吓,以为官军进剿,立马放下财货,逃回了海舶。 一般人见海贼就躲,他则大步迎上,这就不是一般人了。 反动的人,与大多数反向运动! 实际孙坚就一个人,一把刀,全靠忽悠。 建立在胆魄与智慧之上的忽悠,英雄豪杰。 于是,小孙坚名声大噪,通往县丞的天梯,就是这么来的。 孙坚就是豪杰,就有名声,到了翼州朱儁军中,就打听附近北地有名声的豪杰。 甭看孙坚做的是县丞,可有那么多流氓跟随,就可知这不是什么读书人出身的斯文父母官,这是流氓官。 流氓就喜欢打听流氓的事。 程普就是个官场流氓,他是幽州右北平的小吏,与狱吏萧何一样,是个曹吏,水典曹。 他这个吏职,是为郡国水师提供舟船器械的后勤曹官。 可舟师器械,战船修缮,连接着其后的伐木,船材晾板,种麻搓缆,箍桶匠,桐油熬炼,漆匠木匠帆匠等相应匠作与民生呢。 右北平邻渤海,南边与渔阳濒海一段,就是未来占据天下盐产三分之一,古代最大的海盐场,长芦盐场啊。 时下没盐场,但有零星海边熬盐的盐户。海边沙滩盐碱地是没燃料的,要在内地雍奴一样的大泽,沿河溪与湿地附近,割芦苇。送芦苇到海边,海边的盐进内陆,都要走水路呀。 江河才是古代的战略铁路与高速公路网呀,用小毛驴运,那个成本盐就成白粉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程普就是水典曹,爱交私人朋友,不太顾全盐铁专卖的大局。谁不予他交朋友,他才把人抓进大局。 盐铁专卖,敢为盐户提供燃料,熬制贩运私盐的都是什么鸟人?能与为了自由贸易,为了商业自由,不惜为私盐贩子输送燃料的能源商。与为了打破垄断,为了老百姓能吃上低价盐,顽强拼搏的私盐斗士,称兄道弟的官吏,不是流氓官还能是斯文官? 孙坚家乡就是扬州,扬州私盐甲天下,江东的私盐船来幽州倾销海盐,没坐地豪强遮挡接应,是不可能的。 天下流氓是一家,孙坚与身旁的小伙伴一打听,就把同样的官场流氓程普给筛出来了。 于是,孙坚就邀请幽州程普,南下翼州与其合伙,别窝在地方干小吏了。天下大乱,入军中,剿黄巾,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才是青云路。 程普很心动,可惜其名字起的太好,简约而不简单,平凡中有一抹撩人的风骚。 李轩一听,嘿,程普居然是幽州右北平的土著?这可是江东左都督呀,锦周郎周瑜才是右都督呀。 一个北方的幽州土著,能在大族盘踞,宗族根深蒂固的江东做到大都督,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是截胡的概念,让孙坚个小可怜听牌去吧! “官在哪当都一样,不是在哪都能当官。” 李轩笑眯眯的看着一脸憨色的程普,知其有一颗流氓的心,远不似外表淳朴,扭头过来,刻意又问台对面的田豫,“佐军司马有大有小吧,孙文台那个中郎将的佐军司马秩比多少石?” 田豫伸手大拇指小指一竖,比划了个六。 “嗨,才六十石。”李轩一晒,大方的冲程普道,“何必应六十石之征,北盟予你秩比六十石就是。” “六百石。”田豫小喊了一嗓子,崩溃道,“不是六十石,中郎将没你小气。” “啊?都是副官,孙坚凭啥比我还多二百个蛋?”李轩气道。 “人家十七岁单刀智退海贼,少年英雄,又履历盐渎,盱眙,下邳三县县丞。一受朱中郎征为佐军司马,千百少年游侠誓死跟随,共效军前。” 田豫一副你差人多了的样子,撇撇嘴,“先生一向未前先虑后,未战先虑如何跑路。德谋受孙文台征,那是识英雄者重英雄,受先生之征,难不成专为仙帅断后路么?” “啪啪。” 李轩气的拍了拍桌子,不服气道,“孙文台比我英雄就了不起么?他待遇给的有我高么?做上司的没本事,才更重用有本事的呀。我越怕死,就越是要重用不怕死的呀。我怕领兵打仗是好事呀,我天天领兵出去跟人叮叮咣咣的,德谋这样的英雄,怎么出头嘛。” 说着,仰头问程普,“孙文台征辟德谋,出的什么价?何官何职,秩比多少蛋?” 正文 第一百章 天下共荣 “不在官秩,在乎普一微吏,竟得人知。” 程普似是对李轩之邪名不陌生,被名人延揽总是令人得意之事,并不反感,褒了孙坚一句,自抬了自家的品性一句,却又坦言道,“未言何职,秩比几何,只以同乡捎信,约为军前效用。” “还有必重用一类的承诺是吧?” 李轩摆摆手,晒道,“孙文台是比我英雄,本事大,我都听过他的名声,英雄豪杰,佩服的不得了。德谋立功受重用也是一定的,孙文台能得千百少年游侠誓死跟随,那就肯定是个知人善用的义气明主,定不会埋没了你。” 顿了顿,又道,“可是啊,德谋。北盟第一个水军亭长的将官之职,六十石的俸禄,难道就埋没了你么?我说的六十石可是月俸啊,不是秩比,是俸禄,年俸八百石。多的八十石是年终奖,北方军特属福利,年节还发粮油老母鸡。我等不敢自诩明主,起码是个财主吧?我北盟今蒸蒸日上,恰旭日东升,北方军第一个水军将领,难道还不够重用么?” “这…”程普闻声,真的有点愣神,眼神失焦,心中似在激烈权衡着什么。 李轩笑而不语,贞洁是受到的诱惑不够,忠诚是背叛的砝码太低。 他连家臣李安,高洪的忠诚都不要,就是知道忠诚是靠不住的东西。只要左边官帽子,印把子一亮,黄金一摞,右边刀斧手一立,就问你站哪边。 这阵势之下,可以不为所动,不朝左不往右,只把自己干死的田横,古往今来才几个。 策反,招降且如此,更别说延揽,招人了。 “德谋啊,我就不知礼,跟你玩不了虚的。我就在地板上呢,士都比我高,更没资格下士。” 李轩冲不语的程普微笑道,“我有多重你,就拿多少石放秤上。我怎么用你,就把什么官位职务放这里。 我不说你很有才,我未来会重用你。我不说你好好干,以后会很有前途。我也不会礼贤下士,因为我比礼贤下士更有诚意。 我忽悠的人多了,就不忽悠你,因为我希望你能成为自己人。 自己人有话就直说,你是觉得加入北方军,没有去翼州征剿黄巾有前途?觉得与我等草莽搭伙,不如随朱儁,孙坚有前程? 嫌俸禄不够重?职务不够用?还是嫌在幽州无法为大汉天子尽忠?” 谁知程普沉默半晌,扭捏中一张口,就让李轩啼笑皆非:“普,实不通水战,恐难胜任啊。” 敢情是想要官印,却对职务发虚,李轩闻声一乐,右手的节拍打着左手心,笑道:“若上来就是统制千军之亭长,还非水军不可。若是步卒,骑军,便是一个实职里长,我也拿不出,三军也不会服。” 说着,又是一乐,“昔伏波将军马援,就会游泳么?我北方军骑兵将领,苏张二位,原是贩马出身,就会骑兵战法么?你不是不通水战,是通不自知罢了,你把我北方军第一个水军亭长当什么了?摇橹之辈么?” “这…”程普挠挠头,有点没听明白。 “第一个水军亭长,换句话说,就是从无到有,组建我北方军水军之人。” 李轩笑吟吟的一指自己的鼻子,“我也谁都砍不过,不耽误军中庖厨给我起了‘仙帅’的诨号,我这号不是军职,就是从早前营里厨子戏语里来的。 第一个水军亭长,官在其次,重要的这是司职法令之位,是司令。不是操一舟,司一船,会摆什么阵型。 我问你,右北平渔阳等郡,河道流向,宽窄,何处湍急何处缓,何道可通行何等船型,何处支流可藏船。四季水讯发于何时,何时水位会涨,何时小河会干涸,你了解么?” 程普闻声点头,自信道:“这我确是知的。” 那不废话么,不知河讯,不知哪处河道湍缓,何处可藏船,抓个毛的私盐船。 “那就是了,相比会识风变帆,水上摆阵,勇于跳帮的通水战之将。有资格为我北方军水军奠基之人,通取材,造船,天文潮汐,水纹,地理,通民生,则更为重要。” 李轩轻轻拍打着竹节,笑道,“我需要的是一个身在陆地,心在人船,眼在水上的水军司令,不需要全副身心都在水上,精通水战的水军将领。 因为幽州的江河太窄,瓶子就这么大,根本装不下多大的水军,因为没有需求,再精通内水的水军将领都无用武之地。 我需要的是精通水战的海军将领,不但要能在内水作战,还能沿海东掩幽州半岛,向南直趋交趾,向东跨海登陆九州之海外千百州。跨过尸山,踏过血海,扬大汉天威于万里波涛之外,天下共荣,海内外共建和谐社会。” 程普浑身一震,整个人有点懵逼,没觉得这事和谐,反而有点精神错乱,满脸愕然道:“水军没需求,反是需要海…海军?” “肯定呀,你以为水军的核心作用是什么?” 李轩对程普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就是再过两千年,水军的核心作用,也还是保障我方水运,打击敌方水运。这就是水军,海军的最大价值,甚至是唯一价值。就是保障我方水运,海运。破坏敌方水运,海运。 没有水运的需求,水军就没有存在的价值。江东不是水军发达,是长江等航道发达,水运需求高。 长江是什么?就是一条水长城!南方与其说是水军,不如说是水戍卒,就是戍卫水长城的城上守军。只不过把城上换成了船上罢了,实际是一回事。 若无守水长城的需求,没有保障水运,打击敌方水运的需求,即便在江东,水军也是没有任何存在价值的。 一旦我海军能沿海岸南下,直趋江东,运送北方军登陆。江东内水再多的船,都会变成一文不值。可阻断北方水运的长江天堑,就将一文不值。 区域空间内部的支撑结构再密,也挡不住区域空间之外的雷霆一击。 我们不用比沿海州郡的水军将领精通水战,只要他们的水军将领,没有我们精通海战,就对区域空间外的打击无能为力。 我要的是能够帮我搭建海军战略骨架的海军元帅,不是操舟如操风,跳帮犀利,精通水战的水军将校。 你若真精通水战,我反而不敢用你,因为怕偏执,越是英雄就越是偏执,就越是会陷入战术而不可自拔。可再精妙的战术,都无法改变最拙劣的战略优势。 当战略优势处于碾压时,无论敌方拥有多少战术天才,都会被我量产的海军官兵,轻易撕碎。” 程普双眼懵懂中又闪烁着莫名的光,似从李轩的话中窥到了一抹光,从一个黑漆空间中一扇门的缝隙中露出来的光, 那扇门掩着,可他升起了要走过去,把门推开的冲动。 他直觉那扇门的背后,似有另一个崭新的天地。 恰如人将要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异地,将要踏入崭新的领域,接触到全新的知识时,都会产生的混杂着憧憬,新鲜,期待,忐忑等混为一团的情绪一样。 这种复杂的情绪,往往就是探险家之所以乐此不疲的原因。 人类天性好奇,越是未知,就越是诱人探秘。 这是人原始的探秘冲动,若想让一个女子更美,不是把脸擦干净,浓妆艳抹,而是遮住一半。 犹抱琵芭半遮面。 “仙帅所图甚大,普才具不足,深恐有负所托啊。” 程普略显激动的真诚一拜,“小人一微末曹吏,实怕难当此大任。” 是“怕”不是“不想”,李轩一听程普心动,不由开心道:“我都跟你说了,水军存在的基础是需求。支撑结构不是船多兵广,不是有多精锐,那是风中飘絮,无根之水。 若我海外无地盘,无海运需求,要海军毫无意义,那不过又是个海上长城而已。与盖长城守长城是一模一样的,只会靡费军饷。 而一个始终用于防御的水军,便与长城一样,是永远不可能赢了外敌的。只有防住了,与没防住。那与内水水军有何区别?我希望我们的敌人都是这样的水军,但北方军不要这样的水军。” 顿了顿,又是一笑,“我北方军水军的基础,就在德谋的曹中。就是种麻搓缆,箍桶,栽桐取油,选材造船。就是捕鱼,晒网,编列渔船队,制定捕鱼方法与分配规则,保障水路运输畅通,保证我对各个河流航道的垄断权。 先是内水,再是近岸沿海捕捞,再出渤海湾,入大洋猎鲸。剥皮制衣,抽筋制弦,以骨为架,取油制蜡。之后再跨海东进,登陆海外之州,再南下,征服异海万国。 那些在渔船上习惯了编列,习惯了被组织的渔民。那些怒海之上,与长鲸搏斗的水手,就是最伟大的水兵。那些船的船长,就是最伟大的海军将领。” 正文 第一零一章 以人民的名义 “北方军的水军,成兵于民,藏兵于民。” 李轩平静道,“我们未来的海军将佐,会本能的日夜主动习练,却察之不觉,甚至不知自己就是未来的海军将佐。 他们只会在本能的驱动下,日夜为自己的利益而奋勇拼搏。当他们的利益被伤害,当他们想要利益更大一点,再大一点,就会本能的前赴后继,奋勇杀敌。 海军的最大作用,就是将海外各地的特产,变为我们的特产。教会海外各州的人民,如何为我们的人民种粮食,砍甘蔗,挖矿。如何为我们的军队服务,如何习惯被我们统治,如何本能的敬畏高等文明,如何从低劣的他们,变成高贵的我们。 当我们的人民,习惯了依赖从水中得来的物质。当我们的人民,沉迷在海外的嗜好品而无可自拔。人民越是沉迷,就越是会呼唤强大的海军。 以人民的名义,那我们的海军,就没有不强大的可能。” 程普浑身巨震,深深拜服:“若能亲眼目睹仙帅所言场景之一二,普不枉此生。” 说着,又是拱手躬身,深拜到膝,“能为仙帅门下一走狗,普之大幸,今微躯愧受仙帅一揽,余生无憾,必效死力。” 一旁田豫静静旁观,心下暗叹:得,又忽悠一个。 “我是阳明先生门下一走狗啊,可惜做不到知行合一,就学会了吹牛逼。” 李轩乐滋滋的从座椅上站起,双手揽着程普将其扶起,笑嘻嘻道,“我吹牛逼习惯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最多就是个展望,期许,勉励。要盖房,还得从地基开始呀。要盖的房越高,挖地基的时候,躬下的身子就得越低,挖的坑就得越深啊。水军初创,怕是要累着德谋了。” “敢不效死。”程普抱拳大喝,他不知道阳明先生是哪位,可对“知行合一”的意思,却从字面就能理解。 “那好,我也不与你客气。” 李轩拉过一把椅子,把程普虚摁入座,自坐回椅子道,“北盟征召了上谷,广阳附近的渔船队,明日就会循涞水而至。德谋是水上曹吏,对拒马河段与下游河道的情况,该比我等了解。” “仙帅尽请吩咐。”程普马上又是一抱拳,知李轩有事吩咐。 “德谋先暂领盟内渔船队,并水路辎秣输运事,时下紧要的却是净河。” 李轩对程普道,“黄巾大溃,蹈河者数以万计,下游幸存者不知凡几,河中溺亡之尸,却是要收捞一下的。” “收尸?”程普愕然,不明白反贼之尸,不认其暴晒荒野,鱼虾而食,有何好收敛。 收反贼之尸,一个闻风奏事,岂不就是同情造反?何苦来哉。 “一是为防疫,你们网捞尸体时,也要注意不要与死尸接触。一应挑竿网并渔船,事后会全部销毁。”李轩续道。 “销毁?”程普闻声大吃一惊,“船也毁?” “对,全烧掉,几十艘小渔船而已。旧的不去,新的需求就出不来,就是对盟内造船工匠的犯罪。就没理由为老军属换新船,就起不到有功必赏的教育意义,就养不出被盟内征调,必有好事的本能,就锻炼不了军地联动,就不好收买军心,民心。 船不是损失掉了,是损耗而已。今日损耗的是几十艘渔船,未来势力更大了,财赋更充足了,水军基数更大了,有更大的目的了。损耗几十艘楼船,也不过就是损耗而已。 你原来是吏,未来要掌的是军。军队,只有目的是重要的。只要按规定的时间,到达规定的地点,完成规定的任务。不管你怎么到的,不管你怎么完成的。 军纪是为目的服务的,渔船同样是为目的服务的,而不是相反。我们不是为军纪,为渔船服务的。不是为节俭,艰苦朴素,该不该,对不对等情绪服务的。 当消灭我们的一些渔船,可以达成我们的目的,那就消灭它。当消灭我们的一些渔民,一些士卒,一些百姓,可以达成我们的目的,那就消灭它。 当宪和公家的五十蹑绫机,变成二百蹑的绫机时,消灭掉北盟内的所有织户,也不过是损耗而已。 我们是为目的服务的,不是为渔船,渔民,织户,士卒,百姓服务的。 我原来心思也挺复杂的,这些日子见多了死人,领军的心思才简单起来,才知道死人就是损耗而已。你慢慢也会变的,变的越快越好。” 李轩对程普的神色视若无睹,轻声道,“且时疫这个东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趁其未起,先灭隐患为要。 有专门的防疫册子,回头发你熟悉一下。我会让营中军医随你一起,予你分说。你遇到的各种问题,也且记下。 沙场征战,生死无怨,可黄巾既亡,死者为大。拒马河及其下游,沿岸小民是无力集中收敛河中浮尸的。只能遇到漂上岸的,搁浅一具,发现一具,收敛一具,就不错了。 涞水两岸是人口稠密带,沿河乡民日常洗漱,浆衣,取水,全在一条河上,若发时疫便是顺河而下,穿广阳直入渔阳。且我等渔船队作业,时不时网出来两具腐尸的,鱼还卖不卖了,那可是军粮啊,我也吃。 且黄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等收尸不光为了防疫,不单为了渔,也是收给黄巾看的。就地网捞就地掩埋,坟茔就循拒马河及其下游,沿着河道两岸建,就立北盟收敛黄巾之尸于此的碑。 有偿让沿岸乡民帮着敛尸挖坟,坟茔若占用了桑林耕田,赔。离的近了,补。沿河传我仁义,让黄巾知道该降谁,让乡民知道该投谁。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敌人的尸体,也是可以成为我们的工具的。你现在对收黄巾之尸,还有什么疑问么?” 程普半晌不言,忽又从椅上站起,一抱拳:“定不辱命,普时下就回船予杨将军缴令,催督渡船,明日渔船一至,便去收尸。” “不必催船,缴令后自回即可。” 李轩点头道,“我军自会搭浮桥于拒马河,渡船是以防万一罢了。” “浮桥?”程普疑惑道。 “对,羊皮口袋充气,以麻绳栓于舟身两侧,以舟楫连江,人踏其上。” 李轩对呆神的程普呵呵一笑,“你早回,明日可至拒马河岸一观,涨潮落潮,泥湿地沙滩等易搁浅地形,如何运送陆军与辎重上岸,同样是水军要解决的问题。 你可以参考一下时下北方军试验性的一些方法,未来水军有更好的解决方法,陆军也会借鉴。 若非要运送两万黄巾降卒渡河,怕出意外,原是没必要搭建浮桥的。” 刘备,关羽,张飞皆不在营中,三日前邓茂部覆灭的同天,就带着营内全部的八百匹骡马,一千北方军,回转葫芦谷了。 他们将汇同沮阳开赴居庸南谷口外的驼马辎队,运送沮阳营地与居庸武库中的一部分军械箭矢。 昨晚关靖出营时,新的探马又回返居庸,辎队将连同被押送的两万黄巾战俘,一起东来。 三日前,拒马河畔一战,公孙瓒三千幽州突骑之威,实在太过犀利,六万黄巾一击之下,半日即灭。 当日黄巾溃兵数万人争相蹈河的惨状,已经将程远志吓破了胆。收拢东岸溃兵后,未在河边耽搁,匆忙东返。 可惜,更大的打击继踵而至。 北方军两千赤备率三千胡骑,沿塞外长城东进,于易水关入口,突入渔阳郡。当日即破安乐,狐奴二县黄巾。之后分为南北两路。 北路军由苏双率领,由狐奴掉头向西进入广阳郡境内,直趋幽州刺史治所蓟县。 临城不入,向北斜击昌平,野战击溃回守蓟县黄巾,夺昌平后仍不南击蓟县,继续向西突击。 南路军由张世平率领,由狐奴南下,当日破潞县。之后,以羊皮筏南渡渔阳沾水段,掉头向西,进入广阳境,沿涞水北岸,以一条弧线兜击蓟县以南。 两路骑兵一南一北,开着的剪刀一样向蓟县南北两翼突击,横扫沿途县乡,为沿途被解放的乡亭与豪族坞堡大发红旗。 两路北方军骑兵过境之处,渔阳,广阳县乡亭乡兵,士族,豪族,宗族,地主纷纷起兵,联兵攻杀附近正在剽掠的一股股黄巾。 地方大小豪族一起兵,散至广阳四散剽掠大小股黄巾,纷纷朝蓟县聚拢。 北方军南北两路骑兵,并未耽搁,继续呈一南一北两个方向,从蓟县南北两翼掠过,沿途野战击溃大股朝蓟县城聚拢的黄巾。 之后,绕蓟县不顾,继续向西突击,前锋直指西进的程远志本部。 正文 第一零二章 你不奔正义而去,正义必奔你而来 程远志懵逼了。 其带五万黄巾西进接应邓茂,留在蓟县与散在广阳,突入渔阳的近五万黄巾。 短短两日,除固守,回援与溃退至蓟县的不足两万兵马外,其余全部被击溃。 渔阳,广阳的士族,豪族,大小地主武装,正举着红旗,浩浩荡荡的合兵杀向蓟县。 而打穿渔阳,广阳两郡,莫名其妙出现在身后的五千北方军骑兵,已增兵至八千,全是骑兵,根本就没理蓟县,而是直接一南一北朝他扑来。 公孙瓒三千幽州突骑梦魇未消,收拢了邓茂溃兵,麾下兵马超过六万的程远志,面对八千扑来的骑兵,吓得不敢再东归返回蓟县,而是扭头退回了军都固守。 程远志从未见过这种战法,不是莫名其妙出现的骑兵。更令他诧异的是,北方军骑兵放任蓟县不取,居然从两翼绕城而过。 就这一下,就把南北各路回援蓟县的黄巾坑苦了,在野战中被赤备与弓骑兵突击,皆是一触即溃。 且北方军骑兵不杀俘,却也不收俘。黄巾聚则突,打溃即走,交给后面豪族武装对付。之后,继续马不停蹄由南北两翼掠过蓟县,直奔他而来。 就这一下,老窝蓟县没丢,他却回不去了。 程远志懵了,放着幽州中心蓟县不打,两翼绕城朝后突击,哪有这么打仗的? 实际这一战术,是李轩照抄的纳粹德国装甲军,中央集团军群,与AB南北两个方向的攻击集群,闪击波兰,打华沙时候采取的战役空间与侧翼斜线,向心突击战术。 纳粹德军打华沙不是上去就打,而是一南一北,装甲军从两个侧翼绕,朝华沙的身后打。 由机动装甲部队,沿途先击溃回援之军,沿两翼扫清后续援兵入华沙之路,之后在华沙的背后,以东会师。此时,中央集团军群的步兵军重兵集群刚好到达华沙西面外围。 于是,口袋成了,华沙被彻底包围。 在北方军骑兵,两翼斜插的运动过程中,处于两个攻击集群之间,处于开口的剪刀之中,面临合围风险的敌人,本能就有逃出包围的欲望。 一动摇一逃一跑,正像是鲜于银说的那样,面对骑兵,一跑才是屠杀的开始。 一跑,就会在野外,在运动中,被骑兵迅速歼灭。 鲜于银说的是战术上的跑,士卒被眼前万马奔腾的骑兵声势骇住,导致动摇,逃跑。 战役上的跑,是空间,是运动趋势,骇的是将,动摇的是将心,不用肉眼看见。 李轩移植到自家赤备的就是装甲军战术,即便是包围也不是原地包围,而是在运动中包围,在运动中歼灭。 战役的前半段是由两翼骑兵,两个斜线假包围A点,促使身处被包围危险的A点敌人运动,在运动中先行击溃,之后将各路溃兵驱至B点,在B点完成真正的合围,歼灭。 苏双与张世平,就是李轩的AB南北集团军群,而充当中央集团军群的重兵集团,却不是已经没兵了的北方军。而是被AB两个攻击集群,沿途解放的广阳与渔阳豪族武装。 谁他妈敢不去打蓟县,谁就是通匪,等北方军剿灭黄巾之后,再回来剿谁。 士族,土豪,大小地主一听北盟的敌我政策,深受鼓舞,只能扛着红旗去蓟县。 讲道理没用的,真假是毫无意义的。 北盟有刀斧背书的道理才是真理,黄巾就在你家旁,你家毫发无伤,你说你家坞堡强,没通匪的道理跟刀斧讲去吧。敢不动,老子剿完黄巾回来就跟你讲道理,试试你家坞堡有多强。 不想被抄家,就在规定的时间,到达规定的地点,把有没有通匪的问题解释一下。 北盟是正义的土豪联盟,不冤枉一个好土豪,也不放过一个坏土豪。北方军是土豪的子弟兵,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心,治你之前,给你个解释一下你到底有病没病的机会。 你现在不给我解释一下,我回头就治神经你。 神经不是病,你说你没病就没病?照治! 你原来神不神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治神经你,肯定让你确诊。 北盟真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因为就不信没有治不坏的人,莫说好人,圣人照治。踏上一万只大脚丫子,让圣人浑身脚气都没问题。 土豪再有道理,曰的过圣人? 你现在不用行动去解释,回头一万只大脚丫子就来帮你解释。 那就是迟来的审判,脚气罪成立! 以正义的名义,统统枪毙! 你不奔正义而去,正义必奔你而来。 被北方军赋予了解释权的大小地主,感激发自肺腑,坚决拥护北盟的正确领导,纷纷骑上草泥马,扛着红旗,含泪上路。 一家两家不显眼,等地方大小豪强蜂拥起兵,连马夫都扛着铡草料的刀,跟在骑着毛驴举着红旗的茂才老爷身后朝蓟县走,那阵势是不输黄巾的,乌央乌央的。 乡村间一条条土路上全是滚滚向前的地主武装,沿途又相互鼓舞,滚雪球一样就朝蓟县隆隆滚过去了。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散至广阳,深入渔阳四处剽掠的黄巾,面对反动地主武装的疯狂反扑,大崩。 但毕竟古今不同,战场环境不同。 古代有个城,弱兵就自己缩城里了,死活不出来。被北方军骑兵奇袭的黄巾一旦缩回蓟县,再出城,或袭击苏双与张世平的后路,可能性很小。 黄巾毕竟是流寇,不是抵抗侵略的波兰,广阳郡又不是黄巾的根据地。北方军骑兵主力一走,身后就遍地八路的可能,无限趋于零。 故而,苏双与张世平不用扎紧包围蓟县的口袋,可以继续放心的西进,不用管后路。 要么拦截住程远志,野战,让三千胡骑与裹挟而来的三千豪族骑兵上。北方军两千赤备则肩负更艰巨的使命,誓死督战,胡骑豪族不死完,绝不后退。 要么把程远志吓的固守,再与拒马河以西的北方军步卒会师,合围。 总之,不能让已出窝西来的程远志,再回窝里去。 李轩搬空蓟县与广阳物资之前,是不会把程远志消灭的。 可干围着不打,也太不像话了。所以,昨日一封信追上刘关张,让三位哥哥把葫芦谷的黄巾战俘都拉过来,跟程渠帅热闹热闹。 “哪,手撕肉干,味道不错。” 程普走后,李轩才弯腰缩身,从台子下寻摸出来个长漆盒,打开盖子朝台子上一放,抓起一片羊肉干咬着,又把盒子朝田豫那边推了推。 田豫翻了个白眼,看着装肉干的漆盒,坐着没动:“你可真够重才的,就给海军元帅喝水,肉干都藏着不给人吃。” “那倒不是,最近手头紧,惯性藏了下。等想起肉干是军资,不是私财,又不好意思再拿出来了。” 李轩翘着二郎腿,斜脸美滋滋的咬着肉干,随口问,“刘公给你另开俸了么?你那缺钱不?” “刘公比你大方多了。” 田豫伸手到盒里抓了条肉干,小口咬着,边咀嚼边道,“二百石秩俸另算,先给了二十贯钱,一双玉璧,碎金也有两斤,布匹丝帛赐了四包,装了半骡。且给了车驾,骡就是拉车的。” 说着,看着台对面抓着肉干吃的快活的李轩,又道,“就是规矩也多,食不言寝不语的,哪跟你耗子似的,吃饭谈事,没事就找藏起来的东西吃。” “我不是藏,我是怕被三哥找到,他才是耗子。” 李轩不以为意的一昂脑袋,又从盒里拿了片肉干冲田豫晃晃,“不是公粮,我都吃不起肉了。浮财全扔进来了,大哥又抠的只花公帑,不拿私禄。二姐三哥再一学,好嘛,敢情除了公款消费,我兜里就没钱了。” 顿了顿,对田豫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这公私不分的怎么行,我出居庸东来之前,还跟高洪拿了点呢。这主公要家臣接济,我脸皮厚没什么,可不能让军地的乡亭里长都这么干啊。 公是公,私是私。现在再不扯开,以后慢慢就扯不清楚了。薪俸待遇,军饷禄米,田产房屋,吃穿用度,公私不分哪行?我用私财买俩丫鬟伺候我,与用公帑请俩丫鬟伺候我,影响能一样么?既然咱有了地盘了,公私也都得分开才行。” “如此说来,先生是倾向顺刘公之意,移驻燕国了?” 田豫说了声,脸现不舍之色,“弃涿郡之华而就燕国之荒,刘公之意属,却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难易是相对的,繁华是双手创造的,坐享其成的繁华,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李轩脸上倒没不舍之色,轻松的咬着手里的肉干,“我倾向个屁,我就是谨遵大人吩咐。刘公都有倾向了,我等不顺着倾,难道还朝别的方向倾?那不是左倾,就是右倾。 唉,刘公也是个一朝令在手,便把令来行的强县令啊。前些日子还挺礼贤下士的,这使州一职刚有点眉目,就又屁股决定脑袋了,一点不讲义气。 三冠呀,刘公的幽州刺史之位,不会再有反复了吧?” 正文 第一零三章 民就是蜜蜂 “应该不会了。” 田豫慢条斯理的撕着肉干,头也不抬道,“御史中丞韩馥,中常侍张让,大将军何进掾属刘表,洛阳令刘焉等联名保举。外戚,宦官,大将军,士林皆举,上又心许,能有什么反复?只不过刘公未把消息散出而已,实其已登幽州刺史之位了。” 党锢之乱一解,朝中与各州郡人事变动极大。 不少受了党锢之祸与牵连,四散逃亡的名士,八骏八顾,八及八厨等名士,纷纷又被征辟为官。 有的拒绝了,有的应征了,有的还朝了,有的失踪了。 八及中的张俭,就拒绝了朝廷的重新征辟,岑晊则逃亡中失踪了,而同为八及中的刘表,则应了大将军的征辟,成为了何进的掾属,被举为北军中候。 刘焉则是应了少府之征,成了洛阳令。 黄巾一起,党锢之祸一解,似为了向天下说明朝廷重士,一下征辟了不少人,正在滥发功名。 “等忙完了这段,我得赶紧让李安上洛阳铺摊儿去。” 李轩敲打着台沿,歪头道,“这朝中的变化,刘公幽州刺史的任命,若无你在刘公身边,咱就得后知后觉了。” “刘公就是特意告诉咱们的。” 田豫倒是没揽功,而是实话实说,“若是伯安公不予我说,豫又从哪里知道。” “权财是个好东西呀,能予人信心,真是酒壮怂人胆。” 李轩呵呵一笑,手指“哒,哒,哒哒”敲打着台沿,“一头老公羊,被赐个虎皮一披,就真以为自己是虎了。你还别说,这大义的虎皮时下还真有三分虎气。法统道统尚在,没到礼崩乐坏的时候呢,咱还得听令呀,妈的,一张虎皮就把咱涿郡老窝掏了,居然给咱整野地里去了。” “渔阳可不是野地。” 田豫闻声一翻白眼,心中唱着谁不说咱家乡好,一脸不开心,“潞城居鲍丘水大运河之首,三水在畔,湿地多有,能辟大片水田,算是膏腴之地了。” “还容易发洪水呢。” 李轩嗤笑一声,又不是很介意的一摆手,“一个小县之实,不抵领燕国屯垦事之虚十一,大哥这个燕国屯垦使的差遣,可比一县之令有用的多。燕国旧领可大可小,论大,广阳,渔阳,右北平等都是燕地。” 顿了顿,朝田豫歪头诡异一笑,“我已让世平兄把潞县城抢了个底儿掉,老县城破败。东南三河汇聚,灌溉用水充足,航运方便,又大把荒地,不若再建新城吧。” 田豫目瞪口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潞县太小,渔阳很大,燕国更大。” 李轩冲田豫嘻嘻一笑,“反正渔阳太守位空悬十来年了,老郡治渔阳县城都破败了,渔阳郡官吏都在幽州刺史治所蓟城办差呢。咱趁好建个堪做一郡治所的新城,以一潞县之实,一燕国之虚,治渔阳一郡之地,不算贪心吧?” 渔阳郡老太守李膺,第二次党锢之祸中被拷打而死,死了十来年了,渔阳太守位一直空悬。 渔阳郡的官吏都在繁华又安全的蓟城办公,遥领渔阳郡县乡。 结果,很幸运的,被黄巾一网打尽,杀个干干净净。 萝卜全让拔了,留下渔阳一地的坑。 这么坑坑洼洼的岂不有伤风化?李轩就想帮忙把坑填了算了。 可他封不了官,于是想了个辙,那么多坑谁爱占谁占,他只保护投靠北盟的萝卜,别的坑里的萝卜,他就不管了。 幽州这么乱,月黑风高的,他相信坑里的北盟萝卜会越来越多的。 北盟不能封官,还不许萝卜主动投效呀? 他为什么这么坏呢?他也想不通。 “民何来?” 田豫听到要移荒野,筑新城开荒,摇了摇头,无奈道,“再辟新城,民无田则无籍,便是建新城,开荒辟新田,何处之民愿随你往荒地?” “民靠不住,民就是蜜蜂,只会朝有花的地方飞。只有嗅到了花蜜的味道,才会被吸引。” 李轩起身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又捏起片肉干嚼了起来,“种花的事,还得靠吃公粮,拿军饷,有组织纪律的军队来干。让民来干没好处的好事,正义的事,那就是徭役,就是虐民了。 修长城抵御外侮,建直道方便交通,开运河疏通航道,治水防洪防涝,开荒筑城都是好事。从戎,戍边,充塞,屯田,保家卫国,都是正义的事。 可这种正义的好事,咱们干的越多就越邪恶,就越要坏事,就越是要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我们若让民去干对我们有好处,而损害了民的事,就是在罪人,而不是罪己。 可这样的好事,正义的事,又不能不做。那怎么办呢?那就让可以从中得利的人来办,我们来办,让吃我们军饷的军队来办。让我们的敌人来办,战俘,罪犯,战争奴隶,都是很好的人力。 若我们让我们的民来干这个事,却不予民利,那我们就是把我们的民当做敌人了。 北盟是一个势力,一个组织。在这一组织内部,我们是支配的一方,我们的人民是被支配的一方,内部是支配与被支配,权利与义务的关系。 若我们剥夺了被支配一方的权利,只想支配,那内部就会转变为敌我关系,民就戴黄巾了。在敌对状态中,要么我们胜,要么敌胜。 我希望的是把越来越多不相干的人,敌人,变成我们的人。把越来越多的人,绑进一个利益共同体,而不是把我们的人,变成外人,变成不相干的人,变为敌人。 所以,这个建新城,开荒的事,不能让民来干,因为我拿不出与民的付出,对等的报酬。” “…先生又在骗我。” 田豫想了半晌,突然一叹,“与先生相处,受益良多,豫光是要辨别先生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真正的目的何在,就煞费思量了,于策论一道,精进颇多。时下你若是再想忽悠我,怕是没以前那么容易了。” “怎么是忽悠呢?”李轩把水碗朝台子上一放,诧异道,“实话啊。” “开荒不予民地?迁新地筑新城不予民新房?” 田豫面无表情道,“先生不至于小气如此吧?” “哎,我以为是什么呢,你是人在局内站在局外。人在局内,对自己所在的团体有信心。站在局外,又看的是花海盛开之后的模样。” 李轩端起水碗喝了口,一抹嘴,“可是你不能让民对我等也无条件的信任呀,你不能让民也看这么远呀。荒地是一文不值啊,卖水田的才是败家子呀,为什么啊?就是大多人还是习惯守成,愿意安逸,我就喜欢安逸呀。愿意开荒,挖渠,兴修水利的少,愿意坐享其成的多。 荒地到处都是,汉军出塞打下来那么大地盘,没有人愿意去住,你有什么办法?只能让胡人重新占了,那除了盖长城,你有什么辙? 潞城东南三江交汇的冲积三角区,仅水田就可以辟出二百万亩以上,这是千万石的石高呀。可时下除了湿地,荒野,什么都没有呀。就跟在你家乡雍奴大泽放鸭似的,三百万只鸭的容量,时下才万只,这就不错了,你忘了你刚开始寻人放鸭的遭遇了?” 田豫闻声一愣,唇角一掀露出了一抹苦笑,点点头:“要让人信我等,却是比让豫信我等,难的多。” “你信自己,都不见得有信我等多。”李轩淡淡补了句,“你更信的是北盟,多过信自己。” 田豫又是一愣,沉吟少许,缓缓点头:“先生说的是,确是如此。” “所以,你更不能强求民什么。我信我等,信北盟,都多过信我自己。一个重甲士是不敢冲锋的,可十几个重甲士就敢追着三五百黄巾砍,因为背后就是北方军,就是北盟,就是集体的力量。” 李轩平静道,“这就是为何建新城,开荒要用军,因为集体的力量,我们现在就有。而未来的丰收再喜悦,时下的人民也感受不到。 民就是蜜蜂,看不到花,嗅不到蜜,吃撑了才来野地。要等我们先把荒开了,花种了,初期累一点,先人工授粉,等花越开越多,花香与蜜的味道有了,蜜蜂自己就飞过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用人工授粉了,让辛勤的小蜜蜂采蜜去吧,采回来我们就当着蜜蜂的面拿走它的蜜,蜜蜂还赶都赶不走。” 田豫就笑:“先生还是一贯的以利诱人啊。” “对民是诱之以利,对士卒与军属是半诱半强制予利,对战俘就是完全强制了,利不利的看表现了。” 李轩呵呵一笑,又皱眉道,“这段脱产建设期,一期开荒至明年春播止,要一直持续到秋收,第一期开荒的成果才能落袋。而那是远远比不上开荒,开渠挖沟,兴修水利,固河修堤的付出的,更别说还要建新城。 而第二期又要赶在后年春播前,加速开荒,起码要三年,粮食才能自给,咱们才能稳住。在此之间,建设绝不能停,粮食绝对不能出问题。” 正文 第一零四章 今处燕地,当立燕歌 田豫略感奇怪:“若粮不够,新城建设与开荒缓一缓就是了,为何不能停?” “房一开建,不封顶是绝不能停的。” 李轩一摆手,说的斩钉截铁,“你没搞过建设项目,不知道缓一缓的灾难性后果。一旦建设项目上马,越是大项目就越是不能缓,更别说停,宁可豆腐渣,也绝不能停。 汉外长城不就是垒土,夯土墙么?不用砖墙,土墙照样用。实际长城没必要用千年不朽的大砖,哪来的千年不灭的王朝,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始皇帝要是让我督造长城,我肯定快速造个豆腐渣长城出来。功劳又大,建的又快又省钱,又减百姓徭役之苦,百年不塌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百年?”田豫奇怪。 “那你不废话么?万一长城塌了我还活着不找死呢么?” 李轩一晒,不在意道,“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说不定我还没死呢,就改朝换代了,造千年不塌的长城不神经病么,墙造的越坚固,朝塌的越快。造个城而已,一夜就可以了。” “一夜造个城?” 田豫满脸的不信,嘲道,“你这渣城里有豆腐么?” “你还别不信。” 李轩见田豫不服气,梗着脖子道,“便是一边跟人打仗,一边一夜造个城出来,照样有人能做到。” 田豫一脸不信,满脸嗤笑:“豫如何不知,有人可一夜造城,谁呀?” “天下人呗。” 李轩同样嗤笑一声,一副你少见多怪的样子。 他没忽悠,丰臣秀吉的天下人之路,不正是从墨俣一夜城开始的么? 长良川漂木顺河而下,一夜筑起军城。 城不就是来用的么,起到城要起到的作用不就可以了,造个千年不朽的马车,万年不钝的宝刀有屁用,马车里的人,用刀的人,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李轩对城的态度,与草鞋,藤甲是一样的,用坏了扔了就是。人死了钱没花完,才是让他痛苦的事。 “先生欲造之城。” 田豫对李轩的豆腐渣城,突然来了兴趣,“可起好了名字?” “商周之始有商都朝歌,今处燕地,当立燕歌。” 李轩憧憬道,“等完成了潞城东南三角区的初期测绘,咱就开筑燕歌之城。”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城?”田豫似也有些憧憬。 “定心之城,能把飘来荡去的北盟人心定住的城。” 李轩坚定道,“我们的城。” …… 次日,巳时三刻,拒马河西岸。 刘备,关羽,张飞已回,与同从葫芦谷而来的高洪,一起立于岸边,好奇的看着北方军辎队搭建浮桥。 程普更是驾舟在河中看过,试走了半段,才又重回岸上。 岸边就放着半裁成片的原木,满地的碎木屑,树皮,一捆捆的麻绳,散乱的各式工具。 辎队的半吊子工程兵,正与随军匠作,士卒一起,拎着斧锯,攥着麻绳,拼木绑绳成箱,外捆充气羊皮口袋,就地加工简易浮箱。 岸沿下水的湿滑地,竖着排满了一排捆着麻绳的原木,入水处打了水下桩,连接泊岸横舟。 半条由舟身绑着充气羊皮口袋的横舟,与一个个木箱组成略弯浮桥,正在朝东岸延伸。浮桥上搭横踏板,可容四人并行或二人牵马通过,辎车同样可过。 东岸的水桩已打,同样正在横舟绑浮箱,准备双向对接,加快浮桥搭建速度。 “马汉。” 同样站在拒马河西岸边,查看浮桥架设的李轩,手里拿着个册子,用一支双木凹槽夹的碳芯笔,边在册子上画边头也不抬的问,“有什么问题?” “工具不行。” 浮桥搭设总指挥马汉,闻声走到一旁,把斜搭在原木条堆上的一条横锯拿了过来,举起示意道,“这破锯劈木还没斧好使呢,铁口太脆,锯深了一歪就折。锯条厚了又锯不动,这批锯都不行,还得再大改。” “不光是工具的问题。” 李轩皱眉看了眼锯条断成两截的铁锯,就收回了目光,淡然道,“这个浮桥的搭建速度是不行的,若是咱被人打崩了要赶紧跑,顿兵河岸这么长时间,我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咱也不是哪个河段都能有渡船充浮桥的,不是哪个河段都能就地取材的。工具只能影响就地取材,没树砍的草原,戈壁,旱地,丘陵河流,你怎么办?” 马汉闻声一低头,略有些不自信:“先行制作浮箱木条,随军携带,遇河就地组装。” “对,办法很好。” 李轩先认同的点了点头,鼓励一声,才又问,“那你想过没有,你要准备搭建渡过多宽河道的浮桥木条?若目标地域行军,地域内最大河流宽度百丈,若渡百丈河,你的冗余要多少?辎重变重,后勤负担加重的问题,你怎么解决?” 马汉低头苦思,半晌未开口。 “你看下这个。” 李轩见马汉不语,用手点了两下册子上画的图形。 “这是…” 马汉勾头把脑袋斜了过来,拧着的眉毛一挑,“这是辎车?独轮车?长矛?” “对。” 李轩点头,用炭笔在册子上几个图形中虚勾了勾,“你的先准备通用浮箱木条,随军携带浮桥的办法是好的。我的看法跟你是一样的,只不过把通用性再延伸了一下,从本就必须随军的东西中,找通用扩展性的可能。” 顿了顿,用炭笔点着辎车左右的一排“洞”,与一根长矛,“战车,辎车,独轮车等步军与辎队车辆,车身左右挖洞,洞口直径可容戈矛枪的握杆穿过即可。这样,我们随军的车辆,与士卒手中的长矛一组合,就是浮箱了。” 马汉心悦诚服,正要拍马屁,见李轩冷冷的看着他,不由咽了口吐沫,赶忙把恭维收了回去。 “我教你从空间,架构,几何上看问题,让你找的是通用性,是做减法。” 李轩盯着马汉,冷然道,“你他妈跟我扯什么锯子应该精益求精?我不知道工具越专业越好,军用工具功能越多越好?我让你看的是这方面的问题?你的视角该看这些问题?” 马汉被训的低着脑袋装憨厚。 “你是图上作业参谋,要接收的是海量的情报。你要像眼球一样,该聚焦的聚焦,该模糊的模糊掉。不管多重要的情报,哪怕是拿命换来的珍贵情报,只要处于模糊区,就必须扔掉。” 李轩对马汉装憨习以为常了,语气放缓道,“北方军时下规模很小,你现在处理个后勤统筹,就已经被细节干扰。随着信息量的加大,要处理问题的增多,你眼中看到的拙劣锯子,将层出不穷,会呈几何级增长。 我让人给你做了颗树的模型,树干刨开了一半,有茂密的深根,干枝叶齐全。我用朱笔在树的根,干,枝,都描了红线,粗细多少不等。你每天给我回去看,直到通过拟像,把你对复杂的后勤理解给我简单化。 一个月之后,你用另一个树以外的模型,给我把你对后勤系统运行架构的认知,给我摆出来。你要是到时摆不出来,我就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以为你有天赋,如果我错了,我就会及时纠正我的错误,你明白了么?” “明白。”马汉大吼了一声,脸色涨红。 “滚蛋。” 李轩不耐烦的一摆手,“架你的桥去。” “是。”马汉又是一个立正,转身跑了。 “小弟,你这学生又惹你生气了?” 被马汉的吼声惊动,刘备笑呵呵的靠了过来,众人皆把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看做李轩的学生。 这年头老师与弟子的关系很多种,远近亲疏各不同。 最高的弟子是内室弟子,长随恩师,就住老师家,不避师娘,老师出门就牵马坠蹬当马夫,情同父子,恩师亡故,则接衣钵。 其次,是弟子到老师家学,就叫及门弟子,这是正式弟子。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就是说那时候跟我的学生,实际都不是正式弟子。 老师教正式弟子,让正式弟子再教学生,后者就成了次相授业弟子。 若是连次相都没有,送名师点礼,老师一点头,认了这个学生了,但不教,只给个老师弟子的名头,就叫著录弟子了。 帮派都是一样的,门生帖,拜在门下。 再次就是开坛讲法式的了,来听过公开课,自称某某的学生。名师一般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最大的蔑视,就是无视。 冒称没事的,学生一称王,一登基,龙袍一披,老师马上就跪了:“真是我的好学生啊。” 可学生要是端个碗跪了,那老师就风轻云淡了,一般是看不见的。 比无视更差的就是李轩这号了,见都没见过,但崇拜一个老师,自认学问是从这位老师那里来的,就会自称苟子座下之奴,阳明先生门下一走狗。 李轩就是很多老师的座下奴才,门下走狗。 公孙瓒,胡人,很多英雄豪杰,鸡鸣狗盗之辈,都是他的老师。 正文 第一零五章 家里收麦缺人可咋办? “我还是商鞅,管仲,苟子的学生呢。关键人没我这个弟子呀,学东西何必拜师。教棋教出来的学生连老师都下不过,这种连老师都打不败的残次品学生,不收也罢。” 李轩扭头对走过来的刘备一笑,“什么学生的,换个能学会的我照教。” 他没在意,实在是文明的冲突,教与学的方式有太多的不同。 他不是传统正派师傅,不求尊师重道,端屎端尿。他求的是教棋,教出来的就能下过他的学生。 他一个人跟自己下棋,一个他与另一个他说话,精神分裂。 感觉世界就他一个人,其他人都是造物主造出来的背景,融不进去大世界,一个人的小世界又太孤独。 所以,他教人,不是为了师徒,就是为了解闷。 所以,教与学的方式就不同。 他不会炒个菜都不让徒弟看,火候什么都不讲,而是上来就把锅让给徒弟了:“来,你颠勺。” 徒弟灶台前一站手忙脚乱,可旁边声音就来了:“锅翻不动吧,知道为啥不?你腕力不行。想当大厨,一天百锅,一锅翻多少次,回去练不练腕力在你,自己看着办。” “我炒的肉外焦内嫩,外嫩内酥。你炒的外焦内干,外湿内嫩,为什么锁不住汁,为什么挂汁?看我炒肉的时候,别被我翻锅的动作干扰,别盯勺,别朝锅里看,注意盯锅底下的火。肉进锅,出锅的这段时间,把火的时间也给我分解了。再让你看三次,看三次之后,你炒肉还全干全湿,那是祖师爷不赏饭,我就教不了你了。” 这种教徒弟的方法,很浪费食材,很浪费徒弟,很有情也很无情,跟不上的很快就不相干了。 可跟的上的徒弟就进步飞快。 这种教学生的态度,这种一日千里的成长速度,看在刘备等人眼中,就误会成“倾囊相授”一类的东西了。感觉李轩对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与对范鲤没有不同,就是对内室弟子的态度。 实际上,随时都会不相干。 李轩就没认过学生,他也没有学生,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残次品怎么会是他的学生。 学了他的棋,能下过他,打败他的人,才是他的学生。 至于拜不拜师的形式,毫无意义,再孝顺的学生学不会他的棋,打不败他,还是残次品。 师徒没见过都无所谓,他自诩商鞅,管仲的学生,自认苟子座下之奴,阳明先生门下一走狗,还需要老师同意不成? 对老师最大的敬意,就是打败老师。 他学霍去病,就要比冠军侯更会运用骑兵,出塞更远,机动更快,长趋更远。就不信霍去病能破了他的梅花陷马阵。 他学孙武,只有在自信孙武赢不了他的时候,才会称一声老师。 这才是对老师最大的敬意,否则,一代不如一代的学问,不足学。 他跟公孙瓒偷师学重骑兵战法,与苏双,张世平,胡人学牧战之法,就是为了用老师的学问,打败老师,比老师做的更好。 他就不是狗一样的学生,所以,对收忠犬学生毫无兴趣,从不以师自称。对刘备所谓的学生,不承认不否认,精神病与正常人,真解释不清神经是什么病。 “若无小弟统管盟内财赋曹物事,怕是大哥头都要大啊。” 刘备的大眼睛看了几眼四弟怀里册子上的一堆图形,就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对这些数字,线条,图形实在头疼,揉了揉脑门,苦恼道,“真不知王朝马汉几人,是如何能把这些鬼东西学进去的,大哥跟看天书一样。” “各领域天赋不同,三哥随意一矛,我一辈子都学不会。大哥定心的天赋,又岂是我能学的来的?” 李轩把册子朝腋下一夹,对刘备道,“正要与大哥说财的事呢,我兜里没钱了呀,私财没了。” 刘备瞪了李轩一眼,一脸的不舍:“你使钱太奢,有钱也留不住,没了也好。” “诶?” 李轩气道,“我钱怎使,是我的事,什么奢啊俭的,旁人看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哥是旁人啦?”刘备更气。 “你不是旁人你还是圣人啦?” 李轩一点不领情,斜眼瞅着刘备,不屑道,“你别跟我来家长作风这套啊,什么我是为了你好的。与爱民如子,要为民做主的大老爷,有啥不一样?把我当奴隶是吧?不怕我戴黄巾是吧?我说造反就造反啊我跟你说。” 刘备气极,伸腿就虚踢了李轩一脚:“目无纲常…” 刚骂了半句,唇角一抽,想起了被四弟驳的一文不值的三纲,脸又纠结起来了。 “我是无所谓啦,大不了把公帑朝兜里一揣。” 李轩抬腿掸了下膝盖下被刘备脚尖蹭上的土,顺势下摆朝腰带上一斜插,单手反掌朝前一伸,摆了个黄飞鸿的造型,冲看的愣神的刘备道,“兵卒原皆是征,无利。后为募,勇怯者拿一样的钱。咱要是想让士卒勇往直前,就不能好孬一个熊样呀。兵卒有钱了,是喝酒耍钱,还是买田,大哥也要管么?” “为何不管?”刘备诧异道。 “整天窝村里的乡民,没钱了饿了,就省吃俭用,把裤腰带再勒紧一点。” 李轩笑嘻嘻道,“若是强盗,马贼,土匪没钱了,饿了呢?这些盗贼匪为何宁可拿命抢钱,也不勒紧裤腰带?因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惯了大鱼大肉,见惯了世面,心就不安了。宁可杀人放火受招安,也不肯老老实实举孝廉。 这些盗贼匪可有田?有的,与北方军一样,种的是军田,收割的是敌头,晒谷场上晒的是军功,荣耀,勇名,战利品。 若我士卒种的是农田,心中必是农田之心,敌在前,想的却是家里收麦缺人咋办。那我等给士卒的田越多,家里收麦就越缺人,士卒就越是不会勇往直前。 毕竟人死了,家里收麦缺人可咋办?” 刘备听懵了:“这…” “这会让我们的军不整,兵不精。” 李轩平静道,“这会让本来的敢死之兵,越来越怕死。让本来的敢前之兵,越来越畏缩。会让兵越来越退化。无论是战斗技艺,还是心理,都会呈一条下降曲线一直朝下掉,直至成为披战衣的农夫。 再训练都没有用的,兵源素质会越来越差。民生越是富庶,兵源素质降低的速度就越快。封闭隔离民风都没用的,心是隔离不了的。民风越软,军心就越软。 慢慢的,城郊之民就不可再征了,战刀硬弩再好,羊是耍不了的。那就只能招募山林野人,矿工,偏僻乡村的淳朴之民。 说俗了就是招募本身生活环境就封闭地方的人,穷地方没出路的人。越穷越好,越单纯越好,越傻越好,年纪越轻越好。 只有这样的傻兵,才好忽悠着让他们为了这个那个的死去。开放地方的人就不行了,年龄一大一成熟就不行了,心思复杂了,就很难忽悠了。” “小弟之意是?” 刘备聪慧,从话中听出了话后的王朝兴衰,沉吟少许,才道,“…小弟意指,战国,秦汉兵之别?战国诸侯国亡,秦亡时,诸侯国之兵仍精,秦兵仍锐。前汉之末,汉军却早已无汉初之锐气。本朝时下汉军,与周边诸胡较仍精,但比起光武之时,又大大不如了。战国诸侯,秦与汉为何不同?” “因为先秦之时恪尽职守,各走各的道,各守各的德。不是天下皆守三纲五常独尊儒。其时,士农工商之德亦不统,各有各的德。” 李轩平静道,“春秋战国之时,君有君德,有晋文公退避三舍,有赵襄子脱衣予豫让刺。士有士德,晏子二桃可杀三士。商有商德,子贡赎人,不收道德,就付真金。武有武德,武安君杀人无算,不符时下道德,可白起一武将,为何要对敌慈悲? 秦之兵,守的是商鞅军功爵之制呀,不是讲道德的呀。当此制废弛,二世乱封,赵高一权阉都可殿中指鹿为马。军功爵之贵,就没有了,荣誉就没有了,兵就贱了。自贱之兵,兵无战心,难道不正常么?” “小弟欲如何解军田之兵,却是农心?不予授田么?又如何解兵愈颓之困,不讲仁义,独辟兵德么?” 刘备也是一脸困惑,从四弟的话中明白了不少症结从何而生,却不知如何解。 “授田没事的,授的越大越好。但不能兵种,要让兵的奴隶,佃户种,农兵要分离。” 李轩淡然道,“兵就是平常勤习武艺,闻战则喜,遇征战奋勇杀敌。手中刀枪就是兵的镰刀,收割的是军田,是敌酋的首级,敌人的人民就是他们的奴隶,功名富贵看的是军田的收成。” 将校士卒家里的田就是军功,在军有功税赋就少,功劳越大田越广。后代不出军人,开酒楼去了,成文官吏佐了,成市民了,无新军功了,则减田减勋,加税。一个推恩令,代代而减,直至把名将的后代赶到街上要饭去。” 正文 第一零六章 重辟五德,相生相克 “我们的将兵,若不想一代不如一代,就只能代代勤习武艺,代代守护武勋,代代奋勇杀敌。” 李轩冷然道,“军人,既然收割的是军田,埋骨军田,亡于兵解,才是死得其所,无愧祖先武之勇名。荣华富贵,武勋荣耀,皆在武之一途。 武运长久,才是我们的军人,应该秉承的传承信念,而不是传给子孙多少田,不是他妈的天天想着回家收麦子。” 刘备被噎了一下,眼神一滞,想了想四弟的用意,福灵心至的脱口而出:“小弟欲分德?复先秦之道分?” “不错,先秦有五德始终之说,金木水火土,彼此相生相克,强弱交替,阴阳变化,无有穷尽。今我北盟当重辟君、士、农、工,商五德,不遵同德,不可同心,互不统属,相生相克,以致生机无穷。 商贾就是赚钱,赚钱就是商贾的道,就是商贾的德,赚到了钱的商贾就是正义的,赔了钱的商贾就是不正义的。什么仁义乱七八糟的,商贾不用守,守信就可以了,就是多雇伙计,多挣钱,多缴税,那就是商贾最大的正义。 外敌入侵,市民不用上城墙守城,那不是小市民该守的德,宁可城不要了,告诉对手,我这个是不设防城市,归你了。宁可失城,不可失德,不能让市民担负不该担负的德。那是军队的失职,武士的耻辱。 武士之德,不是市民应该担负的德,因为市民享受的不是武士的地位与待遇,就没有承担武士责任的义务。打仗,不是市民要承担的义务。 市民就是好好生活就可以了,该做工做工,该缴税缴税。外敌来了,不用上城墙用命,在家该给孩子做饭,继续做。等敌人入城接收,税缴给敌人就可以了。我们何时夺回城市,再把税缴给我们。 敌若敢让我们的市民上城墙帮其守城,若敢屠我们的市民,我们的军队就会报复。 敌有多不敢伤害我们的市民,看的不是道理,不是仁义。要看我们有多强大,要看我们的军队报复有多烈,要看我们武士,是否玷污了他们对敌人要像寒冬一样冷酷无情的武德。 若我们的军队都打不赢敌人,那证明是我们的军队废物,证明我们的武士阶层已经腐朽了,那证明我们就是弱者了。 弱者,被强者征服,支配,奴役,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一群废物,没必要腐朽而死,还要市民陪葬。军队与武士阶层一旦朽掉,填再多的民进去,不过也是陪葬罢了。 农把农林牧渔搞好,让自己富起来,就是最大的德,比扯什么道德的蛋都有道德。 工就是把器物造好,让我大汉物华天宝,让自己大宅美娘,荒淫奢侈,钱满屋,徒弟跪一地,这就是有工德的大工。荒淫奢侈,钱满屋,有闲就打徒弟,很好,很正义,很有道德。” 李轩面无表情,冷然道,“天下一德,便是天下臭水一潭,便是天下同愚,同僵,同腐,同朽。儒术软民之治,实是幻觉,真正想维系统治,万世一系,恰恰是分德。 八百年春秋,无一例平民革鼎。只要各行各阶的德立住了,贵贱有别,贱如何晋贵,贵如何沦落为贱,讲清楚了。能守住德,守住贵贱,就能守住千年王朝,万世一系,没有问题。 否则,一旦社会各阶层全尊儒,全是一个德,就等于接过了儒的那根兴亡曲线,任何势力,任何王朝,都逃不掉这根兴亡曲线。 那与雄兵变熊兵的演进是一模一样的,前期敢死,逐步变怕死。精锐慢慢变乌合,越来越退化。直至被区域空间外的狼,像羊一样屠杀。那势力也好,王朝也罢,就只能不断循环,不断重复。 我北盟若不想接过这根兴衰曲线,就不能接大汉武帝之后的道统。只取大汉法统,接先秦道统,分德,分它个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强弱交替,阴阳变化,无有穷尽,生生不息,源源不竭。” 刘备静静听着,听的嘴慢慢张开而不觉,听的眼光莫名,时而散了焦距,时而精光迸射。 他明白自家小弟何意,这是在刘虞为北盟划了地盘之后,天下既辟,重开东西南北。那这个大汉天下之下的小天下,是要与大天下融呢,还是自辟另一套三纲五常,吞噬天地呢? 什么叫国士?刘备感觉自家小弟就是国士,与皓首穷经的大儒不是一回事。不论孔子这句话如何断句,孟子这句话什么意思。论的是人如何分,势如何分,天下是什么意思,如何分天下。 小弟这是要请至圣降阶,再造几个圣人与其平阶呀。 连圣人的官都敢降,自家小弟真是反动的没边了。 不信神却造神,君之神,武之神,士之神,农之神,工之神,商之神…… 小弟这是要让他封神呀。 刘备心中震动的同时,又有些自卑,想自己一个织席贩履的,封的神谁认哪。 小弟挖坑又一向深不见底,偏又让人察之不觉,万一掉坑里爬不上来呀。 就似一个伍七个豆一样,立规好立,豆好给。可规撤不了,豆收不回啊。与商鞅的军功爵一样,一撤,豆一收,北方军就崩逑了。 他被自家四弟坑怕了,暗忖若是一不小心又被小弟带进沟里,这个“分德之缸”看起来比一伍七个豆的缸,要大得多,影响也深远的多。这要是掉进去,还能爬出来么? 刘备颇有些怵自家小弟又坑他,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脸风轻云淡的李轩,弱弱道:“小弟是反儒?反圣人?” “儒有什么好反的?圣人品洁德操都是上上之选,塑身成像,以励后人且来不及,反圣人干嘛?” 李轩闻声一愣,诧异的看了刘备一眼,有点明白过来了,摆手一晒道,“不是反,是站的位置不同。圣人可为民之圣,王可尊圣,圣却不是王之圣。在王手里,圣就从圣,变成工具了,工具有什么好反的?只有适合不适合而已。” 李轩说着,忽而诡异一笑,与刘备比了比谁睁的眼大,瞠目道,“大哥可知,先秦学派,诸子百家,我最推崇,最尊重哪一派,哪一家?” “少做怪相。” 刘备见李轩眼瞪的溜圆,与他比眼大,没好气的瞪了不着调的弟弟一眼,想了想,又轻轻摇头,“兵家?小弟是逃跑的行家!法家?小弟又最厌繁法。墨家?兼爱不攻?你兼忽悠还差不多,没见你多爱民,攻杀也没见你手软。纵横家?你秉性又好逸恶劳,苏秦张仪出去纵横了,你宅家里躺着不动了。确实奇怪,小弟究竟最崇何派?” “当然是儒家。”李轩呵呵一笑,得意的摇头晃脑,一副就知你想不到的样子。 “呃?” 刘备愣了下,眼神发滞,“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李轩笑吟吟的用眼神鄙视了一下刘备,“大哥可知,小弟为何崇儒重儒?” “…”刘备刚要开口,又是一沉吟,之后摇摇头,“大哥不知。” “因为儒家是赢家啊。” 李轩呵呵一笑,“什么诸子百家,不过是些守户的学问。能博采众长,海纳百川的学派,唯有名教呀。” 说着,又是古怪的一笑,“可以审时度势,为上位者所用,让尧舜禹禅让的学派,也唯有三代之治的儒家呀。” 刘备闻声苦笑一声,他没事就与自家一肚子古怪学问的小弟扯淡,自然早知道三代之治,禅让什么的是怎么回事了,眼神颇有些莫名:“名教能赢,不是赢在学问高深。名教赢就赢在,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天子要什么,就有什么啊。” “唉,所以我说大哥聪慧,那小弟又为何要反儒反圣呢?” 李轩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而叹,儒学就是伦理的基石,有什么好反的。他反的是天下各行各业各阶层只有一个脑子一个德,最终兴衰曲线把天下拖入臭水一潭的旧法。 李轩不知想到什么,语气略带萧索:“儒是什么?士大夫是什么?就是骑着狼的狈,与小弟的角色是一样的。无论是汉地的统治者,异族的征服者,都是狼。儒是狈,只管骑狼,不管汉狼胡狼的,狼与狈是一条船,只不过是一软一硬而已。 统治者是一把刀,名教是一张网。 刀与网彼此需要,甚至可以说,统治者更需要儒。 刀钝了,换一把就是,一日变幻城头大王旗,足矣。 可刀要想把网换了,那可比夺天下,还要难的多。不愿大乱,就绝非一朝之功。 名教离得开任何一条狼,任何统治者却离不了唯一的名教。这就是武帝采纳董仲舒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之后,王朝兴替而儒不替的必然结果。 因为儒借助大一统架构,会蔓延至全天下各个阶层,成为社会伦理,慢慢就成了传统,社会伦理与传统怎么替嘛。 大哥还记得我曾说的狼与羊,狼与狼,牧羊人与羊的学问阶段么? 实际无论谁入主中原,名教还是名教,那就是从狼与狼的学问,过渡到牧羊人与羊学问的时候了。” 正文 第一零七章 朝代更迭变幻,唯名教永恒啊 “儒就是牧羊人与羊的学问,这是最适用于农耕的好学问,我反它干嘛?” 李轩一晒,轻笑道,“我是说我等没到那个阶段,这个工具再好,不适合我等这一阶段,有什么用? 若是大哥不愿分德,要继承武帝后的大汉道统,那咱待势力大些,要治天下的时候,转成儒的牧羊人与羊的学问,也就是了。 只不过不用听那些大儒云里雾绕的,我一天就能跟大哥讲明白儒与统治的并联架构与集体无意识操纵原理是什么。 若非天下乱成这个鬼德行,儒的道统是很好的。儒皮法骨什么的都是表象,实际我中原大一统王朝,从来就是诸皮人骨。什么皮都无所谓,人治是不变的。 如来于菩提树下坐化时曾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实际那些法呀,墨呀,儒呀,兵呀的都是梦幻泡影,都是法,万法归宗,宗还是人哪。 大汉外面没外敌的时候,天下就只有一个了,大汉就是天下。不用名教,难道用兼爱不攻的墨家,自甘牧羊犬么?还是重法兴兵,变羊为狼,烽烟四起? 日升月落,朝代更迭变幻,唯名教永恒啊。” 李轩叹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他眼神迷离,却既非心虚又非憧憬,而是人文科学领域东西,人类学与社会性之复杂,没数学那么简单。 他有点吃不透,分德之策,只是他用空间视角,以架构分解重组的形式,做的趋势推论。 至于会不会形而上学,一路错到离谱,还是会因为知识储备匮乏,才具不足,后天成长环境与阅历欠缺,导致浅薄,他也吃不透。 因为人文科学不是自然科学,一个小市民写一加一等于几,与一个当朝士大夫写一加一等于几,正确答案是一模一样的,这就是自然科学。 可在人文领域,在人类学与社会学中,小市民与士大夫眼中的世界与答案,可就完全不同了。 世界就是认知的边缘,井里蛤蟆眼中的世界能是什么样的?一生没出过方圆百里,对世界的理解不能说错,只是世界与世界是不同的。 世界是由无数的世界组成的,天下之外还有天下,可以连同穿梭彼此世界,贯穿天下唯一的只有法则,而不是一个个世界,一个个井中的不同的信仰,不同的道德,不同的正义。 水往低处流,叫法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为老人让座,就叫道德。 换个世界,为老人让座,也可以是侮辱老人的意思。 且处于被支配一方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与支配方的三观是完全不同的。 员工视角与老板视角的区别。老板可以看懂员工,员工是自以为可以看懂老板。 小吏以为后台重要,可小吏或许知道同为小吏的后台是哪个,但知道领导的后台是哪个么? 吏视角与官视角的区别。 吏之下的民,与官之上的士大夫,基层与顶层的认知,区别就更大了。 在李轩的认知中,诸子百家都是学问,对统治者来讲,都是工具。 工具本身没有好不好,只有合适不合适。 与踢球阵型一样,442,532,901无所谓,摆阵是为了赢,不是为了阵而阵。 实际上,儒学之所以可以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儒家才是最开明的学派。博采众家之长,万般变化皆能为我所用,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儒学变化万物,妥协性最足,生腥不忌,“融”与“排”不是固定的,因时因地不同,故而最为灵活。变法不致惊雷,万法归宗于润物细无声之中。 可惜,名教的创业者再伟大,不耽误徒子徒孙只知之乎者也。 先秦,诸子百家中能用的儒家全抄,不利于时下统治的学问再好也不要,把史当小姑娘来打扮,那才是真正的名教。 这是非常对的,春耕秋战的战国,曰“以德报怨”就是为了反对“以德报怨”,来为“何以报德”的正确背书。 先秦之后,农耕社会保守伦理,治讲究一个“静而不争”,安家合人,地固人淳,仁孝廉义。 此时,就要隐去“何以报德”了,只取“以德报怨”就对了,要的就是不争,抑欲,节俭。 时隐时突,因时因地,变化无穷,才是用工具的人,才是士大夫。 只为孔孟曰的鹦鹉,不过读过书罢了。 可这与工业社会的三要素:竞争,需求,浪费,恰好背道而驰。 你这么节俭,我一年一换代的山寨手机,卖给谁啊?没有物欲,不创造浪费,哪来的需求?没需求,工业品的市场哪来? 工业社会不是说有蒸汽机,电视机才叫工业社会,部落里摩托都有,照样是土著社会。 工业是纪律,规则,标准社会,绿灯行红灯停,车要靠右行,可这不是天生的,是交警与罚款教育出来的。换个左舵的世界就靠左了,守的是规则,标准与纪律。 没有棍棒的督导,没有标准的普及教育,人不是生来就会排队的。 工业社会的人,每一根毛孔都散发着纪律与标准的味道。 那才是工业社会。 工业社会的组织力,生产力,搞建设的速度,可不是农耕社会的组织方式可比的。 李轩要筑“燕歌”城,要开荒,用的是军队,是劳改犯,就是要运用工业法则,就是计划经济原则啊。 苏联与美国都是计划经济呀,在架构上和一个儒与诸子百家的分别一样。 苏联不分德,一个德,一个天下全计划。 美国是分德,天下是一个个计划经济体相生相克。杜邦,洛克菲勒等等,那都是独立的计划经济体,化工生产,钻井勘探,都必须严格遵循计划,自由个屁。 纳粹德国是介于之间,在苏联的垂直架构全计划之下,在美国的分布式架构之上,由天下出面整合,组建法本化学等一个个大型托拉斯,同样是计划。 在架构上是很简单的,计划是自然科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经济是人文科学,是上帝如来佛。所以,跟相信有经济这回事的鹦鹉,是说不清的。 计划就是战略学,未来学。 人文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很有道德,很有慈悲,很受人民爱戴。跟施主爱方丈,信徒爱神父,没有不同,脑子里有广厦千万间,就好幸福。 可计划不同。 若计划北盟六年义务教育,那就得统调北盟势力范围内的适龄熊孩子人数,需要多少教师,要盖多少师范与学校,要多少块砖,砖要多少煤,煤要多少人挖,耗粮多少,粮需要多少农田,农田要多少粪肥,粪要养多少猪才能拉够,猪要…… 这就是战略学,与打仗是一样的。 这就是计算推演趋势的未来学,沙盘上就可以推出来的,这就是计划。那生产计划指标一旦制定,广厦要建多少间,多少块砖都要严丝合缝的。不能黄老之治,不能之乎者也,静而不争啊,那还盖个锤子啊。 黄老之学,儒学都是好学问,不是名教不适合工业社会,上帝在工业社会照样可以光辉。是名教中人不思进取,没有去让它适合。万事万物,终究看的是人,人朽了,再好的工具,使不了。 在生产力不行的时代,名教就是最适合农耕文明的统治学,没有之一,只是有结构缺陷。 但这同样不是儒这个工具的问题,是用工具的人的问题,是统治集团的问题。 儒在大一统王朝,具备天然的垄断性,打天下是一次打不下来的,坐天下每次都得被人推了。 可甭管谁坐天下,儒肯定都是赢家。士大夫都是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一看挡不住,国势已崩,肯定降的利索。 文官在王朝更迭之时,次次群起而降的现象,背后的本质,就在这里。 可坏菜就坏菜在这里了,名教这种天然的垄断特性,还有什么好改的? 由此导致的就是先秦之后,自武帝用皇权赋予了儒的独家垄断权之后,儒家就逐步丧失了自我进化能力,除王阳明等极少数流星划过,儒学无任何新意,千年因循守旧,僵死拉倒,换条狼接着骑,换个壳儿照样上市。 儒学,也就随之只朝内治的方向进化了,不对外的。所以,开疆只能开国时期,中后期就被治软了,开不动了。现象背后,必有原理。 治天下的学问,始终只有儒这个唯一的候选人,唯一的赢家。 名教赢在治,不在攻守! 儒一涵盖攻守,又要管财赋政策,又要管军事制度,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符合它曰的道德,实际就是出圈了。 这倒不怪儒,儒,举孝廉,科举等等都是方法论,都是统治的工具,用工具的那只“无形的手”是统治集团操纵的,这是统治集团腐朽的问题。 考“孔子曰孟子云”才会有“孔子曰孟子云”的官。考弓马骑射,自然来赶考的就是赳赳武夫嘛,那官全会骑马射箭不很正常?举孝廉就会有一堆孝顺官,弑父才能当官,宰父的官就多的是。这是统治集团操纵的“无形之手”,与儒这个工具无关。 农耕王朝时代,始终就是治乱循环,军队承平日久就会废弛,土地兼并等都会累积出结构问题。 导致出现结构问题的本质,与儒无关,是顶层设计问题,没有给儒画好圈,对其行为边际没有做出约束。 这就导致附在大一统架构上的儒,本能就会趋向把气充满大一统这个瓶,一统社会各阶层的思想与伦理。 可是,皇室,勋贵,官僚队伍,学者梯队,市民阶层,武士阶层,军队,在王朝时代,有没有必要非要遵循一个伦理与信仰呢? 完全没有必要。 小市民就让他们做小买卖,不要偷税漏税,好好幸福生活就是了。没有必要拿武士阶层的要求去要求市民,商人。 敌人打来了,平民不设防,投降都可以,这不是应该要求平民承担的责任,不关市民阶层的事。 官员,税吏,祭祀,学者,市民,文人,军人,商人,各有各的作用,突出的是各自的长处。 前锋要练的是射门技术,培养的是进攻精神,练守门不扯淡么? 一旦放任儒,它就会给你排个10.0.0阵型出来,十个后卫,要求全社会一个模样,君王勋贵士农工商兵一个德行,全是道德后卫,不欺负人的。 天下大治啊。 这个球队的阵型是无敌的。 前提,别跟人踢球。 正文 第一零八章 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 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垄断到临界点,曲线就会从峰值一路朝下,再不回头。 由于就儒这一个神,没有别的神了,没有另外的学派来博弈,从外部刺激。那就只能等到外敌扣门之时,才知道全阶层,全社会,全完犊子了。 因为即便是武将,天长地久的下来,也是儒家的脑子与道德了。 全天下一个样,骤遇外来天下的挑战,那谁上去顶都一样,全是子曰:卒! 士农工商兵,文武各不同,前锋遵从守门员的道德,那道德越高,不就越废物么? 儒是牧羊人与羊的学问,是“治”而不是“争”的学问,用于治是好的,可以让人为奴为羊不自知,为我是奴而心灵平静。 一旦身边有人违反了为奴的道德,就会引发排异反应,就会群起而攻,就会把想站起来的再次拉跪。 刘备当初欲站起,遭遇的冷眼与嘲笑,就是这一集体无意识的社会环境,对异端自然而然的排异反应。 这是一个阻止羊变狼的好学问,这是一个牧羊天下的天下。 李轩时下要做的,就是把北盟独立出外部的天下,避免与外部放羊的天下一起,被乱世的狼群撕咬的血流成河,一起碎成一地,一起被征服,奴役。 大汉是个天下,北盟是大汉天下之下的小天下,是个势力,是个商号,是个帮派。 若抢劫弱者,征服弱者不道德,那海军怎么建,建了出去为土著送温暖?海军将领怎么培养?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怎么移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那到底游不游啊,方不方的谁说了算呀? 商人,军人,工匠,市民,农民要不要游,还得遵守你曰的道德?不然就是忤逆不孝?那北盟这个小天下,若遵大天下的德,与笼中鸟又何异? 小天下若走私盐,欲攫取高额利润,与小天下之外的大天下一个道德,可能么? 大天下是盐铁专卖的德,小天下若与之同心同德,德是一个德,那还贩个毛的私盐。 制售私盐,既可以自卑为贼,也可以造反有理呀,区别就在于有没有思想理论指导。 贩私盐与朝廷作对,当然心虚,官兵一来如鼠蹿就是本能。 那要是为了黎庶不受贪官污吏盘剥,为了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吃上低价盐呢? 那贩私盐的时候,两者的战斗力能一样么? 朝廷不让私制私贩,那朝廷就是站在全天下黎庶的对立面了,就是贪官污吏还要盘剥百姓。那私盐贩子把朝廷推了都不心虚,敢为全天下百姓吃上低价盐舍生忘死,敢把官军杀的血流成河。 以正义的名义! 李轩若想要北盟不心虚,若想要北方军的战斗力,他肯定要架构小天下的信仰体系,要挂“替天行道”的旗。 大天下是天子统驭天下,北盟这个小天下挂“替天行道”的旗,自然要与外部天下冲突,被大天下排斥。 可这就是所有王朝的开辟者,所有创业者都要面临的共同问题啊。 鸡窝中振翅欲飞,羊群中仰天啸月,被周围视为异类,不很正常? 哪个王朝的开辟者,最初不是贼的?哪个创业者,最初不是被嘲笑,排斥,遍遭冷眼的? 秦亭长刘邦造反立汉,却要让汉之民别造反,那这个道德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可以开辟王朝,敢于创业,敢于成功的人,哪个不是反贼,谁又不是逆水行舟? “…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李轩每次被人冷眼嘲笑的时候,天上的家驹都会鼓励他,那就是他的理想太阳,为他照亮崎岖前路,护他登上群山之巅,带他穿过暴风雨的汪洋…… 乘着歌声的翅膀! 他就是要为北盟的小天下之上,挂上一颗理想的太阳。 他就是要为北方军,插上一双梦想的翅膀。 杀人放火没问题,造反有理。 征服你,别哭泣,以信仰的名义! 不敢与天下对着干,又如何马踏天下? 李轩这一阶段不要大汉道统,不要儒这个工具,正是因为处于群雄逐鹿的大争之世,攻守最烈的时候,谁用儒谁扑街的姿势最美。 北盟正是开疆拓土之时,一旦用错了工具,恰风来不张帆,暴风雨将至不降帆,势就错了。 李轩是没本事改儒的,儒已经成神了,经念的好好的,干嘛听他的? 可再多造几个神,分流一下,把北盟小天下内各阶层的一潭死水搅合开,就没问题。 神就是他造的,他说要有光,再让神说要有光,就行了。 东汉佛学已经传入,李轩是非常重视神的作用的。人就是社会性与宗教性的动物,人类社会始终就是个宗教社会,没有不信神的人,无神论是自以为而已。 不信上帝三清如来佛,总信国家,主义,道德,阶级,童年,老年,自由,平等,民主,民族,孝道,正义等等乱七八糟的吧? 这都是神! 这些玩意与上帝,如来佛,猪八戒一样,都在认知宇宙呢。 可指导现实宇宙中行为实践的,恰恰就是认知宇宙中的神。 造神多省力,宣扬什么挑个什么模板,大喇叭一架就行了,学习模板,好榜样,艰苦朴素永不忘。 让人来开荒,一句话就行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来开荒么亲?幽州欢迎你! 一个架构就是一个原理,他随便教个学生,就能把人教化的察之不觉,哪用什么戒尺背书念经的,多此一举。 可他若改儒家,那个浩瀚典籍,与一群大师叽叽歪歪,这句断句不对,不是民可使之不可使知之,那句圣人不是这个意思,李君曲解了圣人原意。 哎呀算了吧,他有那功夫还不如逗鹦鹉玩呢。 他没有改神,灭神的本事,人家神的信徒都能挠死他。 他还是造神吧,这个容易多了。 至于北盟小天下之外的大天下,随意,那不是他的天下,不是他的道,不是他的德。 他之所以要在自家小天下内分德,造神,就是为了改出汉末的下降螺旋,挣脱开兴衰曲线的下半段抛物线阶段。 他要用小天下新的疾速上行曲线,去碰外部天下的衰落曲线。 “德一分,我北盟之天下,岂不是比大汉之天下,人心更乱?” 刘备沉吟良久,似在推敲分德之利弊,皱着的眉头始终未松开。 “何乱之有,仁义信皆在呀。” 李轩反驳道,“始皇一统,自刻永昌,天下都得听朕的,想的挺美,其寿却二世即亡。周乱么?却有八百年天下!轩不信哪朝能比周寿更长。时下之名士,心比春秋之士更实么?忠连战国之食客都比不上吧?要离,豫让之辈,随先秦之风日散,只会绝迹一统之天下。 我等若欲立武德,无武士阶级为骨支撑,不过嘴上之风德而已。没有世代效忠对象,没有世代俸禄领取,武士与武士阶级又从何来?效忠天子,为大汉守边么,那是士卒,不是武士。 若我等将商视为附庸,生杀予夺,不保障其人其财,就没有立起商德的可能。即便是商不听我等之令,只要遵了商德,就是有道德的商贾。 我等若是因为商贾违反我等之意,就罚商。那不是商不守信,不是商乱。是君不守信,君坏了君德,是君心乱了。 君不守德,被弑君不活该么?大哥说的乱,不就是天下不好管么?天下之所以不好管,是君不知道自己照镜子,问问天下凭何让你管? 君之德不是靠君来保证的,没有制衡的君权那还不是随心所欲去,出口成宪,说什么都是对的,那跟一儒不一样么?武帝让儒垄断,不就是不想听到反对的声音么?那王莽该篡还篡啊,绿林军该造反还造反啊,前汉该灭还灭呀。没有反对的声音了,有反对的后果啊。 化一德为五德,就是一间房子五根承重柱啊,武德再重,不敢推君权之柱的,那房是要塌的,推一柱房一倒就等于是推所有的承重柱,天下就塌了。 八百年周天下,周王室早让挤兑到弹丸之地了,可没诸侯敢推呀,是吕不韦个商贾推的呀,当时没有商德,商皆利益最大化原则,推就推了。 可若商德一立,便是吕不韦都不敢推的,那便是周王室再不顶用,天下被小诸侯一统,也只能叫周,诸侯也绝对不敢自称天子的,最多就是个幕府之主。 那周还是周,诸夏还是诸夏,千年王朝,万世一系绝无问题,传承连绵不绝,根本就断不了。 否则,治乱循环,崩一次文明就断一次,那与手艺一样,天下崩一次就失传一次,再重建。几次崩下来,诸夏就不再是诸夏了。 时下周边皆慕大汉,只有周边部盟,国家,胡人,越来越像大汉的份。无论建筑,文字,礼节,生活习惯,都会越来越像大汉,只会慢慢全是用我文字,度量衡,农历等,大汉是天下中心,融会的是天下。” 正文 第一零九章 税不直收 “可若一德?” 李轩说着,呵呵一笑,“一德之下,只有一德对,一德说什么都是对的,那一潭臭水之下,哪有僵不死的王朝?那就治乱循环去呗。治乱了不怕,再治。又乱了?再治!有一德的神经疗法,什么人治不神经?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接着治。只要吹的够大,头发再湿都不怕,头皮以下都给你洗干净。 可王朝这么崩来崩去的,中原迟早有全民学胡语,皆胡俗,却不自知的那天。周边的部盟与国家,就会长的越来越不像我们,汉字,农历,度量衡,习俗,都会弃如敝履的扔掉,人家嫌臭。会从皆慕我,变成越来越蔑视我们,大哥信么? 到了那个时候,就只有诸夏之地,而无诸夏了,诸夏的天下,就没有了。 天下实际好管的很,各行各阶德一分,只要君德不失,诸夏的天下是不会变的。君不就是怕造反嘛,那就用失去一些君权的代价,来换千年王朝,万世一系嘛。凭啥好处都让君占了? 反之,若是君以为天下之事,君皆明,君皆该管,君权俯视众生,那就又是一德了,治乱循环去吧。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再乱再治,乱一次血洗天下一次,杀灭皇室一次,反正百姓如野草,又那么多姓氏呢,换着玩呗。 小弟这样的小人是不怕的,随天下怎么变去,组成大天下的一个个小天下之间,它总有缝隙。 我这样的小人,会随缝隙不同,为自己建不同的道,为自己立不同的德。故任何天下都困不住我,钻个空子玩一样,什么天对我而言都是晴朗的天,我该享福照样享福。因为我既不是君,也不是百姓。 而天下大乱,就是礼崩乐坏嘛,改朝换代,那灭的不就是建立道德的君,苦的不就是被压在道德之山下的百姓么,山崩了嘛。 天之子在位,那是天还在,天若换了,昨日之天的孙子孙女们,能被今天杀个干干净净,让天子绝嗣。 武士阶级,效忠的是各自的主公,实际效忠的是武德,那实际守护的就是君立下的德,守卫的就是君。 武德一立,诸侯是绝对不敢推王朝,灭天子满门的。那等于推的就是武家的武德之柱,绝自家满门。 八百年春秋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权利从哪来,就向哪效忠。世代的权利从哪来,就世世代代向哪效忠。” 刘备有点愣神,喃喃道:“世代效忠对象,世代俸禄领取,把先秦一世之食客,化为世代,便是武士,便有小弟所言的武士阶级了?” “对呀,复名汉高祖之时的骑士,骑士阶级,也可以啊,对马业还有好处呢。文士可以叫扇子阶级嘛,又能多卖不少扇子,咱鸭毛又多个销路。有个好扇子,能卖宪和公。” 李轩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宪和公家是豪族,地主家的家生子,不就是世代奴仆么?奴仆怎么了,家生子的狗腿子,对主家忠心耿耿啊。将佐种的是军田,将佐家的奴仆,不就是对主公世代效忠的带刀奴仆么?遵守的是与主公同样的武德,不就是武士么?这样的人多了,支撑与捍卫武德的武士阶级,不就有了?” “这是分封吧?”刘备问。 “肯定呀,将佐没田没地没私财,怎么养带刀奴仆?” 李轩唇角掀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大哥,要让将佐士卒誓死征战,赏赐富贵是不能吝啬的。赏要富,却不可使武士足。可使民富,不可使民足。” “为何?”刘备满脸诧异 “因为吃饱了的驴,眼前再吊个胡萝卜。” 李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它也不朝前走啊。” 李轩轻叹一声,脸上浮起了一抹敬佩:“小弟为了弄明白农耕社会的财赋制度,这些日子一直在筛商鞅,管仲,范蠡等先贤的施政原理。对我诸夏先贤,轩只能说个服啊。 驴子眼前挂胡萝卜的原理,实际商鞅早已融会贯通至治秦之政了。就四个字‘要让民穷’。 民不穷则无争利之心,就无上进之道,军功爵制度就施行不了,赳赳老秦就不会闻战则喜,横扫天下,一统六合。 户籍政策,鼓励相互告密揭发,让百姓斗百姓,与人斗其乐无穷呀,把秦的最基层都统治到如此密不透风。这才有怯于私斗,勇于公战的秦兵,这才有秦强悍的组织与动员能力。就这一招,谁能看懂,两千年后,照样弄个领袖当当。 更别说商鞅对需求与人性的把握了,轩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人类学与社会学的核心。我诸夏先贤领先世界两千年,轩对此深信不疑。小弟之所以可将商鞅要让民穷,更进一步,变更为可使民富,不可使民足,要谢吾师管仲。” “管仲?”刘备见李轩神采奕奕,同喜道,“小弟学来了什么?可施于我北盟?” “那当然,学以致用嘛,吾师商鞅的户籍政策我是肯定要用于盟内的。” 李轩点了点头,笑呵呵道,“我正在演算北盟势力范围内的各项产值,若预估能与盟内的生产计划衔接上,一个基础的供需模型就有了。盟内的财赋制度只要附在这一模型之上,咱们这个小天下的税赋,就会越来越多的自动缴上来了。这一模型的基础运行原理,就是从管仲的关山海,矿山盐铁专卖来的。” “小弟欲效管仲关山海,设官卖榷场?”刘备问。 “哈。” 李轩哈的嗤笑一声,挤眉弄眼的冲刘备道,“春秋战国,诸侯皆敝,连年用兵,财政枯竭。齐率先采用的就是法家管仲的财赋制度‘关山海’。盐井,矿山开采权由国家垄断,产出的盐铁,由国家专卖。一举解决了齐的财政困扰,变的国库充盈,最终九合诸侯,匡临天下。 可惜,武帝独尊儒术之后,诸子百家流云星散,一德之一潭臭水之下,学派碰撞环境荡然无存。腐臭的教条之下,尽是曰来云去的鹦鹉。非但没领会这一制度的精髓,反而视为专卖良药,垄断百业,横征暴敛。 大汉关山海不比齐狠?专卖制度始终在延续,范围在不断扩大,酒都专卖了。可同一个制度之下,齐是国阜民丰,大汉则是专卖范围越大,国愈衰民愈穷,百业凋敝。朝廷越是关山海,民间越是死气沉沉。 这就是小弟为何要分德,一德之下,臭水一潭,全在念经。虽贵为大汉之财相,也不过冢中枯骨,天子都在西园卖官。一群衣冠蛤蟆,真是愧对我诸夏先贤,祖先之法莫说融会贯通,看都看不懂的。 实际上,关山海的精髓不在垄断山海,不在专卖,而在于‘税不直收’。 不动用如狼似虎的税吏,而是通过消费环节,把税附加在商品之上,由人民主动缴纳。越是喜欢消费,就越是喜欢缴税,由于是主动缴税,故而无大怨。 小弟称之为商品税,甚至,朝廷可以不参与垄断,不专卖,只在商品销售环节收税就可以了。架构一个架构,原理就是一个原理,换个名字的事,叫消费税,怎么样?” “商品税?消…消费税?” 刘备愕然,诧异道,“凡是消费就收税?民却察之不觉,喜欢主动缴?” “对呀,有丝绸谁愿意穿麻衣啊?我还能逼民穿丝绸不成,那不人自己愿意买的嘛。民对更优质生活的向往,对迈上更高阶层的希翼,对更高等文明的追求,本能就会消费升级的,放心吧,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李轩歪头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向刘备解释,“正如我这个吃货一样,看见好吃的就是想掏钱,怎么办呢?没辙嘛,我的手是我的嘴控制的,我控制不了。” 刘备无语,低头暗想民喜缴税却察之不觉,这个令他困惑的怪问题。 “驼毛衣被,鸭绒暖衣,盐糖布绫,茶酒肉油,何物不能收消费税?有什么好垄断的?有什么好专卖的?” 李轩信誓旦旦道,“消费税的征收基础在‘消费’,在于创造需求,创造浪费,创建竞争。竞争就是来加速浪费,加大需求的,分德就是要竞争。 若是无管仲,我倾向于商鞅的要让民穷。不倾向于大封勋田,与创造武士阶级。因为一旦剩余堆积,就会积累出食利阶层。 十亩地的时候在锄禾日当午,一百亩就放佃了,千亩佃户粮一缴就放高利贷去了,自个躺家里晒太阳了。 想让躺家里晒太阳的出来浴血奋战,为北盟冲锋陷阵,那是想多了。各行各阶层都是这样,一旦富到剩余堆积,阴阳冒覆就来了,兴衰的曲线就要由盛转衰了。 可有了管仲之法,我就不怕民富了,因为我不让民足。分德分阶就是为了如此,一个里长可以躺在家里享受安逸,可他要是养了四个世代效忠他的武士,有武德鞭策,他想躺都躺不住了。 养食客养武士是很费钱的,一个人可以躺着不动,一个团伙不动就死定了。而创造武士阶级,就是创造需求,竞争与浪费。武士不能与平民穿的一样吧?不能与士卒的刀一样吧?不能是文盲吧? 那精美的丝帛,锋利的宝刀,书籍,文房四宝,教育的需求与浪费不就来了?那织布的户,染布的铺,制纸印刷书店,不就有需求了?” 正文 第一一零章 那我就冻死他们 “非一德之天下,武士学什么呀?肯定是最流行,最有竞争力的知识嘛。” 李轩笑吟吟道,“那知识的更新与碰撞就会加快,传承知识的阶层就又多了一个,学派就又多了一个,识字率就会上去。 武士的刀是吃饭的家伙呀,刀匠与制刀技艺,冶炼技术,就会突飞猛进呀。 如此,武士与种棉织布之农,与贩帛卖书之商,与制刀之工,与各行各业的著书之人,就能关联互补,相互提高。 文士穷,写书让武士买去看嘛。写个《北地英杰传》的半史半话本,里面只要有苏当家甩锤,世平兄射马的段落,苏双一人起码都能买好多本,亲戚朋友小弟的到处发。 我北盟英雄这么多,若文士还穷,那不活该么,读书不治脑残呀,废物穷死饿死不是好事么?以为后来人戒。 弱者若不沦落到社会最底层,谁又吃饱了撑的要奋勇拼搏,力争上游? 同情,才是最大的残忍。 可武士花钱的地方那么多,没钱了咋办?那就闻战则喜,奋勇杀敌呗,多抢地盘,武勋位阶就能升级,荣华富贵就能水涨船高嘛。 天下各行各阶层是一样的道理,越是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越是对更高阶层向往,需求就越高,浪费就越高,竞争就越高。 如此相互关联提高,创造物质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各行各阶各功能团体成长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北盟实力膨胀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 刘备疑问道:“民尚俭,士卒原多流民,苦日子过惯了,若有赏就不花钱,小弟如之奈何?” “那我就冻死他们。” 李轩半真半假的嘻嘻一笑,回道,“商品税的最佳征收锚点,在生活必需品上,就是衣食住行,油盐酱醋茶。小弟凡习识简字,脱盲者皆发油盐酱醋,肥肉都发,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培养消费习惯。 很多乡民早先连醋都没见过的,就是拿酒自调,肉也不舍得吃。可文盲一旦脱盲,就会自认高人一等了,升阶了。此时若吃惯了酱醋,吃惯了肉,就会由奢入俭难啊。 时下多吃带壳谷麦,小弟福利发精面精粉,发干湿面条,同样是在培养习惯。等吃惯了精粉,吃惯了白面,没人愿意再回到吃鸟食的鸟人岁月的。 这都是生活必须品,少不了的日常消耗品。 小弟说的冻死他们不是戏言,北方冬冷,趁此次新辟燕歌之城,民居内都要摞火炕。做饭烧水的同时,热效应就可提供温水,把炕烧热,晚上睡觉很暖和。 冬季有没有火炕,保温建筑,保暖衣服,对北方屯垦,充塞,移民是至关重要的。 可炕要砖摞,砖得用煤烧出来,炕也要烧煤,不准乱砍树。那在为砖窑扩产找到了需求的同时,就又多了一个生活必需品,煤。 放心吧大哥,人对精神物质的需求是永无止境的,上容易上,降可就难了。 欲壑难填是好事呀,有追求的人才有动力,才会加大创造物质。只要创造物质的速度,大于物质消耗的速度,就跟咱编列渔船队一样,基数越大,咱们赚的越多,实力增长就越快。 粮食就在荒地等人耕种呢,煤就在地下等人挖呢,运煤的船等人伐木等人造呢,拉煤的骆驼等人养呢。咱做的就是无本买卖,就是操纵供需,收中间费,供与需的天枰两端,两个基数越大越好。 咱为啥要守勤俭节约,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的美德呀?美在哪呀,饿的头晕眼花,人生来就是为了受罪么?莫名其妙。” “咱的美德就是开源,就不节流,奢侈有什么不好?肉包子吃一个,扔一个,咋地?” 李轩下巴一昂,倨傲道,“我自己挣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我乐意。这才该是咱的道德,多么光辉有朝气,一股土豪的气息我都战栗,盟外的人还不羡慕死?对招人多么有利。” 刘备对自家小弟的反动深深叹息,一脸的无奈:“你包子这个扔法,咱粮食够么?” “咱包子都不够吃,更别说粮食,梦中扔包子的场景令我唏嘘不已。” 李轩眼神郁郁,轻声道,“粮食,煤铁,人力,这是咱时下最重要的三根承重柱。一切脱产的人力,建筑人力,挖矿人力,开荒人力,都需要粮食支撑。粮食,才是咱三纲的第一纲啊。” “煤与铁同重?比铁还重?”刘备对铁重视,却没觉得石炭有什么用,更诧异四弟把煤放在了铁前。 “粮食是为了支撑人力,人力就是为了支撑煤与铁呀。” 李轩呼了口气道,“咱就是把土豪结了个联盟,才有了团结的力量。煤与铁一旦联盟,孕育出的铁与火,那是毁天灭地的力量。有了这个力量保驾护航,纺织,瓷器,茶叶等能改天换地的种子,才能茁壮成长。可索取煤与铁的力量之前,咱还是得先保证粮。有粮才有人,有人才有一切。小弟最怕的就是饿,饿的时候的肉包子,才是最好吃的肉包子。” 缓了换,轻声道,“若包的是人肉,我会吐出来么?不会,因为那就是我的肉。我要在野猪把我吃了前,先尝尝我的味道。我宁可把自己吃死,也绝不把自己饿死,我不能丢了吃货的尊严。” …… 直至下午,拒马河上第二道并行的浮桥架好,黄巾战俘才开始陆续过桥。 许多战俘眼睛红肿,脸带戾气,眼中隐有恨色,不少黄巾老弱边走边哭。 四日前,拒马河西岸大战毕,公孙清扫战场,只是收敛了遗弃的兵甲,弓马,帐幕,辎车,粮秣等军辎,没收尸。 北方军也没收,这本就是战败一方的战俘要干的事。遇到白起那号的,就会把挖壕埋尸的战俘,一起送进战俘自己挖的壕里,坑之。 赵国近一半人口,四十多万精壮,被白起长平一战,尽数坑杀。 襄阳,城阳,新安,咸阳等城同样被项羽屠个干净,屠齐坑秦,同样是让战俘自己挖坑。 公孙战后收尾不干净,李轩为消除时疫隐患归隐患,却也不会让北方军练习战俘科目。 北方军曹官只是以一伕一天一斗栗米二十钱,壮妇减半的赏格,有偿征用了附近荒村的百余民伕,负责打捞拒马河沿半搁浅的浮尸。 早上葫芦谷黄巾战俘到后,北方军才派出三个里做监督,让黄巾战俘把散布西岸的战亡尸体收敛一下。 老规矩,挖深壕,除衣烧掉,埋人。 石灰都没有,只能因陋就简,一埋了之。 居庸城下被俘的多是邓茂后营老弱,知邓茂部六万兵马几近全军覆没,自然也就知晓,彼此收敛的就是自家夫兄爹儿的尸首。 故而,颇是起了不少零星的小骚动,哭叫此起彼伏。 负责监督收尸的北方军冷眼旁观,骚动警告不止,骚动者的尸体也要收一下。 黄巾过处,人烟皆无。官与贼,杀与被杀,谁也不欠谁,没必要都被杀了,还感情那么丰富,这不是战俘有资格享有的权利。 真有种,有枪何必缴枪?降都降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北方军,可不会惯着战俘。 三千北方军先行过桥,待黄巾战俘陆续抵达东岸,趁着天光尚亮,扎了简易露营。 之后,在劳改营中大小队长的带领下,杂役职称以上的黄巾战俘,以小队为单位,扎营的扎营,散入周边野地树林,拾薪的拾薪,采摘的采摘。 主要是摘树叶,采野菜。 时下城邑皆小,城市居民少,菜肉禽蛋等副食品需求小,城郊种蔬菜的都不多。 乡村更是以主粮为主,自家吃的蔬菜都不在自家地里种,就是采摘野菜,树叶,作为蔬菜与粮食的补充。 北方军是一样的,春天的时候就摘榆树叶,做榆钱饭。榆树叶与槐树嫩叶,打成糊糊可做窝头,柳芽等都是可以吃的。 不吃是不行的,不补充蔬菜与禽肉,特别是动物肝脏,部分士卒晚上容易夜盲。 李轩不太理解夜盲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做了个普调,把军中有这一症状的人筛了出来。 之后,再针对这部分目标人群做调研。发现所谓的夜盲,不是有明亮月光的时候盲。士卒普遍反应的情况是,说打着火把反而看不清道儿,只能看到火把与火把的光晕。 李轩不是学医的,也搞不懂这他妈是什么情况。但他个吃货曾经维生素A中过毒,吃熊胆吃的,隐约记得大夫喷他的时候,说过肝脏可以明目。 他知道缺蔬菜在海上会得败血症,发豆芽就不会得的常识。感觉蔬菜,肉,肝脏都是好东西。 而且肉吃的多的人,家庭,势力,部盟,民族,国家,就是厉害。无论是身高,体力,身体素质,秉性,打仗,都比吃素的强悍,这是历史证明了的。食肉者鄙个屁,食肉者才最牛逼。 吃素的能打过吃肉的?李轩是不信的。 其他的肉吃不起,那北方军就吃鱼。先把鱼作为军粮,待条件好了再吃禽肉,猪肉,羊肉,马肉,牛肉,鲸肉,反正就是要吃肉。 而且要吃蔬菜,逐步军粮要全脱壳,全精粉,全白面。 至于吃五谷杂粮健康长寿?谁爱吃谁吃去吧。 吃了两千年五谷杂粮的人,有几成能活到三十岁? 吃鸟食儿,能养生? 北方军不养生,养的是人。 而人,是不能贱养的。 正文 第一一一章 别以为老子是吃素的 这时候得不得病,看的就是自身免疫力。 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欲野蛮其体魄,必先培养吃货。 军队,是肚子支撑的。人,是肚子诞生的,文明,是建立在肚子之上的。 吃货,就是文明人。 军队的精神风貌与战斗力,军人的秉性,与吃的好坏成正比。 吃的不行,病都打不过。 瘟疫说染就染,李轩住刘备家的时候,桑结村就有瘟疫。 开始他吓死了,后来才知道伤寒就是瘟疫。 染风寒,眼鼻流涕,体热?这不就是发烧感冒嘛,一星期就自然痊愈的小病,这时候却是瘟疫。 说得就得,一得就容易死。 说得就得?李轩想想自己,好像发烧感冒都是小时候才容易得。成年后一两年能感冒一次就不错,更别说发烧了,十年不见得烧一回。 可这时候的成年人偶感风寒,居然能烧的卧床不起,说烧死就烧死了。 这就是不吃肉,只吃带壳粮的脆弱小身板。 这个结论不是自由心证。 李轩是不会看病,但他会看人。因为北方军中的胡人,都活蹦乱跳的,没谁小吹一下冷风,就燃了的。 论寒冷,北方草原更冷,更应该伤寒,可就是不伤寒,那不就是肉奶摄入的多么? 所以,肉,精粉,就是北盟的军工产品。吃肉,**粉,就是北方军的日常训练科目。关乎野蛮的体魄,强悍的秉性,敢战能战与否,连续行军距离,战斗持续时长,刺杀凶悍程度。 特别是心里,遇到可爱的儿童,慈眉善目的老翁,挡在骑兵疾行军的路上。 北方军赤备骑兵是要为妇孺老弱让路,亲切的劝说儿童老翁让开道路呢? 还是应该马不停蹄,箭先过去呢? 一条道两个德,两种选择。恰如科举是考经史子集,还是弓马骑射一样,就决定了赶考的路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人,还是提刀胯马的赳赳武夫。 人生,有无数的岔路,每遇到一个岔路口,选择,都比努力更重要。 军事选择与军人性格养成,同样如此。军的事与军人的事,实际是一个事,再多的选择,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赢。 北方军的军事选择与军人性格养成,是不参考大多数人的道德的。因为大多数人没有逻辑,只有道德,只有情绪,只有对不对,该不该。 再没有比制造杀人机器,培养职业杀手,更不道德的了。 军队就是用来统治大多数人的,大多数人却从来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求青天大老爷做主,让看守奴隶的奴隶主打手讲道德。 北方军要的是打手,至于与民怎么解释,如何让百姓爱上打手,那是文士的事。 文士可以忽悠,武士是不能吃素的。 “别以为老子是吃素的!”一听就知道吃肉的有多么凶残。 “动物是朋友,不吃好朋友。素食和平,美好心灵。淡泊宁静,从素食开始。” 北方军要都是素食主义者的心灵,李轩真不敢在军内待,那一碰上武安君那号的,白起能笑抽:饿贼,一群瓜怂,坑都自己先挖好了? 所以,北方军赤备骑兵,疾行军遇到挡道的对象,箭出马不停是纪律,防坑。 所以,北方军的军人,吃肉是义务,防止和平之心滋生。 可肉与精粉好说,蔬菜是无法随军的,且行军途中就地采购都不行,乡民不种。 故而北方军也是要摘野菜的,榆钱饭也是饭,只不过入夏后就摘不了榆树叶了。 时下劳改营的黄巾战俘,去摘的是桑叶,香椿。 桑叶这时候被称为“神仙叶”,泡水去火,打碎与榆树叶一样,可以捏成窝头吃。 李轩个吃货又改了下,再打碎,彻底搅成糊糊,滤网一过一包一凝固,切凉粉吃。 而有吃货在的地方,只要有铁有油,铁锅炒菜之法就肯定会有。香椿炒鸡蛋,香椿鸡蛋面条,都是最受军内欢迎的饭菜,有的不挂彩都吃不上。 枫叶也是可以吃的,在罐子里闷一年,次年再用面一裹一炸,就是天妇罗。 五谷五蔬嘛,五味就是从五蔬来的,甘葵,酸韭,咸藿,苦薤,辛葱,野外就有,菜还不都是野外来的。 对一个吃货来讲,什么野菜家菜,野生不野生的动物,管你谁生的,能吃就行了。 “一里一灶,供的上么?” 拒马河东岸,北方军露营地,稀林前一处斜坡平地,李轩负手走到一个半人深的坑边,一边看着坑里的俩兵在灶前忙活,一边问同在坑边的本里里长。 埋锅造饭,是需要北方军各乡亭士卒自己动手的。 “三刻的标准还达不到。” 一旁的里长刘崇露出了憨厚的笑,“兵太笨,手忙脚乱的,没熟就出锅,还是赶不上。” “别赶,熟能生巧,要的是巧,巧了不熟哪行?” 李轩哈哈一笑,环顾了下左近几处冒烟的地方,为刘崇指了指,“单兵灶,无烟灶,伍灶,什灶,双什灶与你们的里灶,里灶双锅三锅四锅灶,里双灶。各类行军灶与编制的优置配比。缓坡与平地,各类地质的挖灶速度,咱们都在试。 不要急,不要赶,这个不是争荣夺功。与你们手里的铲一样,是要慢慢改进的东西,你们如实反馈就好。” 他身前的行军灶,与汉军的行营一伍一灶,驻军一什一灶不同,是“里级”灶。 就是个长条形的半人深坑,与埋棺材挖的长坑一样,只是宽度为两个棺材并排。 挖出U坑后,U旁挖I坐锅的洞成为IU,再盗墓一样打横井,LU型的行军灶就出来了。 这个“里灶”是三I型的,可座三个大锅,一灶可为一里百余兵提供热饭食。 相对于此时军队普遍的伍什散灶,一埋锅造饭全军拾薪做饭的忙活。北方军“里灶”挖坑取薪洗菜做饭,一共仅需六人。 其余被解放出来的兵,可以休息。被解放出来的双手,可以用于别的事务。 人类的进化,不正是从独立行走,解放双手开始的么? 北方军的后勤就在进化,拾薪与燃料供应被集中。灶锅与兵卒的碗筷,连带盛饭的勺子,都正在越来越标准化。 士卒一个铁皮饭盒,就是一勺饭半勺菜,正好。 盛饭的动作,只有两下。 饭中的粮食种类再多,栗、米、麦、高粱、面疙瘩,面条等,无论干稀,只在一锅。菜一样,无论荤素,大锅熬菜,不分锅,只一锅。 就是为了两勺,一勺都不要多。 一个兵多一勺,一个乡万兵万勺,一顿饭就要多使用五十个兵,就要多出二十个时辰的冗余时间。 校场中无所谓,二龙出水,辗转腾挪,随意。若是演给文官看,单手开砖,胸口碎大石都没问题。 可在战斗中,多一个多余的战术动作,事关生死。兵贵神速,多一刻少一刻的差别,关乎胜败。 所以,即便是埋锅造饭,能少一个动作,就少一个。 做同样的一件事,能少用一个兵,就少用一个。能一刻完成,就不要一刻半。 能一个饭盒装完,就不用两个碗。能有标准筷子,就不要每次再找树枝。能把筷子放在饭盒里,就不放在外。 能两个动作把饭盛完,就不要第三个。 这就是北方军独有的“埋锅造饭”,在不停试验各种环境下的灶兵优置配比,在不停的进化。 独有的军事制度与标准,还有一个好处,情报遮蔽。 无论是孙膑庞涓,还是孙武子,未摸清北方军独有的东西之前,减灶加灶,或想以灶多少来判断北方军的兵数,就会比较困惑了。 李轩看着坑灶上锅里滚着的肉,又是一笑:“你们里是三类灶,肉多点,熟的慢也正常。” “嘿嘿。” 听到“三类灶”,刘崇眉飞色舞,挠了挠脑门,又是装憨又是得意的嘿嘿傻笑。 中乡是刘备中军,他是桑结乡一亭三里长,原不满员,一里九十兵十五士官满,实仅有士兵二十七人。 中乡充入老兵,与入伙的武装地主改编后,不再作为样子货,而是成为了北方军的近卫军与战斗部队。 像他这样的“副里长”,若想留在刘备的中乡,关羽的东乡与张飞的西乡,最少就要被降一级使用,成为什长。 他没被降级使用,就是因为当初一咬牙,选吃了“小灶”。 “小灶”的正式名称叫“先锋灶”,全日三餐,全日操练。 吃“先锋灶”的什伍里亭,顾名思义,打起来了先上,打先锋。 最早选吃“小灶”的全是最穷苦,最饿的受不了,打算先吃好再说,真打起来大不了一了百了的乡民。 刘崇比较特殊,他与跟他同里的乡兵,不算最苦的,起码在桑结村有陋屋可住,有薄田可耕。不是睡窝棚,佃田都佃不到的乡间盲流。 他只是不想被降职,不想被调出刘备的中乡。 正文 第一一二章 咻?嘭? 刘崇不傻,他是刘备的土生乡亲,主公都天天见,脚下穿的就是主公编的草履。 中军在集中老戍卒,换句话说在抽空各乡亭里的可战之兵。 被裹挟的豪强庶子与武装地主们,又统统被集中到了中东西三亭,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被从里长上降职,天可怜见的,这是他们家朝上数五代,做过的最大的官了,他怎么舍得丢? 可留下至少要被降一级,他是副里长。若留中乡,面对一个个甲胄精良,能骑会射,武艺高强的武装地主,甚至有可能直接被降到伍长去。 是保职调往外亭,还是降职留在本乡,刘崇踌躇不已。 毕竟,北盟发展一日千里,事关下半生前途,可不敢行差踏错。 他之所以放着薄田不耕,义无反顾的投身刘备等人的剿匪事业,就是认同主公四弟的话。 乱世就是洪水,一窝树下的蚂蚁,不想被洪水冲了,不动就是死。可一堆蚂蚁纷纷朝树上爬,谁能封侯拜相,不在本事大小。武艺不精的农夫从戎,照样可立功封侯。 前提,树干树枝无数的岔路,每条岔路时的选择,不能选错。 否则,武艺再高,再努力,没有意义。照样会错过登到树顶的机会,只会迷失在无数的岔路枝条之中。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一次选择错了,没有重新爬的机会。 刘崇之所以咬定中军不愿走,就是主公四弟说的那个理,乡民见识不行,与其瞎想瞎选,不如跟定主公不放松。 主公的四弟当时承诺,若愿挪窝,一起与刘备等人爬树,一定带他们一起到树顶。因为树顶是什么样,主公四弟见过,就是从树顶下来的,所以,记得路。 刘崇深信不疑。 可令他困惑的是,他跟定主公没放松啊,为什么要把他调出去,凭什么继续跟定主公要降级使用? 他想不通。 于是,他下了个决定,给李轩送礼。 刘崇让浑家与老娘做了三天的各色吃食,一口都没舍得给二岁的家小子吃,再哭闹撒泼都不给吃。反而狠心的把家里养的五只母羊,全牵上了。 他知道主公小弟好美食,吃白馍馍都掺奶。既是问前程,当然要心诚则灵。一咬牙连家里口粮都做成点心了,特意裹了奶皮,香的很。 别说家小子了,他一闻都差点忍不住咬一口,不怕盟里的仙儿不吐口。 仙儿没有拒收,一看他来送礼,高兴的自己动手把他牵来的母羊拽进门了,对他浑家的手艺赞不绝口。 问前程,仙儿也指点的干脆:“不想走是对的,送东西给我吃更对,再第一个申请吃‘先锋灶’,那就全对了。有忠贞之士如此争死,谁好意思降你职,谁好意思说闲话?你明天表现一下主公乡党的模范带头作用,我表扬下你的先锋带头作用。双簧完了,你接着留任中军里长就是,只不过从此就叫‘先锋里’了。” “先锋里是干啥的?” “试验部队,中乡东乡西乡都有。你要是东西乡的我倒不留你,那是真要打先锋的,你脑子这么活,不适合。不过中军的试验部队,未来是朝重型器械走,非但不先锋,反而会越来越朝后,越来越像匠兵,工匠的匠。” “匠…兵,匠人兵?” “使用匠人制造的器械的兵。辕车是匠人造的,床弩是匠人造的,把床弩搬上骡拉辕车,用于杀敌的兵,则是你们。 匠人负责造固体燃料火箭,怎么把弹道导弹,快速准确的发射到敌人城池与营盘的预定位置,则是你们要摸索的战法。” “啥是蛋刀捣蛋?” “咻…嘭!” “咻?嘭?” “就是大号二踢脚。” “二踢脚能攻城?” “能啊,造大点啊。全称为固体燃料火箭惯性制导战术弹道导弹。叫战术火箭,弹道导弹都可以。药捻一次点火,咻就出去了,然后嘭的一家伙,几两装药量,就能干塌一间屋。咱要造个十万枚大号二踢脚,攻城,那是什么动静。” “…那咱能把洛阳炸没了。” “别扯淡,那是造反。” “这不跟投石车差不多?” “对呀,匠人负责造投石车,你们就是负责保障投石车,阵前快速组装投石车。演练如何快速准确的抛射石头,精准打击预定目标区域。用石头乱砸容易把人砸伤,不太人道。咱得研究有没有把石头换成炸药包的可能,那个就嘭的一下,没什么痛苦的。 可咱的导弹,炸药包,不能自己炸了吧?骡拉弩车轮子掉了你们得会换吧?床弩楼车投石车坏了得会修吧?如何保障火药不湿,又不能太干自燃,该用桶装还是布袋装,若用桶该用什么木的桶,都是你们这支试验部队要摸索的。就是新型军事兵器,重型器械的保障,使用,战法与连带的零件耗材战勤保障。 一个积极主动求前程,知道送东西给我吃的里长,应该对掌握新器械的使用方法,同样会积极上心,那就是合适的人选。” “李君说的这些,俺可真不懂啊。” “不懂就学,匠人生来就会造床弩了?不懂没什么,这才是海绵状态,更容易吸收水。以为懂了,就成了一杯满水,反而再也装不进水了。海绵可大可小,一杯满水,则无论大小都是满的了。你什么时候以为懂了,你就满了。” “俺一定好好学,俺不满。” “对,学就要虚心,对当下就要不满。只要你一天不对当前满足,仍在渴望建功立业,有空子就钻,有礼就送,我就一天不会对你失去信心,只会见证你一天天的成长。 有一个又一个不懂,对当下不满的你。无数个你组成的我们,就不会懂了,就不会对当下满足。这种不懂,不满足,就会让我们始终学习,一天天的进步。 不懂,不满,是好事,这证明我们正处在上行阶段,我们鼓励这种不懂,不满。因为我们嫌杯子还不够大,我们的人还不够多。 若我们什么时候让你懂了,不允许你不满了,那证明我们这个杯子已经满了。那个时候的你懂得再多,也没有你上升的余地了,你满了,才是懂了。 我们不懂不满的时候,你懂了满了,你就不再是我们了。我们懂了满了的时候,你不懂不满,你也不再是我们了。 我对满不满,进步退步的无所谓,我只看你是不是我们。我只愿我们一起进步,一起辉煌,一起堕落,一起腐朽。你不再是我们的那天,我就清洗掉你。 我收礼就办事,可我收的是你今天的礼,办的是你今天的事。不代表我明天,不办你。 中军是近卫军,你一个中军的里长,有事不找主公,居然问计旁人。我为大哥惜才,今先不杀你,若有下次,刘虫儿啊,你老婆手艺这么好,我替你照顾?” …… 刘崇对爱开玩笑,整天笑嘻嘻的李轩,是又亲近又怵的。 他“刘虫儿”的绰号,就是爱跟人起外号的李轩叫响的。 他被军中袍泽喊绰号,表面恼怒,内心却是很得意的。曾在他手下练过识旗队列的田豫,田三冠,时下可是州掾属别驾司马呀。 盟内羡慕他有绰号的人多了,可不是谁都有缘,能让仙帅顺口喊个绰号出来的。 连“土豆鲤”的绰号都羡煞旁人,只有不懂事的小范鲤才一被士卒喊绰号,就眼神愤愤,恼火不已。 他时常接触主公,主公或训斥,或督促,或勉励。可到底训斥,督促,勉励了什么,他似乎过头就忘,记不住,从没放到心里过,也没改过。 他甚至与关张二位乡长的接触,都比李轩多。 可不知为何,就与李轩说过一次话,之后的日子,竟莫名生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他在做什么,李轩都在默默关注着。 关注他的成长,或是松懈。 这是频繁接触的主公都未能给他的感觉,可不过一次玩笑似的送礼对话,却能让他踈夜辗转,多少次正吃着饭,小憩之时,莫名其妙就发起了呆。 倒不是被旁人关注的感觉,而是他似乎学会了自己关注自己,审视自身。 渐渐的,没事就到刘老等乡老名宿家串门的习惯,没了。 与中军之外乡亭里什长的接触,少了。当旁人问及主公与本里事物时,沉默寡语多了。 即便是在主公面前,与关张李三位主公的义兄身前,都越来越沉默了。 原来能与主公,乡老谈笑风生的他,如今似越来越傻了,都学会憨笑了。 乡老与族中名宿,似与他渐渐疏远了不少。主公与主公的三位义兄,似他越是沉默寡言,对他的态度,倒反是越发亲热了。 便是连早前都不正眼看他的关将军,见了他都会含笑点头。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一次玩笑一样的谈话而已,他变了,很多事情似乎都变了。 故而,刘崇是真的对李轩又亲近又发怵,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当面前的李轩打趣“三类灶”时,刘崇憨笑得意过后,又是一抹黯然划过眼角,语气颇是低沉:“职无能,仙帅的导弹,用法迟迟不得要领,实是糟践了不少。” 正文 第一一三章 炸懵城里人 “那不怪你。” 李轩正在看坑里的俩兼职火头军忙活,一兵顾锅添料搅锅,另外一兵主灶送柴添薪,一里之灶二兵即可兼顾。 听到刘崇的话,他扭过头来,边抬步朝前走,边笑道,“一共就做了二十来枚,能有八枚打响就不错了。” 刘崇跟了上来,陪在侧边走边道:“打响的八枚,其中五枚不知是与其他发潮的一样,还是为何,动都没动。” 说是导弹,就是捣蛋,恶趣味一来,感觉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听着比较开心罢了。 造了二十来枚大号二踢脚,就没有一个大小一样的,最大的是树干造的,最小的比笔筒大不了多少。 最远的射程,赶不上士卒扔出去的石头。 炸起来也没动静,总共就八个响的,还是声音很轻微,大号鞭炮一样。 剩下十四枚其中五枚点火失败,点了没动静。 北方军的试验导弹,全是木导弹,暂时有双木凹槽拼装型战略导弹,与树皮外裹型战术弹道导弹,全是胶泥封装。 可能抹胶泥的时候匠作手艺不过关,把底药弄湿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火药捻子烧完了,三枚战略导弹与两枚战术弹道导弹,就没动静了。 剩下九枚属于严重伪劣产品,最远的就在地上蹭出去不到十步的距离,四枚原地底火烧光,“呲”完了,一动不动。 被李轩寄予厚望的树干战略导弹,就一步不带动的,浪费了八斤二两七钱黑火药。 底药,发射药,没敢沿内凹槽布设延迟引信。 幸好没装药,不然原地炸鸟。 一枚战略导弹原地爆炸是什么动静?反正李轩没见过,他的战略导弹一点火,鸦雀无声。 主要是他不懂这东西,只知道底火的发射药,燃烧温度高。炸药是什么鬼性质,除了温度应该比发射药低外,其他的啥也不知道啊。 知道也没用啊,温度怎么测,他还是不知道。 导弹只是他的恶趣味,感觉拥有战略导弹与战术弹道导弹,心里好踏实。 尽管树皮胶泥导弹,有点太丢人,更丢人的是一半以上别说射程,点火都不带动的,可他不会放弃的。 他要持之以恒的研究下去,会研究这种大杀器行为的本身,就能给他带来无穷的力量。 有能力在东汉末年研究这种黑科技的邪恶势力,那一定是凶残的帝国主义。 李轩一想到自己是反动的帝国主义,就好开心。 终于有欺负人的感觉了。 他实际让“百乐门”主要研究的是黑火药,与炸药包。 他倒不用找炼丹的方士,他化学基础知识与科学研究的方法论,总不是炼丹的能比的。 只是很多固态知识长期不用,不知道被大脑藏哪去了,不好想起来。 他知道一硫二磺三木炭,但配比忘了。忘了不怕,基础材料科学的研究方法,属于架构的简单东西,他总忘不了,穷举嘛,就是个试。 数学的方法,难不倒他,经费难倒了他。只能拨点钱粮维持着,按三个自然数的穷举数列表,找大区间。不能几十几百组并行穷举,那个倒是快,问题是没钱。 他还知道颗粒火药比粉要好,这也简单,捏丸子一样,把粉弄湿,和面一样,再用网筛成颗粒,晾干嘛。 不过这事找的就是奴工了,怕晒炸了。 可以把能用的黑火药搞出来,能攒炸药包代替石头,用于投石机就行。 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再考虑到底能做多好的问题。 车马炮的“砲”,投石机的砲兵,也是砲兵呀。 大炮兵主义嘛,没有钢炮,投石机炮群,照样炸蒙千军万马。 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么?对,就不吃,就不用钢炮。 关键他也不知道钢炮怎么造啊,还是杠杠式的投石机吧,雍容又大气,一甩臂,一兜炸药包就飞城里了,炸懵城里人。 其次,就是张飞西乡试验部队的一个掷弹兵里了,陶木手榴弹,陶罐式样小铅球一样,全木式的就是俩小碗扣一起。 两种手榴弹都严重不合格,没有破片杀伤,只能纵火,吓唬战马,砸人都不敢想。敌方若有弓,不等北方军精锐的掷弹兵跑到投掷距离,半道就被射成刺猬了。 尚未有敌人死在黑科技手榴弹之下,倒是张飞那个掷弹兵里,前后让炸伤了四十多号,伤亡快一半了。 幸好没死的,多是被小破片划伤,轻微烧伤,重伤都没有。 主要土手榴弹老露药,刚点着药捻就炸了。 幸运,或是不幸的是,即便就在手里炸,也炸不死人。 李轩的黑科技武器研制之路,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万事,开头难。 他是不怕的,王莽都资助飞行器研究。他不把飞行器造出来,岂不是愧对同行。 大炮既然可以不用钢,导弹能用胶泥,他感觉战略轰炸机不用发动机,也可以。 “导弹不动不怪你,这是匠作的事情。” 循着疏林外缘,借着树荫朝东走,李轩随手拨开头前的一束灌木垂枝,轻松道,“本来就是废品,让你们大张旗鼓的放了,是放给军内看的。” “放给军内看的?”刘崇略走前,赶在李轩抬手前,把身前又一束垂枝托着拨开了。 “对,你们这么废物,为什么还能吃三类灶?” 李轩没客气,走着一低头,躲过垂枝,却不愿走出消暑的遮阴林缘,“成败在其次,主要是鼓励军中将校士卒,多发现问题,多解决问题,多改良兵甲军械,多研究新的技战术,试验各种伍什攻防队形的配合。 咱们北方军不是传统军队,除金鼓旗号外,军内的勤务,条令,纪律与军法,不是由将帅来定。大多是由什伍来定,从发现的问题中而来。阵型,队形,技战术,同样不是将帅来教,是士卒来教将帅。” “士卒教将帅。”刘崇疑惑。 “对呀。” 李轩负手慢悠悠的晃着走,点头道,“竖大拇指测距就是我跟士卒学的,再传我北方军罢了。戈戟如何划马架敌兵,矛枪的刺杀动作如何干净利落,刀盾手的刀与盾如何配合,这些技战术只能从实战兵卒中来。 关将军的刀法,不适合士卒。力量,技巧与经验都不在一个等级。同样的一刀,二姐的一刀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刀,敌将立扑。换士卒同样的一刀,或许就会被轻易架开。 张将军的矛槊之法再凶悍,三哥刺杀前晃矛,扰乱敌将判断,不过手腕下意识一抖而已,想都不用想的,就是本能。可一般士卒学这种大繁化简的武技,腕力,经验差距太大,东施效颦而已,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士卒的刺杀技艺,还是从实战的士卒中来,步频变化,抖枪一类的不需要,需要的是力量与速度,越直接越简单越好。这个总结与减法,只能由士卒来做,将帅要向士卒学习,而不是传授士卒什么高深的武技。 咱们军内正在试的混编战斗队形,阵型,大多都是未经实战证明过的。能在军内比武中先发现问题,比上去跟敌人见真章时,才发现问题要好。 可咱们的老兵不少出身边军戍卒,习惯了传统军队内上官的一言九鼎。感觉有问题,或者有更好的想法,也不敢说的,只敢说大人英明。 让你们这些试验部队,吃三类灶,就是为了冲散这股大人英明的阴霾,构建士兵英明的新武德。” “新…武德?”刘崇喃喃道。 “对,武德,士不可自卑,自贱,武士不可受辱,不可三思而行,受辱即刻不能忍。” 李轩边走边点了点头,轻笑道,“你们放心的吃,看到你们这么废物,不过就是试验新技战术,失败都照样吃三类灶。就会有不服的士兵,从只敢说大人英明,变为敢说大人你是不是错了?为何长矛,刀盾,弓弩非要单独列阵,混搭成鸳鸯阵不行么? 我就敢说啊,为何挡马偏要拒马,我梅花陷马阵可破天下骑兵,虽冠军侯复生,不可破。 兵甲军械,技战术,编制,攻击队形等等,军事涵盖的一切,正常的状态,都是今天超过昨天,明天超过今天,后天超过明天。 若是今天的军队,把昨天的兵圣,仍然奉为今天的兵圣,那就不是正常状态了,那是病态。 这样病恹恹的军队,能与今天的正常军队打个起鼓相当,可一旦第二天的黎明破晓,随便一支正常军队,就能把这样病恹恹的军队,屠个干干净净。 时下的传统汉军,已经丧失了冠军侯古兵书不足学的锐气,变得尊师重道,学会了念孙子曰的经。 我北方军,不拒绝以孙子为师,前提,一旦孙武子复生,我军必须能够做到,可以把孙武子率领的军队,干净,利落的歼灭。 如果我们的元帅与将军们,连七百年前的古代将领都战胜不了。如果我们今天的军队,连七百年前的古代军队都无法歼灭。 那我们的将帅,我们的军官,我们的士官,我们的士卒,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刘虫儿啊,你有信心战胜孙武子,冠军侯么?” “有。”刘崇大声喊了一嗓子。 正文 第一一四章 盗天机 “很好。” 李轩点点头,边走边笑,“那就不要学什么军圣,学什么军经。你一封圣呀,你就满了。你一学经啊,一个无形的笼就罩着你了,与下棋一样,你怎么走都是有规律的。那你遇到学过经,又学过经之外本事的人,就麻烦了。白起与冠军侯,就专杀学经的鹦鹉。因为他俩都学过经,却都认为古兵法不足学。你知道这叫什么么?” “什么?”刘崇好奇。 “盗天机。” 李轩负手呵呵一笑,“独有的本事,只有白起与霍去病这样的人,才独有的本事。而不是经规定的条条框框。两个棋手下棋,学经的棋子数量是固定的,盗天机的人,却可以从棋盘之外取新的棋子,放于棋盘之中。 学经的人,棋路是固定的,连说话都是一样的,孔子曰孟子云,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样的鹦鹉自以为高明的棋路,在盗天机的人眼中,三步之后都是透明的。 而盗天机的人一字落下,棋路一动,对学经的人就是迷雾。 武安君一生征战,未尝一败,不是他不能败。坑长平之兵后,白起本欲直破赵都,可秦王被说客所惑,阻将军破赵。 时过有期,秦王知被骗,欲使将军再破赵。武安君则答,远绝山河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将军遂抗命,称病不出。 大破赵军,却无二破之心。这可不是经,这是审时度势。因时而异,因势不同。可随势如风,无相无形,以致变化无穷,亦能起风雷于平地,乘云直上九重摘星。这就是盗天机的人,一生征战,每战棋盘上就又多了一颗星,战法次次不同。 不是白起的棋法有多高明,是他的对手老把他朝古兵书上的套路套,越是熟读兵书的对手,就被坑的越惨。武安君只是棋盘之外还有子罢了,每次都从天上摘下新的一星。 白起或是寂寞死了,一生没有遇上同样的盗天机之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天上一星落入人间,自然会令群氓黯淡,把代都绝了的绝世武将,八百年春秋,也就这一个啊。 武安君这样的军神是不灭的,无论复生何代,照样能把代绝了。 我希望咱们北方军的将领,都能效武安君事迹,勇于直上九重摘星,不必白首前人旧经。” “职觉得仙帅就是盗天机之人。”刘崇声音发沉,显是真意。 “我不是盗天机之人,我他妈是天上下来的欺世盗名之人。” 李轩闻声开心不已,边走边摆手,哈哈大笑,“你夸我我倒是挺高兴,可我要是真认了,那我这个瓶子就满了。我是有瓶子的人,武安君那种盗天机的人,是没有瓶子的人。我不是盗天机的人,但鼓励你们勇于去盗天机,取多点星星下来,把我照亮。” “小弟胸无大志,又让别人觅封侯。” 一声大嗓门,疏林中张飞带着一群士卒走了出来,身侧还跟着鲜于辅与几个高矮胖瘦穿着不等,提着各色兵刃的杂衣人。 跟在张飞身后的士卒则是服色统一,腰栓牛皮武装带,背挎紧身携行背囊。腰背插着小斧,不少人手里还拎着两尺多长的斧头。 不是樵木砍柴的矩形斧,而是仅有斧柄上横一条金属,一面开斧锋的锤形斧头,更像砸钉的锤子。 飞斧。 这一里同为张飞西乡下辖的试验部队,“斧头里”,士卒手中的飞斧木柄长两尺二,横头开三寸斧锋,重两斤。 木柄材质多为山胡桃木,枫木等犀榴材,木质紧凑的灌木,通制琴之木。 斧头兵腰背武装带携挂的小飞斧,是用于中近距离的投掷的,手里拎着的主要用于近距破盾,飞斧掷出挂嵌于敌盾,用斧后挂绳一拉,与拉拒马鹿岩一样,可夺敌盾。 没镶到盾,从盾上飞过去一样的,抛物线能砸盾后之人,绳一拉贴地割脚裸,脚筋。 近距却不是短兵相接,而是临阵一击。 冲阵之时,两军相交,弓手就丧失作用了,只能抛射后续梯队,阵前弩手都会撤后。 入阵前,对当面刀盾戈矛枪戟的敌军步阵,先扔一轮手榴弹。 不会炸的手榴弹,还是手榴弹。 被飞过来的一斧砸到脑门上,戴铁盔都懵逼。更别说头戴武弁的军官,大多仅以包巾包头的士卒了。 斧头兵一人携八枚飞斧,一杆破盾斧,面对骑兵一轮飞斧扔出去,重力加速度,能把端着马戟的无盾重骑兵干懵,披甲的马挨上一斧都得神经。 投掷斧头时力量越大,出手速度越快,飞斧杀伤力越大。故而张飞的斧头里,多选身材粗壮,膀镶麒麟臂之士。 只是由于是试验部队,编制很小,仅有一里。军械制备,消耗与后勤补给难度,却要超过北方军三个里。 倒不是斧头扔出去耗铁可惜,而是飞斧无法批量制作,与补给单位小,后勤储备军械无法通用保障,导致的损耗。 这一损耗远远超过把铁斧扔出去,用钱砸人。 可实验部队是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减编的。 毕竟重甲士就是试验部队,最早一伍的编制都没有,仅是挑选士卒当模特与人形树桩,实验防护,一卒具装,三五人围杀。 就是绵甲,牛皮,藤甲的防护,面对锐器贯穿与钝器打击皆不足,才有了套三层甲的步兵重甲定型,躲钟里的重甲士才算诞生。 时下的重甲士,在中东西与龙虎豹六个亭中,各有三至六什不等,且里长以上军官身边亲兵多兼职重甲,重甲士编制已经扩大到了二十六什,全军重甲士过三百。 北方军步卒普装通用藤甲,最早与重甲是一样的,皆来源于试验部队。只是放箭绵甲最后被定为只装备赤备骑兵,山寨藤甲最后确定只装备步卒。 这都是试验部队出来的新军械甲胄,新兵种编制,新战法。 试验部队是北方军的制度投资,是恒久化的不间断投资。 天下没有失败的试验,一个失败的试验就能证明一个错误的方法,试验本来就是穷举筛选法。 一百零一粒沙混杂在一个袋子里,一百粒土砂,一粒金沙。找出一粒粒土砂,直到找出一百粒,与上去直接就能找到那粒金沙,效果是一样的,殊归同途。 淘金的方法很简单,可越简单的事情,就越难以做到。 只有简单的人,坚持简单的方法,才能做到不简单的事,才能坚持到一百零一次锤击。 绝大多数人太复杂,坚持不了简单的方法,只能看到简单的人手里,最终淘到的那粒金沙。 正如火药配方一样,绝大多数人只能看到最后的配比。既不知道如何找配比的方法,也不愿自己找。 这就是读经人,能看见金沙,手里有金沙。是因为别人把金沙淘出来了,卖给读经人了。若别人不把金沙淘出来,读经人连经没得读。更别说看见金沙,握住金沙。 这就是读经人,看似文明人,实际就是土著。 火药配方知道了,换个不知道的配方,换道题,让读经人自己做,又不会了。 土著一样,却以为学历很高,知识渊博。 这就是只能学别人,买别人的金沙,买别人的工具,用别人方法的土著。 土著是是什么?就是井底之蛙嘛,大儒,大学士,教谕,教授什么的是称呼,是学历,不耽误是土著。 土著部落中的巫师,很受部落中的人尊敬,知识好渊博啊,可让外面人一看,还是土著。乌丸,三韩,高句丽的丞相,让大汉的名士一看,土著。可汉地也一样啊,一旦退化成了井,什么丞相,名臣,教授的,外面人一看,土著。 一德之下,就是土著的天下,诸夏所有的学问,包括农历度量衡等标准,连带传统节日,甚至连生活中的成语,几乎全部来自于诸子百家时的春秋。 那才是天下,不是井中天下。 北方军若要天下,就不能用井中养土著的方法。 所以,尽管斧头兵效费比很差,掷弹兵更扯淡,一敌未歼,自己先伤亡了一半。可北方军还是要试,还是要摘天上的星。 这就是李轩的道,但不是他的目的。 张飞说他胸无大志,又在鼓励他人觅封侯。这话是对的,他非常认同。 他就是希望自家人多出英雄,多摘星下来。 多出英雄,好保护他,多摘星下来,好照亮他,这也是他的道。 但同样不是他的目的。 道就是追求,追求“什么”的那个什么,才是他要的东西。 他的人生追求,要的东西,只有一个:随心所欲。 这就是为什么他怕死,却忽悠别人勇往直前。为何他对封侯没兴趣,却鼓励自家人万里觅封侯。 因为这都是实现他追求的道,是方法论。 他对邓茂,对简雍的态度,旁人会觉得这叫卑躬屈膝,抱大腿,没骨气。 可旁人信的经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的道。 他求的又不是不卑躬屈膝,不抱大腿,有骨气。这些上帝,如来佛的谁爱信谁信去。 他要的是随心所欲,既然他知道他自己要的是什么,又怎么会按照道旁路人的指点走路,又怎么会被路上的风带跑? 为了别人不卑躬屈膝的神,让他去死?为了别人不抱大腿的高尚,让他饥寒交迫?为了别人有骨气的道德,让他喝西北风? 当他是什么了?为别人眼光而活的行尸走肉,还是一堆伪神的走狗? 有人信道德,有人信钱,有人信权,信的神不同。 真正虔诚的信徒,就是他这样的信徒,只信自己的神,为何要按异教徒的道德与指引办? 你不吃猪肉,还不许我吃啊?你爱给老人让座,还不许我不爱啊?你尊老是你的事,我就不尊,咋地? 这是什么?这就是虔诚的信徒啊,他只信自己的神,目的只有一个,随心所欲。 他信奉的真神只有一个,自由! 正文 第一一五章 自由 自由是什么? 别人的自由他不知道,他量化出来的自由,就是挣脱被支配,达到随心所欲的大自在。 达到这一目的,“道”即实现的方法论,并不拒绝支配别人。 李轩要的是“我”不被支配,“我”的随心所欲,“我”的自由,极端自私。 故而,暴君也可以。 只要“我”的自由可以实现,别人自不自由,关我屁事。 这就有前缀了,“自由”的前面,是不同的天下,越小的天下,越容易做到。 一个人隐居,切断与社会联系,深山老林子一猫,自耕自种,谁也支配不了我。寂寞了想把一身所学传下去,起个鬼谷子,老林子的号,收几个徒弟解闷,当娱乐了。 这就是一个人的天下,我的世界。 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实现自由。 在“我的世界”,我一个人的天下,我就是随心所欲的神。 我说要有光,一打火机,于是,就有了光。 我说要有狗,就养条狗,于是,“汪汪”。 我的天下,我做主! 这就是宅的幸福,精神境界实际已经超越自我实现了,是自我世界的神,怎么可能不幸福。 可是,当天下从一个人的天下,从“我的世界”,扩大了到“我们的世界”,有了女朋友,神至高无上的自由,就被小娘们严重践踏了。 这个时候,人开始具备社会性,要与自己之外的人互动了,社会性就产生了。 在一个社会功能团体,群落群体中,若想摆脱被支配的地位,谋求自由。就要通过博弈,竞合式平衡,或战争手段,以统治的方式来实现了。 在一个家庭“我们的世界”中,大丈夫若要谋求自由,要么与老婆通过博弈,商量下各自给对方自由空间,不要互翻对方的手机跟信用卡账单,不要追问彼此昨天身旁的人是谁,晚上哪里去了。 可家庭之所以是家庭,就是因为家庭也是信仰,也是神,也有伦理。所以,需要与家庭伦理博弈,与家庭之神谈判。 可一与神谈判,就不虔诚了,证明已经开始怀疑了。为何要有夫妻?谁发明的这个鬼关系?我为什么要遵守这个东西?家庭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这就是要被宗教裁判所烧掉的异端,敢怀疑夫妻之神,家庭之神! 不想温和博弈,也可以选择战争方式,把老婆打服,或者被老婆打服。 或者,要文斗不要武斗,运用智慧与手段,谋求支配权,施行独裁统治。 统治权的核心三要素,就是财权,兵权,人事权。 在一个夫妻家庭为单位的“我们的世界”中,要谋求统治权,计毒莫过断粮。先要做的就是断掉老婆的收入,绝其粮道,剥夺其议价权。 以“妇道人家”,“女人不该工作”,“女人该在家带孩子”,“三从四德”等等乱七八糟的神忽悠也好,用其他的身体本钱加大说服力也罢。 掺杂软暴力的精神攻击,与硬手段辅助,或者口袋深的直接甩钞票:“老子养你。” 几管其下,什么方法都可以,那不重要,那都是道,重要的是把老婆的收入断了,攫取天下财权。 小娘们一没钱就傻眼了,可新上季的衣服是不会断的呀,皮肤是要定期保养的呀,闺蜜的电话是始终不会断的呀,一出门就要花钱呀,怎么办?来,刷老子副卡。 女人一花男人钱,就别扯女权的淡了,支配与被支配关系的雏形,正式形成。 之后,就可以任命小娘们为“厨房总管”,“洗衣机大师”,“买菜总督”,“倒垃圾女王”,这就是人事权。 加人都没问题,“来吧来吧小宝贝儿,我们一起造小儿”。 天下的统治者就是这么随心所欲,与神是一样的,想造人就造人。 我说,要有人,于是,造小儿。 可是,这一统治权仍面临兵权的威胁,一旦统治者懦弱,被老婆提菜刀上洛,清君侧,一个不好就是挟天子以令信用卡,那就完犊子了。 所以,为了消灭被支配的小娘们以武力解决问题,智慧点的就自己写经,把经传给老婆。蠢点的就拿来主义,用别人的“三从四德”一类的旧经,忽悠。 把老婆忽悠愚,让其精神被神压制,不敢越“经文”布下的雷池一步,不敢大逆不道的反抗一家之主。 这就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家天下中,对孩子是一样的,“玩火尿床”,“再哭我揍你”,“听话,给你买冰糕”,“不准给陌生人开门,狼外婆抓你哦”。 同样是统治与布道。 一旦攫取了统治权,又兼了神,开始布道了,那就是君权与神权二合一了,右手凯撒的权杖,左手上帝之经,就问小娘们跟熊孩子服不服。 这就是在一个“我们的世界”中,如何谋求到自由的权利。虽然只统治了老婆与孩子,但还是一家之主嘛,只能支配家里的其他人,其他人支配不了家主。 家里的凯撒与上帝,照样是“家庭”这个小天下的神,自由没问题。 可当天下再扩大,家变成了家族,家人与别人家的人,自家孩子与邻居家孩子,比较就产生了,社会性就会逐步扩大。 人与人,家与家,一堆的线密密麻麻,一堆的神与信仰要碰撞,谁是真神,谁是伪神,谁在怀疑神? 家里熊孩子造反与一家之神的镇压,与黄巾造反与天子的镇压,没有任何不同。社会性随着天下的扩大,就越来越复杂。 但在架构上是不变的,还是那么简单。 无论多大的天下,要谋求自由,拿到统治权,还是财权,兵权,人事权。 社会的永恒主题,就是诠释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贯穿始终的唯一运动现象,就是强者与弱者的战争。 以意志的名义,谁能将意志加于一人,则为一人之神,加于一家,则为一家之主。加于一县,则为百里侯,加于一州,则为诸侯,加于一国,朕即国家!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一个意志组成的世界,自由不在嘴上,一群奴隶的自由,贻笑大方。 自由,从来不是赐予的。 谁有自由,能有多大的自由。看的就是谁在支配,谁在被支配。谁在施加自己的意志,执行这一意志的天下有多大。 一个个天下之所以是如今的样子,源于意志的胜利。 这就是李轩为何怕死,因为他怕死在路上,死在无关紧要的旁人道德中。 天下都没有执行他意志的地方,没有变成他意志的样子,他又如何证明,这个世界,他来过? 这就是为何他不拒绝独裁,却给予北方军一伍七个豆。他不是为了军事民主,这是他的道,是通向他的自由,他意志胜利的道路。 他架构上一下二的权力阻断封闭架构,就是为了创造诸侯,创造自由。 家虽小,一伍一什一里亭乡不大,可小天下也是天下。小天下之主,照样是小天下的统治者,拥有真正的自由。 只有真正自由的人,才称的上主人,才会有主人翁精神。因为那一个个小天下,就是他们自己的天下。 大汉天下着火了,要塌了,天下之人无所谓。朝廷在征民剿匪,民却宁可变流民,北上幽州种地。宁可躲火也不救火,没兴趣为天子尽忠,就不报国。 民只被派发徭役,征粮征税,缴个粮还踢斗。天要塌了又让民顶,着火了又让民救?民不愿忠诚的顶缸,不愿奋不顾身的救火,难道是民不忠,民愚昧么? 保家卫堡不跑的恰是地方门阀,豪族家的私兵,武装佃户,全在坞堡上誓死守堡呢,一个个土炮楼一样。黄巾州城都打下来了,都打不动豪族坞堡。 那些豪强私兵,就是武士。那些武装佃户,就是受门阀豪族庇佑的“隐户”。 同样的民,这些民,为何顶缸,为何救火?在为谁顶?在为谁救? 北方军一样,若一伍有塌势,着火之势,这个伍的伍长就要急眼了,其他四个士卒也要急眼了。因为一伍虽小,却是他们能做主的天下啊。 非但在军中是主人,在地五户同为主人呀。五户之民事,皆由此伍人以七豆论,不用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北方军最低一卒,不耽误照样是天下之主。 北方军士卒保家卫盟之心,比门阀豪族的武装佃户还要爆棚的多,凶悍的多。 因为北方军士卒的权利更大,享受的是天下之主的权利,是为自家田宅开疆,守护的是自家天下,爱护的是自家财产。 李轩是分德分阶分层,可没夺人家对各自小天下的支配权。 化一德为分德,就是为了分天下。武德分封,层层效忠,创造武士阶级,是为了再分天下,是为了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天下之主,为了让一个又一个的功勋之士,享受自由。 只不过,以为自由是求来的人,不会看懂他在干什么。所以,不知道自由要靠自己争取的人,只会获取赐予的自由。 自由给你了,拿好。 正文 第一一六章 禽兽都信的神 李轩个人的自由之路,可以用切断与社会联系的方式,以隐居,靠“宅”来获得。 他的个人,他的家庭,他的小团体自由之路,他都可以获得。 他要的是什么,通过什么方法得到,他一清二楚。 可是,越是与社会联系的密,天下就越大,要攫取自由的方法论,就越复杂。 他可以在一人,一家,一个小团体中,攫取牢不可破的统治权,可是大天下不行。 人只有一个,家只有扁平化的一层,一个神就可以一言九鼎。但是,团伙一大,权力层级一多,就有治理结构了。 权力运行是个架构,支配要通过一层层的让渡,授权,代为行使来实现,有一个金字塔垂直,三个金字塔相互制衡等许多架构。 可再垂直的金字塔结构中,同样有制衡式的派系博弈。再制衡式的结构,三权分立相互制衡,可单一权力中却是垂直的金字塔。 保卫一个家庭中“我”的支配权,“我”就能办到。可在天下中保障“我”的自由,李轩一个人就不行了,就得“我们”来共同捍卫了。 他就是在试验一个最坚固,也最容易塌的权力体系,在结构上埋逻辑炸弹,不动“我”的自由,“我们”的支配权稳如泰山,千年王朝,万世一系没问题。谁动一个“我”,第一张骨牌一倒,天下全塌。 分君权可以保障,那就分权,削弱君权。分封可以可以保障,那就分封,加强诸侯权。相互确保摧毁能保障,那就恐怖平衡。是二元君主,世袭罔替,还是五权分立,都不重要,那都是道,目的就是保障“我”的自由。 所以,他的方法论就变了,就从“我”,变成了“我们”,就从单干,变成了团伙作案。 他是无封侯的胸无大志,因为侯对他来讲只是伪神,他要的是越来越大的自由,越来越大范围的随心所欲。 这就是为何他要让越来越多的“我们”,成为一个个小天下的主人,成为一个个自由的凯撒与上帝。 他不怕“我们”的自由多,不怕“我们”的凯撒与上帝多。组成“我们”的一个个人自由了,“我们”自由了,他就在“我们”之中呀,又怎么会不自由呢? 他追求的就是自我的自由,极端自私。为了实现这一自私的目的,才努力让“我们”自由,又极端无私。 因为自私,故而无私。走无私之道,却为了达到自私的目的。 这就是他的道。他的阴阳。 与他一道同行的人,就是“我们”。 他的道德,就是让我们的自由,来保障我的自由。 他的正义,就是让我们的随心所欲,来保障我的随心所欲。 这是一种笼子里的自由,分德就是为了分笼。 市民有不服役,不应征,不抵抗的自由,武士就没有,领取“功粮”的士卒就没有。 武士有分配拓土之地,战利品的权利,有砍杀侮辱战俘的自由。市民就没有分配勋田,战利品的权利,没有侮辱战俘的自由。 因为土地与战利品不是市民夺取的,敌人不是市民征服的。即便是战俘,市民也没有侮辱的自由。那是武士的勋章,军队的财产,不容小市民玷污,不允许平民把武士的荣耀,当成自己的。 平民想晋升武士,可以啊,练武艺,以武德立身呗。武士战败自杀了,李轩一看要败就跑了,那他就肯定做不成武士。 平民眼红君王,武家,巨商,仇视更高阶的对象,没有意义,仇富的人又怎么会富?仇视吃屎的人,又怎么会吃屎,狗屎都吃不上热的。 商人一样,有荒淫奢侈的自由,没有不纳税的自由。文士有不纳税的自由,没有贪污的自由,没有妨碍商人荒淫,工匠奢侈的自由。 五德相生相克,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博弈。各行各阶各自享有各自笼子里的自由,履行各自的责任与义务,相互保障彼此的自由。 不履行责任,就是毁德,那就是毁约了,那就会失去自由,天下共击之。 武家天下的武德,若规定战败者死,哪个武士敢战败偷生,就是毁武德。那就是毁有武德背书的武士勋田与武家荣耀,那就是武士天下的共同敌人,跑回来照杀。 文士一样,规定了失城者死,敢当县令,欺负县里老百姓随意。可一旦被敌攻下县城,就得敢死。敢跑,祖坟给你刨了,全家打入贱籍,家乡立耻辱碑,就在碑前砍敢跑的县令。 商人一样,荒淫奢侈随你去,税敢瞒报一文试试,那就是想毁商德,毁信了呗。 商人的人身与财产保障,是君德,士德,工德,农德共同背书的。敢骗君王,骗武士老爷,那就没有不敢骗的了。 毁信之商,天下商人不共伐,君王与武士老爷的刀,也是不会手软的,叫你偷税漏税,想省一文?家给你抄了。 君一样呀,可任命乡亭长,但要想任命超过下两级的里什伍长,干涉里什伍民事,就是践踏了乡亭里什伍的自由,那被弑君怪谁? 君任命的乡亭长,被平级与其下的乡亭里罢免了,君只能再换人,人事权还在君手中。不换可以呀,天下把失德之君换了就是。 君不守行使人事权之约,毁的就是统治权。由士德,农德,工德,商德共同背书的君权,就没有了。 君对商一样,颁布个鼓励卖肉包子的法令,三年免税。结果一看商人肉包子卖火了,第二年就又想收税了,又想肉包子专卖了。 这就是君失信,不要君德了。那就不要怪天下失信,就不要怪天下商贾,人人偷税漏税,就不要怪天下之人,皆不服君,被武士砍了都活该。 毕竟,武士的勋田就是君德背书的,诸侯的地就是君封的。君德在,武士誓死捍卫诸侯之君,诸侯之君誓死捍卫君王。可君都不要君德了,武士还要君干嘛? 这就是李轩要打造的自由,各不相同,彼此相生相克,各有各的自由,与干涉自由的代价 至于是纯洁还是邪恶,辉煌还是堕落,那不重要,开心就好。 自由之神并不是一个善良,正义,慈悲,邪恶,纯洁的神,而是认知宇宙中最不靠谱的神。严重精神分裂,多重神格,无经无相,做事毫无目的,随心所欲。 爱信不信,不信,它也不会说你渎神,要烧了你。信它,它也不搭理你。想守自由之教的清规戒律都守不了,经都没有,只问本心。 这位不靠谱的神太过神经,可李轩还是愿意信。 因为他的心中也需要一盏灯。 无论做什么,有信仰的加持,就能让他从认知宇宙汲取力量,沐浴在神光之中。我干爹罩的,你谁罩的?我神罩的! 可他要点燃心中的灯,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他真的不信神,什么神他都能忽悠灭了。 而他要选灯,肯定要选一个他自己吹不灭,旁人也吹不灭。 即便是神,也吹不灭的灯。 自由之神虽然是个不靠谱的神经神,但战斗力爆棚呀。认知宇宙中没有任何一个神,可以把自由之神干死。而自由之神,却可以干灭任何一个神。 这是一个不需要教廷,不需要任何人供奉,不需要任何经文,不需要任何人布道。从古至今,就存在万物生灵心中的神。 非但人信,连动物都信。 随便找个禽兽,肯定都不信人信的神,人创造的神的。给禽兽钞票,禽兽都不要。可要抓禽兽,它肯定跑的,抓住了都挣扎“还我自由呀”。 李轩为了选灯,就是找禽兽试,禽兽都罩不住的神,可见神性多低了。什么这经那经的,经济,货币,正义,道德,连禽兽都不信。 唯独只有吃货之神,与自由之神,禽兽居然也信。 为了庆祝找到了真神,他这个信奉自由的吃货,把参与试验的禽兽,全吃了…… …… “三冠与小鲜于君送走了?” 从林中出来的张飞与一众士卒,颇有些打靶归来的轻松。 李轩知鲜于辅过河前送田豫和鲜于银去了,却不知他何时过的河,笑着问了句,自顾和张飞与一众士卒沿着林缘朝东营走。 “送走了。” 鲜于辅打前跟上,边走边介绍了一下身旁人,“顺便接了愿与吾一吃起军粮的弟兄过来。” “那倒要正式见过。” 鲜于辅的弟兄本就是与他一起跟田豫来的,有的脸生,也有的李轩早就见过,只是鲜于辅正式引荐,他便也全当是初见,立定拱手为礼。 鲜于辅兄弟受宠若惊,还礼而拜,依次通名见礼。 正式与雍奴众流氓见过,给足了鲜于辅面子,李轩才又与众人说说笑笑的沿着稀林朝前走。 只是林中隐约传来了妇人似哼叫,哭骂,男子呵斥喘息与扑打树枝,压树叶的动静。 “这是…” 李轩走着细耳听了几声,刚疑惑的问了半句,见鲜于辅与身旁弟兄脸上的怪异表情,突然恍然大悟,呵的笑了出来,“这是哪来的妇人?” 虽是问,心中却猜出了几分。 果然,身旁的张飞大脑袋一扑棱,接口道:“还能是哪的妇人?黄巾呗。” “黄巾该分个女营了,小弟却是一时也忘了分。” 李轩闻声就笑,脚步不停的朝前走,对林中的动静却没什么介意的,也没问什么强迫不强迫。 他在黄巾军后营中待过,黄巾就是以户集,以老弱却不是以男女分,没有单独的女营,没有公库,早期甚至没有辎重。 黄巾过境,人烟皆无,不是单招男丁,而是全户裹挟,妇孺皆随营,就是以户为单位。 全户的钱粮,就在身上,好的有个小推车,大多就是包袱卷。遇战则得食,有缴获,作为黄巾军中的精壮,就能为妇孺多带回一些口粮。 一旦黄巾精壮在战乱中亡故,一户中男人扑坞堡死了,留下的妇人孩童,就会丧失生存能力。 有看上的黄巾光棍就会纳了妇人,兼养孩童,再合户。 至于强迫不强迫,反正黄巾中是不管这事。 葫芦谷两万黄巾战俘中就有小两千妇人,最小的战俘才几岁。 由于食物供给匮乏的问题,有主动和负责看守的营中杂役等,劳改犯中的头目,北方军士卒私通的现象,主要是换取衣食。 李轩接到过这方面的反映,有强迫现象,但他没有在意。没有针对这一现象添加军中禁令,是好是坏,是功有罪,让七个豆论去。 正文 第一一七章 把别人家的地发展到自家 军法好讲,道理是讲不清的。道理,好坏就是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妇人守寡死节,孩童不食嗟来之食死逑了好?还是让人强制包养,孩童活下来好? 守贞洁好,还是私通换衣食好?用甜言蜜语换来的关系好?钱粮衣食换来的关系好?还是用强迫手段换来的关系好? 争夺交配权,把更强的基因传下去好?还是有官有钱,就给傻儿子娶个漂亮老婆好? 剥夺傻子与遗传病的繁衍权,是反人类,还是造福人类? 他也不愿为这些破事加军规,这类破事层出不穷,行军踩乡民田里了有罪没,渴了想入户讨口水喝,结果百姓不给开门,踹开门强喝行不行? 不让喝是扭头走人?还是把敌视我军,要渴死我士卒的百姓作为敌军对待? 这类破事,军规要是都要装,那比《论语》还长,别说守了,谁能背下来?让七个豆判断去吧。 北盟要培养的是能开疆拓土的军队,开疆拓土是什么?不是侵略,是发展地盘,把别人家的地发展到自家。遵守的就是发展地盘的军规,不然门都出不去,又能发展谁去? 要发展地盘,讲不了什么大道理,地盘越来越大就是硬道理。 “这豪族一族上万人,户籍却只记一户。” 林中的动静打动不了李轩,他关心的反而是户的问题,“咱的地盘可装不下这么大的户啊。” “小弟要强制分户么?”张飞手里甩着斧头,当开山刀用,遇上拦路的斜枝刷就是一斧,干净利落。 斧刃算不得锋利,力量大速度快,斜枝照折。 “强制干嘛,我刚与大哥说了分德之事,岂能自毁君德。” 有张飞开路,李轩负手轻松而行,笑吟吟道,“推恩令什么的招儿多的是,分户若比待在大族中快活,谁愿意脑袋上供个宗正,族长?” 歪头一想,又道,“这士族门阀,豪族地主的不能得罪,户却也要分。燕歌就是咱的样板与试验田呀,还是早开为妙。我开荒去,蓟城你们打去吧。” “啊?” 一旁的鲜于辅吃了一惊,“仙帅不欲往攻蓟城?” “不是不欲,是不用我去,等你们打下了。我让人分散下物资,再等着接就是了。” 李轩点头,一笑,“那么多土豪武装在朝蓟城聚,你们一到,驱其填壕攻城就是。咱的敌人不是蓟城中的黄巾,是围蓟城的各路地主武装。咱不是攻城部队,是督战部队。 哪家豪族听令,哪家地主若向我靠拢,有加入北盟大家庭的欲望,咱正好收下。广阳与渔阳两郡的物资,要先化整为零,就地分散到广阳,渔阳两郡的盟内在地豪强地盘。随燕歌建城与开荒进度,再蚂蚁搬家的朝燕歌集中。 你们配合赵虎带队的人就行了,千万别把战利品大张旗鼓的朝潞城拉,惹的物议汹汹的不好。我会让人散布广阳缴获,皆被胡骑,与广阳渔阳两郡,参与围攻蓟县的豪强瓜分的消息,把贼赃这事指向到别的地方去。咱只取缸中米,不要缸。” “哈。” 张飞听到小弟又要让人顶缸就乐,不知想起什么,又是边走边笑,“小弟去军都,不用三哥护着?” “哈哈,不用,骑兵在外虎视眈眈,程渠帅哪还敢出城。” 李轩闻声也是一乐,“刘公让北军中侯邹靖点兵,欲赴广阳,我去军都与世平兄会个师,核下账,之后就直去潞城,准备建城开荒事宜了。” 说着,冲一旁跟着的鲜于辅一笑,“鲜于君,疏河开荒,渔阳盐场之事,多有借助,不如与我一道吧。” “好。”鲜于辅笑着应了下来。 …… 次日,拒马河东岸分兵,关羽,张飞带东西两乡人马,作为先头部队,东去蓟县督战。 其余人马则押送两万黄巾战俘,继续北上军都。 军都座太行而守峻岭,苏双与张世平的骑兵施展不开。李轩等人打算与骑兵汇合后,再调骑兵东去蓟县。 程远志主力西来,蓟县留守黄巾多是刚裹挟的广阳乡民,四方朝蓟县聚拢的黄巾又被赤备突击,溃退而回,早成惊弓之鸟。 士气已崩,战斗力又谈不上,就是困守坚城一座,一旦一个缺口被打开,全城即下。 北方军对磨城是没兴趣的,督促各路地主武装奋勇攀城就是。 若蓟县短时即可下,六千北方军将带着黄巾战俘直接东去渔阳,在潞城周边驻扎,不再参与蓟县战事。 至于军都,由于邹靖正点兵东来的情报传至,李轩等人决定放弃。 邹靖此次预定东来的兵马过巨,除点了沮阳城外三万样子货北方军,又发了郡国地方兵三万,正在征召。 其中最精锐的是其亲领的北营一部五曲不满员的三千汉胡骑兵,行营探哨已经出营,朝广阳撒了过来。 邹靖是北军中侯,秩二千石的校尉,领的就是部曲的“部”,在汉中央军编制中仅次于“军”。 汉边军编制多了个“屯”,为军、部、曲、屯、队、什,伍。 伍什与北方军一样,前后左右中伍什50卒成“队”,有秩比百石的队率与队史率领。前后两队百卒为“屯”,屯长秩比二百石。 四队两屯为“曲”,兵员二百至五百。曲军侯,千人官,秩比六百石。李轩的差遣就是个曲曲,但不在编,属于准幽州刺史刘虞私聘。 曲以上的“部”就是在朝将官了,前后左右中五曲为“部”,兵额一千至七千不等。由邹靖这样秩比二千石的校尉,与秩比千石的军司马率领。 孙坚的佐军司马,就在这一级。同样不在编,属于中郎将朱儁私聘。 但由于已经是准朝官序列了,要对天子上谏议、慰安、进献、劝祈、推荐,弹劾等均要用的“表”。谢恩,回天子询,则用“章”。合为“表章”。 李轩的私官没到这一级,就不用跟天子打招呼,封疆大吏私相授受即可。 部以上的“军”就是汉军最高等级了,由何进等位比三公的大将军,与位比上卿的将军统帅。 皇甫嵩,朱儁,卢植等就是率“军”的中郎将,都是大儒文官。 邹靖东来兵马六万余,又有不下公孙幽州突骑的三千汉中央军骑兵伴随,这个阵势黄巾是挡不住的。 李轩等人若是围军都未下之时,邹靖就到了,那等于是帮邹靖打前锋填壕了。 那还是不打吧。 军都中六万程远志部黄巾,谈不上精锐,只是其大掠广阳官库后,多了数千件扎甲,军械远较攻陷蓟县前精良。 若是野地,被公孙英雄三千突骑震慑的士气大丧的六万黄巾,是不堪硬仗的。可若其龟缩军都山城死守,北方军也是啃不动的,也不会啃。 因为其有致命缺陷,无远粮,程远志五万黄巾西来接应邓茂,根本就没带几日粮,困久必下。 可既然邹靖要来,功劳就让给邹校尉吧。 李轩等人带着辎重,与苏双,张世平汇合,为骑兵补给之后,就会撤围。 路上走了三天,扎的都是露营,第二天接上骑兵派出的联络探哨后,又在野外走了一天,才于第三日午间到达军都城外。 “咚,咚,咚。” 李轩等人骑马到达帐篷连绵的骑兵露营地时,营区上空正飘荡着沉闷的鼓点。 营缘外未挖壕,没扎拒马刺珊,除了几匹栓在兵帐外的战马,低头刨蹄的似在啃食地上的短草,帐篷间很少看到有人进出。 放眼望去,硕大的营区,兵卒都看不到几个,显得空荡荡的。 问过带路的巡营马,才知道营内正在行大令,杀人。 骑兵扎营地北对军都,营内骑兵集结出营地却在营南的一处开拓地。 刘备,李轩,程普,鲜于辅等人由营西入营,向南穿营而过,未至南营校场,就先听到了一阵鼓噪与喧哗。 营中骑马未下,转过几处帐篷,帐篷的间隙中已能看到南营校场上,一群群人围着的人,汉胡皆有。 驱马过去,在校场外跳下马,缰交随行的巡营兵士,进到里面,才看见校场中跪着七个双手被捆在背后,蓬头丐面的兵士,背后各站着一个身穿红衣套半身银片甲,盔插白色帽樱,暂充军法的刀手。 这是亲兵服色,赤备中唯一盔插白色帽樱的精锐,仿效的就是霍骠姚让骑兵将白羽插于盔,千骑雷起纷纭,白羽浪起林徐,是谓“羽林军”。 那是汉家儿郎唯一一支追亡逐北,威震草原的骑兵。 正文 第一一八章 法不外乎人情 可惜,冠军侯死时年仅二十三岁,天下绝唱。 后武帝让宿卫建章宫的宫廷禁军,同样将白羽插于盔,更名为“羽林”,兵源只取冠军侯当年新辟的西北六郡之士。 九重玄武仗,万岁羽林军,羽林军,至此成为天子羽翼的代称。 遥想冠军侯事迹,李轩就忍不住把羽林给山寨了。赤备骑兵大校,一成最精锐的骑兵,换插白色帽樱。 原戴白羽骁骑落选,摘除白樱。 持刀亲兵前捆跪的七人,皆穿北方军制式绵甲裙,只是头顶已除胄,看样子八成是胡人。 就是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时不时左右顾盼,挣扎欲起,嘴里“呃呃”有声。 每至这时,身后亲兵就会起脚猛踹欲起者后膝,逢喊着甩臂就是一刀把,捣蒜一样直砸嘴角,“嘭”的一下就是满脸血。 待行刑的七人身后不远,背着手的张世平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冷眼旁观挣起又被踹翻砸倒的几人。 他身边只有两个亲兵,身旁却围了一圈叫嚷的胡人,只是没有身体接触。 外圈围着的一圈圈士卒,倒是颇为诡异,看起来颇为躁动,再一看有骂的有笑的,有品头论足的,还有人满脸不当回事,比步卒散漫的多。 “…李轩,你来的正好。” 正在脸色激动喷张世平的胡人中,有李轩的老熟人,扭头看到了他,立马边喊边迈着罗圈腿紧步走了过来,小胡子一抖一抖,先是骂了一句,又大喊,“追敌有啥错?凭啥杀我部勇士?” “海兰察,你亲自来挣八头牛啦?” 李轩拨开身前俩正看热闹的胡人,长臂作势欲抱。 “呸,不吉利。” 海兰察斜脸吐了口吐沫,八头牛是阵亡价码,他宁可大风刮了去,下意识躲了下熊抱而至的家伙,身体一绷又很快一松,同样伸展双臂与李轩抱了抱,相互拍打了两下后背。 “张世平来我营抓人。” 海兰察一松开李轩,就迫不及待的瞪眼大骂,“他个傻狍子连自家勇士都要杀,脑子坏啦。” “你营抓人?”李轩愣了下,“你哪营的?” “我跟苏掌柜一绺子,入口走的北路,一路打到这才合的营。” 海兰察喷着吐沫,扭头一指张世平,“这傻狍子今早来抓人,说是昨日我部勇士闻号不归,那是追敌呢。” “闻号不归?”李轩故作关心,“犯不上杀吧?” “可不是。”海兰察瞪大了眼,小胡子一瞧,一副你说的对的表情,“这傻狍子净瞎逑折腾,快让他把我部勇士放了。” “就闻号不归?”李轩眼一眯,语气轻了不少。 “…哎呀。” 海兰察看了李轩一眼,蜷身一拍腿,挤脸皱眉道,“就是跟来逮人的军法推搡了两下。” “哦。” 李轩轻轻一点头,“那就该杀了。” “啥?”海兰察一瞪眼,“该杀?” “你推搡世平兄都没事。” 李轩对海兰察挑了挑眉毛,挤眉弄眼的轻松一笑,“咱军规没规定不许推搡主将玩,可推搡军法,那就是不伏法呗。军法都不服,那是要推搡军法的人?还是要军法啊?” “…不是啥大事。”海兰察沉默了一下,激烈的神态舒缓了不少,声音都小了许多,“戴罪立功的事。” “你也是单于,一部之主,” 李轩笑容一敛,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海兰察,轻轻道,“我就当你说的话就是法,要是你说的话,你和硕部的勇士都不当回事,你真觉得这不是啥大事?那你跟我说说,你有啥大事?能比你说话都不被人当回事,还大的事?” 海兰察闻声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皱眉盯着李轩,声音低沉的问:“非杀不可?” “怎么会非杀不可呢?” 李轩变脸一样,冷峻的脸庞陡然荡漾开来,化为一团和煦的笑,仿佛方才是开玩笑一般,抬手竖起一根食指,语气轻松道,“咱谈妥的是一勇士一月一牛。” 说着,手一斜,大拇指一张,一变成了八,“死一个,赔八牛。犯我军法,斩一个,同赔八牛。我北盟说话算数,也一向不与朋友为难。 此次北方军东进,我挂的帅,为了你这个朋友,我就当我说话不被人当回事了。这七个犯了军法之人,你现在就能领走,我照付你七牛。人用了,就付牛。不到一月,还按一月。” 海兰察眼皮一耷拉,下意识的避开了李轩和煦的目光,咬着腮帮子,低头沉吟少许,又是一抬头,盯着李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七个人,我不要了。” “尸体还要么?” 李轩点了点头,平静道,“军法刑杀,不算烈士,随便刨个坑就埋了。你要就跟世平兄打个招呼,法不外乎人情。可杀可不杀,可埋可不埋,我珍视的是北盟与和硕部之情,我与你之义。 法维护的是情义,我重的也是情义,至于法本身,什么都不是。世平兄不是在行军法杀人,维护的是信义。我信你信,你我才有义。你我任何一方不信了,义就没有了。信义都不要了,那北盟与和硕部,我与你,就没有情义了,那就只有弱肉强食的关系了,罪由喜恶判就是了,那还要虚情假意的法干嘛?强者说话。” 海兰察沉默良久,忽而叹了口气,转身就朝外走。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李轩扭身嬉皮笑脸的一揽海兰察,勾肩搭背的拥着一起朝外走,“我最怕看砍人了,噗的一刀,那血喷的,哎呀我草,涮锅看见猪血都腻,影响食欲。” “唉。” 海兰察闻声又是一声叹息,眼角抽搐,身子似一下佝偻了不少,任李轩自来熟一样的揽着,偏偏全身无力抗拒。 “斩!” 营中飘荡的鼓点方息,一声清喝即起,正朝外走的二人却都没有回头,脚步亦未曾稍作停留…… …… 第二日,北方军西路军与东进骑兵,才算正式会师。 李轩是北盟大总管,军政都管,可全是半吊子,就不知道咋管。 会师干啥?他都不知道,反正他与骑兵部队会师,不是为了欢呼拥抱。 是为了接驳。 伤员转移,破损军械更换,消耗箭矢补充,粮秣辎重补给,战时军饷发放,战利品摆渡等,他是为这个关联互补,才北上与骑兵汇合的。 但这只是“物质接驳”。 图上战役,环节,阶段,同样要实施“计划接驳”。 战役组织初始阶段,预案中出居庸向东迂回的是两千赤备,一千胡骑。可这个量随着战役实施与推进,是在不停变化的。 战术执行力都在变。 同样的三千骑兵,出居庸时能在平原围猎一万黄巾,在己方伤亡不到一成的情况下,全歼这一万黄巾。 现在就不行了,执行这一战术与交换比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箭不够。 赤备骑兵背负式箭壶中仅有八箭,骑乘马驮载的两个箭囊中各二十箭,一共不到五十箭。再多不行了,驮不动。 一支三棱锥体箭的箭头,就是镞与铤铸接,缠麻丝插入苛关。箭头,铤,三者合为箭簇,射硬石易崩。 范阳城下的黄巾老弱,捡拾的就是崩开的断箭簇,回去再组装。 一个三棱锥箭簇,就重一两三铢。加硬木箭杆,油漆,丝线,尾羽,一支箭就重四两,上下五铢。 五铢钱五铢钱,二十四铢为一两,四支箭就一汉斤。 一个赤备四十八支箭就已经超载了,轻装迂回未伴随驼队辎重,用的是两个二十箭的箭囊,而不是平时的一个十六箭马胯革囊。 而北方军弓手的战备标准,是步弓一弓三十箭,辎重另备一弓三弦三百箭。骑弓一弓一弦十六箭,辎重另备一弓六弦三百箭。 步弓与骑弓的弓,弦,箭皆不同。且步弓是临战装弦,而骑兵是常备弓,野外多雨潮晒,皮筋儿一样,冷湿干燥都会造成弦弛报废。 同样的一百二十弓箭步射程,八十步有效射程的甲型弓箭,在北方军手里是甲弓箭,在黄巾手里四十步外就是假弓箭了。 北方军弓手四十步外与黄巾对射,黄巾会死的一边倒,就是因为保障不同。 保障不同,补给不同,装备完善度不同,出居庸时的三千骑兵,能执行的战术任务,时下就执行不了。 图上战役接驳,就是为了根据最新变化,修正战术单位,制定新的战术任务,调整战役部署,确保下一阶段的战役目标,顺利达成。 居庸之战,面对的不过是一个战术单位的单一战斗,是线性战事。比两个村抢水械斗,好不了多少。就是村民强壮点,锄头好点,走的远点。 北方军东进广阳,多了个迂回的骑兵,才多了个战术单位,多了条线,从单线升级了成了双线并行。 可要线再增加呢? 物料地,匠作场,军械库,供应储备不等。农田,结转库,粮仓干湿粮不同。位于不同地域的一百个战术单位,军械完备度与储备各异。 让这一百个战术单位,同一时间到达同一地点,同时完成兵员补充,装备与补给完毕,需要多少条线并行? 需要总参谋部。 需要物质接驳,计划接驳之外的第三个接驳“制度接驳”。 可修长城开运河再好,青苗法再妙,让人讨厌的制度,不如没有好。 所以,本着一向大伙不乐意,咱就不要的原则,李轩归拢线头的第一步,就是开军中邮局。 就问士卒需不需要? 他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军事制度,只好问士卒需要什么。 士卒需要的就是他要提供的,将士们喜欢的就是他的大爱。 心中牢记的五个字儿,就是他要做的事儿。 为人民服务! 正文 第一一九章 那得续租才行 “石灰线后排队啊,桌前一排一次只准站一个。” 北方军合营地,中军南校场的空旷地,一溜折叠桌撑起了一道桌矮墙。 一溜桌子后的马扎上,坐着大小二十多名隶属中军的曹吏员佐,“哐哐哐”盖章的,伏案提笔写画的,与桌前人问询的,捧起桌上包裹,篮筐扭身朝后递的,一团忙碌。 矮桌后是堆的满满的各式筐篮,筐堆前后跪着十几头厚唇不停咀嚼的骆驼,辎队的人正在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篮筐布袋分包,试挂驼背配重。 每装满一驼,就提缰呼喝骆驼起,再把一峰峰温顺站起的骆驼牵走。 一行矮桌前,堆着一层士卒,之后一弓箭步外,是与矮桌平行的一道用小推车划拉石灰袋子,撒的一条还算笔直的粗线。 石灰线两旁,各站着两个军法,遇过线则呵斥。另有三个游走负责维持纪律,不停把牵马过来的骑兵朝外赶。 石灰线外,六排抱着大篮小包的汉胡士卒,一边彼此畅快的交谈,一边相互帮着把对方的抱着的各式家伙什,朝布袋与大筐中塞。 不时还有士卒出列,自去矮桌西侧堆着一堆筐与布袋的货堆处,取筐取布袋。 正在排队的士卒,大多都是苏双与张世平两部所属的东进骑兵。抱来的全是渔阳,广阳沿途私掠的缴获,与军中分发的战利品。 战利品五花八门,从男笄女钗,角竹长擿,直襜短襦,麻布丝帛,到屏风上抠下来的镂玉璧,火钳铜灯,剪锥厨刀,斧锛锤凿,青铜鼎都有。 “诶?步六狐,你这铜釜里装的啥?” 西二排靠前围在一起的三个士卒,蹲在地上的一个光头壮硕小子,直袖卷上肘,正帮同伴整理战利品,能套在一起的就套在一起。 他刚要把两匹折起来的绫帛塞入地上的一尊铜釜,结果手朝釜里一摸,又掏出来个敞口小盆,拎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疑惑,“这逑是干啥的?” “喝水粥的吧。” 提着绔裤,正蹲在地上低头整理战利品的步六狐,闻声抬头,把腰侧垂杵触地的环首刀朝后拨了拨,蹭着地挪过来两步,倾起身子,勾头朝高昌手里的小盆一看,一脸确定,“喝水粥滴。” “我咋看着不像咧?” 高昌歪着个头,把手里小盆翻来覆去在各种角度打量了一番,伸手一弹,又抱着瓶对着敞口,做了个喝粥的姿势,放下小盆,扭头看向步六狐,好奇道,“这么深的粥碗,我真没见过,你哪弄来的?” “就是安乐西林外的那股蛾贼的嘛。” 步六狐伸手把高昌手里的小盆拿了过来,斜身举在高昌耳边,曲指弹了两下,喜滋滋道,“你听你听,是铜滴还是铁滴?反正是很好滴,不是陶,摔不破。咱冲过去的时候,我看那伙人就在用这个喝粥,咕噜肚子在前面冲过去的时候,马把这盆踢了好远都没事,我专门捡回来的。” “叫我里长。” 一个不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一头散辫的咕噜蹲了下来,斜脸吐了口吐沫,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眼朝步六狐喝骂,“不叫我里长,也要叫我古鲁。远古的古,山东的鲁,仙帅说我像山东人一样豪爽,给我起了汉名哩。” “山东?哪个山的东?”步六狐疑惑的问。 “山…我也不知道哪个山。”古鲁翻起眼皮朝天望望,眨巴眨巴眼,眼神郁郁,扭头好奇的问高昌,“和尚,我是哪个山的东?” “五姨山。” 高昌轻蔑的瞥了古鲁一眼,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样子。 “别听和尚瞎扯,山东哪他妈是武夷山之东?” 一个牵着战马的武装小地主,正被军法巡查朝外轰,路过同里的仨人,昂头嚷嚷了一嗓子,“不周山之东,才叫山东。共工撞到了不周山,天陷西北,地陷东南,这才有了东南西北中,绿发白皮带红中。” 说着,低头看见了仨人手中的敞口盆儿,奇怪道,“你们仨棒槌,捧个夜壶干嘛呢?” 步六狐,高昌,古鲁,大眼瞪小眼的互视一眼,同时抬头问:“夜壶是啥?” “…喝粥的!” 被军法推搡了一下的牵马家伙,身子趔趄了一下,愤愤的来了句。 “当…当。” 步六狐闻声得意的弹了两下敞口盆,喜滋滋道,“我就说了吧,喝粥滴。” “嗯。” 高昌与古鲁深沉的点了点头,对军中见多识广的涿郡武装地主,还是信的过。 “郝老三,别磨蹭,快滚。” 信的过的小地主身后跟着的巡查,本就是赤备左翼的军法,一脚踹磨磨蹭蹭的赫老三屁股上了,又回头冲蹲地上的仨棒槌大喝道,“你听赫老三跟你仨瞎白话,夜壶哪他妈是喝粥的?夜壶夜壶,夜里喝酒的!” “…唔?” 高昌,古鲁闻声二人对视了一眼,眼神疑惑。 步六狐倒是看着手中的敞口盆,越看越欢喜,满脸赞叹:“海量啊!”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摇铃声,伴随着一声轻唤,“轮到谁啦,诶?排个队都拉,带纸没呀?” “嗯!嗯?喔…我我,轮到我了。” 背对矮桌,被蹲在身前的高昌与古鲁提醒,捧着个夜壶傻乐的步六狐才反应过来,赶忙扭身站起。 在两个同伴的帮助下,才把几大兜战利品抬到桌前,“咣咣咣”一一摞在一个实木板撑的硬台上。 “嚯?这么多啊。” 矮台后的一位白衣束带,一脸儒雅之色的佐吏,抬头看了眼步六狐,百无聊赖的问,“军中寄存?盟内寄卖?还是送家去呀?” “送部里。” 步六狐低头看了眼台上的一个黑墨字竖木牌,他在军中学过常用简字,见上面写着“范进,少佐”,立马自来熟的冲桌后佐吏嘿嘿一笑,“范少佐,我是辽东吐谷浑部滴步六狐,我要送部里家去。” “送回部的可不多。” 范进被叫了声范少佐,嘴角就是一抽抽,暗叹有辱斯文,这北盟真是官迷的圣地。拉够人就是伍什里亭乡长,曹吏以下不入流的佐吏,都再分个大中少佐。 “咣当。” 范进从桌下篓里抓了十几个绳穿双面木牌朝桌上一扔,又在旁找了个竹皮纸册,低头翻了起来,少许,才头也不抬的问:“长白南乌骨山,慕容赫连那部?” “对。”步六狐憨憨的一点头。 “州内筐二十,满袋三十,五铢。” 范进站起身来,拉了下台上半敞口的大布袋,朝里一看就是嘴角一抽抽,“你这夜壶都朝家寄呀?四袋一筐,一百四十五铢啊,盟内寄卖了不好么?” “不好,我要寄回家。” “咣”的一声,步六狐掏出两吊五铢朝桌上一拍,昂起下巴,得意洋洋道,“我刚发滴钱,发了八大串呢。” “行。” 范进见步六狐一副我不差钱的表情,服气的点点头,一拉下摆坐回马扎,“按记画押,双牌各留一份,写明收件名址。中途丢件,无论货值,只以邮资十倍赔付。” “不是说还能多赔么?”步六狐打听过不少军中邮局的事。 “对,货值另保,一赔十。” 范进点点头,指了指步六狐拎来的袋子,“货值自估,货值一百钱,你另交十钱保费,货丢全赔。一根草你自估一百贯都没问题,那就交十贯保费,货丢就赔百贯。要保么,你货估值多少?” “我货是无价之宝。” 步六狐骄傲道,“所以我不保。” 说着,脸色又是一垮,“邮费这么贵啊,我发了八串钱不够寄根草的?” “寄信便宜,每人每月都有三封州内免费信可寄,多出来的一封也才一文。” 范进说着,指了下布袋里的零碎首饰,金属器皿,自嘲的一笑,“乱世武贵文贱,万金一纸家书,不抵一夜壶呀。” “我会写字。” 步六狐喜滋滋的一点头,又叹了口气,两眼郁郁望天,满脸遗憾,“就是我写的字,缺胳膊少腿,说是出了军中,天下没几个人敢认。” “那就让天下在军中。” 一旁桌后的文吏刚忙完手头的收件,摇铃叫下个过来的同时,随口冲范进与步六狐打趣了一句。 “那得续租才行。” 步六狐期待道,“说是租一勇一月一牛,军中会另赏勇一牛,那么大的天下要打下来,以我武勇,估计能得好多牛。” 范进闻声摇头,苦笑不语。 …… 正文 第一二零章 你们到底是谁? “我叫王朝,盟里人,北方联盟的人。军人,北方军陆军少尉,可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们。” “你们是谁?黎民?太平道徒?百姓?反贼?苦命人?黄巾?庄稼人?蛾贼?战俘?劳改犯?”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自己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北方军品字形合营区的中央空场上,一个蒙皮冲车屹立场中,车前黑压压一片蠕动着的脑袋,两万劳改营战俘席地而坐。 一排五十人成一小队,队左竖一杆长条燕尾横帜旗。两个小队并排为百人中队,队左插一杆三角旗,四个中队四百余四排成一大队,竖方旗一面。 大队以上设大队部,前后左右中五个大队,在地在营为一区,野外生产任务,军事管理编制为一旗,每旗满额两千五劳改犯,设旗本部,竖独立营旗。 旗与旗间隔一弓箭步半,留出近丈的过道,成扇形铺开。左右翼两旗并列成一联队,额定劳改犯五千。 劳改营临时编列的八个不满员混编联队,就在空旷场上成横纵列放射性排开,整整齐齐。 混编不是兵种混编,是男女老幼混编,最大战俘七十二岁,最小战俘不满月,尚在女战俘怀中吃奶。由于其战斗力与生产力实在指望不上,故而不在营册。 与大汉征戍卒年限一样,但与大汉的怜民政策相反,五十六岁以上的老劳改犯,在劳改营中不列册。 即强制拘禁,不强制劳动,但也不配粮。营中只予联队,旗队安排任务,施行特定物资分发。旗下大小中队,是否予本队的老劳改犯分粮,由各中队自行决定。 军中是个强者为王的地方,狱中又何尝不是弱肉强食? 劳改营此时属于军管,隶属北方军指挥序列,营中没有尊老一说。 要么,加倍努力,为帝国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要么,宁抛白首心,不坠凌云志,从自身挖潜,发掘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技艺。木工活,泥瓦匠,篾匠,土木营建,农林牧渔经验,百草野菜野生植物辨识,一切技艺都可以在光荣的劳改岁月中,焕发新生。 家乡附近山川地理,水源地分布,丘陵山地的荒僻小道,一切沉淀经验与知识,都可以从记忆深处唤醒,主动向营中提交,用来换取回报。 要么,积极主动向新政权靠拢,从灵魂深处拥抱伟大的新生活。安抚战俘情绪,发现欲破坏新生活的反动分子,立即向同队杂役或上级报告,配合其后的镇压工作。 要么,就祈求“仁孝”治天下的道德,在同队劳改犯的心中,依然光芒万丈吧。 窝头会有的,稀饭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以“仁孝”的名义,一切都会有的。 若是没有,饿死了,不关劳改营的事,找仁孝去。 北方军的劳改营不尊老,却非常爱幼,小婴儿都有驼奶喝,有暖融融的驼绒被盖。断奶可进流食的幼儿,有精米,白面,麻糖配发。 且一应常见病用药,例如打蛔虫,人体寄生虫,水痘,寒热等儿童多发病,都有一定的军用片丸配发。 北方军中的军用药剂,正在丸片化,即从草药熬制,三碗煎成一碗的古法,向中成药转变。压成片,包成丸子,以大力丸的形式吃。 相关皮肤衣物消毒的天然原料,艾草等驱蚊香,都对营中小战俘有一定配额,享受等同成人劳改犯的在册物资配发,却与老劳改犯一样,不强制分配劳动任务。 唯一强制的就是读书,十五岁以下,必须进营中学堂,习算识字。 随算术识字越多,福利愈高。营中仅许杂役以上使用的特定澡堂,厕所,允许随营学堂中的算文达标少年进入,一应洗漱用品由随军学堂配给。 且一旦算术识字考核达标,即解人身禁锢,可出营自由活动。 营中老劳改犯空闲时间制作的工艺品,偷偷摸摸在生产任务中藏的下脚料赃物,不少就是由营中脑瓜聪明的小劳改犯,带出营与北方军士卒,甚或在地乡民交换东西的。 主要是换粮食,营中粮食不够吃。 劳改营中又清闲,又能吃饱,甚至有奶供给,时不时就能吃上肉的,就是营中知算识字的小劳改犯了。 营中从小婴儿到倒腾赃物的不良少年,皆享受北方军特别优待,比在地乡民的孩子活的都滋润。 劳改营中的纪律不是竹马板凳练出来的,是一层层无形又看得见的区别对待,由犯人管犯人管出来的。 由于组织能力与社会学领域差距过大,北方军劳改营没有十七禁五十四斩,劳改犯各个中队的纪律照样远超黄巾,甚至郡国兵。 两万郡国兵堆在一起肯定乱糟糟一片,可就不过多了个“坐下”,两万黄巾战俘就是简简单单的原地一坐。随时会炸营的那种躁动感,就消失无踪了。 只有旗与旗之间的丈宽过道中,零星几个负责秩序的大杂役在缓缓走动,待背后扬出声音,就立即原地转身,面对冲车站定,条件反射一般。 “我知道我是谁。” 两万黄巾战俘半扇形围着的空场上,冲车旁站着几个从军中过来的大头目。 冲车上站着的王朝却一无所觉,只是目光缓缓扫过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头,见嘈杂声趋缓,重新举起右手攥着的大喇叭,复又扬声广播道,“我知道我是谁。我叫王朝,盟里人,北方联盟的人。军人,北方军陆军少尉。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们。” “我与你们一样,曾经崇敬着那些需要我仰望的人。贤良,孝廉,茂才老爷,青天大老爷,仁义的父母官。” “可我越是对我曾经仰望的人了解,那些崇高的人就越低,就越是像人,而不是圣,不是神。那些笼罩在崇高之人身上的光,就越是黯淡。” “所以,他们需要回避牌,需要仪仗,需要把我们隔开,不许我们离近了,看清他们的真实模样。” “可你们不同,你们现在身处的是北方军劳改营。与我军交战前,我不知道北方军在你们的眼中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当你们离近了,与北方军面对面了,甚至我们彼此的血都融在一起了,你们对我军的看法,是崇高了?是黯淡了?还是更真实了?” “我不知道你们刚进入劳改营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是你们仁义的父母官。劳改营,就是劳动改造的军营。就是强制让你们劳动,要改造你们的军营。” “为什么要改造你们?而不是坑杀了你们?因为我们把你们当做一家人。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谁,知道你们是谁。知道你们与我们一样,都是汗珠子摔八瓣,辛苦打粮。起早贪黑,辛苦做工的人。” “与你们厮杀的我军将士,就是乡兵,流民,与你们是不是一样的人?无论是出身,还是生活境遇,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么?不是一家人么?我们看错了你们么?” “我们是一家人,但我们不敢认你们,我们怕你们忘记了自己是谁,怕你们不认我们。” “你们杀官捣衙,杀贪官污吏,想让把黎民压的喘不过气的苍天变一变,你们还是我们,我们也在这么干。可你们为何要裹挟与你们一样的人?一样汗珠子摔八瓣,一样辛苦做工的可怜人?” “你们把与你们一样的人,视为牛马草芥,奴役他们。你们驱驰与你们一样出身的人为你们填壕,让与你们一样的人为你们挡箭,为你们蚁附攀城。你们把与你们一样的人视为猪狗,那你们是什么东西?就脑袋上包个破黄布,你们就高人一等了?就学会让你们曾经不耻的贪官污吏的崇高做派了?” 底下本是略显轻微的嘈杂声,越来越低,直至完全静谧下来。 席地而坐的两万黄巾,无数人低下了头,不敢用眼光与冲车上的人对视。 无数人眼圈发红,甚至有妇人哭出了声。 这些都是被裹挟的农民,良人。 黄巾一过境,全家不分老弱皆被挟。 为了崇高的天下大吉,全家不跟着大吉都不行。 “强制就是压迫,就是无情的打击与摧残,这正是我们要对你们做的。你们只有不被无情的打击摧毁,才会更坚强,才会成为我们。” “我们知道你们原来与我们是一家人,可我们现在不敢认你们,怕你们认不出你们自己。你们中有些人,已经变成了他们。变成了把自家人视为猪狗,把自己视为青天大老爷的父母。这样的老爷,这样的父母,我们是不敢认的。我们只想从你们中发现他们,让他们体会一下猪狗的感觉。” 独自屹立于冲车之上的王朝,一身崭新的北方军士官服,左手轻搭牛皮腰带,下身不动,上身时不时左右微侧,脑袋左右前后频频扫视,无一遗漏的一遍遍扫过面前两万人的听众,右手高举大喇叭,嗓门暴大,声音激昂,“这就是为何我们要改造你们,因为我们要清洗掉你们中的他们。要把你们中能想起你们曾经的样子,愿意重新做回你们的人,变成我们。” 正文 第一二一章 农籍,五公五民 “如果你们不愿变,我们不强迫,强制改造期是有限的,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不愿与我们一起,期满出营后,各走各的路就是了。” “我们北方军,与黄巾军是不一样的。我们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可我们与愿意用双手耕耘,收获的你们,是一样的。” “你们没有罪过,你们只是跟错了人,只是被他们像猪狗一样胁迫,又像蝗虫一样胁迫更多的人,变成了猪狗一样的人。我们就是要强制改造你们这些已经变成了猪狗的东西,让你们重新做人。” “由于是强制,强就是道理。劳改营是一个强制劳动改造的军营,行的是军法,不是云里雾里的仁慈。我北方军不讲仁慈,但讲信义,说怎么对你们,就怎么对你们。” “我们的信义,不是自诩仁慈,自诩为你们的父母,其他云里雾里。我们说一是一,我跟你们说下我们的信义。” “居庸之战被俘者,不分人等老弱,一律服五年苦役。立功者升阶减刑,有罪者减级加期。营中条例就放在那里,是减三月的功,还是加一年的罪,清清楚楚。仁不仁不论,冤不冤不管,反正就按这个执行。” “五年之后,除犯出营为农,入‘农’籍,在册男丁一律发田一百亩。若出营有妻,在地三年内配妻成户,则户加发五十亩。水旱富瘠地不论,鱼鳞册公示,先出营先挑。” “营中杂役出营,加发五十亩,大杂役加发一百亩。小队长加发二百亩,中队长五百亩,大队长一千亩,旗队长五千亩,联队长两万亩。” 在坐的两万黄巾战俘一时大哗,却没有左右前后交头接耳,而是本能的“发田百亩?”“有妻多五十亩?”“二百亩?”“两万亩?”惊呼。 “不是白给的,我们是要收粮的。” 冲车上的王朝一声大喝,举起喇叭朝躁动起来的战俘大喊,“地可抛荒不种,但每亩每年要上缴粮一斗。我们的税重,民五公五,一亩产粮四石,两石要上缴。” 底下又是一阵哗然。 “可我们的税也很轻,说是民五公五,就是五五。” 王朝左右四顾了一番,拎起喇叭接着喊道,“除五成上缴之外,一切徭役,摊派,杂费全免,一切其他的税皆不收,不强征民伕卫戍,免除军役。” “入北盟之农籍,盟内谓之‘农’民,就是我盟内之人了,就是我们了。我们的农民,不是黎庶,不是百姓,不是庶人。黎庶,百姓,庶人与流民,饥民是一样的。我们没有什么五十亩,一百亩的地给百姓分的。我们不欠百姓的,欠的是为我们服了五年苦役的你们。” “纸面上的三十税一,十税一,我北盟是没有的,我们只有说一是一。说收五成就收五成,少了不行。” “田多就赋多,一户若就十亩田,便是我北盟一粒粮食不收,你们一户人家靠十亩薄田,能养活自己么?想要一百亩,就得要五公五民。要么就不要田,不要入农籍,出营想干嘛干嘛去,想朝哪流朝哪流。” 底下战俘堆里突然扬起了一嗓子:“二百五十亩,娶个婆姨三百亩?这两口怎么种的完啊。” “二百五?那你是小队长了?”王朝对发声处笑着扬声问了句。 “…他妈的,刚才谁喊的?” 发声处不远的一个粗壮的车轴汉子蓦然撑身蹦了起来,满脸戾色的凝眉朝身后坐着本队战俘一一扫过,“谁喊的?” 说着,伸臂朝右侧一个正缩脖的大高个一指,大骂,“徐崇,又是你吧?” “王全,坐下。” 不远处又是一声低沉的叫唤,王全讶然间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正半低着头半斜脸瞄他,一脸郁闷。 “是。”王全一看之下,顿时挺了下胸,低眉灶眼的老老实实坐下了。 “报告。” 一声把王全摁灭的家伙,一等王全坐下,举起一手喊了声报告,也是一挺身板,站了起来,大吼道,“第八联队第三旗队,八三一大队违反命令,请指示,大队长周奎。” “你先坐下,回头再说。” 周奎喊的方向,冲车旁不远正站着与李轩小声攀谈的高洪,循声望了下,伸臂手朝下一拍,示意对方坐下。 高洪认识周奎,作为葫芦谷劝降的有功人员,直接从独立六区的准小队长,晋升为居庸之战后重组的劳改营,第八联队第一旗队旗队长。 周奎的最大功绩,就是火眼金睛的指认出了混在黄巾堆中装小兵的高洪,一个虎扑把高洪摁住了。 直接导致高洪被俘。 所以,高洪对周奎这个王八蛋的印象深刻极了。找个茬儿就把叛徒的旗队长撸了,降级成了新组的第三旗队的大队长。专带老弱妇孺,负责区内卫生检疫。 叛徒就是叛徒,周奎被降职,毫无怨言,反而对高洪更加恭敬了。 一言一行,温良恭俭让,处处以卑职自居,对上司充满爱戴。 每当高洪说话,他的眉头就会轻轻的皱起,眼皮肌肉微微撑大,神情专注而坚毅,眼神坚定,时不时就微不可查的轻轻颔首,满脸钦佩,眼眶中能看到一抹波光。 那是仿佛聆听到圣训的幸福之泪,之所以没有尽情流淌,是怕装的太假了。 可惜高洪也不是啥好鸟,没有被叛徒表现出的恭顺迷惑,就是不搭理他。 有活不派,艰巨的任务没有,九死一生的立功机会都不给。就吊着你,不搭理你,闲死你,让人慢慢遗忘你,去死吧你。 一旁笑吟吟的李轩,看着家臣高洪与功臣周奎的互动,内心深深叹息,充满绝望的情绪。 带反对派就这点不好,麾下净是些坏蛋,光滑的薄蛋皮不磕开,都不知道里面的蛋黄有多坏。没有纳头就拜,待遇不好就使坏。 正所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头上有个钟,钟里有个盆儿,盆里有个蛋,蛋里有个黄,黄里有个小和尚,在喝绿豆汤…… 问老和尚钟里的小和尚在干嘛,就等于问李轩坏蛋可不可靠?这他哪能知道,坏蛋心里的小和尚,藏的太深了。 他才不管别人心里的小和尚干嘛呢,把关小和尚的庙打造好,让小和尚还不了俗,就行了。 庙一破,满朝的忠臣有几个不降的? 庙不破,满朝的叛徒,还是忠臣。 好和尚坏和尚不重要,庙重要。 庙在,才有礼乐的钟声,才有聚宝盆,才能有好蛋或坏蛋。才能养打造聚宝盆,养鸡孵蛋,盖庙养方丈,却偷喝绿豆汤的小和尚。 庙都有了,不就是给小和尚喝口汤嘛。 时下北盟的这座反动庙,就在收奸猾小和尚。 “刚才有个二百五,担心两口耕种不了三百亩的地。” 小插曲没有打动冲车上站着的王朝,待场上短暂的骚动平息,又是大喇叭一举,扬声广播,“大汉天子十三州的地都种的了,你三百亩的地都种不了,怪谁?种不了就不种呗。你要是一万亩还非得两口种,有个万户侯就操心一万户的事,没地没官是好事,省的把你累死。” “我们拿种不了的人是没办法的。你自己都不可能了,我们没有为你可能的义务。我们的办法,就是把我们的办法,教给你们。就在劳动改造的生产实践中,那就是我们的办法。” “可是,教一样的算术,不耽误有对有错。识字有快慢,书经一样,答案不一定一样。我们只是教一样的东西,把相同的机会给所有人。这样的机会很多,我们会租马,用于马耕。租牛,用于水田。租舟,用于渔。” “我们北盟也提供贳贷,不怕通负,想搏个泼天富贵,不怕倾家荡产的你就贷。我们会组织生产,协作兴修水利。机会是一样的机会,参加不参加,干不干,合算不合算,自己选,自己判,我们没空为你们做主。” “北盟不止万户,我们提供一样的机会,但只看基数,不管单户。我们不讲仁义,与劳改营中一样,只讲权利与义务。” “出营分田,只是针对五年后的你们。北上幽州的饥民那么多,能获得百亩耕地,愿意上缴一半粮产的流民,车载斗量。” “之所以发田给你们,而不给他们。是因为你们付出了五年苦役的强制劳动,回报你们百亩良田,就是我们的义务。我们不能让人白干活,却发道德。” “五公五民的田赋多少不论,可那是‘准农’的田赋,营中佐吏都有大中少。我们盟内的农民,可不是谁想当就当的,底线就是一百亩田。农田,桑田,果林,鱼塘不管,反正农户低于一百亩,除‘农’民籍,重新成为庶人。” “耕种一百亩田,只是入‘农’籍的准入门槛,是‘准农’。准农无徭役,无强征守边,无摊派,无杂税。有什么义务?种田就是准农的义务,我们的义务就是保障准农安静的种田。所以,五公五民。” “若是入了农籍的门,还想进步,那就登记成为乡兵,农闲参与在地训练,本乡与邻乡有盗有警,履行乡兵义务,晋升为‘少农’,四公六民。” “若少农愿参与课选,愿被征召,愿跨乡跨郡跨州作战,就登记为预备役,成为民兵,履行民兵义务,享有民兵权力,晋升为‘中农’,三公七民。” 正文 第一二二章 既不能相濡以沫,何妨相忘于江湖 “在地最高,就是中农,无参军服役纪录,无功勋,中农到顶,哪怕家拥十万顷良田。其余功勋没有,最高中农触顶。” “若愿参军服役,除役后想从事农业,登记为农籍,履行预备役义务,则自动成为‘上农’,二公八民。若军中有立功表现,获得武勋,得受世袭免税勋田,则晋升为‘功民’,享受功民权力,一公九民。本人去世,全户退回‘上农’。” “我北盟的农民,是领主,自家的地就是领土。我北盟的功民,每一个都是诸侯,自家的勋田就是封国。我北盟的农民,可与盟外天下的农民不是一回事。” “权利与义务对等,田赋多少不单取决于我们,也取决于你们。便是一个农民,若连百亩地都种不好,一年百斗的抛荒粮都缴不上。一旦失地,就连‘准农’都不是了,会被除去农籍,重回庶人,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庶人就是当初的你们,可以流到北盟地盘之外,可以在盟内佃农民的田耕种,三十税一还是三税一,与有地农户自谈就是。可以打短工,可以进县城做工做活。” “庶人相对自由,无需付出过多义务。当然,也享受不了什么权利,甚至没有拒绝被重新抓回劳改营的权利。因为北盟是不许乞讨的,若是有人说自己有手有脚,却无法劳动,劳改营说可以,那一定是有一方撒了谎。” “我们没那么仁慈,但能得到什么,需要付出什么,会跟你们讲清楚。我们真的视你们为一家人,也真的不愿意强迫你们从事不愿意的事情,更不愿让不愿成为我们的人,成为我们。” 王朝举着喇叭,面对身前的两万劳改犯,说出了一句让黄巾战俘石破天惊的话,“所以,我们愿意现在,就放你们走。” 场上“嗡”的起了一阵骚动,那是惊愕中挺身,仰头,左右愕然,不可置信产生的短时剧烈动作摩擦,明明没几个人发出声音,却好似整个空间躁动了起来。 “就是现在。” 王朝一侧身,展臂朝北指了一下,端起喇叭朝身下躁动的两万战俘大喊道,“军都就在那里,而我们明日就要离开这里,所以,今天就放愿意走的走。” 不等下面的躁动平息,他接着喊道,“我们向你们伸出手,期待你们能与我们携手,走进我们之中,成为我们。可我们不会强求,若是你们中有谁,不想看见我们伸出的手,不愿在劳改营中遭罪,不愿过我刚才描述的明天,不愿成为我们,谁现在就可以走。” “只是,我宣布一项纪律。” 两万战俘的躁动未熄,王朝只能加大嗓门,举着喇叭大喝,“谁现在想走,现在就站起来,从过道中走过来,到我右手边的空场集合。谁愿走,走你自己的,不要裹挟,不要相互拉劝,自己为自己选择,自己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走不走,同样有奖惩。” 耳中的嗡嗡声渐低,王朝的声音却依然嘹亮,“我们只是不想改造拒绝改造的他们,不代表愿意放弃希望成为我们的人。我们只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把他们找出来了,所以,干脆放他们走。” “语言是苍白的,刀斧下的‘我们’,我们不要。你愿意成为我们,就让我们看到你的行动。你敌视我们,我们就让你看到我们的行动。” “劳改营是什么样,是崇高是黑暗,你们就在其中。我们要建设新的家园,要实现为你们每个成年男丁,分地一百亩的诺言。烧荒清淤,开沟挖渠,苦活累活只会更多,打击与摧残只会更无情。” “愿意成为我们的人,你就留下,接受无情的打击与摧残,让自己变的更坚强,直至变成我们。作为对你们的行动与选择苦难的奖惩,罚,就是五年的苦役,奖,就是留下的人,减刑两年。三年苦役做完,分田。” “选择离营走的人,对你们行动的奖励,就是五年苦役全免。今天就可以获得自由,去军都找程远志,重戴黄巾。还是流去别的地方,完全自由。罚,不见得能罚到走的人,那要看缘分,看我们今后还能不能遇上。” “若我们与今天走的人,日后在沙场又遇到了,你又被俘了,又被扔劳改营了。你最好别被我们认出来,认出来了,苦役加倍,十年。” “今天选择了走的人,若选择重新为民,我们祝福你。明天遇上了,就当我们昨天从未见过。生逢乱世,人如草芥,既不能相濡以沫,何妨相忘于江湖。” “是走是留,自己选择。” 冲车斜后方不远站着的刘备,李轩,程普,鲜于辅等人,在王朝说出让想走的战俘自行出列。在场边待命,负责预防突发事件的三里中军刀手进场时,就已经朝外走了。 高洪等原黄巾头目留了下来,他们会带着隶属旗本部,完全由战俘中的积极分子组成的“骷髅队”,负责全场秩序。 北方军是严禁管理,看守,接触劳改营的。 除了临时押送任务,与镇暴之外,就是看守葫芦谷的龙亭与换防的一亭北方军样子货,都只是在南北谷口驻扎,不参对劳改营的内部看守与管理。 劳改营内部的武装看守,完全由先期组建的十六个旗本部,招募的积极分子,组成的骷髅队执行。 劳改营下辖的八个联队十六个旗,每旗额定两千五的犯人,由于多未满员,每旗下辖的一支骷髅队,成员多介于三十至六十之间。 各旗人员组成的骷髅队,指挥权既不归旗,也不在联队,而在高洪手中。 十六支骷髅队五百余队员组成的“骷髅卫队”,就是高洪的近卫军了。 但是,高洪只有指挥权,“骷髅卫队”的卫队长与各级队长任免权,与“警卫旗”一样,归属百乐门特务处。 高洪拥有完全的指挥权,战时可对包括“骷髅卫队”卫队长在内的任何成员,执行军法。可在人事任命上,仅有提请与推荐的权力。 且“骷髅卫队”的军饷,军械与物资发放,独立于劳改营之外,单列,由百乐门拨给。 这是一支不属于北方军序列,明面上属于劳改营,实际属于北盟情报部门掌控的内务特别部队,军情秘押代号“骨”。 北方军序列,只有乡以上才有内部通称号,刘备中乡的“玄”,关羽东乡的“凤”,张飞西乡的“熊”。 骷髅卫队时下编制尚小,仅五百余人,却是一只握紧的拳头,足够掌控整个劳改营了。 这只拳头不是用于单独犯人的,劳改营内两万战俘不过一团散沙。一层层的杂役,大杂役,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旗队长,联队长,就是为了把这团散沙捏合起来,变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金字塔,管理起来,再摞成一个大金字塔。 而骷髅卫队,就是用来震慑各个金字塔塔尖上的管理层,震慑大中小队长,正副旗队长,联队长,乃至高洪。 在单独或几个金字塔出现问题时,这支拳头就会驱使其他的金字塔,把有问题的金字塔,打个粉碎。 这是一支存在于空间结构之内,却能随时抽出来,从外部挥拳的拳头。 随着这支拳头日渐成型,北方军就必须逐步脱离难民管理,流民甄别,检疫防疫,战犯看守,镇暴等任务了。 “不知是否有人想走,却不敢走。” 刘备与身边的鲜于辅边聊边朝场外走,不时回头看下身后满场坐定的两万黄巾战俘。 零星的战俘在站起,一层层交叠铺满半场的扇形中,不乏一排同时站起几个战俘。 同小队的几个战俘先是顺着排横走,走动中又相继加入几个复又站起的战俘。 一行人走出横排,再拐向北,沿着旗与旗的丈宽过道,顺着扇骨,汇集了前后同样走出横排的战俘,一个个鱼贯而出。 站起来的战俘不少,却没刘备担心的呼啦一片片蜂拥而去的场景,大多战俘仍坐在地。 有的坚定站起,大步就走,有的撑身欲站终未起。有的已经站起朝外走,走了两步又扭身回了原位复又坐下,也有战俘单手撑身欲起,站起一半又被左右伸手拽坐下的。 种种表现,不一而足,场上比方才嘈杂了不少。 一步三回首的刘备,见走的战俘比他预想的要少,又担心起了战俘是想走,怕被骗,反不敢走了。 “上万战俘,秩序井然,形而不乱,便是身前有缺口,却只横走出排。” 鲜于辅走动中循着刘备的目光扭头看,见一排排席地而坐的战俘,站起朝外走者,皆是只沿排横走,便是身前一排有缺口,都没有趟过去的,不免啧啧称奇,“当日拒马河畔,六万黄巾若有这个纪律,公孙怕是要头疼了。北方军练兵之法,天下无双。” 刘备听鲜于辅夸奖,乐的合不拢嘴:“都是小弟练兵之法好。” 正文 第一二三章 灭北盟者,王朝也 “我哪会练兵,这是百姓练百姓之法。” 李轩斜脸“呸呸”吐了两下皮,又用咬了口手上的半个糖炒山板栗,顺手把手里的牛皮袋朝鲜于辅一递,随口道,“有将督,兵练一时辰就是一时辰。兵自己督自己,练到不想练就不练。犯人与犯人日夜相处,那要是互相督促起来,行走坐卧,日夜都能练个不停。” 鲜于辅知李轩随意,接过袋子小谢一声,就不客气的伸手入袋,抓了把栗子出来,顺手把袋子递给刘备。 刘备同样捏了俩栗子出来,随手把袋子又塞给了身左的程普。 “日夜练个不停?嗯…这栗子用糖一炒,是比当饭好。” 程普劲儿大,从袋里掏出个板栗咬都没咬,直接一掰一挤,半个栗子仁就扔嘴里了,一尝眉毛就是一扬,吃的眉开眼笑。 “可不…哈。” 李轩闻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好笑之事,走着走着忽然哈的乐了起来,“咱军规就没几条,能背下来的士卒屈指可数。劳改营可好,高洪学着军内弄了一堆规章条例,洗漱宿营都有规定,长的不得了,偏偏劳改犯能熟练背诵。” 说着,又是哈哈一笑,“这犯人互相练啊,真比咱练新兵练的快。一群人被关在方寸之地,不得屈伸,互相练就是娱乐了。强的练弱的解闷,可弱的背营规,整被褥,练行走坐卧,一旁强的也在温故知新呀。相互督促,练的太执着,论内务,管理,军营真比不上劳改营。” “军士信我等,战俘未必。” 走动中仍在频频回首的刘备,不知担心什么,“若怕我等欺人,欲走者未必敢起。” “信不信还不是自己选的,信错了不该信的怪谁?真信咱们的反倒是站起来就走的人,那才是拿命信咱们的人。” 李轩见程普两口一个,把糖炒栗子当饭吃,走过去就把他挤一边了,顺便把装栗子的袋子夺了过来,捏了个栗子咬开,咀嚼道,“爱信不信,求人信咱们?那也太掉价了。大哥看到的那些欲走不敢起的人,都是心思复杂的人。跟小弟差不多,墙头一根草,风吹两边倒。我号人最好管了,跑都不敢跑,留下就对了。” “却不知多少人会走?” 刘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喃喃道,“三年后就有百亩田,又不知走的人,为何而走,不信我等么?” “管它呢,人生岔路口,向左走向右走,路怎么走,自己挑喽。” 李轩不以为意的吹了声口哨,斜脸吐了口栗子皮,晃晃悠悠的朝前走,“走的有对大贤良师不离不弃的,有受不了劳改营这份罪的,有不信三年后的,为啥走的不管,不好管的野外干活更管不过来。” 说着,捏着个栗子伸手在刘备眼前晃晃,又缩回来咬了一口,咀嚼道,“咱就是给留下的吃个定心丸,让他们自我督促,自我提高。百亩只是基线,不是极限,建设中会不停的立功,不停的升阶。为自家开荒,与为国开荒,那干劲儿能一样么?忽悠是种力量,自己把自己都忽悠了,那是敢于创造任何人间奇迹的。” 刘备差点笑出声,对自家不靠谱的四弟实在是没辙,摇头道:“小弟这忽悠人的法子,都传给王朝了?你别说,王朝整天不吭不哈的,大哥还以为他是自贱,却没想到与小弟一样,也是个能在万人军前瞎忽悠的怪才。” “他有啥好自贱的,要过饭?韩信还要过饭呢。身有残疾?一只手残了而已,与胆气和嘴无关。” 李轩美滋滋的吃着糖栗子,不以为意道,“我脑残还不自贱呢,他有啥好自贱的?他就是不自信,怕人看不起他。遇上给他信心,看的起他,愿给他一片用武之地的人。他这种有天赋有才,就是缺自信的人,才会变成最可怕的人。” 王朝的出身,比战祸导致北上幽州逃难的流民都不如,他是个盲流。 盲目的流窜了好多年了,其原是兖州东平国人,出自无盐城贫家,少敏上进。 他少时予任城王学读子弟打杂,兼旁听。 他本是左撇子,用不起纸,用不起竹牍木简,只以沙框习字,练的一手好字。借为众学子抄简誊牍,一为览群书,二为贴补家用。 后逢难破家,左手被人用铁斧敲碎,无钱可医,肌肉日萎,终残一手。 东平国待不下去,他离开了兖州,辗转豫、青、冀,幽多州,混迹于市井,吃百家饭,工百业,饥一顿饱一顿。 其为了活命,偷鸡摸狗,什么活都干,甚至描涿县城防图的勾当,都敢干。 他是在为涿县城墙,主楼楣上浮绘的时候,接到的这个活。活内本仅有一主楼,与左右两个放置城防器械的偏仓。 这样的活一个人就是一个拼图,不止委托了一人。 可只有他做了活以外的活,标示了涿县城整个南主门城楼结构图,连带墙内嵌藏兵洞,水井,水龙仓等一一标示了位置,方位,间隔步数…… 甄别过后,他被百乐门吸收。 代号“王朝”。 李轩对王朝的评价,让刘备很疑惑:“最可怕的人?” “对呀。” 李轩走动间扭头看了下,冲车上却看不到王朝了,收回目光对刘备嘿嘿一笑,“大哥若是哪天糊涂了,要杀我,记得先杀王朝。” “大哥再糊涂,也知道要先宰你。”刘备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你天天就想着跑,真让你跑起来,谁抓的到?” 喷了自家不靠谱的四弟一句,才又好奇道,“小弟是指,王朝乃豫让之辈?”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豫让的刺赵襄子一人,而是会反刺赵一国。” 李轩边剥栗子,边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大哥知道,小弟信的是苟子的人性本恶。苟子祖上担任过晋文公的中行将,一部分后代就改姓了中行。苟子有个亲戚呀,后来就当了太监了,大哥知道小弟说的谁了吧?” “…中行说?”刘备一愣。 “没错。” 咬了个坏的,李轩低头呸呸吐了两口,随手把坏栗子扔了,“中行说就是个怪才呀,聪明伶俐,匈奴话一学都会。可坏菜就坏菜到这里了,这么稀缺的人才,汉初打不过匈奴要和亲,送亲去匈奴的队伍,总得让通匈奴话的怪才跟着呀。可待在关内多舒服啊,谁愿意去匈奴? 小弟就佩服中行说,人家不想去,就说不想去。逼着去,还不去。逼急了都诚实,说你们要非逼我去,我一去就反汉,为汉患者,肯定就是我。什么叫知行合一?中行说就是,一去匈奴就反汉,真是个纯爷们,说到做到,我佩服死啦。” “去。”刘备没好气的虚踹了李轩一脚。 “我不去。” 李轩侧身一躲,笑嘻嘻道,“要我我也不去,谁要逼我去,我哪怕心怀报复之心,也得到了匈奴再报复。小弟做不到中行说的坦荡,在大汉没走呢,就敢实话实话,有言在先。 言出必践呀,你逼人家,人家一到匈奴,就把大汉骗匈奴的和亲假话,假公主,泄个底儿掉。一个通晓匈奴话的人,在匈奴不算什么。一个对大汉虚实尽知的人,在大汉不显眼,可要是换过来呢?” 说着,扭头对刘备一挑眉,“若有个对北盟,北方军虚实尽知。学小弟的怪学问都能学的很快,理解的很透彻,能举一反三,学以致用的人。而这个人又是说到做到,知行合一,报复心极重,一旦让其逃到了敌人那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王朝?”刘备问。 “对呀,中行说不过是读过几页《大汉》经。” 李轩点了点头,笑眯眯道,“王朝不单读过《北盟》这本经,还与我学过怎么写经。小弟是个懒散人,有恩能报就报,有仇是可报可不报,就是离开了北盟,与北方军为敌,不见得会很努力。可王朝不同,若大哥哪天糊涂要杀我,务必先杀王朝,若让其走脱,灭北盟者,王朝也。” 刘备轻轻点头,若有所思道:“越是位卑自卑却有实才者,就越是对拔擢自己的明主效死呀。今后各个封臣家的武士,就是这样的人吧?这样的外人,要不要传自家的真本事?这样的人,是不是自家人?养这样的人,就是养狼吧?明知是狼,用也不用?” 喃喃自语几句,又是瞪了嬉皮笑脸的四弟一眼,“也就是大哥惯着你,你要是在朝这么谏天子,在大将军身前说要杀你先杀谁,人可真就当庭剁了你。” “你当我傻的?大哥不好欺负,我能欺负么?看见天子我纳头就拜还来不及,大将军说马咪咪长背上了,我喊骆驼一声妈又能咋地?” 李轩满不在乎的一甩头,“忽悠,是要见客下菜滴。” …… 中军后营,半敞的辎帐前,兵卒进进出出。 一峰峰骆驼驮着一口口麻袋,被驼工从东面牵来。 骆驼入棚一跪倒,辎队的辅兵就把一口口麻袋卸下。 当着身旁的捧着钱粮册的曹官打开。 一串串十吊成贯,三条一束,被栓成麻花一样的铜钱,被一条条的捧出。 每三贯五铢麻花上,都拴着个上画数字的薄竹片,曹官一边俯身点验军饷,一边把薄竹片取下,置于夹册之内。 待点验完一袋,就为驼工开一张竹皮纸的收讫,完成一袋军饷的交接。 正文 第一二四章 糖炒栗子 半敞的棚子,一张张支撑桌连成一线。 桌前三三两两的士卒,有的左右彼此攀谈,有的在低头画押,领取军饷。 空手入棚,提溜着,拎着,怀揣着,抱着一串串铜钱的士卒,一出棚,就能闻到一股略带焦糊的甜香。 扭头朝右,与载着钱袋的骆驼入棚相反的方向,一股股青烟,正从两口黑色的大锅冒出。 窝下的垒土灶半人高,火很旺,把锅烧的浓烟滚滚。 一个打着短靠,半蹲在灶前,扎着个马步的家伙。一边把干柴顺着锅沿儿与灶台的缝隙,朝灶内添柴。 一边用手里的长木枝不停捣火,把灶内挤在一起的柴松开。 锅后俩乌眉灶眼的家伙,正手持半人高的铁铲当勺,不停翻动锅内的一锅黑珍珠,与夹杂在一起的焦黑栗子。 两个炒锅翻栗子的家伙身后,一口口麻袋鼓鼓囊囊的摞在那里,旁边扔着干瘪的麻袋,与一地的毛刺。 一个蹲在地上的家伙,正不停的把麻袋中的山板栗倒在一块本是接驼绒的大布毯上,挑出有虫眼的扔进右边一木桶,好的扔进左边一桶。 桶半满就提起走到后面,与另一个正在去栗皮毛刺的同伴,一起用铁丝瓤洗刷栗子。 “这是啥?野毛栗?” 被空气中的焦香引得鼻头耸动的士卒,寻香而至,三三两两的聚在两口大锅前,好奇的看俩使铲的袍泽忙活。 锅后用铲子翻锅的俩家伙一个打短靠一个光着膀子,但都穿着北方军的军裤,加上一身熟悉的军痞气质,一看就是袍泽。 “呐。” 一个翻铲的家伙,倾身从灶旁桌上的一个长托盘上,抓了一把正晾着的焦黑栗子,伸手朝前一递,“糖炒栗子,卖相不好,尝尝味道。” 等锅前几个士卒下意识的接过栗子,这位也是本能的一抹浮着汗的脸,顿时乌眉灶眼的大脸上,又多一道黑印。 “…这不就是熬粥的野栗子嘛。” 灶前左肘曲手捧着十几吊铜钱,右手捏着栗子咬了一口的什长,吧唧吧唧嘴,眉毛一扬,“…嗯嗯?这味道行啊,甜的呀。” “这不是山里野栗树毛果子嘛?耗子都不吃。” “怪不得个头这么小,没入秋就摘了…唔?这味道不对呀,这不是栗子吧?” “毛栗子?” 一旁同样在啃栗子的士卒,呸呸吐了两口皮,捏着咬开的半个栗子到眼前细看,满脸疑惑,“下饭吃多了都干呕,这个咋咬起来像有油呀。” 说着,又是两口把栗子啃光了,一伸手,“再给我来几个,能自己拿吧?” 炒栗子锅前几人,甭管吃完没吃完,闻声都斜脸看向了一旁桌上的晾旁,那上面堆的满满的糖炒栗子。 黑漆麻乌,卖相不好,味道确实不错。 “能自己拿。” 扎马步添柴的家伙拍拍手,直起身来,走到桌边从一摞摞着的三角圆筒,拔出了几个草茎糙皮纸卷成的圆筒,一个个拽出来递给锅前的四个士卒,“一筒五个钱,要多少我给你装,你自己拿,都行。” “要几筒?”拿大铲翻锅的家伙,朝锅前站着的四个士卒喝问。 “卖的?” 锅前四人中两人下意识的接过了纸筒,一人闻声欲收手,却又接了过来,另一摆手示意不要,好奇道:“满山都是的野毛栗子,你们拿来卖钱?” “谁说我们卖的野栗子?” 锅后的俩家伙一个笑,一个不服,大铲朝锅里一插,擦了擦被火烤的烫中挂汗的脸,一脸不忿,“没看老子炒的脸都出油了?野栗子不值钱,我肉里的油值钱啊,都炒栗子里了,吃不出来呀?” “就是,拿铲挖陷马坑,都没铲栗子累。” 一旁笑着翻铲的家伙抬起手肘一擦脸,单手一掐腰,“这铲朝锅里一挖,今个就没挖停过,腰都给我整苗条了。你们不买也好,让我歇会儿。” 锅前四个兵就笑,一个随手伸怀里取出一把散钱,数了五个递给桌旁的人,又把手里的糙皮纸筒递了过去,抬下巴一笑:“给我装一筒,虎亭三里徐翔,兄弟怎么称呼?” “吴敦。” 吴敦接过纸筒朝栗子堆旁一放,倾身用左手一拨拉,右手筒起满满的一筒,左手起时又抓了一把,递回筒的同时把左手的一把栗子,同塞到了徐翔手中,扭身一指锅后俩乌眉灶眼的家伙,“崔破,秦朗。” 又挺身抬手一指背对几人,正拿铁丝瓤埋头刷涮栗子的俩家伙,“周格,董良,我们五个一伍的。” 另一个锅前的士卒,在徐翔的示范下,毕竟刚发了军饷,怀里沉甸甸的不花难受,也掏出五个钱递给吴敦,随口问了句:“你们哪亭的?” “哪亭也不是。” 吴敦俯身一拨又是一筒满,同样多抓了把栗子递了过来,得意洋洋道,“我们是仙帅亲兵。” “仙帅啥时候有亲兵了?”徐翔诧异道。 “就他妈需要人炒栗子的时候有的。” 灶后挥铲翻锅的崔破满脸晦气,斜脸呸了一口,“妈的,这是肥差还是减肥的差啊,昨个梦里我都在炒栗子。” 说笑间,六筒糖炒栗子就卖了出去,先掏钱买了一筒的什长,临走又多拿了三筒。 开始就没接纸筒的那个士卒,最终也没有舍得掏钱,买满山都是野栗子。 士卒至什长一级,月饷除领栗米四石到八石外,尚有六百至一贯二吊的五铢钱,公给衣被酱菜与福利不计。 以军饷论,北方军军饷在幽州边军中都是最高的。且由于是新生势力,未积淀出“实领”“漂没”等账面是三石栗米,发到手里是一石陈粮的陋规。 军饷较为丰厚,可有大手大脚的士卒,就有过惯了苦日子的士卒。 一个铜钱都不舍得乱花,会把一个个铜钱擦的油光锃亮,小心的存放起来。 在地时,甚至有士卒会把铜钱封在陶罐里,埋藏到地下的现象。 军中也惩治了一批偷偷改装背挎的布粮袋,用于隔层藏钱的士卒,抓住就打。 练兵武装越野时,偷偷放空水囊的现象屡禁不止,可就是没有把铜钱放空的。 士卒宁可少装炒面干粮,也要把沉甸甸的铜钱背上。把铜钱偷塞进行军被的壮士都有,行军背囊一背,多负重十斤。 饥饿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梦魇,穷到茅草当被,一家人只有一条冬裤,谁出门谁穿的穷小子。即便成了士卒,发了军饷,还是珍惜每一文,每一块布。 军中发的军毯,行军被,新衣,不少士卒就偷偷拿回家给爹娘盖,给弟弟妹妹穿。自己宁可用旧的,宁可不盖。 这号偷偷把军资朝家倒腾的“仁孝”士卒,军内一经发现,就是个打。 只不过北方军是个反动的军队,讲的是信与义,“义”是什么,就是江湖气。 军法打士卒之前,会先问:“拿回来不拿?” 士卒若老实伏法,把倒腾到自家的被子衣服拿回来,十军棍。 士卒若是不伏法,答:“不拿”,二十军棍,加倍。什长降伍长,伍长降士卒,本伍下次伍长出缺,这个士卒轮空,不准选。 不用付出代价的“义”,屁都不是,敢付代价,军中就奖义。偷偷倒腾回去给爹娘盖的毛毯接着盖,给弟弟妹妹的军衣接着穿。 只是有五鬼搬运前科的士卒,下次再敢把军资朝自家倒腾,四十军棍。再下次,八十军棍…… 打不死的壮士谁都爱,随便倒腾去,反正倒腾一次处罚就翻倍,职务更是别想升了。 由于北方军的反动特性,军法都能阴阳互转,更别说“倡议”了。 倡议行营与跨境作战状态,士卒暂缓领取实物军饷,先记账。回军之后,在地再发。 可在边军中习惯了的士卒,一等是“倡议”而不是“强制”,就不吃“倡议”这套了。宁可揣着铜钱打仗,也不记账。 北方军的信义,就是士卒要领,军中就发,损耗再大,概不赊欠。 军饷足额实发,战时照样按时发放,前面打着呢,后面不耽误领军饷,这在汉军中是绝无仅有的。 仅此一条,北方军的士卒一旦到了别的军队,他就适应不了。 只不过铜钱装多了不好,有个糖炒栗子摊儿,帮着消化消化的好。 四个士卒,六筒糖炒栗子,三十个五铢钱就到手了,这是幽州一石栗米的价格。 一石小米一百二十斤,五筒糖炒栗子,十斤。 利润不高。 “这有点太黑了。” 四个锅前的士卒一走,炒栗子摊儿上的吴敦,崔破,秦朗三人就一改闪腰岔气的造型,变的眉开眼笑了起来。 吴敦是崔破这一伍的原伍长,捏起一个装栗子的圆筒左右端详,手抚着下巴撇了撇嘴,“太黑了,猛一看装不老少,吃着吃着就发现越装越少。” “那不好么?” 挥铲翻栗子的秦朗侧头一笑,“吃不够再来买呗,有个憨货昨天试吃了没买,今个一天就来了五趟。” “这尖筒装的能跟宽袋差多少?” 崔破抬肘擦了把汗,铲朝锅里一扔,走过来从桌上捏起个圆筒细看。 “知不道。” 吴敦摇了摇头,只顾端详着手里的圆筒,眼神纠结。 正文 第一二五章 我都不敢信自己的眼 两个圆周直径一样,高度一样,一个是圆锥体,一个是圆桶,容量相差几倍? 吴敦也不知道,除了知道圆锥筒肯定比筒装的少,就是直觉感到手里的这个尖筒,比较坑人。 看着是满满的一筒糖炒栗子,实际只有三十来个,这就卖五个钱? 野栗子都是战俘有偿收来的,一袋一百多斤才两个五铢钱。十斤栗子能炒八斤糖栗子出来,一个大尖筒看着挺大,实际装的不到两斤。 是用了点糖,用了点柴,可那与一袋野栗子两个钱一样,可以忽略不计。 吴敦感觉一筒五个钱的糖炒栗子,加上饶的一把,起码也挣人四个半钱,这卖的是不是有点贵了? “哗啦啦。” 吴敦循声扭身一看,就见崔破正蹲在两个大筐前,把手里的三十个五铢钱扔进去的同时,顺手抄了把钱玩。 “今个卖了多少?”秦朗同样被青铜钱撞击的声音吸引,扭头好奇的问了句。 “没数,五六贯吧。” 蹲在筐前抓了把五铢听响的崔破,抬头冲吴敦,秦朗二人嘿嘿一笑,“有一半是咱们的,估计收摊能分三贯。” “日了,一天六贯,顶我大半年军饷。” 吴敦搓了搓牙花子,眼神又愤愤又憧憬,“早知道栗子用糖一炒就能坑人,我还吃啥军粮,早搁家天天炒栗子了。” “你拉倒吧,千金难买早知道。” 小个的董良提着个木桶走了过来,把刚处理好的栗子朝锅里倒,秦朗就在一边搅,随口嘲笑,“再说了,让你知道了又咋地?不是军中,不是刚发饷,你个庶人摆个破摊儿,就想一天挣六贯?” “就是。” 崔破拍拍手站了起来,帮腔道,“挣不了六贯还好,真让你挣到了,不出三天左右都是卖糖炒栗子的。不出一旬,街面的流氓,衙门里的氓流,就都得找你喽。” “那咱能在军中一直卖么?” 朝锅里倒完栗子的董良桶一收,一脸无比期待的神色,“我感觉咱们弟兄干一年,能挣回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家产出来。” “你别扯淡了。” 崔破拿了条毛巾擦了擦光膀子,双手一掐腰,嘲讽道,“要不是仙帅兜里没钱了,你以为会便宜咱们?” “对,我看辎队跟前营都在打点行装呢。” 秦朗闻声点了点头,翻着铲帮腔道,“估计明后两天就得拔营了,咱抓紧时间把栗子赶紧卖了才是正经。一到地咱这伍军籍都没了,哪还能到营内卖炒栗子?让军法瞅见,屎给你打出来。” “嗯。” 吴敦轻嗯了一声,翻来覆去的把玩着手里的圆筒,沉吟了半晌,不知想些什么,突然出声道:“我不想出军了。” “咋了?”崔破讶异的看了吴敦一眼。 “想在军内多学点本事,多混几年。” 吴敦头一歪,用手里的纸筒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脑子不行,在地就是受苦受累的命。倒是力气还行,真不如在军中指哪打哪的好。” 顿了顿,又下巴微微一昂,冲崔破,秦朗,董良三人龇牙一笑,“我说实话,我挺享受杀人的,一矛把人扎地上,看着那一个个恐惧到扭曲的脸,还有那一个个惧怕我的眼神,我就感觉我比他们强。就感觉他们的精气神是被我吸了似的,那种能激的浑身汗毛都乍开的痛快,比看见炒栗子的一筐钱,还让我舒爽。” “你就是不想当庄户人呗。” 正翻铲的秦朗就笑,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斜脸呸了一口,“妈的,在乡里净是受欺负了。什里摊派不敢悖,乡亭徭役不敢违,莫说乡老族中名宿断讼划地,用工用水说啥就是啥,叫给盖房扛活做木工,咱就得去。就是他们的小崽子,咱碰见了都得让到一边,拱手为礼,低着的头都不敢抬高。” “是啊。” 吴敦被秦朗说中了心事,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更是坚定道,“起码在军中混个里长,搏个少尉军衔,成了尉官,我才有脸回乡。不然,我宁可死在攀城的路上,也不归乡。” “我也不想走了。” 锅后的秦朗把铲一撂,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朝西面一指,爽朗的一笑,“咱抓的一群俘虏,苦干三年,都有百亩地分。我不信在军中五年,还比不上劳改犯。” 顿了顿,又道,“便是寸功未立,回乡务农,有五年以上服役纪录,直接就是上农。百亩良田打底,少缴三成赋。我算看出来了,在咱们北盟地盘啊,以后什么乡老族老的都得靠边站,县令说了都不算,咱打下的天下,就是咱说了算。” “你啥意思?”吴敦疑惑道。 “我是说啊,不挣个功民的身份,我有点不甘。” 秦朗双手掐腰,深呼了口气出来,“我感觉啊,以后在乡。这流民,饥民,难民,庶民什么的,就是给光种地的准农扛活的。准农,就是给乡兵扛活的。下农乡兵,就是给中农民兵扛活的。民兵就是给回乡的退伍士卒,有服役纪录的上农扛活的。可预备役听谁的呀?乡老?族老?那可能么,肯定是听在乡功民的招呼呀。” “功民功民,可不是功农。” 一旁身材矮小的董良,脸上隐有畏惧情绪,“那战功是好立的么?世代免税的勋田呀,那是咱能挣下来的?那都是封了侯的才有的封地食邑呀。我也想挣功,就怕半道就交代了。” “你们仨出军回地去。” 吴敦是伍长,对本伍人的秉性太了解了,不耐烦的一挥手,“我跟秦朗在军内混不下去,伤了残了,再回地方投靠你仨。用不着都留军,省的哪仗打疵了,全死一块了,连点念想都没有。” “对,你仨出营去。” 秦朗指了指崔破,在一旁帮腔道,“仙帅给的机会别浪费,不是说有肥差么?你们仨在地方好好养养膘,我俩要是哪天在军内混不下去了,也好找你仨化缘。” “军中有弟兄,你们在地方也硬气点。” 吴敦冲自己一竖大拇指,自信道,“若是咱在军内混出名堂了,你们仨在地方不如意,还能拉你们一把。仙帅不最重军地协同,关联互补么?咱也协同一下,比都吊死在一棵树上强。” 这伍人都是涿郡在乡流氓,不是流民,家中皆有恒产。不是为口吃食就赴汤蹈火,被人一摆大义就精忠报国的人,皆有名利之心,自然会为出路,为前程,为自家稻粱谋。 “…也好。” 崔破低头想了想,点头道,“晚上跟仙帅分钱的时候,咱就实话实说。” “对。” 一旁的吴敦与秦朗,皆认同的点头,“咱这点小心思,犯不上跟大骗子面前装,咱敢装就有坑埋咱们。” “是啊,连自家士卒买个糖炒栗子,他都用满满的一筒,让士卒看见。” 一旁的董良大点其头,昂首望天,一脸唏嘘,“论挖坑骗人,我就服不可明说之人。在人眼前别说装了,我都不敢信自己的眼。” …… 次日,北方军陆续拔营。 赤备左右翼率三千胡骑与三千豪族骑兵,依次向东南开拔,一路直趋蓟县,与关羽和张飞的东西乡汇合。 龙亭一千人马,则作为东去渔阳的北方军前锋,先行朝潞城开拔。 刘备中乡并五千北方军步卒,将与自愿留在劳改营的一万四千余黄巾,陆续拔营,撤围军都,东去渔阳。 不再是“押送”黄巾战俘了,昨日一天时间,即有六千黄巾出营散去。有的投奔了军都,有的三三两两别投他处。 自愿留下来的一万四千余黄巾战俘,算是初步完成了从战俘到劳改犯的蜕变。 无须军队押送了。 因为志愿者的力量是无穷的。 既然是自愿留下,没有在昨日迈开“走”的那一步。即便是本来时刻想要逃离的人,一旦选择了“自愿”留了。哪怕是怕被北方军坑杀,才不敢走的,心态也会完全不同。 集体心里预期的变化,会导致原本急不可耐要脱困,想要挣脱牢笼,只是在武力镇压下,才不得不屈从的集体氛围被打破。 新的目标,新的预期一经建立,自愿者组成的集体,挣脱绳索的意识就会新的愿景淡化,会被眼前新出现的胡萝卜摄住心神,就会形成新的集体无意识。 身处这一集体无意识之中,单独的个体会很快的被同化掉,被淹没在“三年后”百亩田该怎么种,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氛围中。 指向性一变,战俘还是战俘,强制劳动还是强制劳动,但被动已经向积极主动转变,随着梦想中的拼图逐步成型,胡萝卜越来越近,就会从“想走”,变成赶都赶不走。 这就是梦想的力量,信仰一文不值,就像高挂天空中的太阳,触摸不到,可它就是光芒万丈。 理想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依然黑暗,苏双与张世平尚未出营南下,还在与李轩盘账。 “广阳,渔阳的缴获要另算。” 掀帘开了侧窗的布帐内,采光很足,侧坐台前的李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手中誊抄完毕的两册厚本,一本一人,分递给座在旁边的苏双,张世平。 “嘿。” 苏双打开册子一看,胖脸就笑开了花,“不老少,不老少。” “能造册的就在这里了。” 李轩走到桌旁,端起泡了桑叶的木杯喝了口,“广阳战事,实乃赤备一力承担,一应缴获,有苏当家与世平兄的一半。” 正文 第一二六章 入伙入的怪,合伙合的邪 “一半多了吧?” 苏双低头看了两眼册子,就抬头嘿嘿笑,“胡酋是你忽悠的,胡骑是牛租的,牛是盟内出的,俺分一半多不好意思。” 一旁的张世平沉默不语,依然低头轻翻着册子,从各类粮与刍秣,金铜财麻布丝绫帛,铁盐漆油硝汞等原料,马羊牛驼等牲畜,皮胄铁盔弓弩等军械,楼车辎车与民用车架,成箱的弦筋牛角皮,分门别类,列的满满的。 “不好意思就给我呗,我好意思。” 李轩打趣了一句,喝口水润了润喉咙,“有不要的回头划了,盟内换物资,寄卖,折现。还是你俩自己处理,看着办。” 说着,又强调了一句,“别不好意思啊,盟外**盟内划算,不必非盟内兑换,折现。没有外部竞争,比对,督促,盟内就会理所当然的侵吞盟友,合伙人的利益,” “这伙合的。”苏双搓了搓牙花子,把手里册子一掩,自嘲道,“比俺单干的时候都累,俺还能信不过你?” “你可别信我,我自己都信不过我自己。” 李轩坐回椅内,把木杯朝一旁桌上一搁,抹了把嘴,“既是合伙,就不是主公与臣的那套。你们要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向往做奴隶,我是无所谓的。若是想做名至实归的合伙人,那就积极为自己的利益争取。” 说着,冲苏双龇牙一乐,“你不为你的利益争取,我可没为你着想的兴趣。” “坑俺没见你手软。”苏双不服。 “仗越打越熟,咱们彼此为各自的利益争取,就是一种锻炼呀。” 李轩就笑,“盟内习惯了争利,对外才能为了利益更奋不顾身啊。盟内都习惯了为奴,出去就一下学会做主了?” “这入伙入的就怪,这伙合的。” 张世平头也不抬,边翻册子,边吐了句,“更邪。” “那要不要重商合伙条件?” 李轩精神一振,开心道,“我也不想叫苏当家的,世平兄。你俩要是愿意放弃合伙,变成入伙,自称末将,我求之不得呀。” “得了吧。” 张世平唇角一掀,露出一抹浅笑,又很快敛了起来,头也不抬道,“现在就挺好。” “好个屁,他就是坑咱俩的。” 苏双肉墩一样在椅子上顿了两下,肥脸直颤,眼神愤愤,“俺家财全让骗进来了,还他娘不如入伙呢。骑兵是北盟的骑兵,叫玄德赤备,结果养军的费得俺掏?这还挺好?合伙是好,可这条不好,得改。” “那对应的兵由将有的权利,改不改呀?” 李轩哂笑一声,端起杯来,自顾喝水,才不理苏双的牢骚。 苏双与张世平入伙时,刘备四人啥也没有。 那谁入谁的伙?就是合伙。 联盟联盟,地位是平的,李轩叫苏双一向叫苏掌柜的,称张世平一直为世平兄,就是如此。 北盟从初创起就有诸侯特征。 “盟”本身就为“兵为将有”的军阀合法性背了书。 “玄德赤备”的名字,是李轩起的,但组成赤备的骑兵,可都是苏双的响马弟兄,胡奴,与张世平的食客伙计,家仆。 大汉的奴隶制,奴可是私人财产。王莽汉都篡了,可想推翻奴隶制,立马就被地方州郡的奴隶主们,合伙反推了。 苏双的响马弟兄,张世平的食客伙计,那是本来就有,就养着的。 这造成赤备自初创起,就是北方军唯一的常备军,一直就是由苏双与张世平用私财养着的。 刘备四兄弟也养不起呀,练三百乡民都只够吃一月的粮。 赤备实际是苏双与张世平的私财,私兵。 可私财归私财,私兵归私兵,要养兵,养军之费却要先上交北盟,毕竟是合伙,公中有私,私中有公。 养军之费上交,再通过北盟拨给北方军。之后,再由北方军通过钱粮,军械,衣被,兵帐的形式,下拨给单独部队。 可兵真就是将有,将是不会换的,苏双与张世平就是“玄德赤备”左右翼骑兵将领,战死可以让儿子侄子义子,或指定的继承人顶上。 一翼兵额并不固定,要看苏张有多少钱。 有多少钱就养多少兵,盟内会补贴一部分。 相对的,缴获要上缴,之后通过盟内变现后,再予苏张分成。 只不过,要扣掉一部分费用。 苏双与张世平开始对北方军古怪的制度,摸不着头脑。 既像几股人合伙抢劫,简雍出了龙虎豹三个亭,二人出了两千骑兵,一起敲诈豪族大户。 得了利就分成,换装更优势的武备,招募更多的骑兵,裹挟更多的豪强,大小武装地主入伙,继续合伙抢劫。得了利,再分成,换装更精良的装备,招募更多的骑兵…… 就是合伙抢劫,边抢边扩大团伙,提升实力,继续抢劫…… 众人合伙作案前,刘备等人是最小股。 刘备这一股,就是两个猛将一个大忽悠,四个穷光蛋,练了三百来号玩板凳的样子货,练兵的粮就只够吃一个月。 苏双,张世平与简雍,都是被忽悠进团伙的。 入伙之后,才知道四个穷光蛋,究竟穷到什么地步。 可合伙四处疯狂作案之后,最小股的刘备等人,却陡然拥兵数万了。 尽管绝大多数是样子货,可这个膨胀速度,还是吓坏了苏张二人。 后来他俩才想明白,别人是借刀杀人,他俩是被李轩借刀劫道了。 亏了二人当初还对敲诈豪族,居然能得分私财红利而沾沾自喜。 结果,红利一分还没在手里焐热,又得扔回去养骑兵了,因为下个抢劫目标,时下的骑兵不升级装备,扩充兵力,根本就没把握。 为了有把握,只能继续招募骑兵,升级武备,多出去敲诈豪族,获取更多的战利品与物资。 于是,莫名其妙的,刘备等人的步兵军,就随着赤备的壮大,更加壮大。 毕竟,养骑兵真不是一般花钱,盟内又有个练步兵超快的神仙,常让苏张二人绝望。 这都是源于当初入伙时,李轩让他俩选“兵为将有”,还是只任流官。 前者自己养兵,刘备等人与苏张彼此等同诸侯会盟,平级,彼此称兄道弟,不是主公与臣下。 后者北盟养兵,二人只为将。是主臣关系,君敬臣是人情,让臣跪着答话是道理。 诸侯会盟式的盟主号令诸侯,齐桓公式的九合诸侯,尊王攘夷。还是秦始皇的大一统,天下都得听朕滴,自己选。 有诸侯谁为将啊,当然选兵为将有了。苏双与张世平感觉当诸侯都委屈,盟主该他俩才对,让个织席贩履的当盟主?凭什么呀。 于是,苏张就选了合伙,而不是入伙。 结果,又被坑了。 本想着骑兵就是他们的伙计食客,四个穷光蛋又养不起兵。本钱基数放在这里,此消彼长,二人的本钱应该增长的更快才对呀。 可他俩军阀归军阀,制度与北盟是一致的,兵源是统一征召的,战利品是统一分配的,军械粮秣是统一征缴,采购,分发的。 他俩还没明白过来北盟式的公中有私,私中有公是怎么回事呢,刘备等人原本不值一提,只够养三百乡民一月粮的一小股,就膨胀到北盟最大的一股了。 这是最让苏双与张世平绝望的,因为账目真是没问题的,一切的分配与各自的权力与义务边际,都是按当初合伙时谈的条件办的。 细节有微调,但在总体上始终就在“合伙之约”的框架之内。 就是苏双与张世平不为账目计较,李轩都不同意,非要他们加强警惕,千万别被坑了,有利益一定要为自己争取,不要姑息包括刘备在内的任何人。 那这账目与分配怎么会有问题? 他俩就是搞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问题,明明简雍是个大财主,他俩才是大豪,四个穷光蛋是怎么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诡异的蹿起来的? “算了,账目我不看了。” 非但苏双放弃了,张世平都把账本一合,瞅着对面笑嘻嘻的李轩,满脸无奈,“广阳渔阳缴获分我俩一半,你好大方。可我俩分的缴获,要通过盟内兑换物资,兑现,要被你雁过拔毛。剩余的也落不进口袋,还要再扔回赤备,养骑兵。” 说着,又是一叹,“骑兵消耗的粮秣军械,衣被服袄,甲胄被帐,布帛盐糖,还不都是要通过盟内?你又瞎捣鼓的让骑兵爱上了精粮白面,肉蛋吃不够。我看你这么大方的分利,就是怕我俩实在养不起你的骑兵啊。” “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北方军,都是北盟的。” 李轩冲张世平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多努力吧,世平兄,等有了封地就好了,长期税赋还不是任你收去?我开燕歌,就是为了开咱们的封地呀,放心吧,苏当家的与世平兄的地盘,那是不止一县之地滴。” “对,好好建设,经营,一定能结出累累硕果,对吧?” 张世平满脸无奈,“好嘛,这又得投钱进去建设自家的封地?” 正文 第一二七章 从今不受那奴役苦,立功换个老财主 “啥?” 一旁的苏双瞪大了眼,下意识就是一个捂胸的动作,惊恐的看着李轩,“俺可真没钱了,俺那个县你先帮俺治着吧,俺真经营不起。 说着,脸都哆嗦了,“俺抢商队还跟人留点呢,你不能把俺抢到倒欠你钱吧?响马都没你这样的。” “切,有县都不要,瞧你那点出息。” 李轩轻蔑的瞥了苏双一眼,以示不屑,“又不是我的县,我凭啥帮你治啊。要说还是宪和公豪爽,一听燕歌北沾水改称‘雍水’,就个名字啊,就赞助了十万石治水清淤的粮,大手一挥就认捐一万贯,我都想给宪和公再盖个庙了。” 说着,眼神一亮,炯炯的看着苏双,“苏当家的,我给你也盖个庙咋样?” “你去死吧你。” 苏双眼神愤愤,肥脸哆嗦,“你就是把幽州改称苏州,也别想掏俺的兜。” “燕歌北之水,改称‘雍水’?” 张世平倒是神色一动,“三河交汇之处,自家地盘,小仙定是会罢称旧名,全改了吧? “知我者世平兄呀。” 李轩神色一震,喜气洋洋道,“何止三条河呀,坊名,街名,路名道名,伍什里亭乡县名,只有与宪和公一样豪爽的人,才配享有呀。” 顿了顿,一脸期盼的看着苏双,认真道,“苏当家的爱吃白切鸡,鸡为什么要叫鸡呢?叫苏双不行么?白切苏双,烧苏双。麻鸭也可以叫苏鸭嘛,只要苏当家的够豪爽,今后盟里产的丝绣,就叫苏绣啦,咋样?” 苏双腾的站了起来,把账本朝怀里一夹,就朝帐外走,头也不回的嚷嚷道:“豪爽的俺追左翼去了,俺豪的很,就是不让你爽。” “燕歌先开再说。” 张世平同样长身而起,冲李轩颔首一笑,“我对河没兴趣,若有一县名世平,我也助你粮十万石,五铢万贯。” “这价码是不是低了点?” 李轩满脸的不乐意,起身欲与张世平再聊聊,“河跟县能一样么?” “就这么多了。” 张世平紧步追着苏双就朝帐外走,头也不回道,“爱卖不卖。” “成交!” 李轩见张世平走的坚决,立刻举臂狂呼…… …… 夏昼长温高,扎的就是露营,拔营很快。 北方军刻意向着骡马化迈进,可折叠营帐,要能放在辎车,辎车要能被骡马牵载。轮辕等零件与润滑的桐油,辎队要备份,随坏随修。 跟不上辎队的辎车会被强制放弃,打入辎队账目损耗。 有战功与独立财务激励的辎重队,效率很高。北方军的辎辅兵待遇还要优于战兵,扎拔营动作迅速,非但不会拖累行军,还会保障行军。 行军队列中的前黄巾战俘,时下的劳改犯们,同样排着与北方军一样的双人队列,大步前行。 与以前的沉默不同,北方军的队列时不时扬起《行军进行曲》与各式军歌,劳改犯的队列中同样时不时扬起喧哗声,甚或跟着北方军哼唱。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的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你饿么,你穷么,富贵未得刀怎还?” “…我曾经破衣茅房,苍蝇伴饭蛆做粮,那故乡的云,那故乡的人,笑我空活又一年。” “…莫等闲,莫等闲,一个脑袋十亩田,虏血染战衣,敌首挂腰间,胸前勋章耀眼,锦衣跨马把家还。” “…家有万亩勋田,奴囚耕作田间,小儿攀马妹递弓弦,世代武勇护田园。” 北方军行军是不禁止喧哗的,不是吼歌,就是唱歌唱累了边走边扯淡。 只要行军速度没有放缓,无人阻止士卒走动中笑闹,斗歌,甚至相互嘲讽打趣。 劳改犯们似乎受到了感染,不再像原来那样只敢冷眼旁观,却无法融入,而是自然而然的跟着远方飘来的歌,哼唱了起来。 “…路上的鸟人成双对,绿水青山去抢钱。随手砍下头一颗,俺又挣了十亩田。” “…从今不受那奴役苦,立功换个老财主。你砍人来我抢布,咱们发财让敌苦。” “…我北方军?” “…威武!” 劳改犯们正跟唱着让人欢喜的小俚曲儿,附近北方军行军队列,突然扬起一阵整齐的掀天暴吼,一列列戈矛刀枪如浪纷举,激的劳改犯们下意识就跟着喊。 喊完才发现不对,多是害羞的一缩脖子,继而嘻嘻哈哈的边走边与左右前后相互打趣,双人并排的队列顿时显得歪歪扭扭,只是仍在大步向前走。 无形中笼罩在黄巾战俘们头上的阴霾,在一个自愿选择去留之后,似被驱散了不少,一个个脚步轻快,边走边说说笑笑。 劳改犯们的目光,少了左右飘忽的游离,少了偷眼打量路旁的疏林与可藏人处,而是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了近处,落在了彼此的脸庞,展望着路的前方。 从自愿留下的那刻,黄巾战俘的逃亡之心,就散逸了不少。 北方军由于是募兵性质,正式成军后,逃亡现象也有,属于零星个体。 训练量一大,有只想吃救济粮,受不了苦的流民,就开溜了。 最多的就是受不了苦开溜的逃兵,中东西乡由于是老兵和武装地主,龙虎豹三亭皆是简氏私兵,开溜的倒是少。 主要是幽州各地归拢整训饥民,流民的新兵营,时有逃亡现象。 第二类逃兵,属于私怨。对上级惩治不服,被老兵打,导致的愤郁式逃兵。脑子一热,撒腿就跑。 由于北方军本就以在地整训为主,不太爱闭营,出营活动又无须成什。故而寻个空子,就能拔腿开溜。 没抓回来就算,户籍不完整,又没组建宪兵部队。抓回来的也不砍,而是以盗窃军中物资为名,十倍至百倍的罚钱。 五百钱的军绔就罚五贯到十贯,若是开溜的时候带着军中的环首刀,二十贯。骑着军马跑的五十贯,脚上穿着刘备亲手编的草鞋开溜的,罪大恶极,一百贯。 从戎为卒的本来就多是家贫,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就偏不砍,抓住一个逃兵,不要命,就要你家的家产。 兵卒在乡时,连土鳖地主都争不过,面对连豪族都敲诈的专业破门军队。那真是一人敢跑,全村遭殃。 宗族在乡下再树大根深,那是针对本乡同村。面对专业抄家的北方军,私兵论千的豪族都胆寒,更别说土宗族。 抓住几个典型,借机大张旗鼓的惩治了下逃兵所在的宗族。 除了流民还在练跑的快,幽州在地乡民,已经不想跑了。 因为不等北方军派人去抓,自家宗族就先心急火燎的把逃兵捆个结实,连夜就送回来了。 北方军之反动,就在于逃兵抓回来了,抄家抄完了,逃兵接着用。把抄家抄来的账册,朝逃兵手里一扔:“看你表现,立个最末的功,还一半,升一阶,还一半。” 不是不再逃跑,就还。而是升两阶,或立两功,或一功一阶。抄来的家产无论多少,全部退还。 居庸之战阵亡的其中一个烈士,就是曾经的逃兵,狭谷提盾劈人浪而行,鼓声不停,面中一矢犹自不退,横刀呼喝而行,鼓停前扑倒地,壮烈阵亡。 北方军非战时不杀逃兵,却是杀逃跑的黄巾战俘的。 黄巾战俘被押送途中,逃亡现象一直就有。被伴随的骑兵,外围遮蔽行军的游走,探马,斥候发现,见之即杀。 跨过拒马河前,因喧哗不止,骚动,抗命,逃亡而被斩杀的黄巾战俘,过三百。 时下愿留的劳改犯们,少了那种寂静下的躁动,多了几许鲜活。这已经不是战俘了,所以,连押送,看守都全部移交给了劳改营自理。 再有逃亡,遵循的就是劳改营惩治规章,而不是战俘逃跑,见之即杀了。 五千北方军与一万四千许劳改犯,午间陆续开拔,唱着歌一路向东。 豹亭断后,辎队拖后,中军位于辎队之前,东行不过三十余里,方至傍晚,暮云匝地,天色尚未黑下来。 中军停住了。 行营探马与传令兵纷纷出营,朝东南,朝东打马而去,负责叫停以行军队列向东行进,队列过十五里的北方军。 前锋龙亭,更是离中军三十里开外了。 东南方向直趋蓟县的两千赤备,三千胡骑与三千豪族骑兵,前锋更是离军都早过六十里了。 北方军止步,是遇到了突发情况。 “这是程远志的人头?” 旷野开拓地上,停了辆辕车的缓坡前,两排刀盾手侍立在侧。 从中军左近赶过来的将校,正围拢一堆,低头看着一个刚打开盖的木匣。 匣里装着个侧着脸的脑袋,头有发髻,绑着一条黄布条,嘴微张,脖下断茬血肉模糊,连土灰都未抹,弄的整个木匣都淌血。 “回刘公问,正是程远志的首级。” 离刘备李轩等人三步之外,被左右中军帐兵刀手紧摁在地的三个黄巾打扮的小卒,头前一人抬起头,脸上略有几分巴结,“时下军都大乱,还望刘公速速发兵,与我家将军里应外合,全取军都。” 正文 第一二八章 虎齿未文,旦有食牛之气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本书已经于三天前上架了,眼皮抹点风油精,且容我热泪盈眶一下,补个激动。 感言?感动太难了,别说上架了,上吊我都感动不起来。 新朋友老朋友,看见了,感动最多就是一念之间,很可能来不及说出来,就已经忘了。 总有些事,难以忘记。总有些人,来不及感激。 我的读者,有一半是不错的,就是夸我的那些。还有一半是很操蛋的,显示屏里能伸出手,早把这些熊孩子掐死了。 我讨厌儿童! 所以,有言在先,爆发是没有的,加更是绝对不可能的。若是不可能的事都发生了,不要怀疑,你正在见证奇迹! 珍惜吧,朋友,我上次见证奇迹,还是一天请了两回家长的时候,班主任都不忍心让我一天请三回。 就这样吧,爱看的我除了以太监手段相阻止…嗯,或者被太监,其他我有什么辙?威胁人“不许看”? 太娘了吧,洗澡我都不怕人看,我自己都看。 不爱看的我再感言没用,对女神说:“我感言你”。还是对男神说:“偶吧啊,人家好好喜欢你呦。” 感动有用,要行动干嘛。 喜欢的赶不走,女神再讨厌我穷挫,癞蛤蟆还是要爱小天鹅。 爱是什么?就是这个。 不喜欢的也可以收买,只要砝码够重,撬不起来的女神,男神,谁见过?给人妖二十铢,还不让摸? 可我连从显示屏里伸出手,把操蛋的读者掐死都做不到,又怎么收买读者呢? 喜欢的不用我操心,不喜欢的用不着我操心。 我操心的只有一件事:癞蛤蟆为什么爱吃老天鹅? 这是个好问题。 真的。 解这个永远解不开的问题,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拥有相同的快乐,“我”就变成了“我们”。 我为自己写作,希望“我们”快乐。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正文 第一二九章 勿谓言之不预也! 折返军都的北方军只有刘备的中军与龙虎豹三亭,东去的先锋龙亭已然折返。 而鹿鸣与下白两亭,将继续向东,负责押送一万四千劳改犯,前去潞城与简雍和田畴等人汇合,先行安置。 幸是夏昼长,摸着天光,军都已遥遥在望,打前的豹亭已至北方军步骑兵合营处。 见北方军去而复返,零星在扎营地捡拾遗留物资的几股黄巾,一哄而散。 早前的扎营地内,已经燃起了几堆小灶火,烧着干草柴火,坐着陶锅。 豹亭一到就把灶火全灭了,分兵检查附近的同时,准备接应辎队与后续兵马的到来。 天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一道由东至西的火龙,很快出现在了东面的缓丘尽头。 一什一松脂火把,两辎车一油肪火把,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又是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无数晃动着的火把,贴着地平线出现在了东南方,满山遍野的骑兵,摸黑赶至。 八千骑兵到了不足千五,好在赤备是押后而行,反而最早赶来,数量最多。 “嘟…嘟” 一阵阵短促的牛角号声中,奔腾而至的一股股赤备并未入营,而是呈两翼掠过营区,以雁行直趋军都东西两门。 越过军都南城墙线,一股股赤备才复又划着一个大弧线,打着火把,奔腾而回。 “…左翼未遇敌探哨。” “…营东西五里未见伏兵。” “…军都南门紧闭。” “…东门半掩,有百余黄巾散出城,见骑兵至,奔回,城门已闭。” “…军都西门大开,城外有黄巾扎营,沿城墙遍竖火把,明火七十余处。” “…军都南城楼,城墙,目视守兵大减。西城,东城墙上,斜角五十步掠过,无箭弩出。” 一个个骑兵小队长,往返于旧营址以北的一团团簇火围绕的大纛下。 三十余支成圈的火把,把野地外的这处照的很亮。 大纛下,张世平正在听取各方向骑兵小队与探马的探报。 苏双未至。 李轩等人与一群骑着骆驼的中军步兵,却先到了。 “兵力太薄,硬吃是不行的。” 李轩等人驱马直至大纛下,警卫旗卫士吹号指明位置的同时,众人一一下马,与张世平等赤备将校见过。 “等吧。” 李轩扇了下朝脸上扑的飞蛾,与张世平错身而过,走到了背对火把的西面,朝军都一指,“城里的情况咱不了解,不能轻入。” “等黄巾叛军出来联络?”张世平问。 李轩刚要说话,就见几个赤备亲兵服色的士卒,夹恃着几个黄巾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见过诸位。” 来的是黄巾前营蔡和右营王双戟,早已等待在西城外的信使。 一等北方军回返,就立即找了上来。 军都与大汉不少城一样,城只有东西南三个城门,若城内有皇宫王殿,侯伯府邸,皆是临北城为苑辟庭。 大汉之城又多以坐北朝南的南门为正门,每个城门三个城门道,做通田之道。不少城的北城,皆无城门。 关隘更是只有两个方向的城门了,但也都是一正大,两小偏,三个城门洞。 且建城多选址在水之北,城阳不为阴。不知是怕发大水,还是有什么讲究,反正河流多在城南。所以,水田一般城南最多,其次为西南与东南。 城北外则多为旱地,加上又无通田之道,地价往往最低。 军都西城,目前就被合营了的黄巾叛徒蔡和与王双戟占据着,城门大开。 南城主城门,则被原程远志的中军占据,东城则被左营与后营老弱占据。 被北方军放归返回军都的近三千黄巾战俘,此时就被露天看押在城东偏南角。 军都城内黄巾已化为三大股,彼此牵制,冲突不绝。 黄巾前营蔡和与右营王双戟,皆望北方军入城与其一起攻打南城黄巾,夺取军都。 “夜黑易乱,我军新至疲乏,不是入城时机。” 听过黄巾叛将的请求,刘备等人在一旁商量过后,李轩转回,对二人的使者和蔼道,“请二位将军暂且宽心,我北方军后续兵马,正源源不断开来。由我军屯兵南门之外,南城之敌必不敢轻攻二位将军。” “不知明日,贵军可否入城?”使者亦觉天黑易乱,相约明日。 “我沮阳城下主力正在东来,东去蓟县兵马已然西返。” 李轩沉吟少许,对使者诚恳道,“八千骑兵,明日怕到不齐,加上数千西返步卒,后天才能大部到达。行军疲累,怕是要稍作歇息,望二位将军明后两日城中先行固守,坚守西门即可。两日后,待我大军齐至,才是合攻之时。” “这…”使者没想到要多等两日。 “二位将军弃暗投明,朝廷定有重赏。贵使居中联络,劳苦功高。” 李轩朝后一摆手,笑眯眯道,“有功则赏,以咨尔嘉。” 斜后一帐兵手捧肩宽漆匣而出,在来人身前一打开,蔡和与王双戟两方使者皆是咽了口吐沫。 借着噗噗作响的火把照映,半开的匣内,马蹄金,麒麟金,珠脂翠玉,金钗银镯玉璧堆了满满一箱。 一块块羊脂般的玉璧上,还挂着点点莹莹赤珠,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妖异的流光,似会流动一般。 “咦?” 被一盒珠玉摄住心神的使者,发现赤珠真的会流动,不免惊咦了一声,再打量一番漆盒,竟是越看越眼熟。 “装程贼首级的盒子,正巧拿来用用。” 李轩笑呵呵的冲两个盯着血染的盒子,眼神贪婪,不停吞咽吐沫的使者道,“一点小赏,待取下军都,另有重赏。” “啪。”漆盒一合,帐兵端盒朝前一递,送入了打前的使者怀中。 “敢不效死?” 使者接漆盒在手,手中一沉,心里一踏实的同时,口气更是坚定无比。 “很好。” 李轩微笑点头,火把照耀下的笑容,依然和煦…… …… 第二日上午,辎队与龙亭一千步卒,苏双的赤备左翼,相继赶到。 北方军原合营处重新扎营。 源源不断的骑兵,仍在不断赶到。 当日,军都城西的蔡和与王双戟,又派了两拨亲信赴北方军营地,相商配合事宜。 刘备等人营中设宴招待,分发大红旗,赤帜旗号,袖标若干。问清城中各营布置,当面命塑模,建简易沙盘,与信使详细约定配合事宜。 蔡王二人充任信使的亲信还城,照例送金珠宝玉一盒。 信使满意而归。 全日,南门东门紧闭,西门始终洞开。 北方军营盘,随着源源不断的兵马汇聚,在疾速扩大,连绵数里。 至傍晚,南门外北方军聚拢兵马至八千,其中四亭步卒,四千骑兵。 第三日,三千北方军步卒打着漫天赤帜由西开来,与东南方隆隆奔至的三千汉胡骑兵,一起汇入北方军大营。 南门外,北方军兵马增兵至一万四千。 北方军大营,连绵的帐篷,仍在扩大。 当日午间,南城黄巾中军,联合东城黄巾左营,后营老弱,会攻黄巾叛军占据的西城。 蔡和与王双戟向北方军求援,北方军应援,派三千步卒覆藤甲,列盾弓之阵,左右翼护以骑兵,六千兵马攻南门。 北方军八百弓手纷举二石牛角强弓,集中抛射城内,一顿饭的功夫,三轮抛射,耗箭两万支。 围魏救赵,西城攻势骤缓,北方军遂退军还营。 第四日,一千北方军步卒打着红旗由东而至,两千北方军步卒举着“关”“张”的竖旌,伴随着三千汉胡骑兵,由东南方滚滚而来。 军都南门外,北方军增兵至两万,大营帐幕连绵十余里,一眼望不到边。 当日,军都城内无战事,黄巾左营头目,派出零星亲信,用绳篮偷坠下城,潜入北方军大营,求见北盟大头目。 第五日,军都城西城头升起北盟红旗,城内东南发生零星骚动。 被北方军释放,回还军都又被露天看押的近两千黄巾战俘,被黄巾左营与后营兵马驱离中军看守,接入东城。 当日午间,军都东门洞开,城头升起北盟红旗。 北方军派出信使,带四辆辎车,由东门入军都,对南城黄巾发出最后通牒。 要求其必须于一个时辰之内,打开南城正门,每扇门前,各卸两辎车砂石。 如若一个时辰内南门开,砂石卸,则次日,再商谈投降或自愿去留事宜。 如若一个时辰内南门仍闭,两万北方军将汇同城西城东黄巾,对南城黄巾发起总攻。 一旦攻击开始,北方军将不再接受黄巾投降,中军无论男女老幼,一体诛灭。 “勿谓言之不预也!” 前黄巾勇卒,劳改营八三一大队长,兼北方军信使周奎,走时如是说。 当日午时,四千北方军绵甲骑兵出营,人人顶盔掼甲,擎弓端弩,列阵南门二百弓箭步外,步卒一个未见。 午时最后一刻,军都南城正门,缓缓洞开。 随着打开的南门,北方军骑兵一步未动,未入城,未后撤,仍在原地静立。 半刻之后,稍过未时,装着砂石的辎车映入骑兵的眼帘。 四辆辎车,两左两右,在门洞左右被黄巾力士,用石锤打碎车轮,辎车双双斜倒在地。 车中砂石半倾半泻,顿时堵死了关门之路。 见门洞辎车倒,城外四千北方军骑兵,纷纷调转马头。 马蹄隆隆南去,如约退回北方军大营。 正文 第一三零章 你还会撒豆成兵呢? 第六日,北方军如约派出使节,与南城黄巾中军的大小头目,商谈投降或自愿去留问题。 于此同时,东城黄巾后营,相继开出军都,向北方军投降。 北方军开始受降。 西城蔡和与王双戟见军都已落,大喜。 蔡和亲至北方军大营,欲与北方军大头目相商善后事宜。 谁知,营外却被巡营骑兵挡驾。 张世平闻讯出营,以北方军正在受降东城黄巾事急为要,望其守好西城,不要在最后关头出纰漏,就是大功一件。 至于善后?容后再谈。 两万北方军近在咫尺,仅全员披甲的骑兵就上万,军都西南东三面城门全部洞开,早已不需要什么里应外合。 蔡和感觉自家确实没有与北方军,讨价还价的本钱。若要强索营伍与缴获,惹急了北方军反而不美,只得先回,继续固守西城。 当日,由军都东门陆续出城的黄巾后营老弱,并一部分左营老弱妇孺。 两万余黄巾,被北方军骑兵,一批批押解至北方军大营南区。 除小两千比较特殊的人外,其余黄巾老弱妇孺被优待,分帐而居。 “缘分哪,我们又见面了。” 北方军南营,王朝一身笔挺的士官服,在一行随员的陪侍下,负手走到近两千目光呆滞,满脸懵逼之色的前劳改犯身前。 他缓缓环顾了一圈去而复返的倒霉蛋儿们,真诚的笑了起来,“我们说话算数,十年。” “各分队注意。” 随员中一个旗队长服色的高大汉子上前一步,冲近两千倒霉蛋大吼一声,“原地坐下。” 世事的离奇,就在于去而复返的近两千二进宫的劳改犯们,依然保持着劳改营练就的顽强作风。 不少人闻令,条件反射一样就坐了下来。 不是一下坐倒的,是融化的冰山一样,此起彼伏的颓倒。 不少人是被身旁人的动作提醒,甚或轻拽了下,才坐倒于地。 始终不肯坐下,或下意识的方一坐倒,复又倔强的站起来的三十余人,一个个梗着脖子的不屈样子非常威武,被场边待命的一队骷髅队,入场带走。 王朝一行人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待眼前没有站着的了,才扬声道:“劳改营的纪律,你们已经比较熟了。时下我军要编列数万战俘,人手比较紧张。所以,给你们一次立功的机会。 愿以杂役身份,配合劳改营抽调出的人员,将数万黄巾战俘编列,并安全递解至渔阳三河,即预定开荒的地方。我们就视你们为军都战俘,还是五年苦役,相当于减刑五年。还是自愿,愿者就站起来,到我右手边的空场集合。” 场上先是一静。 继而,坐在地上的黄巾战俘,歪歪扭扭,此起彼伏的站了起来…… 杂役,对一般战俘来讲是升官,管战俘是减刑。 为什么要拒绝? 想不出拒绝理由的二进宫劳改犯们,纷纷起立,“自愿”以行动走上了为奴隶主效忠的反动道路…… 第七日。 北方军开始受降东城黄巾。 黄巾左营万余人,持军械不卸甲,带上辎重,由军都东门鱼贯出城。被骑兵押解至北方军大营东区外,分批脱甲缴械入营,毗邻南部老弱营区,营内露营…… …… “说是红花油治跌打损伤。” 帐间一辆黄巾推过来的独轮辁车旁,一股股黄巾俘虏,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不少人抬着头,无声的注视着一人一马。 李轩牵着一头长鬃飘飘,四蹄踏雪的青马走了过来,把一个篮子朝车前的一个髻乱发散,三炷香发型都折了的家伙面前一扔,“我给你找了匹青骢,伤好了骑骑看,与你早先那匹青骢孰优。” “我是鞭伤,又不是军棍开臀。” 邓茂身子半歪,一脸颓废的伸腿坐在辁车前的草地上,脑袋枕着车辕,嘴里咬着个草茎,左脸颊斜着一道鞭痕,为本来就倒霉的他,又平添了几许自挂东南枝的萧索。 “不至于羞愧自裁吧?”李轩问邓茂。 “不至于。”邓茂嘴里的草茎上下颤了颤,头也不抬。 “不至于誓死不降吧?”李轩又问。 邓茂眼皮一掀,眼睛挑着瞥了李轩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一脸郁闷:“不至于。” “你降就有人要么?” 李轩开心的把缰朝邓茂的身上一扔,学着当初邓茂对他的做派,视而不见的对空气说了声话,放下马扭头就走,“先在劳改营锻炼锻炼吧。 “…我看营里人马不够呀。” 一句奇怪的问话,从后面追上了李轩,邓茂幽幽来了句,“有一半么?” “没有。” 李轩没回头,只是脚步不停的朝外走,头也不回的笑了声,“邓副统帅成长很快嘛,别人都说邓茂是个笨蛋,我说不对,邓将军只是独当一面太快,缺乏锻炼。” “呸。” 邓茂斜脸把草茎吐了出去,望着李轩的背影,小眼神愤愤。 他一进北方军大营,就感觉哪里不对,半晌才惊觉北方军的兵马数量,似乎没有城里看见的多。 “你还会撒豆成兵呢?” 邓茂不甘的在李轩背后扬了一嗓子,“敢问仙帅究竟多少兵?” “我帅的不是。” 李轩走动中举手拇指食指一张,大喊道,“八路滴干活。” 八千。 两万多兵马的北方军大营,实际兵马只有八千。 四千步卒,四千骑兵。 只不过三千步卒与三千骑兵,晚上会偷偷溜出去,白天再大张旗鼓的回来,汇入大营。 骑兵遮蔽了四周,隔绝了敌军探马,军都的黄巾欲了解北方军兵马数量,只能通过城上的“肉眼”。 亲眼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么? 魔术骗的就是眼。 军都城上的黄巾,是看不到偷偷出营的北方军的。 只能看到北方军的援军不断开来,只能看到源源不断的兵马汇入城南大营,只能看到城南外的北方军大营,不断扩大。 孙膑骗庞涓的减灶法,反用! 实际上,连关羽与张飞都未回,带着东西两乡,汇合了四千北方军后续赶至的骑兵,始终在蓟城下督战。 受到了激励的十余万地主武装,奋勇攀城,以兵力优势轮番疲敌。 昨日二百余架就地取材的云梯一搭,幽州刺史治所即破。 蓟城很大,城墙周长很长,黄巾兵力却不足,只有两万,又多是新裹挟的庶民。 四周云梯一多,就顾不过来城墙了。 土豪地主联军已杀入蓟城,正在清剿城中的黄巾,封查府库,搬运物资。 “仙帅。” 李轩驱马至北营口的时候,场上的苏双,张世平与且必居,赫哲等胡骑酋帅,鲜于辅等幽州流氓头子,简虎简豹等北方军亭里长,一个个神态恭敬,甚至多有不可思议之色。 实在是军都这仗打的太邪,隔空过招一样。 借助军都城内,分成了西,南,东三个方向,六股互不统属,又相互关联的势力之间的缝隙。 七日之间,城内六万黄巾即被分割,连消带打,各个击破。 军都附近有数千民壮被裹挟,充入了黄巾前营与后营,如若计入这部分,城内黄巾总兵力过七万。 西城八千兵马的前营蔡和是一股,万余兵力的右营王双戟是一股,南城中军两万兵马是一股。 东城万余兵马的左营是一股,两万后营老弱是一股,被释放复返军都的两千黄巾战俘是一股。 股与股之间,信息不对称,相互制肘。牵一发而动全身。 于是,有开着的西城门,不进。 放着反叛的黄巾前右两营,不会师,不合兵。 反在城外不停扩建北方军大营,表演源源不断的兵马入营。 有敞开的西门在,军都城防就没有意义了。 城外的北方军又越来越多,披甲骑兵都上万,一出城就死定了。 要么,攻,打下反叛的前营与右营盘踞的西城,把西门闭上。 可攻西城的时候,北方军的步兵与骑兵,随时就可以从西门入城。可以从防守空虚的南城东城攀城而入。 而且,军都无远粮,不是关城门能解决的事。 黄巾中军就是一个犹豫,攻西城叛军不坚决,被北方军围魏救赵吓退。 导致一夜过去,北方军又“增兵”六千。 这一下,南城与东城的黄巾,动都不敢动了。除了自守,坐以待毙,似乎没别的辙了。 因为,第二天,北方军又增兵六千…… 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看似最置身兵变事外,城东最清闲的黄巾左营与后营,反而最先投诚。 东城事变,开东城门与西城同挂红旗。 可北方军仍不入城,不受东城降,反逼南城黄巾开门。 西城是前营右营叛军,东城后营左营又降,城外是“两万”北方军,南城黄巾等于被包围了。 按仙帅的话说:“南门开不开不重要,我要的是南城黄巾的那口气。南门一开,这口气就泄了,就是我军受降东城黄巾之时。” 果然,南城门一开,东城原不愿降的左营部分小帅,被无形的大势一推,顺势就降了。 而城南早先欲镇压东城的黄巾中军人马,为了“自愿选择去留”的一线生机,试探性的开了下南门。 南门一开,南城黄巾自己都泄气了,未能有效阻挠东城黄巾后营左营,出城投降。 北方军除了佯攻射了军都南城一阵箭,就是兵马隔空走来走去。 然后,东城三万黄巾就投降了? 这简直令北方军一众将校晕晕乎乎,总算是对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有了直观的感受。 此时,南城的两万黄巾中军,正在与北方军商讨“自愿去留”。 西城的一万八黄巾前营右营兵马,本就是叛军,是北方军的友军。 军都之战,这就赢了? 可李轩不等与众将寒暄,马都未下,提鞭朝西一指,一句话就把场上众人冻住了。 “…准备解除黄巾叛军武装。” 正文 第一三一章 立刻给我滚 当日午,蔡和与王双戟被命令放弃军都西城,全军并入军都南门外的北方军大营,驻扎西营。 是“命令”,不是商量。 蔡和与王双戟非常愤怒,以为北方军是为了支开他们,好独自劫掠军都全城府库。 可形势比人强,只得一边分兵洗劫军都西城,城中城北一带,一边带上辎重物资,分批朝北方军西营开拔。 同日,北方军向南城黄巾派出信使,以北军中侯,破虏校尉邹靖,率六万步骑兵,两日内即抵军都城下的名义,要求南城黄巾做出选择。 要么,最迟日落前,主动去北方军营地,向北方军缴械投降。 要么,一旦幽州官军出现在军都城下,北方军将不再受降。 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为诱使南城黄巾行动起来,北方军派出一千步卒,一千骑兵,呈散漫状的长条往返于南门至北方军北营。 东城后续押送的黄巾降卒,推着独轮车,辎重车的老弱,被刻意先绕城带至南门外,再向南抵达北方军大营。 军都南门与北方军大营之间的旷野,被搭上了一条湿毛巾。 这是一个大型幻觉魔术,一个人为搭建的“羊群效应”桥梁。 未时起,南城黄巾开始零星试探出城,黄巾中军的大小头目,不少带着亲兵大胆的直趋北方军营地,似是要亲自去谈条件。 越来越多的黄巾,开始走出军都南门,一队队穿着扎甲,拎着武器的黄巾,开始主动朝北方军北营走去...... 天黑前,军都西城黄巾叛军总兵力的近三成,约六千余人。粮秣辎重中的一半,已在北方军西营安置完毕。 蔡和与王双戟等叛军头目,抵达北方军大营,为北盟一众头目奉上抄来的珠玉财帛若干。 刘备等人欣然笑纳,回赠宝马强弓,玉杯美酒,宝刀鳞甲,设宴招待叛军一行。 宾主尽欢。 第八日,西城黄巾叛军,全军出军都,一体撤入北方军西营驻扎。 继而,位于西营西北角,一个早已被搭建好的简易高台上,“军都起义”的功臣,蔡和与王双戟,被请了上来。 跟着,四千顶盔掼甲的北方军骑兵,从西与北两个方向围拢过来,从两个侧翼遮蔽西营地。 两千北方军藤甲步卒,从北方军营地斜插入西营中线立定,与高台前待机的一亭中军,分割夹持,遥相呼应。 “这…” 被请上台的蔡和与王双戟,在耳中隐隐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响时,就脸色大变, 待眼前一排排手持刀盾的北方军士卒,全副武装的开入营地,更是脸色煞白。 “二位将军,不必担心。” 在两什北方军刀盾手的护卫下,王朝笑吟吟的走上台,先安慰了下高台上的两个功臣,才又对台下因被北方军突然包围,或惊愕,或恐惧,或气愤,或不知所措的黄巾众,大声道,“你们也不必担心,军都能和平起义,实赖蔡王二位将军。有功就要奖,大功就要有大奖。” 说着,又是声音加大,“我军决定,将此次预计缴获的一半,约一亿钱的财货,奖予二位将军。外面步骑是为了押送上百车财货而来,与你们无关。” “…一亿钱?” “一亿是多少?” 场下黄巾大哗,台上的蔡和与王双戟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却也不知哪里不对。 刘备等北盟大头目皆不见,一个小校突然蹦上了台,这是要干嘛?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木轮声响由东南而来,场上黄巾循声望去,就见一辆又一辆的手推双轮车,一溜溜的被推了过来。 打头的几辆板车,还是骡拉的车架,板车上堆满了用麻绳捆着的箱笼。 “打开。” 台上的王朝高喝一声,冲疑神疑鬼的蔡和与王双戟大笑道,“让二位将军看看,我北盟赏罚明也不明?” “哗啦啦。” “哗。” “嘭嘭。” 数十辆推入场中的双轮车,停了下来,推车的把式纷纷把车上的箱笼,斜着推下车,每辆车都有箱笼倒地,摔在地上。 摔出一蓬蓬五铢铜钱,马蹄足金,麟趾金饼,倾泻出一匹匹针脚细密的厚布,光滑的绫罗,雪锻样的丝帛...... “嘶…” 满场宝光耀眼,铜钱清脆的撞击声,声声入耳,顿时激起了一阵抽凉气的动静。 “我北盟以信立,以义结,功不谦,过不赖,有功必赏,发赏从不小气。” 一声厉呼,骤然在台上升起,王朝昂头冲蔡和,王双戟大喝道,“二位将军领了赏,这便走吧。” “嗯?” “啊?” 蔡和与王双戟二人皆瞠目,“此言何意?” “你是何人,却不见玄德公?”蔡和皱眉,“我等要与玄德公分说,仙帅何在?” “既非同路,何必相见?既无实言,何必相询?” 王朝没通自家名姓,斜里一抱拳,冲蔡王二人喝问道,“敢问二位将军,你二人遣使向北盟请兵,告知我等右营渠帅于大目被程远志所杀,引发军都兵变,是也不是?” 说着,不等蔡王二人应,把目光转向台前场上黑压压的黄巾众,扬声复问,“于大目被程远志所杀,引发军都兵变,是也不是?” “…是。” “没错。” “王双戟给咱右营报仇哩。” “俺们太平道一方一渠是一渠,一地一帅是一帅,一股是一股,俺们是合股,互不统属。” “俺们前营是阳翟来的,跟程渠帅是一渠,可不是一帅,不是一股。” “他程渠帅又不是俺的帅,他说杀就杀,那哪行。” “对,俺们右营多是汝南兄姊,他程远志跟俺又不是一营的,凭啥杀俺渠帅?” 场上的黄巾众纷纷点头,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那就对了。” 王朝不知何时掏出了个大喇叭,竖起来冲台前的黄巾众大喊一声,又斜臂朝台旁一指,扬声道,“蔡王二位将军,遣使请兵北盟,求请北方军立刻回师,愿献军都之时,也是这么说的。” 说着,又是对场上黄巾众大喝一声,“可是,我们被骗了。” 他口中的这个“我们”,指的是北盟,却引发了场上前营与后营黄巾的哗然。 不是因为“我们被骗了”,是“请兵北盟”,“求北方军立刻回师”,“愿献军都”引发的哗然。 尽管此时场上的这些黄巾,身处的就是北方军西营,这代表了什么,实际已经一清二楚。 无论何种原因,他们此时身处北方军营地才是事实。 至于这一行为,是不是“请兵北盟”,“献了军都”。是不是背叛了太平道,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他们或是不愿想,或是刻意忽略,或者不想承认。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愿把“这不怨我,都怪别人”的情绪发泄一下,从“都怪别人,不怨我”中,找到自我安慰。 需人之所需,急人之所急,才是好生意。 “北盟都是些老实人,讲的就是信义,最容不得的就是毁信,弃义。” 王朝就是个老实的生意人,很快将场上黄巾众急切需求的东西,拿了出来,“把蔡和与王双戟二位将军,遣至北方军的信使,王蒙,王老实,带出来。” 一脸老实本分的王老实,从台边左角小步低头走了出来,身后的两个北方军步卒摁刀而行,却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若不是王老实低头小碎步而行的模样,太过老实本分,身后的两个北方军,倒更像是两个护兵。 “见过王少尉,见过蔡军侯,见过二表叔。” 在王双戟的目瞪口呆中,刚拱手叫了他一声二表叔的王蒙,就把他卖了,“二叔为人,虽自家部曲亦不齿,正使猪飞燕方出军都,即卷财帛自去了。小侄为报将军一饭之恩,只好携程渠帅首级,继续聊充信使,往追北方军。将军恩义,小人已还,你我就此两清了。” 当着台上台下的面,王蒙就老老实实的说了一件事。 右营正帅于大目,是被王双戟骗入前营,为蔡和与王双戟联手所杀,嫁祸程远志,引发兵变。 之后的事情,场上的黄巾都知道了,引北方军西返,献军都。 蔡和与王双戟大呼不妙,亡魂皆冒。 形式太急转直下了。 从一开始二人欲引北方军夺军都,全掌幽州方面黄巾,以为晋身之阶。 再到西返的北方军不入城,不合兵,反而持续增兵,使二人逐步丧失讨价还价的本钱。 其后分化瓦解,东城老营左营三万黄巾一降,东门南门一开,形势彻底逆转。 二人莫说平等合作的资格,连讨价还价的权利都失去了。即便被命令全军出军都,入北方军西营驻扎,也只能乖乖听令。 谁知都已与北方军合营了,前营右营皆已驻扎进西营,北方军竟然又是一个分化瓦解? 挑拨离间,蔡王二人看出来了,却不明白北方军如此狼子野心,究竟为哪般? 既欲除人,又何故拉来上百车财货? 蔡和与王双戟没有当场炸了,就是被北方军一个又一个诡异的举措,摄住了心神,始终束手束脚。 从城外北方军增兵开始,到时下推来百车财货,二人屡次想动,偏偏似被无形之手摁住,就是动弹不得。 “我北盟有功则赏,不论私德。” 王老实老老实实的把实话一说,台上王朝的大喇叭,就冲场上乱糟糟的黄巾响了起来,“今我军可取军都,实赖蔡王二位将军。功就是功,有功则必赏。然,我北盟以信相结,以义立身,不可与毁信弃义者结盟。功赏一毕,我北盟即与二位将军就此两清,明日既不同路,今天就送二位将军自去。” 说罢,举起喇叭对台下的上万黄巾扬声道,“我北盟宁舍亿钱,不失一信。我北方军,不容无义者栖身。愿与蔡王二位将军同去者,概不留难,立刻给我滚!” 正文 第一三二章 一百石一农兵 蔡和与王双戟最终未被留难。 黄巾前营与后营的一万八千叛军,最终有十几股小帅,屯长的三千余黄巾,愿随二人一起走。 一行人离营西去时,推着一百六十余车,价值上亿钱的财货…… 次日卯时,北方军中军一个步兵里由南门进入军都,两个骑兵里分由东西两门进入城。 与此同时,南门外北方军大营,开始依次拔营,离开军都,东进渔阳。 八日后,北方军最后一里离开军都之时,一共带走了五万二千余黄巾降卒。 在此期间,黄巾于军都周边裹挟的近五千县乡之民,被一体释放。 其中近八百丧失了一切牛,犁,锄等生产工具,随身口粮仅够二三日,已实质沦为难民的老弱妇孺,随北方军一起抵达渔阳…… …… 渔阳郡,三河。 农历七月,天蝎座大火星由南空西坠,预示着暑渐退而秋将至,故称“七月流火”,天气开始转凉。 青山隐隐,芳草萋萋,漫步在三河交汇的荒草野地中,人高的芦苇倒映在清凌的地溪,伏倒的野草形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湿地草甸。 无数的水洼就隐藏在其中,可供鸥鹭水鸟栖息,虫蛙觅食,也可把不经意涉入其中的人畜牛马,变成累累白骨。 天将转凉却恰是最热之时,胜暑之中,一行人除简雍外,皆是短靠打扮,短袖敞襟,足及草履,不少人的裤腿都扁上了膝盖。 “野外作业的蚊虫是个问题。” 一条地溪边的李轩俯身挠着小腿肚子,他对这里的蚊子没抗性,一叮就是老大的一个包,又红又肿,奇痒难耐。 或是发现了溪上摇晃的倒影,一群小鱼顶着水游了过来,聚在他头前的倒影溪水下,一条条小鱼一边摇着尾巴,一边鱼头时而伸出水面,鱼唇略张,吐着泡泡。 “滚蛋。” 李轩俯身拽起一把带草絮的湿土,一把朝溪里聚过来的小鱼扔了过去。 展身抬头,目光越过溪流朝南望去,一条大河蜿蜒流淌,河阴一面的野榛子林里,榛树叶子已经开始泛红了。 林中一前一后飞出两只白色水鸟,扑腾着长翅,从河面上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似被河北涌动的人惊动,从河道中线展翅拉起,斜着飞远。 河阳离李轩等人不远的干滩上,沿河的沙土地上,竖着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木架,人字架上竖着铅坠,桩形架子间拽着长长的横线。 正在进行实地测绘的百乐门堪舆师,在口令与手势的指挥下,搬架拉线的军中士卒,在河边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河中驶来了一行蜈蚣船,一条十桨并用船,拖带着其后五条充当车厢,运载着物资的梭柜式平舟,缓缓朝河边泊。 泊舟的地方,一条条未上板的竖桩正在从陆地向河中蔓延,一个大队五百余人的劳改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打竖桩,铺木板,架设栈桥。 “饭来喽。” 一声欢叫,临河的不少正在俯身打桩的劳改犯们挺起了腰板,都在朝河中正在泊岸的蜈蚣船眺望。 一张张挂满汗水的黑黝黝脸庞上,难得挤出了一口白牙,露出了灿烂的笑。 栈桥背后,一条延伸的土路之后,平原上无数的帐篷一直朝北蔓延。 顺河漂下的原木,被河边的浆排勾住,一车车的送到营区东部的堆场。一部分被用于立寨,一部分送入毗邻堆场的匠营。 原木会被直接裁成木条,木段,木轮,铆楔成架子,拼装成支撑高杆,装上木轮子,滑槽中塞入桐油麻绳,变成一个个滑轮杠杆。 三式大型滑轮杠杆,用于路面平整夯土的最多,其次是临河码头吊机,另外就是用于城墙夯土与物质上吊的滑轮高吊。 部分滑轮高吊与楼车一样,下有轮,可同时用于砖窑等工坊建筑,民居吊大梁等作业。 刚伐下的木是湿木,不经油浸熏蒸,久则生虫。不经阴晾风干,不可为材,受环境影响大,不耐高温易变形。 但正在剧烈膨胀的三河建设营地,湿木打造的工具正源源不断的从匠营中,同样不断增多的工坊里出来。新樵的湿木,一经加工成工具,便立即投入使用。 北盟需要经久耐用的工具,更需要适合当下的工具。 “粮食是个大问题。” 一行人从营地走过来,入目就能看到风中摇曳着的野麦穗,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得黑红黑红的野高粱。 一处处溪流与河滩旁,不乏半入水中,甚或完全伏倒的野稻子。 这都不是人种的,与时不时就能从草甸子中摸出来的鸟蛋一样,都是大自然的馈赠。 身处胜暑之中,李轩却对大暑之后,必有大寒深深恐惧,眺望着人头攒动,热力四射的三河营地,非但没有被营中蓬勃的朝气感染,反而咬着腮帮子,一字一句道,“仅一个劳改营,一天耗粮就突破一千石了。” 劳改营的劳改犯人数,经居庸,军都,广阳,渔阳的俘虏不停汇聚,在册人数已经超过八万,加上不在册的孺子老人,实际人数已经突破十万大关了。 “一日千石粮?”一旁俯身捡拾野稻穗的田畴,讶异极了。 “千石不止,不光是粮,还有鱼菜肉。” 李轩苦笑,“就这还吃不饱呢。” 三河建设大营最新统计的劳改营粮秣消耗,其中米类小米1857斛,大米176斛。麦类中大麦,裸麦784斛,小麦768斛。杂谷类粟88斛,稗113斛,荞麦67斛,小豆45斛,豆粕中大豆177斛,盐60石。 之所以除盐外皆用容量的“斛”,而不用重量的“石”,是因为劳改营只有小队长级别以上,才准许吃细粮精米。 大多劳改犯吃的就是带壳粮,粗粮。 合计近四千斛,近五十万斤,其中包含劳改营的马骡驴驼等役畜,刍秣,盐分消耗。 另外还有自采的芋,菜约200石。部分自采野果类,约耗40至50石。 为鼓励士气,劳改营有部分肉禽配发,其中羊,猪,马肉,鸡鸭活禽合计消耗32石,鲜鱼与鱼干220石。 而这,仅仅是劳改营一个营,三天的消耗。 “要不要暂缓州内的流民编组?” 简雍大热天的裹着长衫,一把鸡尾扇扇起来没完,越扇越是额头见汗,“齐民编户靡费不菲,粮耗不下劳改营,先顾住军卒要紧。” “流民编组不能缓,绝不能缓。” 李轩坚定道,“人才是一切的基础,粮就是为了养人。” “养得起么?”简雍扇着扇子,挑了挑眉毛,“盟内的粮储,能撑多久?” “咱们直掌的粮库,加上寄存在盟内各家庾廪的粮,合六十七万斛,刍秣干草约三十万石。” 李轩眉头轻皱,“以时下盟内公支月二十五万石的消耗,劳改营十余万人的粮耗,不过仅占一成七。有盟内会员的会费缴着,实际月净耗粮在十三万石上下,外购补库,始终维持半年以上的粮储,本来是没问题的。” “那小仙担心什么?”简雍倒是一脸的风轻云淡。 “担心的多了。” 李轩冲简雍一笑,“担心消耗增长,担心粮库因突发战祸损失,担心外购渠道出问题。最担心的是在咱们的兵田比例平衡前,就出问题。” “兵田比例?”简雍摇扇子的动作滞了下。 “一百石的产出,出一农兵就是极限了。” 李轩摇了摇头,苦笑道,“北方军上六亭,一兵没有五百石的兵田基础,就别想稳住。一骑赤备,更是需要两千石。流民编组的样子货倒是省钱,五十石就可以出一兵。 但就算农兵,一万步卒,也要一百万石的石高才能支撑,至少需要一百万亩田。就是按咱们的田来算,也需要四十亩以上。” 汉分大小亩,关西与关中多用大亩,关东地区多用小亩。 10大亩相当于24小亩。 北盟身处关东,却是幽州边地,用的就是屯田的大亩。屯卒垦田,就是一卒二十大亩。 一个五口之家,能耕一百小亩田,亩产一石栗,年入百石,就是上中下家中的“小家”了,小康之家的自耕农。 而要养一个兵,恰恰就要一百石的“石高”。 一户出一丁的徭役,戍边,就已经很苦了。 那还是农兵,也就是地方郡国兵的标准。 实际上养一个地方郡国兵,支出要远远超出一百石。 一个汉军边卒一年仅口粮,就要30石,另要8000钱。以幽州粮价,单钱就是近270石。 一个边军,一年仅消耗就是300石。 消耗的一个大头就是储转运输,不计布帛钱输,仅30万边军年消耗的900万石口粮,以一辆辎车25石载量计,就需要年36万辆次。 运输粮秣需要征发徭役,雇佣民伕,修理辎车,视转运距离远近,越远耗费越高。 司隶转运粮秣至长城一线,仅每辆辎车修理,民伕雇佣,中途粮耗,养一辆辎车一年就要消耗一万五千钱。 辎车基本上就是一次性的车辆,伴随行军一次,或远距离向前线运输一次,就坏掉了。 可这也比民伕强。 远距离投放兵力,一步卒单程行进18天,就需要一个民伕运输军粮,继而再8天需要增加一个民伕,之后再5天,一个月单程,一兵就要三个民伕。 不能再远了,超过一月的单程,民伕运送到前方的粮草,路上自己就吃光了。 如不在边地屯田,仅从关东,关西,关中朝边地运输粮秣,供应30万边军。仅运输费用,一年就需要50亿钱。 李轩是非常同情发行一刀平五千的王莽,与西园卖官的天子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军队就是个吞金兽,有多少钱都不够。 简氏养有私兵,自然知道养兵靡费之巨。 简雍疑惑的地方也在这里:“小仙何不以征募之兵为主,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如此,岂不比农兵分离花费少些?” 正文 第一三三章 “三日”奇迹之城,燕歌汉城 “强征与募兵,还不如豪族私兵呢。豪族私兵,还不如屯田呢。” 李轩一摆手,晒道,“地方郡国兵是什么成色,宪和公不知道啊。平常务农做工,一征一募就会杀人了?一个郡国兵养三年,顶的上养一个边军了,可三年能见一仗么?见仗能打,还是能赢?有那三年养兵,一战之用的钱,还不如一战租兵呢。租个骑兵打一个月不过一头牛,养骑兵三年?十头牛都出去了。” “私兵为何比征募好?” 简雍毕竟不带兵,对军队欠缺直观的感受,奇怪道,“为何屯田兵比豪族私兵更好?” “平常的生产组织就不一样。” 李轩朝河边正在打桩铺栈桥的一大队劳改犯们一指,“屯田是集户并屯,集中居住,集中操练,半军半民,生活中就是半军事化的,环境较为封闭。可隔绝不少外部民风的侵袭,组织度要优于乡亭里什伍的乡里制度。 城郊区域的小市民,是打不过乡里制度下的郡国兵的。临时征召的郡国兵,组织度是不如屯田兵的。可屯田兵,遇上幽州突骑这种以打仗为业的职业兵,就不够看了。 实际郡国兵,豪族私兵,包括屯田兵,甚至边军,大多步卒都是地方守备兵,只能守所在地域,机动不出来的。一出地域就战斗力大减,逃亡严重。” 一旁的田畴插言道:“李君便是想让北方军,成为幽州突骑那样的职业兵么?可以李君方才所言,一骑兵即要两千石石高的基础支撑。这甲骑具装的职业骑兵,靡费更甚吧?” “不是这么算的。” 李轩摇头,“有一支三千甲骑具装的幽州突骑,起码就可以少养三万郡国兵。本来要执更戍卫的三万郡国兵,就会被解放出来。把每人每年干耗的30石口粮,8000钱。变为每人每年多收获30石粮,缴800钱的赋税。 三万地方郡国兵,每年少消耗的90万石粮,2亿4千万钱。加上多收获的90万石粮,多缴的2千4百万钱。合计粮180万石,钱2亿6千4百万,就是三千幽州突骑的军费。平均一骑一年600石口粮,8万8千钱。 可养一个幽州突骑,一年需要消耗600石口粮?要发8万8千钱么? 这还不算三万郡国兵要公给的军械,衣被,不算要发给三万军属的廪粮等支出,不算伤亡抚恤等其他支出。 猛一看,似乎兵卒是免费劳力,越多越好。盖长城,修水利,屯田,都能用。 实际上,这是在破坏军队的专业性,是在疲军靡饷。兼职开垦,屯田,耕种,养猪的军人越多,越想面面俱到,越是不务正业,军人占人口比例越高,就越容易触发大饥荒。与喝海水一样,会越喝越渴。 军队不是越多越好,不是一个模样好。还是要根据不同任务,分成甲乙丙丁的各种类别,找到最优势的配比,才是最高效,最赚钱的方法。” “最赚钱?” 田畴有点懵,以为李轩会说最省钱,没想到来了个最赚钱。 简雍也是一愣,以为自己听差了。 “对,赚钱。” 李轩确定道,“好的军队非但不会靡饷,反而可以赚钱。” “抢钱么?”田畴轻笑。 “抢是其中的一种方式。可军队最赚钱的地方,还是要通过对内外的收税权来显现。” 李轩也笑了起来,“大儒讨厌武夫,可没有军队,百姓谁认之乎者也的官?谁会乖乖的缴赋纳粮?咱的军队强了,我在纸上画头牛,盖个有军队背书的戳,这就是一头牛,哪个胡部不认试试?胡人拿的是纸牛,真牛在咱地盘呢,生的小牛,不就是咱们的了?” 田畴神情略显迷糊,简雍倒是精神一振:“小仙之甲乙丙丁,甲级部队便是幽州突骑一样的职业军了吧?打算养多少,又要多少石高支撑?” “难说,甲级部队不是有钱粮就养的出的。” 李轩摇了摇头,“毕竟是乱世,兵源基数是缺不得的。没有土壤,次一等的乙丙丁兵源都出不来。时下我北盟之力,养六千勉强可一战之兵,就已经超出能力范畴了。两千赤备更是多亏苏当家的与世平兄担待,否则根本养不起。” 说着,昂头朝远方忙碌的大营眺望了一下,“三河之地,燕歌之城,牧草畜牧,马耕轮作,麦稻套种,渔业养殖。这不但是一处膏腴之地,还是一块试验田。 时下咱们的军人占比太高了,若是把黄巾俘虏都算上,十多万人口,军就十万。人均粮食产量,却是无限趋于零,下部没有支撑。 咱们开燕歌的过程,就是把军人占比降下来,把人均粮食产量升上去的过程。若三河地区,人均粮食产量能到十石,军人占比就能降到人口总数的五分之一。那个时候的北方军,才有逐步完全脱产的可能,才能有甲乙丙丁。” “小仙开的燕歌如此之大。” 简雍摇了摇头,“怕是天下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城,若真能辟出以百万亩计的水田,那便是连孺子都算上,一人可也不止十石了。” “人均粮产量越高,我们的军人占比就能越低,我们的北方军就能越专业。” 李轩笑道,“若我们有十万人口,一百万石高,就能有一万农兵。若十万人能开出五百万石高,我们就能支撑一万比如今上六亭更强的步卒。 若二十万人开出了五百万石高,我们就能支撑两万更强的步卒。若二十万人能开出一千万石高,我们就能有一万真正职业的北方军了。 赤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有此一万劲旅,就可轻易驱驰数以十万计的仆从军。 粮食与人口,对我们同等重要,相辅相成。 三河之地,燕歌之城,不在大小,就看能否打造出这满万不可敌的一万兵。” “三河”是新命名的区域,囊括了潞城东南涞水,沾水,桑干水三条河流经的广大地域。 这是一个朝东南斜着的“三”形区域,李轩规划的“燕歌”城,不是传统方城,而是把“三”变成“日”。 这个“日”,就是“燕歌”。 通过修四段互不相连的城墙的方式,把“三”加四竖,变成“日”。 “三”的最上一横,涞水拒马河流经渔阳的河段,已改称“雍水”的河道,就是“燕歌”北城墙。 “三”中间的一横,沾水流经渔阳段,就是穿城而过的“燕歌”城内运河。 “三”的最下一横,桑干水河道,就是天然的“燕歌”南城墙。 在北方幽州边地,城墙防不住胡骑,河流反而是更好的水城墙。只要一支三流内河水军,就能把敢于跨河的精锐胡骑,杀的血流成河。 “三”变“日”的那四段南北的城墙,一为防洪,防止敌军在上游筑坝拦水,以水淹城。二为暂时阻滞敌军。 由于“日”的三横全是河道,任何进攻四段“燕歌”城墙的敌军,都必须在上下游很远渡河过来,且一旦跨河,就始终面临背水一战的窘境。 一跨河,后续辎重就要跨河。一败,南北皆被河流阻隔,跑都跑不掉。 且北方军水军,可沿“三”横水道,运送北方军在敌后任意河段登陆,一卡就是一个天然包围圈。 敌军南北都是河,东西起码一面是城墙,北方军一个战术登陆动作,就能形成一个天然的瓮城。 北方本就不重水军,幽州又是大汉十三州最北,草原胡人哪来的水军?以燕歌之地形,十万胡骑敢渡河,匹马难还。 燕歌的长城非但不用劳民伤财的修,反而能成为灌溉千万亩良田的天然沟渠,成为挣大钱的天然大运河。 由于李轩建“燕歌”的思路,要囊括三条河,故而“燕歌”之大,骇人听闻。仅一期工程,“日”字上半个“口”的两段城垣,要囊括的城内面积,就是76万亩。 这是十三个西汉长安的面积。 而这还仅仅是燕歌城的一半,北区而已。 一旦燕歌城内地不够用了,东西沿河道再竖四段城墙,老城区就变内城了,还能省去最长的两段城墙建设。 再不够,再扩第三层城垣…… 三条河流两岸,就是天然的水田,一期即可开辟水田二百万亩以上。 三条河既是城墙,本身又是运河,可直通渔阳东南出海,出海口就是日后的津门。 燕歌北之“雍水”,过渔阳入右北平,右北平入渤海的这段叫“滦水”,那里有个地方叫开滦,华北最大的煤矿,附近就是唐山,华北最大的铁矿石产区。 燕歌南之桑干河,上游流经一个沟,叫门头沟,那是个天然矿产宝藏,最优质的无烟煤,石料产地。 门头沟的优质无烟煤,输往幽州刺史治所蓟县,要向西,要经陆路,要用骆驼。可顺桑干河南下,直抵燕歌城内,就是水运。 而流经燕歌城中的大运河与南水在渔阳下游并为一水,出海口就是日后的津门。九水通漕之津,入海之门户,长芦盐场的转运枢纽。 三条天然大铁路周边,物料接驳,商品集散,运输的便利,绝非陆路可比。 三河相夹,燕歌南北城,便恰如横跨长江的西汉阳,东武昌的大武汉。借助天然地理形成的城防体系优势,却要远远高于武汉。 “武汉”这个名字很好,恰如武汉大学上的字:“学大汉,武立国。” 李轩就准备把穿燕歌城而过的中河,命名为“汉江”,燕歌内城“田”字东南西北四区,即为西“汉昌”,北“汉阳”,南“武昌”,东“武汉”。 “燕歌”别称,即为“汉城”。这么好的名字,棒子不要,李轩要了,回头还棒子个“孙儿”城就行了。 谁说大汉的城就必须是方的?谁说城墙就不能用河的? 李轩心目中的“燕歌”城不用多好,世界第一就可以了。 这就是他要从天空中摘下的星,一座星空之城,一座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在历史上的奇迹之城。 丰臣秀吉墨俣一夜筑城,李轩就要建“三日”之燕歌。 这座“三日”奇迹之城很好建,不过是竖四道城墙。 与一硫二磺三木炭一样简单,就是个配比的事…… …… 正文 第一三四章 谁说童子不如汉 三河,雍水与汉江相夹的“日”字头北“口”,荒野上帐篷连绵,一座座原木半搭的木寨,正在拔地而起。 帐篷与帐篷相连的间隙,一个个“十字路”口插着一人多高的细木杆,木杆头上钉着一个个指着不同方向的横长牌。 原木裁出的长牌上,写着一个个“东营”,“黏土场”,“窑区”,“北栈码头”,“西区”,“木场”,“工坊”,“匠场”等字样。 帐篷与尚未搭建起的木寨间,一辆辆手推车,辎车,骡拉板车,循着帐前寨前的车痕,穿梭往复,交错驶过。 时不时,帐区会响起几声尖细的竹哨。 那是负责营内“交通”的“交通哨”,发生车祸,辎车倾倒,骡车占道阻碍交通之时。运送物资人员的车马驾,没有靠右行驶时,“交通哨”就很容易吹响。 除了羽檄,探马,斥候等骑兵,帐篷与帐篷两间的道路中段,是不允许车辆,车驾占道,行驶与停放的。 李轩骑着大黑,带着仨亲兵,在北营朝自家帐篷所在的西二区晃的时候,就是贴着右走的。 一个个帐篷的拐角,不时能看到颈系红领巾,挂着竹哨,手持漆着红白双色短棍的半大小子,热情饱满,警惕的盯着远近一骑骑奔远驰近的战马,推远驶近拐出的一辆辆车驾,辎车。 遇到违章的司机,站交通岗,放交通哨的少年交警,就会凄厉的吹响脖子上挂的竹哨,兴冲冲的跑向事故现场。 拎着棍去的,少年手中的这根红白双色的棍子,名曰:“文明棍”。 文明就是打出来的,用棍子维护纪律,有了秩序,文明就产生了。 文明的冲突,谁的文明更高等,同样是棍子说了算。 故而,这根教人守规则的棍子,叫“文明棍”。 颈系红领巾,脖挂小竹哨,手提文明棍的少年,除了下手没北方军中的军法手黑外。论精神风貌,细心负责,还要超过军法。 少年譬如初生牛犊,恰旭日东升,朝阳似火,受到的世故污染少。重荣誉,爱出风头,一旦被赋予责任,就容易热情,且较真。 是很好的纪律监查,站岗放哨型童工人才。 无论军内士卒家孩子,盟内平民家孩子,在地乡民家孩子,劳改营中的孩子,脖系红领巾的纠察执法少年,多就是“童子军”的成员。 纠察的同时,被赋予了权责的少年们,更容易积极主动的学习纪律,遵守纪律,维护纪律。比照本宣科的灌输,效果好多了。 “向格尽职守的我帝国少年,致敬!” 骑着大黑的李轩,拐过一个帐角的时候,正看到烈日下,三个目光坚毅的少年,颈系红领巾,脖挂小竹哨,手提文明棍,腰杆笔直的矗立在路边。 三个少年最大的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小的那个有没八岁都不好说。三人皆是草鞋粗衣,衣裤浆洗的淡黄中透白,套着几个大小颜色不一的补丁。 三个穷人家的小家伙,脸上却无胆小甚微之色,眼神坚毅而干净。 看到小战士如此敬业,本是一副懒散模样的李轩,马背上同样一挺腰板,左手提缰,右手两根手指划过眉梢,冲三小敬了个随意的军礼,顺嘴就忽悠了一句。 “既系赤巾,身即汉节。” 三个小家伙昂起脑袋,齐声大喊,“我诚可悖?我行可耻?我力可缺?我可努力?我可松懈?” 童声清脆,既是自问,自答,又是自醒。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童子曰:我诚可悖?我行可耻?我力可缺?我可努力?我可松懈? 北盟童子军,五省吾身,朝气蓬勃。 “好样的,我以你们为荣!” 李轩对少年不吝忽悠,勒马奋声激励完三小,问过三人名字,就让身后跟着的王犇,给小战士们发糖。 北盟的红领巾是很反动的,对零食来者不拒,都领习惯了。喜滋滋的把一捧捧的糖块,一小袋肉干,一大袋糖炒栗子接了过去。 “三花在呢?” 辞别了三位小战士,骑着大黑溜过自家相邻不远的一处原木毛毡搭的屋棚,简易扎着的篱笆墙内,荡出了一阵歌声。 李轩侧耳听了听,扭头冲刚跳下马的王犇一乐,“你妹比你有艺术细胞。” “嘿嘿。”王犇挠了挠脑门,憨厚的傻笑一声。 李轩是来给王犇他娘送礼的。 王犇就是豫州王二牛,是他的老部下了。 在他在黄巾营里干食堂的时候,王二牛就在他的领导下包豆包了。 黄巾分散合聚,在程远志部的高洪与邓茂合兵,西出佯攻居庸时。邓茂后营的不少伤兵,与裹挟来的范阳等地大户子弟,同样与程远志合营了。 王二牛就是随黄巾后营一起,在军都投降的。 李轩想找几个伺候他的亲兵,又要对黄巾降卒,表现一下“恩义”,“既往不咎”,展现一下“一家人”的姿态。 就是刻意找降兵降将守帐门,充亲卫,以示信任的意思。 找谁都是找,食堂的老部下当然更好。一查王二牛命大没挂,就假公济私的把老部下,从劳改营里捞了出来,给自己当亲兵。 王二牛是个祥瑞,其一母一妹乱军之中都没事。其母郭氏感激李轩把一家人从劳改营里捞了出来,巧借儿子名贱的缘由,求李轩重新赐名。 这是以投充的奴仆自居了。 李轩没应奴仆这套,倒是对王二牛应该改名比较认同,因为其名本为“巴”,大蛇的意思。 名的寓意是挺好,见龙在田嘛。就是这名不能让他听见,或者说,不适合姓王的取,容易让人误会成披甲的蛇。 于是,郭氏一请,求个放心,那李轩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为“王二牛”的绰号又添了头牛,改为了“犇”。与吴敦,秦朗一起,成为了他的三班倒亲兵班组成员。 李轩对王二牛个傻蛋不感冒,但对他娘郭氏非常感激。 他刚被掳入黄巾后营的时候,饿的受不了,给马吃的豆粕,他想吃都吃不到,却吃了郭氏不少枣子。 富贵不还恩,如衣锦夜行呀,他就把郭氏一家安排在了他的大帐篷旁边,就近照顾。 户主登记的都是郭氏,而不是英雄的郭妈妈的傻儿子,有啥好吃的就送过来些。 “娘,俺哥回来啦。” 李轩四人下马还没进院子,一阵略憨的欢叫就扬了出来。 篱笆墙后一条大辫子,人影一闪就钻屋棚里了,“小仙又来啦。” “瞎叫。” 棚屋里响起了一声呵斥,刚钻进棚内的三花一个扑蝴蝶的造型,两手在头上扑打着又蹿了出来。 后面一位妇人紧追而至,右手攥着一个似是刚纳好的鞋底子,兜头盖脸的就朝自家闺女头上拍,“你个臭妮儿,我叫你瞎叫,我叫你瞎叫…...” “咯咯咯。” “哎呀呀。” 三花哎呦呦的乱蹿,被追打的护头护不了脸,被自家老娘一鞋底抽脸上了。 大闺女身子一歪,一脚踩身后跑过的鸡身上了,把鸡踩得翅都乍起来了,疯狂扑腾。 “亲娘诶,您歇歇吧。” 郭氏有很接地气的农民式小狡猾,小精明憨厚中的大装憨,装傻的时候装的很傻,赞人时候很直,很假,颇有李轩三分风采。 所以,李轩觉得很亲切,一边把缰绳扔给身后的吴敦,一边对满场追打自家闺女的郭氏乐道,“亲娘啊,您这是跟我唱哪出呢?名字还不就是让人喊的。” 说着,又对蹿的灰头土脸的三花训了句,“你叫字没错,可该喊我哥啊。” “小仙哥。”三花马上叫了声。 “诶。”李轩笑嘻嘻的一应,拿过秦朗手里提着的一大袋糖炒栗子,朝屋里走的同时,虚拥着慈眉善目的郭氏,一起朝棚屋走,“您牙口还行吧,尝尝栗子。” “诶。” 郭氏放过自家闺女,倾身为李轩虚掸了两下肩袖浮尘,笑呵呵的一起朝屋里走。 毛毡搭的大棚很宽敞,一面全是敞门,帘子一掀开全棚通透,采光极好。 坐下来喝了口三花端来的水,李轩想起了方才听到的哼唱,上下细细打量了三花一阵,直到把大辫子看的不好意思,才忽而一拍大腿,笑道:“三花,我听你唱的军歌挺好啊,调啊词儿啊我听你还改了改,别有一番风味呀。” “哎呀,俺是记不住词。” 三花跟她哥一样直肠子,落落大方中又略有些羞意的一咧嘴,“就是瞎唱。” “怎么是瞎唱呢,比五音不全的我好多了,很有劲儿,很贴地,很有穿透力啊。” 李轩看着被夸的不好意思的三花,乐呵呵道,“军民大建,工场热火朝天。可每天做一样的事,特别是挖土方,挖渠清淤的,干久了身心疲累呀,需要鼓鼓劲,需要你来鼓舞啊。” “咋鼓?”三花瞪起了大眼睛,“用啥鼓?俺可不会敲鼓,也不会跳舞。” “唉。” 李轩闻声脑袋一耷拉,对王二牛家的血统实在佩服,挤出个略哆嗦的灿烂笑容,诱导三花道,“你能改军歌,就能把身边的事改改,唱给咱们听,鼓舞咱们的斗志。” “改啥事?”三花眨了眨大眼睛,好奇的问,“咋改?” “你比如我大哥刘玄德吧,他看不起女人,认为女人就该待家里。可工地人手那么紧,女人不干活哪成?所以呀,你就要鼓舞咱们女战士的斗志啊。把这事改改,唱出来…嗯嗯,我给你唱两句,你听听啊。” 李轩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感觉坐着气通不到嗓子,起身一站,捏了个单手握拳横腹,一手反掌向侧后,很有感染力的造型。 继而,脸上皱了个我不同意的表情,昂头嗷的就是一嗓子:“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昂昂,清闲。” “…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呀,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将士们,才能有那吃和穿。” “…恁要不相信啊,请往那身上看,恁咧鞋和袜,还有衣和衫,千针万线,可都是她们裢啊啊……” “…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屋中一个怪咖手舞足蹈,一屋人在美妙的歌声中,陶醉到脸木…… …… 正文 第一三五章 散杀气 三河“日”字上半个“口”开荒筹建的同期,从七月中旬开始,北方军却开始大规模轮休放假。 关羽与张飞的东西乡,带着最新入伙的在地豪强,押送广阳俘虏与第一批缴获抵达三河后,封营一旬。 这是为了散杀气。 北方军是侵略军,一出北盟势力范围,即进入兵临敌国状态,人尽敌国,精神绷的是很紧的。 黔驴技穷,虎吼犬吠,动物恐惧之时,都会通过吼叫与进攻,来寻求安全感,侵略军就更是如此了。 战争本就是恐惧与暴行的总和,把恐惧与暴行施加于敌人身上,本就是军队的职责。 所以,暴行是不可避免的。 侵略成性的彪悍兵士,对敌凶残是好的一面。赳赳老秦一伍兵腰拴一溜首级,提刀酣呼追亡,一伍兵就能震慑住敌国一整个村子。 为什么能震慑住?命令出门,村里哪户不出,不开导不劝解,直接一个火把就扔进去了。命令不准哭,不准乱,哪个妇孺敢哭喊,敢乱,一矛刺扑。 这就是能一统六合的侵略军,一出门,照样彪悍无比。 拓土时代的汉军同样如此凶残,侵略成性,匈奴都被暴行到唱山歌了:“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那都不是鸡犬不留了,六畜中的马牛羊猪都没给匈奴留。 这就是千年以降,唯一一支可以远击草原的汉军,就是与胡人一样凶残的侵略军。 扩张时期的势力,具备侵略能力的军队,就不可能是善茬。 这就造成北方军将校士卒越发彪悍的同时,戾气陡升,越是能打的亭里什伍,军纪越操蛋。 特别是刚经过战阵,杀人或差点被杀后,杀气凝而不散,精神绷的很紧。 若不把这股杀气散了,把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把“身处战场”的惯性止住,回到自家地盘,就很容易误杀平民。 战场的纪律是很松的,敌国平民是不敢轻易挑衅侵略军的,跑都跑不及。 可回到北盟地盘,士卒踩了平民一下脚,被骡车堵住路了,被乡里的老人说几句,受点小委屈,抽刀就砍人,那可不行。 敌境青天大老爷随便虐去,抄老爷家,还是让夫人大小姐为暖脚,那是征服者在享受征服者的权利,北盟不会剥夺将士的正当权益。 敢剥夺征服者的权利,下回就没人愿意出去侵略了。剥夺了胜利者的权益,就没人想胜利了。 但欺负自家人民,不行。北方军是由自家人民的税赋供养的,狗还不咬为自己喂食的手呢。 毕竟不是敌境作战时期了,一回到自家地盘,必须把心态调整回来,把杀气散一散。 隔离式调整。 封闭军营,按时吹号出操但不训练,以集体娱乐活动松弛神经。以更严厉的出操与内务纪律,完成心态转换。 封闭休整过后,营一开,亭里军校,什伍士官,士卒,欲探亲还乡者,皆被准予一旬至三月不等的假期。 部分将校士伍更是脱离了军籍,有的转向民政,有的在地充吏,有的还乡为民。 刘备的中乡,关羽的东乡与张飞的西乡,甚至一下空了快一半,军中涿郡周边的豪强子弟,大小武装地主,纷纷还乡。 六月芒种收麦就误了,不少武装地主与在地乡兵出身的士卒,惦记家中收成,加上领了军中的任务,从七月中旬开始,就借机纷纷组团还乡了。 过了八月,天气开始转凉,最早出营的军士已经陆续返回了。 出营时一人,回到三河时,有乡邻同伴一起回的,有扶老携幼,背着包袱卷,推着小推车,赶着牛骡,全家一起回的。 除了探亲还乡的兵卒,幽州各地王往寻的百业技师,工匠,老农,同样骑着骡,坐着牛车,在北方军打着旗的骑兵伴随下,朝三河汇集。 渔阳潞城东南,毗邻三河“日”字上口的“燕歌一期”开发区,一个木珊长墙围绕的三营一寨,已然矗立了起来。 营寨前的旗杆上,挂着“集中营”的旗帜,营中同样是个大工地,营前后都在挖渠铺土,夯地,在不停的修路。 营前一个标着“107”的土墩竖杆木牌旁,首尾相连的手推车川流不息,扛着铁镐,挑着扁担,提着筐的老少,踩着路沟旁的软土,沿路向西北方向走。 一条宽达二十步,可供八驾马车交汇并行土路,正在朝潞城方向延伸。 路肩预留人行旁道,预三丈种青松一颗,十里预设一小亭,建马车站,以为行人暂歇,邮传与治安管理亭。 二十里预设一亭驿,附旅社,马栏舍,货栈,以为商旅经停,驿报通传,货运转运枢纽。 这是魔改版的秦驰道标准,一千八百里的秦驰道,从咸阳到九原郡,路面最宽处甚至达到了五十步,这是75米的路宽,世界最早最宽的高速公路,两年半即竣工。 这就是因为秦的车同轨,零件相通的标准化大生产,非但弓弩是统一标准,筑路工具都是统一的。 北盟修的同样是标准公路。 一条可供三马车并行土路,正在朝潞城方向延伸。 路面比两旁的正在挖的排水沟要高出许多,路肩两旁隔一两步就是个挥镐铲土的力役。 挖出来的土扬在身后,再被壮妇,老弱用筐装了,挂上扁担,挑到相邻最近的一处沤料场。 沤料场旁,一个个斜着的木架网筛,用于筛出砂石,留下细土。筛好的土被送入沤料场,混合石灰,作为路基底料。 路基底料被用于铺设路面最下一层,防止地下水反渗夯土层。路基之上是草杆作筋的胶层,之后是掺了贝灰的灰土料,抓之成团,一松则散。 三层一层层夯实,再整体夯实,就是夯土路了。 城墙是一样的,夯土外层包层砖。若要再坚固,就把贝灰与石灰,换成糯米粥,胶水一样粘合,可作为夯土房墙面,三百年不塌。 越是干燥的环境,夯土路越耐用。 正在修路的不是民伕,多是北上幽州的流民,被北盟齐民编户后,从涿郡各地调往燕歌周边驻扎,充任建筑工。 初此之外,就是潞城附近,经过黄巾与赤备两次洗劫的本地难民了。 商鞅的“要使民穷”正在发挥作用,附近乡民不想饿死,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挖土修路之责。 仅这处潞城东至燕歌西的一段夯土公路,就雇佣民工超过两万七千人。 不是徭役,是雇佣。 正在修筑的这段路,全长六十三里,除连接燕歌的卫星城潞城外,主为西接蓟城,只是真正“107”州道的一小段。 与南北向,至东北燕山山脉东麓隘口,卢龙要塞的“108”,于燕歌交汇。 路给行人走只是连带效应,地方乡民大多足不出十里,赶个集都是大事,用不着高标公路。 北盟修路主要是为了陆路货物转输,降低损耗。一百万石粮秣在路上多耽搁一天,一万亩良田一年的收成就化为乌有了。其次,是为了辐射周边。 一字打头的公路,在北盟工建路号序列中,属于东西向的“州内公路”,南北向的则为偶数。 二字头为郡道,三字头为县道,四字头为乡村公路。 未来,连接州与州的国道,才会启用单字头。 汉道昌,昌前就是路。 “要想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养猪。” 集中营西墙白漆红字的标语前,五个徒步士卒,伴随着一辆牛车,沿着斜伸向汉江西栈的土路,说说笑笑,脚步轻快的从标语下走过。 “要…富,先…多生…子多,最后那个是‘猪’字吧。” 乡野娱乐匮乏,不少幽州在地乡民,都是进了北方军之后,才知道乐此不疲是什么意思。 军中学了几个简字,初脱了盲的士卒,见到字都新鲜,路过集中营西墙上刷的人高的标语前,皆是好奇的边抬头看,边念叨。 有不认得的字,就含糊过去。 “是猪,彘简为‘者’,加‘兽’旁。” 一人提问,见一伍士卒皆默,徒步赶车的车把式,牛头旁虚甩了下鞭花,略带得意的昂声道,“咱家的猪只分公母大小,不分字啦。” 武帝刘彻本名就是刘彘,刘乳猪的意思,贱名好养,立了太子才改名为“彻”。 与总角,黄口,舞象,加冠,而立,不惑,知天命一样,此时大汉的猪,小时候叫‘彘’,公猪叫‘豚’,母猪叫‘志’,野猪叫‘豪彘’,所有猪的总称为‘豕’。 像是这类笔划众多,一堆字就指一物的词汇,北盟内部教学的简字全部简化掉了,不需要茴香豆的“茴”有八个写法,最好就是一笔画。 书同文,车同轨,一法度衡石丈尺,北盟要先立标准,才好让各方土著与自己接轨。 “老丈多才。” 方才问话的士卒赞了赶牛的把式一句,“在地的是比军中学的快呀,我第二天一跑操,昨天学的啥就忘光了。” “俺可不老,还不到四十。” 身处不尊老的环境中,最怕的就是被人认为老不中用,赶车的把式又是一甩鞭梢,着实的打在了牛臀上,不乐意道,“一头牛俺抱着就上楼。” “哞。” 受了牵连,吃了一鞭的黄牛,四蹄不停,扭头冲把式叫了一声。 一伍兵闻声就笑,方才搭话的士卒倒是奇怪:“上啥楼?” “城楼啊。” 车把式打了牛一鞭就心疼的后悔,鞭梢一捋,愤愤回道,“那啥滑轮杠杆的造的好,犒赏工匠的炖牛肉,炖的小牛犊喔。” 说着一抹眼角,“太残忍了,俺边吃边哭。” “…啊?”一伍士卒全愣了,纷纷看向一脸淳朴的车把式。 “俺送杠杆轮子也有功嘛,有功则分食嘛。” 车把式让一伍兵看的不好意思,低眉灶眼的头一低,讷言道,“这辈子第一次吃牛肉嘛,头回嫁女,还不兴流回泪,那是俺家的牛啊。” “啊?…哦,多少钱卖的?” 一伍人闻声又是一愣,又很快恍然一笑,北方军作战,士卒私掠多有,倒是没听过有谁抢盟内百姓家牛的,与渔获一样,定是曹买。 正文 第一三六章 我们有信鸽 “五百二十钱。” 车把式畅快应声的同时,脸上又有几分不舍,“多养一两年,牛大了,最少能卖两千钱。” “我这儿就有牛肉。” 一伍中的伍长,把斜挎的干粮袋一拉,伸手就抓了把肉条出来,一边递给赶车的把式与同伍的士卒,一边把一牛肉条塞自己嘴里了,嚼的一脸惬意。 “伍长,咱伙配发的肉干还没吃完呢?” 一旁同样咀嚼的腮帮子鼓鼓的兵卒,一拉嘴上咬着的肉条,诧异的问。 肉干,是只有行军与战时,才配发的干粮。 一入营,干粮袋都不挎了,哪来的肉干? “我用饷钱让什长,帮我在士官俱乐部买的。” 伍长不以为意的一晃脑袋,边走边笑,“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定哪天就交代了,存钱何用?倒是军官俱乐部的酒,士官都不给买。我找里长帮我买,里长不搭理我,好像有限额。” 说着,又是昂然道,“我就不信我进不了军官俱乐部的门,咱里长在乡还没我能打呢,就是仗着先机拉了不少乡邻罢了,我就是被他拉来的。等仗打多了,我早晚超过他去,买个酒都不搭理我。” “要是超不过去呢?”身旁的士卒问。 “那就做韩湘,身陨沙场,埋骨军岗,勒石燕歌,归藏武昌。” 小伍长昂声道,“我便是生入不了军官的门,死后也要让警卫旗为我站岗。” 闻“韩湘”一名,同伍人先是神色一黯,继而闻“勒石燕歌,归藏武昌”,又是精神一振。 武昌英灵殿之中,可有他们的地方。 前提,他们要像是韩湘一样,战死沙场。 一行人聊着天,沿着土路一路朝西晃,空气中慢慢出现了一股淡淡的泥腥,耳畔是哗哗的声响。 举目望去,黄土绿苔河沿的道道衰柳外,一条大江,横波于三道长栈之上。 直角竖跨江中的三道长栈旁,六条栈线皆有吃水深的大船靠泊。 一艘渔阳水军的冒突与三艘走舸,此时就停在西,中两个栈桥旁,一袋袋的粮秣,麻包,不停的沿着连接栈桥与船舷的踏板,被摩肩擦踵的一队队挑夫,苦力,蚂蚁搬家的从战船上卸下。 栈尾江岸边,水打浅堤残荷蒲江,一溜傍水的遮阳棚前,时不时几声梆子响,与唤人叫号之声。 等候在棚前,蹲在树荫下的一堆堆苦力,闻唤近棚者起,远棚者移。新船一到,领了新活,新筹牌的苦力,脸上看不出多少苦色,倒是多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三人一组,一码货,一上肩,一扛活,相互配合。四包一筹,十筹一升栗,百筹一石粮。 一个上下午都来排号扛活的苦力,一天就能挣一石粮。 这个酬劳莫说种地,比北方军的军饷还要高。 “江栈这边的流氓真不少。” 伍长放眼看了看棚前一个个做短打,腰挂直刀短剑的汉子,笑了起来。 “是啊,比军内的流氓都多。” 一伍兵卒皆笑,浑然不在意。 没有流氓的码头,还叫码头么? 由于扛运物资的苦力,酬劳丰厚,非但在汉江西栈码头当差,派活的曹官吏佐是肥差,苦力也多被在地豪侠垄断。 豪侠就是流氓,而秦汉的流氓是非常厉害的,皇帝都可做得,刘邦就是流氓。 写《史记》的太史公就专门把流氓列了传,因为太史公与流氓很熟,上朝路上都经常见。 太史公熟悉的郭解,就曾率领长安流氓远征洛阳参与械斗,游侠的机动能力,那是堪比骑兵的。 萧规曹随的曹参,任齐相时整理街面颇为得力,结果整治长安与关中游侠时,均已失败告终。 长安街市,屠宰,酿酒,茶盐等行当,多被鲜于辅一样欺行霸市的恶霸占据。东市贾万,柳市万章,翦市张禁,酒市赵君都,贾子光等,与聂政一样,都是上过史书的。 专诸,要离,荆轲,都是游侠出身,与聂政一起,共称战国四大游侠。 大汉除了有豪族外,还有“豪侠”大族,幽燕就是豪侠的重灾区,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说的就是游侠多。一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北方军中就充斥着大把游侠,剑客,前杀人流窜犯。 关羽就是流窜犯,张飞是山贼,苏双是响马,张世平兼职劫道。鲜于辅是恶霸,程普是流氓曹吏。简虎与简豹,就是求庇于简氏的杀人犯,流窜犯…… 收留流窜犯,养杀人犯的简雍,貌似好鸟? 就连寄居军中的田畴,看起来人畜无害,可在乡的时候,都是个带剑小村长,村痞说扎就扎,没事就找游侠比划,名动右北平…… 北方军内一半以上的将校与士官,底子不可细考,履历黑不见底。 能从家乡拉弟兄出来剿黄巾的,那可能是老实巴交种地的么? 涿郡豪强不把收留杀人犯当回事,因为养游侠食客,在涿郡是有传统的。 汉景帝,惠帝之时,涿郡豪侠大族高氏,逼走了几任郡守,郡以下官吏宁可辞官不做,皆不敢于豪侠大族为敌。 就是因为豪侠大族家里,往往藏着一堆荆轲一样的家伙。 就连渔阳郡国水军,没事都接私活,用军船大张旗鼓的走私物资。岸上扛物资的苦力被豪侠垄断,太正常不过了。 北盟时下没精力整治势力范围内的豪侠,相反,为了管制世面,对地方恶霸倒颇有借助,说是沆瀣一气,都不为过。 像是汉江西栈码头,为北盟所修,运输转运的都是燕歌建设物资,需求是北盟掌握的。 苦力有没有“活”,有多少“活”,看似是恶霸控制,实际背后的杠杆在北盟手里。 控制不好,恶霸就是工会的领袖。控制的好,恶霸就是东家的狗腿子。 “那是韩家嫂子么?” 在棚内讨了瓢水喝,一伍人又站在棚东,边聊边等了半晌。 待一艘乌篷缓缓靠泊,两个身穿排扣军衣,高领无襟的警卫旗卫士,虚搀着一年轻妇人跨上栈台,正在朝江边张望的士卒,立即喊了起来。 “应该是吧。” 一伍人皆伸头细看,脚下已然朝栈桥迎了过去。 刚跨上站台的妇人,头扎盘发木钗,身着短麻褐,肘下的补丁被很巧妙的用褶皱挡了起来,穷中透出的不是苦,而是一抹俭朴中的鲜活。 妇人身后还跟着个半大小子,坠后的一个粗壮的警卫旗卫士,挑着一个大扁担。 扁担前后两个大筐里,伸出两个小脑袋,眨着怯生生的眼神,正好奇的朝忙碌的栈前江边看。 又一个脑袋从扁担前筐伸了出来,一对毛爪摁在了筐檐,一条黄狗的左右转着脑袋,看了看陌生的地界,“汪汪”叫了两声,撑身从筐里跳了出来。 蹿上站台的小黄狗,先是浑身剧抖了一阵,遽尔伸出长舌,舔了舔脸,后腿儿一抬,撒了起来。 狗眼半眯,一脸惬意,在人来人往的栈桥上,旁若无人的享受撒尿的乐趣,颇有大将之风。 “是韩家嫂子吧?” 一伍人跨过不让路的小黄狗,与两个警卫旗的袍泽和小妇人打招呼。 “是。”妇人眼神同样发怯,双手攥着衣下摆摩擦,显是与陌生人说话,紧张。 “我们是‘韩湘什’的,我是伍长薛让。” 薛让说出了一个让小妇人脸色一紧的名字,“什长让我们来接您回家。” “挺准啊。” 打前的一个警卫旗卫士就笑,细细打量了薛让五人一眼,“连我们什么时候到,都知道。” “哪啊。” 薛让一听就笑了,“营里轮休,我们几个没事,估摸着韩家嫂子也就这几天到,就每天过来看看,第四天了。” “韩湘能有你们几个弟兄,不枉军中一场。”警卫旗卫士闻声肃然起敬。 “有韩湘在前,我们什的弟兄才不枉军中待着。” 薛让几人都笑,轮流与见生的韩湘遗孀打了遍招呼,就把兴趣放在跟着妇人的半大小子,与筐里挑着的俩小不点了。 半大小子是韩倪氏的胞弟倪冲,姐弟俩跟着老母逃荒,被韩湘家收留,韩倪氏就做了韩家的童养媳。 待诞下韩进,韩用一对双胞胎兄弟,养至三岁,如今也才年方十九。 韩倪氏十九岁丧夫,其夫韩湘,北方军烈士。 “走吧,我们赶着牛车来的。” 同伍的士卒把筐里的俩小可怜抱了出来,薛让招呼韩倪氏与倪冲朝栈外走。 “用不着你们。” 挑着扁担的警卫旗卫士,筐里的娃一卸,就连筐带扁担的一起扔回了乌篷船上,同时朝船上的船夫扬声道,“把东西卸了,待会儿有人接收。” 说着,仰头用目光在江岸边左右扫视了一下,目光一定的同时,扭头对薛让一笑,抬臂朝栈桥外一指,“让韩家嫂子坐我们的车,比你牛车舒服。” “嗯?” 薛让循着臂指方向望去,就见栈尾岸东的一株衰柳旁,一驾两马拉的厢式马车,正缓缓启动,车头的御者正一手轻抖缰绳,一手朝这边挥舞。 “你们马车来的也挺准啊。” 一旁抱着小韩进逗趣的士卒,看到了同样来接人的马车,神色微愣。 “你们来几天了?”薛让好奇。 警卫旗的卫士,轻瞥了薛让一眼,淡然道:“我们有信鸽。” 薛让:“……” …… 正文 第一三七章 亭式房 三河北营空旷的原野上,一排排间隔十步,一模一样的房子,一字排开。 李轩参考了纳粹德国标准住房与赫鲁晓夫筒子楼,综合了蒙古包,设计的大汉版标准简易房。 “亭式”支撑结构房,就是中式园林中的凉“亭”,一个“口”的四个角,挖四个坑,把四根原木一竖,完事。 这就是“亭式”房的支撑结构了,其后就是四根柱上铺个“井”字形阑,茅草伞一样一搭,毛毡一垂,大汉“亭式”蒙古包简易房就出来了。 由于不用晾木,悬梁,楔接,拼骨,不用飞檐斗拱,砖石泥都不用,伐下的原木树皮都不剥。 就是挖四个坑,坑里竖四棵树,四个伞杆撑伞垂个帘,房就成了。故而可以标准化作业,大规模快速建房。 “亭式”简易房,用一百年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就成“停尸房”了,可用三年是没问题的。本就是用来过渡的房,比窝棚跟帐篷住着舒服,就可以了。 墙壁很薄,没有双层保温,可蒙古包也没有,冬季照样保暖,屋内加个炉的事。 韩倪氏的房位于北营中区偏西的区域,由于其是军烈属,配属的虽然同为简易房,却是一主二偏三间房,主屋是九棵树。 主屋除“口”字四角各一颗树外,“口”字每条边框的中心点,多挖了一个坑,多埋了一颗树。且房屋中心伞杆一样竖着颗最高大的树,能把房顶顶的高高,谷仓一样,高穹空间明亮。 九棵树的“亭式”房,室内面积是四个“口”字形“亭式房”,加上俩偏屋,等于一家六个“亭式”房。 韩倪氏一行过来的时候,其夫生前所在什的什长,同样是十户之“什长”的彭季,正在屋前路上,领着两个士卒从牛拉平车上朝下卸缸。 “韩家嫂嫂。” 见身穿警卫旗服色的卫士,街道里保,自什的薛让等人抱着娃娃,陪着一个小妇人过来,彭季把正转圈朝屋前挪的大缸一放,拍了拍手,笑着迎了上来。 “他大哥,真是麻烦你们了。” 韩倪氏与彭季三人寒暄几句,又被领着到主屋看了看。 高塌,崭新的被褥,矮桌高柜,柜旁书桌上,铜镜妆匣,一提灯两个马踏飞燕造型的灯盏,一排尖细不一的狼毫毛笔,一套文房同列桌上。 桌旁的一高一低,两个人字三角衣架上,挂着北方军制式的冬大衣,对襟敞袍,排扣风衣,针织毛衣,毛坎肩。 衣架下端的木托盘上,放着三双步履,一双猎鸭靴,一沓草履。两摞铜盆木盆相邻而放,铜盆内放着毛刷,毛巾,膏盐方盒。木盆里堆着一堆虎头帽与小鞋子。 衣架相邻的榻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摞摞的驼绒毯,羊毛薄厚被,秋衣秋裤。 韩倪氏被身旁人介绍着,看着,慢慢眼就润了。 闻夫战死时天塌的感觉,渐渐被一股浓浓的暖意化开了。 她只知道他的丈夫是个为粮应卯的卒,就是为了家里的四张嗷嗷待哺的嘴,才到“地主豪强”家的私军挣个裹嚼。 可事情与她想象的不一样,遇到的丈夫生前袍泽,没人说她丈夫是卒,皆称韩湘“英雄”。提起丈夫名讳,必挺胸抬头,下巴微昂,骄傲溢于言表,似乎在介绍自己一般。 她一路行来,也没看见地主豪强,行止任事,似做主的就是这些“卒”一般。无论是吩咐船夫,还是招呼车驾,皆是吆五喝六,随意自主。 就连为她分取房屋,在彭季,薛让等人的话中,不过提个“军中”而已,仿若“军中”就是他们做主,他们做主分的屋。 可伴她一起赴渔阳的二人,不就是“卒”么?薛让与彭季不过一伍长一什长,身边逗自家小子的不也都是卒么? 怎么不等豪强地主老爷吩咐,这些卒就做主了? 自己的丈夫,也是这样的“卒”么? 可这些卒没人叫她丈夫为“卒”,皆称“韩湘”。 与乡下死人哭丧不同,这些卒没对“韩湘”战死掉过一滴眼泪,神色中不是哀容,而是一抹冷峻,一抹尊敬,一抹憧憬。 她的丈夫,生前就是与这么一群奇怪的卒,一个锅里舀饭吃么? 为何丈夫都战死了,这些卒的“军中”,还要让她在丈夫生前的锅里,舀饭呢? “偏屋放的杂物,东屋还有辆小推车,袖头手套等军中劳保品。” 彭季没韩倪氏那么多愁善感,查无所觉道,“里内都要到里食堂吃饭。不准单独开火。你是军烈属,军中有优待,粮油菜肉禽蛋,由里内拨给。” 说着,透过屋内掀开的“墙窗”朝西房一指,“西屋有灶,爱吃什么自己做,蹭饭的一律打走,千万不要姑息。军中没几个好货,蹭上瘾了包管天天厚着脸皮上门,你那点福利不够大肚汉两顿造的。回头去里保那里登个籍,福利自提。” “我都来了,哪敢让军烈属找我去?” 本区是“九棵树”社区,住的多是有功的大匠,幕吏,驻盟的豪强代表,往来的商队头目与各方使节,本里的里保与彭季等人就不是一个里。 “韩湘军内留的有籍,丁口田宅一核,变更下籍地就是。军烈属是军中直管,我只管福利。” 里保说着,把一直夹着的一本折叠册拿了出来,递给韩倪氏,“这是你家的粮本,粮食关系时下就在本亭,新户籍下来,粮食关系会随户籍走。” 韩倪氏打开粮本,一拉开就发现是一张张镂空锯齿相链的带字纸张,一块一块的字一样,每块都盖着一个红色印戳:“这是?” “这是粮票。” 里保虚点了下册子,“烈士双亲,配偶,子女,皆是每人每月配发精粮30斤。双亲至亡故止,配偶至再嫁止,子女至十五岁成年止。依照你们家的情况,你与韩进,韩用三人符合,每月就是配发精粮90斤。 除此之外,你三人每人每月还有八两肉,三两油,鱼为季供给,品种多少不等。余肥皂,盐膏,布帛有一定配发,要到你落户之后,才会定额。 粮肉油都是按月免费配发的,每月你自去本亭粮站,划票自提就是。” 说着,又是点了点一张张锯齿虚链的粮票,笑道,“你这个是军内的特等粮票,是精粮,麦就是精粉白面。粳米,籼米和糯米皆脱壳白米,不耐储,粮站备的少。时下盟内粮食品种供应不稳定,白面还是白米,先到先挑,腿勤快些就是。” “白米白面?”韩倪氏捧着粮本愣住了,手里的小票能换来白面? “对,懒得动手,可以拿粮票,直接在亭里粮站换宽细不等的干湿面条。” 里保点了点头,笑道,“吃白面有点糟践了,除了军中,寻常人家哪有天天吃白面的。你若想食粗粮,甚或需要啥吃用,尽可拿粮票与外面乡民换去,咱盟内的粮票在外面比五铢钱抢手,我们家一月才发八斤特等粮票,超过八斤还想吃白面,也得跟人换粮票哦。” “八斤?” 韩倪氏闻声一愣,一个里长家,一月才八斤,自家一月九十斤,岂不是一月顶人家一年? “你不错啦。” 一旁的什长彭季低头看了眼韩倪氏手中的粮本,插言道,“你这还有五斤面额的粮票呢?我一月总共才发四斤粮票,一沓三十二张二两的。别说五斤的了,一斤面额的粮票我都没见过。” “我一月两斤还没说什么呢。” 薛让嘟囔了一句,对自己与什长的差距,深感痛惜,“全他妈是一两面额的,两张才能换半拉烧饼。”。 “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六个同伍的士卒,更是骂骂咧咧,“一斤粮票都不给俺们发。” 韩倪氏没想到手里平淡无奇的粮票,居然会引发屋里众人的羡慕情绪,不就是白面么,她长这么大都没吃过白面,也没觉得有什么呀。 “倒是小弟的落籍?” 韩倪氏对白面无感,看了眼身侧的倪冲,反是向里保问起了最关心的事,“家弟算与我一户么?” “不算。” 里保摇头,指了指牵着士卒手的韩进,韩用,“你这户是军烈属,户主只能是韩湘的子女,也就是韩家小兄二人。军内对烈士子女的身份认定,与相应福利,只会以他二人论。” “姊。”倪冲小脸微涨,在旁小叫了一声,“弟有手有脚,何来靠姐夫恩荫,靠外甥接济?” “好样的。” 里保赞了一声,他就是军中里长,故而对韩倪氏认真道,“烈属,属前有烈。军烈属不可怜,盟内没人敢可怜军烈属,那是对烈士的侮辱,对我军的侮辱。 盟里与军内为烈属提供的福利,是为了抚恤烈士遗孀,父母,是为了让烈士子女心无旁骛的好好读书,勤习弓马,勇敢的接过父辈的旗帜,奋勇杀敌。不坠父祖勇烈之名,不是为了养废物的。” 说着,又是诚恳道,“军内对烈属的福利,大利谈不上,福未必。有照顾,可照顾不了一辈子。与其安享照顾,不如趁还能照顾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加加担子,把孩子培养起来,那才能福利代代相传。” 正文 第一三八章 止草,虫害,排水 “他大哥,你说的对。” 韩倪氏感激的对里保点了点头,又惶然道,“可我能做点啥。” “还有我。”倪冲在一旁昂声道,“我也想找个活干,莫让旁人笑我靠姐夫余荫过活。” “很多照顾,活也很多。” 里长呵呵一笑,朝东屋一指,对韩倪氏道,“你这偏屋不用可惜了,盟内有租借予军属户的纺梭,络纱,缫车,纺车。我家就赁了三台脚踏斜织机,我老娘浑家在家缫丝织麻,不见得比我在军中的钱粮差了。 盟内最近似乎在整多综多蹑的织机,还有那啥上花纹的束综提花机,整出来是用于工坊,还是赁予单户,那就不知道了。可没整好之前,你若申请试用,八成真就给你试用。 便是今后只用于盟内工坊,也肯定不会收回你的织机,我建议你试着申请一套,真不成就是赁台脚踏织机回来,也比早先老断线的纺专强。 原料直接在亭里的物料点拿,能加工多少就拿多少。赁费就是加工费的十分之一,等于一月白干三天。织机坏了有专人来修换,不用你管。” “咋申请?”韩倪氏心动的问,她在家摇的就是纱轮纺专。 一个轮中间一个杆儿,把麻与纤维捻一段缠在专杆上,一手提杆,一手转动圆盘。纺到一定长度,再把纺好的纱缠绕到专杆上,循环不停。 又吃力又慢,一不注意就断线,捻度不均匀,产量小质量差。 她摇三天纺专,不够大户家的踏板蹑机,蹬半刻的产出。 “我让我浑家带你去就是。” 里保也不知道怎么申请,只知道纺机除了盟内会赁予军属,外面的织机全在门阀豪族手里。包括铜器等一切手工业产品,皆豪族所出,朝廷官坊几乎全部倒闭。 独门小户又制备不起好机器,以致大汉手工业产品,完全被门阀豪族垄断。 市面上的铜器,上面的铭刻都是“某某氏”,官坊出产的铜器,早已绝迹。 “你是军烈属,盟内有好事肯定先顾着你,不然今后谁还用命?咱也不答应。” 里保慷慨的一昂头,似乎对盟内有好事先照顾军属,就是天经地义,说着又看了眼倪冲,笑道,“至于你嘛,吃军粮,扛包,搬砖,挖土方,能干的事多了。你有手有脚,怎么没主心骨呢,想干啥,能干啥,还让我帮你做主?” “就是。” 一旁的薛让昂声道,“在军里,学不会自己为自己做主的人,就得挨欺负。” “好。” 两句直硬的话,并没有引起倪冲的不适,反是对此处迥异于外部的氛围,感到很新奇,弓臂朝上爽朗一笑,“别小看我一膀子三千斤的力气。” “咦?” 门口站着的一个警卫旗卫士,闻声惊疑了一声,循声朝倪冲望了过来,突然一笑,“你这么能吹牛逼,哪适合你,我倒是能跟你建议建议。” …… 燕歌,汉昌区。 雍水与汉江充沛的流量,深深浸润了两河相夹的这块湿土,溪流潺潺,植被茂密,禽栖兽藏肥鱼嬉。 每至秋风起,原野之上,一派草长莺飞。 这实际就是开荒遇到的最大问题:草太密! 草怎么除? 春天的青草点不着,秋天的草点着了,冬天就到了,第二年的草又长起来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根在,野草就会与作物争夺养分,大量的时间就要耗费在不断的除草中。 开荒若要除草根,就得深翻,人或牛马役畜,石犁铁犁,不然草比庄稼密。冬前还要翻,不把地下的虫卵翻出来冻死,虫害又来。 烧荒用火,可水来怎么办?雨量一大,水排不出来,庄稼又要烂根。 这就是为何大把荒地无人开。 因为草,虫害,排水,这三个简单的问题,很难解决。 种地,不是有地有牛有犁就行的。 再好的粮种,南美的土豆玉米红薯的全上,解决不了草,虫害,排水的问题。别说亩产,不绝收就不错。 李轩也是慢慢才知道制约农业,制约开荒的到底是什么。 他早先的焦点都是地,是牛,是农具,是肥,是灌溉。直到开燕歌才发现,草,虫,排水,才是最令他麻爪的问题。 他不怕组织人修都江堰,不怕没农具,不怕没牛马,不怕没肥料。但他怕草,小农用的最多的不是牛,不是犁,是铫,钱和铲,都是除草用的。 汉字的“钱”,从金从戋。就是上古除草的田器,后来用于物资交换的等价物,诸夏最早的货币就是仿的除草的“钱”。 草的问题解决不了,人手就要频繁的除草,这如何突破小农的框架? 当然,对于一个早先连高粱都不认识的人来讲,问题远不止草,虫害,排水三个。 他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问题越来越多。 于是,李轩广发招贤榜,盟内豪强家的老农,幽州各地的种田小能手,皆在招贤之列。 汉昌区临雍水的旱涂上,一捆捆比人还高的芦苇,蕨草,高粱杆,苜蓿,层层叠叠的在江边。等待被作为禽畜饲料,马料,沤肥料,烧窑燃料,或被船运至下游,用于熬盐。 汉昌西部的原野之上,一行行梳子梳过一样的地垄水沟,隆起凹伏,一路朝南延伸。 汉昌中部,一排排拉着铁犁的田马,双马并排,一人扶犁,正在一遍遍的把犁下的土壤,连带草根一起翻起。 毗邻中部的汉昌西,荒草遍地,一群群羊悠闲游走,草地上一溜溜铺开的毯子旁,一个中队的劳改犯,正在盟内师傅的带领下,学剪秋毛。 和硕部的第一批六千只秋羊已交付,汇同北盟赶至三河区的两万五千余只羊,三万多只羊一群群的漫步在汉昌西的荒野,验证荒漠化的可能。 李轩似听闻过“山羊吃草根”,知道一旦过度放牧,超过草场承受的极限,就会造成荒漠化的可怕后果。 他非常期待这一可怕后果。 他就是要通过人为创造过渡放牧这一环境,把羊当做生物除草剂,验证用羊群大规模除草开荒的可能。 草与草的相性不同,动植物相生相克。譬如入侵北美的亚洲鲤鱼,开垦种植的作物同样是一种外来物种入侵。 一旦能找到克制本地野草的农作物,或通过不同作物的轮种,人为的创造野草适应不了的剧烈环境变化,同样可以起到自然而然的灭草效果。 所以,北盟非但在试验各种动植物的相生相克,还在养澳大利亚公敌:兔子。 若羊消灭野草的效率不行,就让兔子军团上。 与圈养一样,只不过把圈放大到数万,数十万亩的范围,渔网围栏一样的圈一圈,让圈里的兔子尽情的吃去吧。 大规模圈式放养的同时,一块块的消灭植被,逐水草而居的养殖开荒法。 至于兔子出圈,根本不怕,圈外的饥民多的是,兔子在吃货帝国,想泛滥成灾?那是想多了。 多种试验并行,传统开荒与邪门歪道并举,穷举验证各种除草,灭虫,排水的方法,找到更好的那个先用着,继续试更好的…… 可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北盟的离经叛道。 地垄区与翻地区的交际地带,一处摆了一圈桌椅的空地上,就在不停的冒出“败家”,“糟践了”,“牲口咋这么使”的窃窃私语。 一圈三十桌,坐了百十号打扮各异的家伙,披着破麻葛衣,半坦枯胸,喝口茶大贬茶苦,就又端起了再喝。大大咧咧者有之。 鹑衣鹄面,坐着都半佝偻着身子,一脸木讷,身前放着糕点,只敢眼巴巴的偷看,却不敢伸手拿的有之。 羽扇纶巾,一边胡吃海塞,一边高谈阔论者有之。身着绫罗绸缎,惬意一边品茶,一边扇扇者有之。 “诸列位,兄弟种田是不懂的,但谁能把田种好,还是能看明白的。” 自从被人喊“仙帅”的绰号喊惯了,李轩越发感觉自己有民国范儿了,特意缝了套长袍马褂,戴着个瓜皮帽出来见客,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捏了个阿胶枣扔嘴里咀嚼,抬手冲一圈种田小能手,作了罗圈揖,“这种田的事,还得拜托诸列位呀。” “不敢不敢。” “李君能人所不能,这是考咱们呢?” “仙帅客气啦。” “庄户人的把式,哪容仙帅垂问。” “仙帅吃的啥枣儿,我桌上咋没有?” 一群幽州各地的种田小能手,早的晚的汇聚至三河,最近频繁与李轩打交道,聊的晚了,歇在李轩帐内夜话的都有,早熟透了。 大伙皆知李轩随意不羁,北盟最不靠谱之人不是浪得虚名,顿时凑趣笑闹起来。 特别是羽扇纶巾,身穿绫罗绸缎的家伙,更是打蛇随棍上。皆知面前这位一身邪气的仙帅,最恶烦文缛礼,刻意熟络着说话,怎么随意怎么来。 羽扇纶巾,一派名士做派的狂生。绫罗绸缎,一看就是财主的家伙,会是农民,会是种田能手么? 还真是农民,真是种田能手。 正文 第一三九章 一千斤黄金的农神 狂生跟财主,非但种田是把好手,有闲了还种药材,试验新药呢。 而种田的小农,有闲了也很少会试种新粮种,试着种药,更不会试验新药了。 没那个条件。 为生存且要苦苦挣扎的小民,就是看到邻村有高产粮种,高产作物,也不敢轻易换种的,承受不了失败的风险。 所以,实际上优秀的粮种,药材,农具,大多都是狂生与财主发明的。 新的粮种与新的种田方法,也大多是狂生与财主引种,带入中土,研究出来的。 别说种田种药试验新药了,有闲了还炼丹呢,火药都能炼出来。 遍翻史书,就能发现,真正搞研究,会种田,敢试种新粮新种的,还得读书人跟地主。 李轩要找的就是不受固态知识所缚,敢于研究白日飞升问题的人。 他知道的农业问题都是碎片,需要有人在他仅能提示一个大略方向的情况下,把道儿帮他趟出来。 “诸君,兄弟说实在的,这田是真能二期作,三期熟的。” 李轩看着一圈眼巴巴看着他的各色人等,苦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就是我师父当时跟我说的,我记不太清了。” “上师予仙帅说的啥?” 仙帅之仙,众人皆有耳闻,能带出这号徒弟的神仙,不由让场上的狂士与财主精神大振,“便是只言片语,予吾等也是仙音哪。” “敢问上师名讳?”一个兼职炼丹的狂生,羽毛扇一滞,脸现狂热之色。 “我师父多了,可惜都在山里猫着呢。” 李轩随口扯了句淡,一副伤感的表情,斜脸望天,挠着脑门道,“轮作是肯定行的,可我记得我师父说过,轮作倒茬倒对了,作物就增产。倒错了,就要减产。” “啥叫倒茬?”底下的地主紧声追问,眼神炯炯的盯着李轩。 “就是,你比如高粱吧,一直种高粱,一直连作,就减产。” 李轩回忆了半天,也没回想起来前后该种啥,苦恼道,“就是说,高粱不能一直种,前面得种个麦,种个稻,还是种点大豆的,我忘了,要调节一下土壤,阴阳嘛。” 想了想,“有盐就是碱,酸是啥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得换种个不同的作物,轮流种。轮好了,咱幽州一年就不是一收了,可收两期,二期作物可越冬,产量能抵秋粮一半。” “宿麦么?”一群种田能手皆愕。 “不是品种,是轮作交替。”李轩摇头。 宿麦就是冬小麦,其适宜种植的纬度与秦汉的疆域高度吻合,就是以长城为界,以南才能种冬小麦。 李轩感觉中原王朝止步于长城一线,就是受限于农耕文明的作物种植条件。农历的气节出了长城以北,就乱套了。 千年的固态经验,一旦使不上了,就会形而上学的认为,长城以北,种不了地。 长城以北,冬天太冷,小麦幼苗无法越冬,春季播种的就是春小麦。 此时在幽州轮种很少,多是一年一收的作物,西域传来的小麦已经逐步替代了栗米,也就是小米,种植范围在迅猛增大。 可北方农民有根深蒂固的误解,认为北方寒冷,种不了稻谷。皆认为大米,就是南方的东西。 可李轩明明记得东北大米很多啊,那更北更冷啊。 是旱稻,水稻,是粳米,籼米还是糯米,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北方能种高产稻。 时下最好的菜是什么?是豆腐! 高营养高蛋白,又是粮食又是菜。 时下最缺的东西是什么?是油脂! 大豆里就有油脂。 李轩是个农盲,可他知道小麦,稻谷,大豆,再加个能吃能酿酒的高粱,就是最适合北盟大规模种植的作物。 而时下大汉幽州一小亩平均一石栗的亩产,有点低了。 一石栗米120汉斤,才60市斤。一大亩也不到两石半。 若是可以普及轮种,变一年一期为二期作,有望提高一半亩产,四石。 若把主要种植作物,定为小麦,大米,大豆,高粱四种,找到最适宜的轮种换茬次序,是有望上摸六石的。 加上北盟可以通过协作,解决排水,灌溉,肥料等问题,如何一亩增产至十石粮,才是李轩要问的问题。 二百万亩的二石半田,与十石田的产出,一年差额就是1500万石。 这个问题值多少? 李轩并不认为这是个困难的问题,与如何去除玻璃气泡的问题一样简单。 因为,他知道“搅拌”这两个字的简单答案,一点都不简单。 真传一句话,他是敢为简单的一句答案,掏大钱的。 所以,这个看似困难的问题,就变的简单了。 “我们准备拿出一笔赏金,一批试验田,搞个竞赛,问问天下谁是农中神仙。” 李轩环顾了场上众人一圈,朝汉昌东边开好的地垄一指,笑吟吟道,“就在汉昌区,荒地,地垄沟田,刚翻的地,自选或自开都可。一百亩一块,一块耕种不得超过两人,牛马不限,农具不限,肥料不限。 但粮种仅限小麦,稻谷,高粱,大豆四种作物的轮种。每年产量最高的三人,为冠亚季军,分取北盟提供的赏金。本次‘神农’大赛为期三年,奖金一年一分。” 说着,竖起一根指头,“本次‘神农’大赛的奖金,一千斤黄金,每年一千斤。” “嘶…” 一圈倒吸凉气声。 狂生手里摇着的扇子都滞住了,眼睛睁的暴圆。 “多少?” “一千斤黄金?每年?” “神农?” “百亩二人?粮产最高的能拿一千斤黄金?” “种个地能种出一千斤黄金?” “仙帅不是说笑吧?” 李轩摆了摆手,问在场众人:“诸位何时听过我北盟失信于人过?昔燕昭王千金马骨,我北盟今既劝农,轮种之法必公诸天下,一千斤黄金又算什么?名利双收之事,诸君务必争先呀。” 说着,挥手一揽正建的燕歌天地,横臂一指,“就在那里,燕歌正中将立神农庙,神农之人,肉身成神,我北盟将为其竖农神之像。青史之中,从无一字言及哪朝哪代,哪个人种田天下第一。青史不书,我来列,必让我北盟之农神光耀千古,你等信也不信?” 场上众人热血沸腾,两个摇扇的狂生更是蹦了起来:“肉身羽化,岂不为大地散仙,便是无千金,吾亦要夺那泥胎神像之舍。” 两汉盛行谶纬学说,祥瑞,凶兆,圣人,天人感应等都是从谶纬来的,是用神学来释儒,研谶纬之学者不称儒生,而为方士,俩狂生就方的不行。 有闲炼丹的人,求的就是长生,肉身成神,人身塑像,青史留名,即为不朽。 千里狂行只为邀名,多少自诩怀才不遇之人,愤郁之中,气极激昂,行复诡异。三分才情敢倾九分狂狷,跌荡酒海词场之间。自怜自恋,自卑自傲,终究不过为了证明一件事:这个世界,我来过。 希翼被人认同,渴望青史留名之心,越是自负才学的人就越是重名。鬼谷子既隐,又何必教那么多祸乱人间的弟子出来。那么多隐士既隐,又怎会被人知? 佛曰:一切皆空。可越是不空的佛爷越有名,岂不怪哉?真是空和尚,哪个可成佛? 千金黄金是多,可再多多不过一亿五铢,多不过有价。与肉身成神,世代受信徒膜拜相比,能闲到炼丹的家伙,真就不见得是冲一千斤黄金。 实在是这个时代寿命太短了,真就太多人重名多过重命。 前汉后汉二十多位皇帝,三分之一没活过三十,三分之一活不过四十,平均寿命三十一。 有御医护驾的皇帝且如此,一般人何来奢求长命? 荣誉,无关生死,高于生死。 就是因为如此! “仙帅所言,轮种换茬之法。” 一个鹑衣鹄面,破衣草履的枯槁小老头,一按手中藤杖猛然从椅上拔了起来,嘶吼一声,“我会!” “啊?” 李轩一愣,继而大喜,同样站了起来,喝问道,“你是何人?” “今无终国费氏家奴。” 小老头紧盯着李轩,沉声道,“昔虞国司农大夫,百里泉。” “哈,若你不是虚言,那你明日又是自由人啦。” 李轩才不管什么无终国费氏,从豪族家赎个奴仆而已,不介意的一摆手,“昔日百里奚也是五只羊换来的奴仆,不耽误做楚国宰相。我看你比宰相值钱,就用十羊为你赎身吧,你安心留下种地,一千斤黄金在等着你。” “李君安知其不是大言。” “凭何一千斤就是一奴的了?” “手上见真章,粮产多寡,赛过方知。” 场上人纷纷鼓噪,大汉盛行斗鸡博彩,对黄金大奖赛充满热情,输赢当前,谁也不肯堕了士气。 一狂生手打团扇,鼓着眼睛大声冲李轩喝问:“敢问仙帅,神农之赛,何时开?” “你怕不是丹吃多了吧?” 李轩看着鼓着一对金鱼眼,死死瞪着自己的炼丹方士,乐的哈哈大笑,“竞赛何时开?就是现在!” …… 正文 第一四十章 马拉火车 “呜,呜呜,呜!” 汉江东区码头,一阵尖锐的汽笛声,隐隐从一座望楼木塔上传来。 这是利用烧炭场多余的热效应,作为澡堂用水,多余的蒸汽通过空洞与冲击薄边瓣,发出的汽笛。 这是各工段专一为本区报时的汽笛,每个时辰响一次。 汉江东码头的栈桥内场,整整一个联队的劳改犯,伴随着潞城,狐奴,安乐,雍奴,平谷等周边县乡亭收拢编户的流民,正在平整土地。 一个个衣衫褴褛,包着脏兮兮头巾的流民。一队队为了“剃头赏”,剪去了长发盘头的发髻,留着贴头皮清凉平头,甚或顶着个青茬儿半光脑袋的劳改犯,正扬镐起石,挥汗如雨。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孝经.开宗明义章》 北盟的卫生防疫工作要做,洗发的时间与皂角能省则省。理个发而已,没功夫跟念经的讲理,也用不着“留发不留人”。 就是留发不发衣罢了。 只不过永不加赋是圣明,永不减赋就不圣明了。所以,没有“不理发者罚”,只有“剃头者赏”。 与雄美的大纂小篆与简字一样,愿意放弃华美瑰丽的长发盘髻,包头巾的古朴造型,换个平头清凉发型的,就一次发给秋装麻絮被等一应被服毯的“剃头赏”,一筐二十个白馒头,俗称“剃头馒头”。 劳改犯一剃头,就进入了“生产积极分子”一阶,有相应工装与手套,袖头等劳动保障用品配发。 剃头者,三月可领肥皂一块,牙具膏盐一盒,毛巾一块,澡票四张。允许进入集体澡堂,洗热水澡。 想脏的继续脏着去,比比更健康。 劳动人民,留公卿发型,宽袍大袖?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美的? 不少劳改犯舍不得穿配发的短腰排扣工装,笔筒裤。穿的仍是原来的麻布对襟大褂,双层肥裆裤,翻皮坎肩儿。 双层衣裤,是为了秋冬冷时,填充羊毛等动物“绵”,麻絮等植物“棉”,用于保暖的。 不少劳改犯把工装留给了营内家人,仍穿着早先的烂衣肥裆裤,补丁叠补丁,脚下无一例外踢踏着草鞋。 只是很多人变的彪悍了,年轻了,昂扬了。 剪去了盘头的长发,变成了贴头皮的青茬发型,气质一下就精悍不少。摒弃了“美髯公”的追求,把胡子一刮,一下年轻了不少。 多洗漱,勤换衣,自然脸容就显得干净,阳光,皮肤的舒爽会带来精神的舒爽。 文明与落后是比较出来的,一比,越来越多的劳改犯,就自愿走上了不孝的道路,吃起了“剃头馒头”。 流民苦力的待遇,还赶不上劳改犯,自愿剃头都没衣装白馒头发,只能用劳动换温饱。 一群吃着北盟救济粮的流民,与劳改犯一样,扬镐起石,落铲铲土。起出来的石子泥土堆积上筐,两筐一满就会被人用扁担一挂挑走。 遇到大石,就会用粗麻绳捆住,由一两人在前扛着绳子,身子前弓,像纤夫一样喊着号子拖走。 工地被一个个插在地上的小彩旗,分成了一块块各自独立又相互统属的作业区与工段。 劳改犯的作业区,杂役,大杂役,五千余劳改犯分成了一个个大小中队,在各自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进行施工。 流民的工段区乱一点,一个个手臂上带着“监”字袖章,挥舞着各色小旗的监工,脖子上挂着哨子,手里拎着棍子,不停在各自负责的作业区内游走,时不时就响起几声凄厉的哨响。 每个监工都斜挎着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木筹,苦力挑着担每回经过,就会扔个食指长的蓝描木筹进筐,每半个时辰则会为扬镐挥铲的力工发个红描木筹。 有筹的激励,哨棍的督导,作业场内的苦力们动力十足,时不时还喊个集体号子笑闹。 工地南北场堆放土石的堆场,就放着一台台人力平筛盘,竖筛斗,骡力磨碎机,筛出来的细土与碎石,会重新被扁担挑回由一根根木杆撑起的绳线内,用于回填。 绳线左右,一架架投石机一样的杠杆装置,磕头一样上上下下,一头绑着的矩形石碾,被人赶着骡子在杠杆另一头用绞盘举起,再由人挥起木锤,一锤砸下机括,每回重重的落下,就把松土夯实一分。 西面延伸开去的夯实路基上,一条条裁好的工整木段,正被一左一右的人用挑子以每丈六根的间距,一根根横放于地。 两侧各有一根根五尺的可移动木段,横抵枕木,就是标准间距,无虞间距不一。 枕木的两头都钻的有二指宽的孔,负责铆钉的土木工就从筐里取出一根根小臂长的尖头粗木钉,插进木眼,然后挥动石锤,“咚咚咚”的夯进木孔,深钻进地,用于固定枕木。 一排排横放的枕木上,就是两条并行的轨道,枕木间的凹处已被小碎砂与胶泥填平,轨道内的枕木已与地平,可供马奔行而不伤蹄。 从汉江东码头,一条木制轨道,正一路向北延伸,贯穿汉阳匠作区,直抵雍水。 东码头北栈已经铺好的一段轨道上,一辆长方形的木车厢,下置一溜压在轨道上的滑轮,正被两头健马小跑着拉着走,运送着工地需要的物料与生活物资。 人力载荷输运肯定是比不了牲口的,役畜山地用骡,短途马,长途驼。 每峰骆驼能驮上千汉斤的货包,但作为牵引车头,不如重挽马。 重挽马挽力大体在其体重的七成五以上,重挽马配合在轨道上的滑轮货舱车,在无坡度木轨道拖拽,双马即可拉动十二万斤的载货车厢,挽曳行走一里。 双马在拉动六万斤的车厢时,挽曳行走距离,可五里一歇。拉动的车厢质量越低,一次挽曳的行进距离则越长。 双马六万汉斤,是500石的重量,相当于20辆辎车。可每辆辎车就要用马一至三匹,驭者一人, “马拉火车”五十里内的平均速度,是辎车的五倍,损耗是辎车的零头,运载效率提升百倍不止。 铁路不见得非有钢轨,用树照样与未来接轨,没火车头没什么,牲口没轮儿但有腿。 “这是什么怪物啊。” 汉江东码头不远,毗邻轨道的木器场外,一辆马拉的平板车厢从轨道上驶了过来,在轨道旁的一道放下的横杆前,缓缓停了下来。 早已等候在场外木轨道旁的家仆,收回打量怪轨道上马拉怪车的惊奇目光,纷纷上前,把体验有轨马车感觉的老爷,三个衣冠飘飘的家伙,从板车上搀了下来。 “方君怕是没去看过汉阳东正建的城垣吧?” 先下了板车的安邦,没等家仆为他披上外罩,就与身旁的盖准一起,抬臂把胖乎乎的方圆搀下车。 “我看什么。” 方圆一蹦下车,就感觉脚底被顿的一麻,哎呦呦的拍了拍大腿,没好气道,“荒山野岭的要建城,我一来才知道燕歌有多大,去汉阳东看城墙?那我得骑马。” 抱怨了一句,又好奇道,“有啥好看?” “它那不像城墙,倒像是在修长城。” 安邦啧啧称奇,很贴心的帮方圆正系着的外罩裹了裹,“一段城墙就二十多里呀,这都赶上长安城墙周长了。” “这逾制了吧?”一旁的盖准在家仆的簇拥下,与同伴二人一起朝木器场内踱。 “那得有人能制才行呀。” 安氏郡望就在渔阳,对赤备的裹挟记忆尤深,安邦对逾不逾制没兴趣,感兴趣的是别的,边走边笑,“乌丸蠢蠢欲动,族内坞堡低了些。我见汉阳东城墙建的颇快,与码头这边差不多,夯土的全是一溜溜数丈,十数丈,比楼车还高的拍杆。朝墙上运砖石的也都是一根根滑轮杠杆,一拉一吊就上去了,不用民伕上下搬运。” “安君欲学此法改建族堡?”方圆诧异的问。 “不用,修缮个家堡而已,哪用得着跟北盟似的造这么多筑城器械,人家是要建城。” 安邦摆了摆手,“我跟北盟打听了,只要付其钱粮,北盟会派出什么施工队,带着筑城器械,帮我建了。” “什么价?”盖准有兴趣的插言问。 张纯似欲学光武事迹,回了趟翼州中山国,似说动了张举,正一边与三部乌丸共商举义,一边不停派使四处邀幽,翼两州豪族共举。 豪族应者寥寥,这年头造反的此起彼伏,谁有空搭理他? 北方的在地豪强倒是义气,没像是黄巾起义,没起呢先来个唐周告密。 但张纯拉着张举,乌丸诸部要作乱,对幽州的豪族来讲却不是秘密。 豪强们也不在乎,黄巾再乱,攻州府,破郡县,劫掠乡村,打不下自家坞堡就行。 造反的有能耐打到自家坞堡下,大不了输款,破费点钱粮。总比跟着一起作乱,或出堡为天下平乱的损失小。 若不是被北方军逼着打蓟城,没几个豪族愿意出自家领土的。 乱世之中,在地豪族们不约而同的对建坞修堡,兴趣大增。 正文 第一四十一章 顺路 非但北盟在建城,幽州遍地都在修炮楼。 连公孙瓒劫掠了半个广阳郡之后,回去第一件事也是修炮楼。 公孙瓒更神奇,他与刘虞有怨,结果没带兵回缴符节,而是领兵南下幽州涿郡以南,已经侵入翼州境内了。 在易水河的弯曲处,公孙瓒把翼州最北面的易县给占了。 似要与北盟别苗头一样,北盟这边效商之“朝歌”,正在燕地建“燕歌”。公孙更狠,他似在效灭商之周都“镐京”,正在易水河畔建“易京”,称“京”了。 一个外有多层城垣,内有城楼的超大坞堡,正在易水河北岸,幽翼相交之处,拔地而起。 受到北盟与公孙英雄的激励,幽州豪族更是对建坞堡这事上心了。 “坞堡加建,规格不等,要求不同,钱粮不一。” 安邦对改建安氏坞堡一事就挺上心,弄好了对族中地位自然有所提升,“北盟说是要派人实地看过,自家出人出料还是包工包料,挺多讲究,看起来挺靠谱的。” 说着,边走边摇头,“燕歌这样的怪城族内是建不了的,倒是公孙伯珪正在建的易京,三层城垣,可供民居。内又有石制高城,开弩窗箭孔,公孙谓之天守阁,居高临下,何等开阔。贼破三道城垣,都不算破城,倒是颇合家中老人之意。” “三层城垣,石制高楼?” 方圆肥脸一哆嗦,“那得花多少钱粮才能建成?他公孙抢了半个郡,你安氏且有半县,我一介商贾,终日奔波苦,可连半个乡的地都没。” 安邦侧头瞄了瞄方圆的身材,对终日奔波苦的胖子,服气的点点头:“本来我家也不敢想易京那样的多层坞堡,就是见北盟建城之速,用器之鬼斧,才试着问了问。不成想派人看过我族内坞堡,造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开价只有当初族内筑堡花销的三成许,且越大越便宜。” 方圆问:“安氏欲建?” 安邦没回,反问:“你我两家如此之近,若我族内扩一坞,加建一层城垣,三成垣内的地宅归方家,正源可愿出款同建?” “那我还不如搬燕歌呢,起码这儿不光有墙,还有骄兵悍将啊。” 方圆是商贾,没地主热衷修炮楼,对阔宅美府反而更感兴趣,下巴朝木器场内刚没入棚内的几人一抬,“论胖呢,我比姓钱的还胖一点点。论钱呢,姓钱的比我多的不是一点点,没看李君都亲自陪着呢么。你要共建,不如寻姓钱的。” “耗子哪敢让猫陪?” 一旁的盖准猛然大笑起来,又忽一低声,窃笑道,“我听说姓钱的是让仙帅派兵绑来的,你没看他走个路屁股都跟针扎似的。” “绑来的?”方圆一愣,诧异道,“钱景居邑贮物贳贷,如何得罪了仙帅?” “贳贷”就是高利贷,大汉高利贷之猖獗,猖獗到皇帝都借。 文景之治时,汉景帝纳御史大夫晁错的“削藩”之谏,引发七国叛乱。 一乱景帝慌了神,长安列侯与诸国彻侯皆恨晁错,无人愿意出征。 派中央军,征发郡国兵,汉廷又没钱,景帝欲借贷。可当时长安皆从事高利贷的列侯,无一家愿意借钱给皇帝。 反是从事高利贷的无盐氏,站了出来,愿借汉景帝钱,条件是十倍利息。 汉景帝借了,平吴楚两国后,很讲信用的还了。 但景帝是个记仇的皇帝,没事找事的晁错,被腰斩。害他掏了十倍利息的高利贷行业,从此一万钱要加征五钱的“高利贷税”。 朝廷能从哪个行业得到分润,哪个行业自然会蓬勃发展。 于是,大汉的高利贷行业,更欣欣向荣了。 非但皇帝借,诸侯借,平民借,朝廷平叛可借,造反的同样可以借。 “似是榷外盐酒事。” 盖准所知也不多,“好像是与外州私盐船一起被抓的,我乘舫舟沿沾水北上,恰遇北盟渔船队在围捕藏匿雍奴大泽的私盐船,钱东主船长二十丈,根本藏不住。我过雍奴时,听闻钱东主已先我一步。” “北盟抓私盐,不怕盐愈匮而越腾贵?” 方圆啧啧称奇,又好奇道,“钱景歹毒,睚眦必报,仙帅敢抓他我不奇,钱袋子再毒那得看跟谁比,倒是雍奴一野县,竟藏忠官良将?” “不是官军,时下北盟要为走私的做主啦。” 盖准一晒,歪头想想,一摇头,“带队的似叫程普,打渔的?声名不彰,怕是无名之辈。” “走,进去吧。” 方圆不在意的一晃脑袋,在大棚前停了停,迈步嘀咕一声就朝棚里走,“说是订货,怕不是逼捐吧。” …… 木器场是一座座大棚组成的木工场,场内有制胶棚,裁板棚,刨木棚,磨削棚,辕棚,轮棚,车棚,机棚,工具棚,库棚等一个个棚子,与临轨的露天堆场。 棚内堆场内放着不少水翁,裁板刨花削木的棚,刨花木削根本来不及清理,都是厚厚堆积在地上,很容易起火。 且不少棚内堆有用于制漆与润滑的油料,一个静电就能燃。 时下非但壶碗,桌椅板凳是木制,辎车等车辆,纺织机等机器,同样是木制的。 李轩等人就在机棚内,一个开阔的撑棚内,地上散堆着不少的工具与木杆,木轮零件。 棚子中间横放的木桌上,摆着乡民家最常见的纺专,缫车,单手摇纺车,小桌旁还有脚踏纺车,可腾出双手,用来上纱纺纱。 桌旁还放着数千年不变的纺坠,后续纺车基本都是从最早的纺织工具纺坠改进而来。 无一例外,包括横伞一样的立地纺车在内,皆为单杆单锭,一人摇一机纺一线成一轮。 桌旁就是整台立在地上的缫机,纺机,多蹑织机了,“蹑”就是踏板,一踏板控制一根经线分组的“综”,综合起来,纺在一起,就成了布。纱布,麻布,绫布,绸布。 纤维越细越坚韧,针脚越密,同等面积质量越轻越值钱。当有神人猜测虫子吐出来的粘痰或许可以试试,并真的这么做了,伟大的丝绸就出现了。 还有就是丝印机,套印机了,与印刷术不同,不是盖戳,原理是先剪一张镂空雕花窗户纸,再把这张纸铺在一张未裁的纸上,拿毛刷一刷,底下那张纸就出来镂空图形了。 一刷是单色单图案,几个不同的底板刷,就是套图套色。 丝绸上不少的精美云纹图案,就是这么丝印套色出来的。 自从看会了这个,李轩马上就会造套色“粮票”了。 “钱袋子,钱袋子。” 机棚内,李轩负手从一台台织机前走过,路过一台竖轮纺车时,随手拨弄了下纺轮,头也不回道,“都说你叫钱袋子,袋子深不见底呀。” 身后亦步亦趋的矮胖子,面白无须,一脸讨喜,外罩麻衣,闻声就作揖:“仙帅明鉴,小人袋深不假却瘪,不见底只因有洞呀。” “我不用回头,就能看见你一脸谄笑,两手作揖。”李轩头也不回道。 “…呃?” 钱景唇角的谄笑一滞,立刻又是对背对他的李轩拱手而拜,满脸赞叹道,“仙帅能掐会算,小人真是佩服的肝脑涂地。” “你是个人才呀。” 李轩扭身,郑重的拍了拍钱景宽阔又有弹性的肥肩,“我对着看不见我的人拍马屁的时候,也是动作到位的。甭管人眼睛看不看得见,可我知道,我的态度,人耳朵一定能听见。” 钱景讪笑道:“小伎俩,不登大雅之堂,习惯成自然,习惯成自然。” “所以我说你是个人才呀。” 李轩又拍了拍钱景,唏嘘道,“你都家财万贯了,还把自己放的这么低,难得呀。都这么深的袋子了,贷煮盐的苦哈哈仨核俩枣的,还劳你亲自收账去啊?” “嘿嘿。” 被北盟查缴私盐的逮个正着,钱景也怪不好意思的,挠着胖脸傻乐:“小人就是风闻咱盟内要查外盐,才赶紧收账去呀,谁知道被仙帅收回来啦。” “合着你还怪我了?” 李轩扯了下钱景的麻衣对襟,看着外衣内套着的驼绒丝绒金银箔丝绣锦缎,啧啧称奇,“先染后织,五色金帛套麻衣,你是有锦衣夜行的怪癖,还是藏的深呀。你去收账,船上放那么多钱干嘛?你船不错啊,二十三丈,我北盟都没那么大的船,你真是盟里人?” “我可四月就登记入盟了呀,会费可一期没赖过。” 钱景一脸委屈,“我这不听仙帅正建燕歌呢嘛,想必用钱的地方多,特意助资而来的呀。” “是嘛?”李轩点头,“那怎么又跑到雍奴去了?” “顺路。”钱景一抬头,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朝北走,顺路到南边?”李轩惊讶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迷路了。”钱景眼神无辜。 “唉,你呀。” 李轩把钱景的对襟掖好,又拍了拍胖子的宽肩,“你是谁也不得罪,三山五岳有个寨子就送钱呀,到哪你都是自己人。行商兴贾不易,你的钱还是你的钱,会费没赖,我又怎会再逼捐,你拿回去就是。” 正文 第一四十二章 难道我们的感情破裂了? 钱景眼中拂过一抹感动,一拱手:“真心实意助捐。” “这笔钱不合适。” 李轩一摆手,又是一晒,“也别弄这么感动的表情出来,多大的事啊,还真能感动你不成。” 钱景嘻嘻一笑,对李轩竖起个大拇指:“李君当初说,日久见人心,望小人把北盟当做自家的商号,时下小人真是信了那么一点点。” “既信何必称小人。” 李轩微笑道,“咱们是自己人,别弄的跟官民似的。你叫我李穷穷,我叫你钱多多,这不挺好?” “李…穷穷?” 钱景的肥脸抖了抖,厚嘴唇牵出一抹苦笑,拱手道,“被李君封号,吾所幸也。” “对嘛,多多。” 李轩开心的拍了拍钱多多的肥膀子,“咱盟内又不抑商,哪家不行贾事?咱就是个商盟呀,北方军就是为商业保驾护航的。不是为抓你,是在保护商业。 外州盐过来,咱的成员熬盐成本竞争不过人家,就熬不下去。盐不熬了,卤工就没活了,铁锅就卖不出去了,割芦苇的乡泽庶人,背盐人,渔家,都要没了生计。 坐地豪强贳贷进外州盐,把货一散贷一还,差额落袋,短平快,敢付高额利息,是贳贷的好对象。 你贳贷予人周转,促进商业,各自又能得利,是好事,前提是不能损害盟内成员的利益。你每帮人进一斗外州盐,在幽州散掉,咱们的损失就要超过二十钱。” “啊?一斗二十钱?斛二百钱?” 钱多多一愣,胖脸纠结,眼神透露出不信,想反驳却又憋住了。 他暗忖,一斗外州私盐进价且不足二十文,怎么可能卖一斗就让北盟损失二十钱?皆言仙帅为人不靠谱,但于算学与殖产兴业一道极精,可这账算的也太离谱了。 “我知道外州水陆来的私盐,斛价不足二百钱,海舶压舱盐包,石价更只有五十钱。” 李轩对钱多多纠结的眼神不以为意,微笑道,“可你家能吃到50钱一石的盐么?” “…呃。”钱多多被噎了一下,挠了挠头,似乎察觉到李轩说的损失应该就在这之间的差价里。 “你贳贷坐地盐商,该知一石盐陆路背运,百里需付多少脚钱吧?”李轩问。 “负盐论斛不论石。”钱多多没打磕绊,“二斛百里四五十钱吧,合一斛百里二十余钱。” “对呀,奸商嘛,栗与盐同等容器,石与斛差重近三倍,自然论斛不论石。” 李轩笑了笑,“熬盐户出盐,石价不过二十钱。盐官课收,石价百钱。到了县城,石价300到800钱,斤价2到7钱。到了沿塞山区,盐斤价可过60钱,合8000钱一石。咱们的损失,不单在熬制贩售环节,也在贸易运输环节。” 盐铁专卖的时代,盐的价格不是生活必需品价格,是“鸦片价格”。 汉武帝时开始抑商,把商人与罪犯一起充军打仗,收回民间熬盐之权。设盐官,发盐户以熬盐盆,制盐,贩售,一律由国家垄断。 一石盐从与栗米等价的二三十钱,陡然升至三百到八百钱。 且盐铁专卖的官店只到县城,乡村与山区是没有卖盐点的。私盐主要贩卖的地方不是县城,就是县以外的广大乡村,偏僻的山区,部落。 货郎盐贩子就用竹筒藏盐,走村串户的卖。查缴私盐的盐检一敲,空的实的彼此就有数了,就看走私盐的贩子懂不懂规矩了。 于是,“敲竹杠”一词就出来了。 由于私盐非法,鸦片产地价格,与市场价格,可以差一百倍出去。 加上物流商品输送不畅,沿海沿河盐价就低。越是内陆,越是山区,盐价就越贵。 一斛盐雇脚夫背一百里,还要付给二三十钱的脚费呢。大汉十三州,县乡山区的盐价,没有一样的,可以差一百倍出去。 海舶空船时重心全在水面以上,很容易翻船,为了对抗倾覆,要装压舱石。这个“石”可以是石头,也可以是“石”包,就是附加值低的大宗货包,粮包,盐包,茶包。 海舶一“石”包是双石,250汉斤一包,合两石多一点。多的十斤是损耗,不记账。 由于水运损耗低,海舶载重大,江东一石20钱的私盐,载1000石用于压舱,到幽州卸下,以石价50钱出货,“压舱石”的利润就是30000钱。 一汉石30公斤,1000石不过30吨。 早期大汉船只皆以“丈”论,论的是长宽高。海贸发展后逐步就是论“斛”了,“斛”就是容积载重量,“料”就是“斛”“石”,锚的是“粳米”,一斛粳米之重为一石一料。 盐的同容积重量比粮重,又不易霉腐,是更好的压舱石。 北方两千斛的平底沙船,内水与近海贴岸航行都是没问题的。幽州东四郡与胶州半岛的物资转运,就是穿越渤海。 而海舶海运过来的私盐成本,幽州的熬盐户是竞争不过的。 哪怕本地熬盐户,一石私盐50钱。海运私盐一石80钱,幽州在地豪强,也只会接海盐。 因为前者分散收购,陆路转运途中的损耗,付出的多余成本,每石就要超过30钱了。 而接从海上过来的私盐,坐地大盐商,可以顺水路直接沿岸分销,整批进货,分散批发就行了,根本不参与零售。 熬盐户终日烟熏火燎,每石盐才只赚几个辛苦钱,一石盐只卖20钱。海舶每石卖50钱,每石只赚毛利30钱。大盐商只卖150钱,每石只取毛利百钱。分销商每石只卖500钱,只取350钱的毛利。 静脉收动脉放,再经过毛细血管辐射,层层分销,道道转手转运,到了县乡一级就是每石盐300到800钱了,直至山区一石盐8000钱。 产地成本与最高零售价格,400倍。 盐不值钱,与鸦片一样,值钱就值钱在“非法”。 钱景听出来了,李轩的意思,就是他贳贷没问题,可贳贷给接外州盐的豪强,就非法了,损害了盟内成员的“幽州专卖”特权。 钱景有点啼笑皆非,盟内的豪强卖的也是私盐。 这什么意思?卖幽州的私盐就是好的,卖外州的私盐就是坏人? “李君之意?” 钱景心下惴惴,脸上却一副坚定之色,“往后哪家再接外盐,休想从……” “别误会。” 李轩一笑,摆手打消了钱多多的忠诚,“商贾趋利有何不对,我既不愿你伤害盟内成员的利益,又怎会剥夺你赚钱的权利呢? 你贳贷予谁,是你的自由。你若是盟里人,北盟不会干涉你的自由。相反,盟里会不惜一切代价保障你的自由。” 顿了顿,真诚的看着钱多多,“你的问题,就是没有把自己当做北盟的主人,没有把我们当做自己人。你若不是我们,我们就不能拿对自己人的态度,来对你了。 北盟可以接受你是个王八蛋,但前提你要是我们的王八蛋。如果你不是我们,你这个蛋再好,只要对我们不好,那就是坏蛋。 你是怎么对付对你不好的坏蛋的,我们就怎么对你,不委屈吧?” 钱景心下一抽,赶紧道:“仙帅明鉴,我就是盟里人,自己人呀。” “哦?”李轩感兴趣道,“这么肯定?你为什么是盟里人,自己人呀?” 钱景奋声道:“因为我爱北盟,我爱您哪。” “我谢谢你啊。” 李轩哈哈一笑,亲切的拍了拍钱景的肥肩,“我也爱你,北盟更爱你。所以,咱们盟里的章程啊,就有保障会员权利的条款。 例如要是有人赖你的利钱呀,咱们这个联盟的武装力量,就会出动,就会用武力帮你收。 就算天子欠你的钱不还呀,北方军也要向洛阳进军。有地方官想抓你呀,抄你家,我们就不让抓,就不让抄,我们就是这样爱你呀。” 说着,笑吟吟的看着钱景,“你是怎么爱北盟,爱我的,也跟我说说呗。” “…呃。”钱景讪笑一声,拱手一低头,“钱某实在惭愧。” “多多啊,咱们都是为利,没什么好惭愧的。只有大利不取,取小利,才该惭愧。” 李轩轻扶着钱景的手臂,细语温言,“本地盐利三分,外盐七分利,取七利多赚四分。若你是一个单枪匹马的商贾,取七没错。可若你是北盟的合伙人,取七就大错特错。 本地有熬盐的,芦苇才是钱。割芦苇的乡民,运芦苇的渔家,才能挣到钱。本来没活的乡民,才能做卤工。盟内成员的熬盐铁锅,才有人买。赚到了熬盐的钱,这些乡民才有钱买盟内的布糖油粮。 你若把钱贷给本地熬盐贩盐,贷给盟内的盐商,你得三分利,是比外盐的七分利少了四。可盟内的一个个成员,能得无数个三分利。 北盟的实力,就能随着这一个又一个的三分利,不停增长。我们就能关联互补,相互提高。 可你若取了外盐的七分利,芦苇还是无人问津的芦苇,赤贫的乡民还是赤贫的乡民。渔家还是打鱼,没有运芦苇的外快,就换不了更好的船。 你这七分利,是在伤害其他合伙人三分利的情况下取得的。 对北盟来讲,我们就亏了一个又一个的三分。 我们这么爱你,你这么爱坑我们,难道我们的感情破裂了?” 正文 第一四十三章 我差一点就信了 “你的人身与财产,是北盟来保障的。” 李轩面不改色,依然和风细雨,“坐地盐商之所以不敢赖你的账,郡官县吏之所以不敢动你,是你的身后站着我们。 若你以伤害我们的利益,来肥己,你就是在利用我们。 当盟内其他守规矩的成员,为了共同的发展而只取三分利,却受到了七分的损失。 而不守规矩的人,却获利七分,还不受惩处,那规矩也就不复存在了。 没了规矩,失了信义,那个站在你身后,保障你人身与财产的北盟,就会瓦解。 为你保驾护航的我们都不在了,你是觉得郡官县吏不敢抄你的家,宰你个肥猪呢。还是你准备再投靠个新势力,再利用谁去? 有合伙人不做,有团不抱。你老这么单枪匹马的跳来跳去,不怕一脚踩空呀?你一个人吃的再肥,一个县吏拿条铁链,就能栓走你这头肥猪,你信么?” 钱景一下恍然大悟,终于听明白了“你的问题,就是没有把自己当做北盟的主人,没有把我们当做自己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君。” 钱景苦笑着拉了把外罩的麻衣,“朝廷贱商如猪狗,好衣不许穿,花纹不许露,商贾何罪,竟与罪犯同配军前?哪个行商的敢信朝廷,敢与杀猪的官吏是一家人?我们这些猪狗不如的商人配么?” “所以我不忍罚你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轩点点头,一副理解的样子,“我就是知道你把北盟视为官府,把我们与官吏视为一丘之貉。你的看法是对的,北盟就是官府,我们与官吏就是一丘之貉, 可我们不是万般皆下品的独术,是吕不韦,范蠡,管仲,鲍叔牙,子贡等虽商人亦可拜相的共和。” 说着,一笑,“无商,何来商周。白圭之人弃我取,人取我予,不就是市场贪婪我恐惧,市场恐惧我贪婪么。 你是商人,恐惧,贪婪,就对了。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们是与你一样的人,对你的行为也会恐惧。 我们不怕你贪婪,只是希望你贪婪的时候,能拉着我们一起贪婪。因为若你是自己人,我们贪婪的时候,一定拉你一起。” “可与诸位一起贪婪,景求之不得呀。” 钱景恬不知耻的一舔嘴唇,厚着脸皮道,“幸未能遇到机会则已,盟内若需周转,景必倾我所有,尽我所能。” 说着,又加了句,“利钱好商量。” “怎么会没机会呢,时下就有机会呀。” 李轩没理钱多多欲对盟内放印子钱的茬儿,抬臂一指棚东一排织机前,正围着简雍与田畴的一堆人,“盟内正要向各方订购一批脱棉籽,捻线的纺机,毛纺机,织布机。量大交货期又紧,小族小户不定备的起料,请的起工。不少手艺精湛的工匠,独缺的就是钱君一样的伯乐。把钱贷给自家人,又能让自己得利,是不是好机会呀?” “好得很。” 钱景顺着李轩的胳膊看了过去,面容呆滞的点了点头,斗鸡的他都愿意贷,可贷给造织机的工匠,内心失落,神色雀跃,“支持自家人,义不容辞。” 顿了顿,又追问道,“盟内欲定多少织机?” 李轩一摇头:“不多。” “不多是多少?”钱景下意识的问。 李轩歪头想了想:“就是不少的意思。” 钱景愕然:“我船上的钱,够么?” “可能…”李轩挠挠头,“可能得差点吧。” 钱景心中陡然升起了不妙的预感,语气发抖:“敢问李君,差点是差多少?” “就是差一点,就够了。”李轩给了钱景一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我明白了。” 钱景难过的一捂肥脸,声音带上了哭腔,“就是永远不够呗。” “要么说是自己人呢。” 李轩开心的拍了钱景一巴掌,竖起了大拇指,“就是一点就透。” “在下以为仙帅专坑自己人是谣传。” 钱景哭丧个脸,“我差一点就信了。” …… 大汉最频繁的生产活动,产量最大的产品,就四个字“男耕女织”。 粮是种出来的,可布是怎么出来的? 同样是种出来的。 麻布,葛布,棉布,丝布...... 织布要先有纤维原料,棉布就要先种棉花,棉花熟了摘棉桃,用手把棉花揪出来。 于是,就获得了“籽棉”,因为棉里有籽。 要把籽弄出来,就要用弓一样的家伙什,弹棉花,把籽弹出来,获得“棉絮”,也就是皮棉。 絮就是散纤维,从蚕茧中获取散丝的这步,叫“缫丝”。 棉絮就可以直接填充衣被了,可要想再织成布,就要先有“棉线”。 最早是用手把棉絮捻成棉线,直到出现了替代人手的纺织工具,纺轮,纺锤,纺坠。 把“棉絮”打成棉条,在纺轮一挂,用纺锤,转动纺坠,来把散纤维捻成线。 绝大多数女织,就做到这一步,就是把棉花,麻纤维捻成线,然后把棉线交给大户,再从大户家领回新的棉花,回家捻线…… 因为大汉是收布税的,对布有严格规定,一匹为长四丈,宽二尺二寸。 一旦在家织布,就要登记为织户,按规制织,上缴多少匹税,都有规定。 一织布,就要购置进阶版织机,要缴布税,大多小民织不起,只把线交给大户。 正常情况下,一女一天能把四五斤纤维,变成线。 把线织成网就是布了。可织一个“井”几个线头就要上上下下。人手下的去,工具下不去,被挡着了,早期织一下就要甩下棒。 直到有了缝纫机一样,在上面一个方向,就可以把线绕过来的针“综框”,一个“综框”控制一条线,提一综就要一踏板,称之为“蹑”。 就是从越王勾践的地盘,发明了这个东西,专门用于织葛布。小户捻线,大户收线织布,才分工。 因为织布机,小户制备不起,与原始织机相比,效率差二十到六十倍。 用多综多蹑的织机,一个时辰,可织布二尺到六尺, 西汉就有120综120蹑的织机了,可事实证明不是越多蹑效率越好,时下大户家的主力织机是50综50蹑。好一点的是60综30蹑,一蹑可同时操作两条线。 简雍家的织机,就是五十综五十蹑的织机,只不过是织绫机,一台两个月才能织一匹绫。二百七十余台,一年织不到一千七百匹。 而织葛织麻织棉布的织机,一日就可织一到四匹。 各种纺织机,用工与织一匹布的时间都是不同的,葛布麻布小户家中土工具就可织,一日半匹。棉布土小户家工具类型,熟练度与织时不等,一日织数尺,月织一匹皆有。 棉布机织一人一机,日可织一两匹。蜀锦就要九人一机两三月才能织一匹,织一匹丝绸则要长达半年。 纺织的背后是纤维,就是耕与牧,葛麻棉桑,羊毛驼毛。 纺织之重,是手工业的锚,是北盟的重中之重。 可时下的北盟,并不适合开展集约化纺织,“男耕女织”的社会,李轩深恐骤然提升的高效率,会颠覆社会生产与分配结构,导致基层组织松散,从而造成政权倾覆。 除非,这一高效与分配,可以被社会吸收。 所以,英格兰广受赞誉的工业革命模式,北盟是不会用的。 人口基数不一样,相对于外部市场的基数,英伦小岛可以忽略不计。相对于大汉的基数,外部市场可以忽略不计。 那种让女工走进工厂,让家庭织户破产的集约化模式,不适合北盟当前情况。 北盟是联盟,是军事政治权力组织,不是资本家。用有限的资本攫取最大的利润,并不是符合它的追求。 扩大支配权,巩固支配权,捍卫支配权,才是北盟这架权力机器的本能。 所以,北盟的纺织业,是要在不改变大汉传统的男耕女织,不颠覆生产分配结构的基础上,依托原有的生产加工分配链条,把效率与分配加到基层。 从基层的“户”开始,效率,分配,一层层的朝上加。 不要一天能出皮棉万斤的扎花机,不淘汰一天弹10斤棉花的苦哈哈,而是淘汰弹棉花的“弓”,代之以一天能脱棉籽50斤的组合式“家庭扎花机”。 就是用一整套弹弓,吊弓,磨盘,弹花棰,牵纱篾组合而成的“家庭手工扎花机”,淘汰掉原始的弹棉弓。 只要1000户从日加工10斤皮棉,提供到日加工50斤,只要户均提升5倍效率。不要一个扎花厂的一万斤,不要一台机器提高的1000倍效率。 工具就是木工造的,通过标准件大生产,减低机器制造费用。再把成套的机器免费为“户”换装。从每日提升的40斤加工量中,提取10斤加工量的机器租赁费用。 由于效率的提高,从10斤提高到了50斤,皮棉的加工成本会降低,只要高于早先日10斤的加工所得,对于弹棉户来讲,就是合算的。 可弹棉户早先每日10斤的产出,就等于被北盟以为“户”提供机器,为“户”提升效率的方式,一分不剩的剥夺走了。 剥夺了又怎么样?弹棉户可以察觉到么,会仇视这样的剥夺,还是会感恩戴德? 这就叫剪羊毛。 这就是统治的艺术! 正文 第一四十四章 一型甲家庭扎花机 皮棉出来,第二步到了女织的捻线环节。 同样在“户”这一单位上换装标准化的新纺机,替换掉原来门类复杂的纺锤纺专手摇纺车。 通过免费换装机器,提升效率的方式,增加女织户产出的同时,悄无声息的剥夺掉女织户早先的每日全部产出,还让家家女人对北盟感恩戴德。 链条进入第三层,大户作坊级的织机,由于原材料加工与半成品的供应量加大,织机的效率提升就是必然。 其后,染绣环节的作坊,效率与产能跟着同步提升。 布匹产量的提高,成本的降低,会反过来降级价格,让更多的人买的起布,多用布,从而扩大市场。 1000户弹棉花,捻线女人的收入提高,会加大购买力,从而再次扩大需求。 市场与需求的持续扩大,就需要越来越高的生产效率,越来越多的原材料。 这就会促使军队夺取更多种棉花的地,促使机器效率不断提升,促使家庭收入与消费双向不断攀升。从而加速推动社会生产与商品繁荣,促进贸易与流通。船就要再多一点,再大一点,路就要再多一点,再长一点…… 生产效率提升了,但不是通过让手工业破产的形式。而是成链的层层效率提升,层层分配提升,层层享受发展成果,层层不断攀比,层层不断奋进,层层攀登新高峰。 这就叫共同富裕。 这就是李轩的“可使民富,不可使民足”。 谁不思进取,谁今天还用昨天的老机器,谁故步自封,谁敢不提升效率,谁就会在明天,被挤到社会的下一层去。 而“户”要做到紧跟社会发展,不被持续提高的生产效率与不断提高的生活水平拉下,就必须紧紧依托北盟的最新政策,就必须把自家的利益与北盟的利益捆绑起来。 如此,不用教什么是国家主义,利益放在这里,北盟中的每一户,照样会自然而然的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棉花不够了,北盟说不要扩张了,连弹棉花的跟在家捻线的女人,都不会同意:“妈的,棉花没了不出去抢棉花,军队是干什么吃的,要俺们艰苦朴素,穿开裆裤咋地?” 穿麻衣汉地就可以了,想穿棉衣就得朝西域打。毛纺一铺,无人问津的草原就是香窝窝了,因为有羊毛。敢抢棉花,就没有不敢抢羊的道理。 何时欲进攻澳大利亚,把袋鼠皮的养生价值,袋鼠肉的美味,忽悠一下就可以了。 只要一根军购的杠杆,大量采购袋鼠肉做罐头,大汉的商人就能把澳大利亚打下来…… 而北盟要做到生产效率提升,分配提高,根本无需搞什么国营,垄断,盐酒铁专卖。只需要从层层分配提高中攫取赋税,再通过财政杠杆撬动,就可以了。 有财权在手,除了邮驿,交通,军工等巩固支配权的赔钱行当,越是赚钱的产业,反而越是不用官营,让小民赚钱,老爷收税就行。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 棚东一溜织机前,一堆人围在一排一人半高的竖板架前,眼神心疼而炙热。 一排架上拼列成排的是黑板,一半的板子上挂着覆面的白色棉布,上好的棉布全被一条条横七竖八的墨线,与一个个拳头大的字糟践了。 田畴背对众人,依然拿着根石灰笔在黑板上写画不停,对背后“糟蹋布”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对于一个明白了为何上好的粮食用来喂鸡,比喂禽畜一文不值的猪草要更好的人来讲,“投入产出比”的数学与逻辑,已经替代了什么浪费不浪费的情绪。 他倒是省吃俭用,没见能省出来富贵。 早先田畴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稍微明白了点功利主义与数学和逻辑的组合,淡泊克己与情绪的组合,与贫富的对应关系。 面对“浪费”他只是一笑,他还是他,淡泊克己的他,画黑板才是他时下的任务。 正对围拢的一圈人,简雍则显得意气风发,三缕老鼠须颤动不休,对身前众人伸出个剪刀手,比划了个二:“两斤,我们‘一型’家用扎花机的招标条件很简单,就是一个时辰一工能弹出来两斤皮棉。 我们不管机器是什么样子,谁能做到我们要求的一工一时辰,可加工两斤皮棉,我们就向谁采购。 这个要求很低吧?一工持老弓弹棉,一时辰都能弹出两斤皮棉。所以,这只是最低要求。 谁造的扎花机,一工一时辰可加工出的皮棉,超过两斤越多,机器越便宜。可从我们订单中分取的采购数量,就越多。 我们只采购最优的三个型号,可以是一家,也可以是三家。” “宪和。” 底下有与简雍相熟的土豪,仰头看着挂在黑板上的棉布,一条条墨线组成的“扎花机”,神情中带着少许不解,“扎花机?这不就是弹棉花的么?让自家仆客木工有闲了打几套就是了,木工活而已,这还要外买?还要争个标?” “盟内要的多,两月内就要见到实物。”简雍矜持道,“怕自家木工忙不过来。” “俩月呢,咋会忙不过来?”底下人不解,“一月就能打一套出来。” 简雍干咳一声,缓缓举起一根食指:“可我们要一万套。” “…啊?” “…呃?” “多多多少?…一万套?” “你们要改行弹棉花?” 简雍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一众瞠目结舌的脸,捋须得意道:“扎花机只是我们要采购的机器中的一型,除此之外还要招标纺机,织机,提花机,毛纺机。 ‘一型’家用扎花机只是招标命名,机图构型只是参考,不必与布画上机型一样。 ‘一型’家用扎花机,招标总量就是一万台。中标的三个型号,分别就是‘一型甲’,‘一型乙’,‘一型丙’家用扎花机了。 一万台的采购量,最优的甲级型号独得6000台订单,乙型得3000台,丙型1000台。 我们要求两个月内,十一月之前,投标方拿出家用扎花机实物。可单台连体,可分散组合。总之,要求就是一工操作,一时辰加工皮棉2斤以上。 一旦中标,必须于六个月内,按期完成少至1000台,多至6000台的扎花机,分期交货,分期验收。交验合格,钱货两清,我们的生意就算做成了。” “六千套?” 底下人嚷嚷了起来,“半年一千套还行,就是我中了你那甲标的六千套,我家木匠也不够。” 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连衣裳能自家缝都不外购,地主豪强家同样如此。 要盖房就掏钱粮召集自家佃户上,有木工活就掏钱粮召集自家佃户上,要造织机同样是掏钱粮,让自家木工上。 从锅碗瓢勺到桌椅板凳,自家能造,绝不外购。 豪族地主家,家家都开米粮铺。不少有木工房,布庄,经营从篾筐,藤席,木陶器,金铜器,麻布丝帛,铁器农具等涵盖手工业的一切商品。 地主家的工坊,就是厂,越大的豪族家里工坊产能越大,本身就是经营性质,自然对外接单。 可半年六千台弹棉花机的单,还是超过了在场绝大多数豪强的能力。 产能是曲线运动,不能说上上说下下。没有长期稳定的需求,半年有六千台,半年后没有了呢?为六千台扎花机建造的工坊,培养的匠人,漆工,木工,全解雇么? 尽管被一万套弹棉花机的订单吓了一跳,可在场的众人还是兴奋中夹扎着踌躇,倒是其中的工匠神采奕奕。 工匠中有北盟内的,有豪强带来的,也有北盟邀请的专业作坊主。 无论自家接不接的到,做不做的了,对木工活需求的暴涨,总是令吃这碗饭的工匠兴奋的。 “六千套不止,仅家庭扎花机这一个型号,就不止一万套。” 简雍似是颇为享受场上众人的纠结表情,那是一种掌控的感觉,仿佛全场的情绪在被他调动,这是最令有狂士癖的他陶醉的感觉。 面对一圈盯着他的人,简雍深感自己就是场上的中心,自恋的捋了捋须,晃着脑袋,得意洋洋道,“订单期内,哪家的新扎花机,效率提升超过两成,则订单自动续期,采购数量自动翻倍。” “啥意思?” “效率提升两成?” “皮棉加工量吧?” “自动续期,采购量加倍啥意思?” “对,就是加工量。” 简雍环顾了下身前眼巴巴望着他的一圈人,缓缓道,“比如中标了‘一型甲’家庭扎花机的作坊,一工一时辰可加工出5斤皮棉。半年的交货期内,此作坊若是又改进了机器,做出了一套一工一时辰,可以加工出6斤皮棉的新扎花机了。 那么,这个作坊就又自动获得了六千台‘一型甲二’的订单,前面‘一型甲’不管交货了多少,新型扎花机的订单还是满六千台。 当然,甲乙丙是实时调整的,若是中标了1000台‘一型丙’扎花机的作坊,提前拿出了超越‘一型甲’的新扎花机,则自动续约的就是六千台的‘一型甲二’订单。 只不过这一新型号的制造方,由制造‘一型甲’的作坊,变更到了‘一型丙’的作坊罢了。 当然,‘一型甲’的老型号6000台制造订单,不变。最早的冠军,还是可以把6000台的‘一型甲’制造交付完毕。 最高自动续约两次,原型机与两次改进型之后,寻机招标‘二型’家庭扎花机,数量参数规格或有重大调整。” 正文 第一四五章 铁甲招标不? “那要产量甲乙丙三家交替都提高了,岂不是要多定一两万套?” 一圈围着简雍的人闻声更是大哗,“这么多的弹棉花机?你们用的完么?” “怎么用不完?” 简雍得意洋洋道,“北盟的户口会增加,盟外又能通过盟户合作的方式,把老型号扎花机赊赁出去。就是实在用不完,我们大不了销毁旧型号,换用新型扎花机就是,怎么会用不完?” “销毁?”场上人皆瞠目。 “对呀。” 简雍一指方才说产量交替上升的那位,笑眯眯道,“一时辰加工5斤皮棉的机器,效率交替上升两成,最新型的扎花机一时辰就能加工快9斤了吧?加工量提升了快一倍,我们为什么不销毁老型号,用新机器?” “你…你们织机也是这个订购法,也这么销毁?” 底下人虽然觉得简雍说的有道理,可还是不可思议。 一台织机放在一户内都是宝贝一样,北盟说销毁就销毁了? 这也太败家子了吧? “对,也是这么招标,这么朝外合作租赁。若用不完,也这么销毁。” 简雍轻笑道,“时下织机贵,是量小,造的少。一次造一副锄头的成本,能与一次造一万副锄头的成本比么?有效率更高,更便宜的新织机,继续用老织机,才是浪费,每天少生产多少布呀。” “织机可不好造,不好改,不便宜。”底下人嘀咕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说造更好的织机了。” 简雍不以为意,“不便宜不怕,你造出一户一时辰一机能加工50斤皮棉的扎花机,我们愿出十倍的价格。多一个你出来,比着造,或许我们出五倍的价格,就能招标到50斤皮棉的新扎花机。 有了十个你,说不定时人50斤皮棉的新扎花机,比早先时人5斤皮棉的旧扎花机,更便宜。时下的户织场织机皆木制,往后说不定与犁一样,就会用更坚固的钢铁。时下用手摇轮,用驴用骡用水摇轮不行么? 你不愿意好造,你不好改,你不便宜。不见得一个个的你,都不好造,都不好改,都不便宜。归根结底,还是你太少,不是织机不好造。” “宪和说的对。” 被戏谑了一顿的家伙五大三粗,像个铁匠多过木匠,可他还偏就与木工祖师爷鲁班一个姓,叫鲁成,打小学的就是木匠。非但接了师傅的衣钵,连带师傅的闺女与木器作坊都接过来了。 他只是精打细算惯了,遇到还钱讲价挑货的客人,就条件反射的要强调困难。 可毕竟棚里的不是买木器的客人,都是有作坊的东主。 他嘀咕一句就意识到让人小觑了,赶忙拱手:“俺是说,别家不好造,不好改,不便宜。不是俺们徐记不好造,不好改,不便宜。” “怎么还叫徐记呀。” 旁边认识鲁成的人戏谑一句,“改鲁记呀。” “俺是师傅养大的,俺就不改俺师父的姓。”鲁成昂声道。 “这人怕老婆都能扯到尊师重道上。” 有人起哄,“俺也是佩服的。” “哼。” 鲁成拧了拧眉毛,侧脸怒视人堆中起哄之人,憨声憨气道,“净他娘瞎传,俺就捡了次筷子,不知被哪个怂人窥见了,非说俺是给妇人下跪,坏俺名声。” “反正俺捡筷子不跪搓衣板上捡。” 起哄的是鲁成同行,见有人死鸭子嘴硬,更开心了。 “俺不是没瞅见地上有个板儿么。” 鲁成闻声气势一泄,嘟囔道,“赶巧了。” 周围一片哄笑,纷纷打趣:“果然不愧是能工巧匠,好巧。” “得了,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简雍干咳一声,把幸灾乐祸的神情一收,扬声道,“我北盟只是订购脱籽机,缫丝机,纺机,织机,提花机,并不是独占。中标北盟的织机型号,并不禁止朝外卖。所以,中标了北盟机器的作坊,即便是扩大了招工,即便是下次竞标被北盟淘汰了,也不耽误把织机零卖给小户。” “中标的机器还能随便朝外卖?”底下人议论了起来,这可与工坊定制的独占传统相悖了。 谁有点秘方不是藏着掖着,怎么还有为自己创造同行的? “是卖给北盟内的小户,还是盟外的全能卖?” 有人眼睛转了起来,若是中标了北盟的一台织机型号,借助动辄上千台的订单把作坊立起来。即便是下回接不到北盟如此量级的机器订单,那也不是一般作坊可比啊。 毕竟是制造过动辄上千台机器的机坊,设备,人工,制造成本,绝非一般大户家的土作坊可比。 男耕女织,哪家哪户没有对家庭织机的需求?有便宜适合家庭用的纺机织机,还怕卖不出去么? “不论盟内外,大汉十三州随意卖去。” 简雍笑呵呵道,“如果盟内一万台扎花机,你们都感觉太多了,想想大汉十三州需要多少家庭扎花机,你们还有感觉么? 当然,投标资格的前提,必须是北盟会员,产值的加大,相应的会费自然要跟着增加。 作为回报,中标的会员,北盟会在燕歌东南的武汉区,为你们免费划出相应的土地,帮你们完成工坊的大体土木营建,营建费用会从订单总额中扣除。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要燕歌的土地与工坊,仍在自家作坊制造,任凭选择。只不过像这种中标送燕歌土地,低价为你们营建工坊的好事。下次还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宪和,为什么不是汉阳这里的地?燕歌东南?那块还是野地啊。” 底下一人发问道,“这儿不就是匠作区么?东码头至雍水,有那个筷子一样,上面能跑马车的木轨,物料进出更方便吧?干嘛要把工坊弄到野地里去?” “武汉区只是现在是野地。” 简雍跺了跺脚下,“这木器场都是临时的,未来这里到东码头,是造船与相应的配套工坊。汉阳是煤铁相关的作坊区,到时候烟熏火燎的,不见得有武汉好。” “铁?” 家里有冶铁坊,接过盟内订单的土豪眼神亮了,“我看燕歌越建越大了,西边流民都在刨地平路,镐铲还够用么?我若在汉阳建个铁铺,可免费分地,帮我建铺么?” “可以呀,子泰下午就会召集家中有铁作者,与军中来人一起,分说煤铁一事。” 简雍指了下背对众人划黑板的田畴,笑道,“镐铲,犁铧,锄耙,镰锸。斧锛锤凿,刀锯锥钉。与扎花机一样,都要以同等规格,向你们招标。” “我看北方军中尚披藤甲。” 这位土豪也是个狠人,扬声来了句,“铁甲招标不?” 实际上西汉末期,盐铁专卖就名存实亡了。 到了东汉,由于刘秀靠的就是幽翼等河北豪族起家,豪族地主势力更是水涨船高。 名义上冶铁业由国家专营。实际豪强地主私设工场,自造铁器,官府不能禁。到了章和年间,汉和帝就宣布盐铁开禁了。 只是在榷场座市商资格,铁作牌照等方面,有一定限制。 这种准入限制,只能限制小民。对士族门阀,豪族地主来讲,反而是利好。 此后,大汉各州郡的冶铁业,与手工业一样,完全被私营的门阀豪族地主占据。 从针镊剪子厨刀,到军中的兵器铁甲,豪强无有不造。 “雍只管织造,对铁业所知不多。” 简雍捋须一笑,冲发声土豪道,“你且等下午军中来人,与你分说。”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铁业牵涉到不少军中之事,就不好在人前多说了。 …… 潞城,东城墙外。 距城墙一百三十步,一箭之地。 八十个身穿紧身服的北方军士卒,五人一组,正对城门左八右八,分为十六股。 五人中一持角瑞弓,背十六箭壶,余四人中一人斜肩挎背绳索,二人持刀佩肩盾,一人端尖头长枪。 左八伍,右八伍之前,是两台下有轮,上遮前掩后开门的“冂”型冲车。 冲车就是步兵战车,步兵藏身其中,可随车进抵城下,过程中不受城上弓弩与热油热粪的伤害。 斜前方黄红令旗一挥,两辆冲车缓缓启动,十六伍人一声不吭,躲入冲车,伴随冲车向城墙运动。 两辆冲车速度不慢,避开一道城墙上斜伸而出的马面,很快进抵到距离东城墙二十余步的距离。 “嘟”的一声哨响。 冲车在距城墙约十五弓箭步的距离停了下来,这是不受城上雷石打击的安全距离。 先是左三右三,每辆冲车走出了六个弓箭手,在冲车车身的掩护下,张弓仰射城上。 继而,每辆冲车左四右四,十六伍士卒,同时低头疾步朝城墙跑去。 “呜呜。” “梆梆梆梆。” 十六个斜垮绳索的士卒,跑动中摘绳,划圈中向二丈高的城墙上甩了过去,发出一阵金铁交鸣。 十六个铁爪勾挠,十三个勾住了城墙的凹凸。 三个绳索勾挠拉回重抛的同时,十三个肩盾刀手拽绳绷直,脚踏城墙面,双手上下拉绳,倾身蹬城而上。 铁爪勾挠,一索即上,爬城造型怪异,倾身幅度几与城墙竖面成一直角。 双脚如轮,蹬墙而行。 一看就是特种部队。 飞虎! 正文 第一四六章 飞虎营 每伍的一个弓箭手,位于全伍的最后方。 在同伍袍泽拽绳蹬城而上时,满弓仰指墙上。 两丈的城墙,十三个刀手三吸即已攀上。 身下绳上另一个刀盾手与长枪手,接踵拽绳蹬城而上。 很快,城墙上摇动起了小红旗。 “不知道实战情况怎么样,轻装甲胄还是太单薄,正面强登,损失恐大。” 城外一杆军旗下,李轩,鲜于辅,张世平,苏双等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看“飞虎营”的攀城演习。 潞城已经快被黄巾跟赤备祸害成鬼城了,正好被北方军拿来当攻城环境下的演习场。 掩护步兵进抵城下的冲车,冲车中多悬挂了一个撞钟式的长锤,可撞击城门的撞城锤式冲车。 比城墙还高,能居高临下射城墙上守军的楼车。能放下横踏板至城垛,让兵从高空直接杀上城墙的云车。 中乡刘崇里的攻城器械,地道潜掘,挖空城墙下地基,烧毁地道支撑木,造成城墙成段塌陷的土龙攻。城门挂炸药包,爆破城门的火龙攻等攻城战术,同样在潞城展开试验。 三座城门毁了俩了,城外挖了八条长度,直径,深潜不等的地道。 飞虎营单独强登,冲车伴随强登,弓手掩护下攀城,骑兵奔射策应下攀城,月光条件下,黑夜情况下,各种环境下强登,大规模攀城,小股摸城等试验性战术,一直在潞城展开。 官府修城墙,豪族修坞堡,地主修大院,整个大汉就是满地炮楼。 如何攻克炮楼,建造炮楼,守卫炮楼,都是北方军要面对的问题。 城外旗下众人,鲜于辅的神色绷的最紧,目不转睛的看着城墙上十六条绳子上,接连攀城而上的士卒,表情尤为紧张。 【飞虎营】,原劳改营下设的敢死营单位,后攀城演练时,被鲜于辅看到,谓李轩曰“攀城头一波,兵贵精而不贵多,贵速而不贵持,贵技巧而不贵胆魄。死囚冲阵且可,若论摸城,不如试试游侠,剑客,流氓?” 李轩一想也对,偷鸡摸狗还得让飞贼上,这是流氓强项。 简豹就是流氓剑客,可在战阵之中效用不大。 莫说简豹,以关羽,张飞之绝世武勇,虽称万人敌,可真陷在万马军中,也绝无生还可能。 倒是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城墙上那种狭密空间的近身搏杀,简豹那号的剑客就犀利多了。身似蛤蟆剑走龙蛇,辗转腾挪,捅人飞快。 可鲜于辅不是为简豹说话,他是自己想上。 军中待了三月,他从最初的眼花缭乱,极不适应,到慢慢摸出了门道,看出了制度缝隙与上升的阶梯,就想试着走一走。 北方军与时下的军队都不同,军制非但不是一成不变,反而变化非常快。军队人数不是在上升,而是在下降。 令鲜于辅最诧异的就在这里,这个军队人数下降,是在军队规模膨胀之下的战斗人数下降。 除中东西三乡,龙虎豹与下白,鹿鸣二个与主力一起东进的亭,外围编组的打赤旗的乡民流民军,实际已与北方军完成了切割。 沮阳的三万学会了走队列的样子货,甚至已完整交付给了刘虞。 中东西名义上是万人编组的“乡”,实际只有三千人,加上龙虎豹,下白,鹿鸣二亭,赤备左右翼两千骑兵,北方军总兵力只有一万。 而时下这一数字,是八千。非但没有扩编,反而除了两千赤备不变外,八千步卒减少到了不足六千。 其中,随北方军东进,被保留下来的老兵,仅有三千。大量老兵出营,为吏还乡,四方投靠与就地征募的新兵士在不断进营,替换掉了老兵。 龙虎豹原三千简氏私兵,三亭加在一起保留下来的不足八百。 千五老兵返回简氏地盘,重新成为了简雍的私人部曲。充实简氏家兵,训练简氏武装佃户的同时,就地编组整训流民。 还有六百余原龙虎豹的老兵,安家于渔阳郡燕歌周边,燕歌西面的潞城,北面安乐,狐奴,平谷,汉江东南流经的“雍奴”,新命名的汉江出海口“津门”。 以一地一里的形式,由北盟出资买地置宅,整体建村,退役还民。 令鲜于辅一头雾水的事,这批退役的老兵不是按人按户分田,而是一里百兵一堡,由北盟派出施工队负责建堡,打井,购置连带荒地在内的三万至八万亩。 一里堡配予百头牛百匹田马,镐铲犁铧,锄耙镰锸等一应农具,连带从军中退役时带走的戈矛铁刀甲胄,包括堡在内,全部归属这一里百兵。 可田是属于北盟的,只是“永久租赁”给了这一里的百个退役之士。且不是按人头分,而是这一堡里的三万至八万亩田,租赁权为“里”所有。 一里堡之主,什户之主,伍户之主,完全遵同北方军中“七个豆”选举产生。一堡之地,一里长二个副里长,与十个什长一起组成十三人“里会”,管理堡内与里内的一切大小事务。 三至八万亩地,是按里内户数,人头分着耕,还是集体协作耕种,悉听尊便。 除每年一成收入上缴盟内外,余九成所得是扩大开荒面积,扩大生产,开商铺养马驼禽畜,还是全里按人头均分,悉听自便。 本堡本里的一切开荒面积,一切商铺等经营物产,建设的分堡分镇,多出的牛羊马驼禽畜,车辆船只等衍生资产,全部自动归属“里”内,而不属于里内个人。 北盟与退伍军人约法三章:“盟内永世不得剥夺里堡人事权。非预备役不得当选十三人里会成员。十利一公,永不加赋。” 一里不算堡垒井宅牛马农具,仅百兵就分取三至八万亩地,一退役兵士均三百至八百亩。里内的事全是里内大伙说了算,头上没有青天大老爷,这就是百里侯呀。 这不是位同诸侯,这就是诸侯啊,一个小兵,都有三百到八百亩田,都对里内的事说了算,这不是诸侯是什么? 只不过诸侯不是一个人了,士伍什里长,军衔勋阶不同,贡献义务不同,“意志”的加权就不同。一里内百个退役兵士,共同的意志,才是“诸侯”的意志。 北方军的兵士很容易明白过来,地方“里”与军中“里”一样,就是从管军里,变成了管地方里,管全里的地,还是自己管自己而已。 北盟还是那个北盟,只要不赖它的税,不赖它的义务,它管都懒得管你,钱上的事更大方。一里三到八万亩地呀,一年一二十万石的粮,百兵分?缴上盟内的一两万石,剩下的一兵还是可分千石粮啊? 千石粮怎么吃的完,全弄成白面也糟践不完呀,里堡里肯定得开粮铺啊。这是盟内让咱人人当财主的意思?那肯定得履行预备役义务呀,堡里没能打的,让土匪打下来还得了? 北方军退役兵士欢欣鼓舞,里内伍什里长都是自选的,谁有本事谁笨蛋,自家里内还能不知道?不就是一起打仗变成了一起生产嘛。 选最懂种地的管种地,最会做生意的管铺子不就完了嘛。反正所得是全里的,剩余九成所得怎么用,怎么分,还得里内大伙说了算嘛,盟内都管不着。 有这好事哪个兵士愿拒绝,若不是北方军内分阶分批,只放了六个里,全军能跑空。 兵士看到的是田宅财主,鲜于辅看到的则是诸侯。 一里新训,不过见过两仗的乡兵,就可置一堡,得授田三八万亩。里上的乡亭又该如何? 那肯定就是诸侯呀,毗邻燕歌雍水东北的“世平县”,西北的“苏区”,不就是张世平与苏双的封地? 鲜于辅看的眼热,可北方军非但不扩军,反而大量战兵被撒了出去,变成了地方上的预备役,民兵,重新成为了乡兵。 军中辎队在分拆,军医,匠作,在不断的军转民,北方军越发精锐的同时,兵员数量与编制在不断的缩小。 鲜于辅暗忖,以自家流氓弟兄的水准,也就是北盟编组的走队列流民水平。真是战阵互攻,自家单对单好勇斗狠的弟兄,打不打的过会走队列的流民都是两说。 莫说北方军的正规步骑军,就是劳改营里让其惊鸿一瞥的骷髅队,都让鲜于辅胆寒,不过五百编制的骷髅卫队,背后依托的都是十万劳改犯。 他那点因缘际会,熟了凑在一起作案的弟兄,在雍奴地方称得上邪恶团伙,在北盟中就是一个骷髅队都能轻易诛灭,根本邪恶不起来。 鲜于辅明明看到了诸侯的青云之路,偏偏不知道怎么上去,偷师劳改营骷髅队城市镇暴,巷战合成演练时,倒让他发现了藏在劳改营中的试验部队“飞虎营”。 一支初始编制只有五十,专一用来隐匿摸城,袭杀城哨,先阵强登的先锋敢死队。 鲜于辅大喜,感觉流氓干这个真适合,先登又是大功,不虞功劳名声不彰。 “编制太小,仅百八十人,便是我飞虎皆不惧死,亦难做强攀。” 鲜于辅对他心目中精锐的“飞虎营”,编制还不如地主家的护院多,深为不甘,冲李轩一抱拳,“仙帅,飞虎营编制太小,不依托友军配合,实难独立作战呀。” 正文 第一四七章 十饷一兵的十万人民十万兵 鲜于辅一直随军中“讲武堂”学解北方军骑步军编制,旗号,条令,战术安排,组织,实施,衔接,收尾,对战役空间已经有了模糊的认知。 如此少的编制,不过一阵中的刀牌,戈矛,弓弩手的区别。只能作为战术下的单独打击单位使用,独立的战术都执行不了,这让他如何甘心? 编制太小,只能试一伍一绳,还是三五绳齐攀好。一组5兵好,还是8兵12兵一队好,用什么武器配比更好。独立夺城的战术,却演练不了。 “编制扩充一百倍,飞虎营能干的事,流民就能干。” 燕歌太大,李轩时下去哪都是骑马,拿手里的短棍式硬马鞭,当痒痒挠挠了挠后颈,随意道,“咱就是养不起那么多兵,才要一百飞虎,能做三千蚁覆攀城的流民,做不成的事。宁可解放出三千人力,用其多出来的三成产出养一百飞虎,也不养三千冗兵。” “仙帅爱兵如子,北方军兵士军饷,已是冠绝天下。” 鲜于辅神色纠结,赞在嘴上,心下却腹诽不已,“若以天下募兵之资,做飞虎营军士之饷,可养十倍之军。” 边塞戍卒月就是三石三斗三的粮,说是兵不过就是徭役。 真能打两下的兵,要么是朱儁一类的家兵,破交趾就是带五千家兵去的,再以家兵为主力,驱驰郡国兵,以充仆从军。 要么是募兵。与廓尔喀佣兵一样,朝将出征,向来喜募丹阳兵与湟中义从,均价不过600钱。 而丹阳与湟中的小民做工,月均不过250钱。所以,当兵是个好出路。 董卓雇的匈奴和羌人,公孙瓒募的乌丸,三百钱都用不了。还不全发钱,折色,布酒陶粮皆充军饷。军饷不够,劫掠来补。 北方军的步卒则最低军饷一路迈过600钱,且月给栗米四到十石。赤备骑兵则最低月饷800钱,马料公给。 即便是用牛租赁来的胡骑,一律再月发饷八吊,与正规赤备骑兵,一视同仁。 且北方军中,比军饷升的更快的是伙食与福利,白米白面替代了带壳粮糙米,鱼肉成了常备。 猪肉马肠,禽蛋蔬菜,牛羊驼奶,军中时不时就能见到,兵卒吃的比地主好,甚至比幽州刺史刘虞好。 北方军中非但军衣公给,连带内衣,北盟制式的手套,袖头等劳保用品,秋冬毛棉织被服帽毯,正越来越多的以福利的形式配发士卒。 如今的北方军一行军,别家探马也好,幽州乡民也罢,老远一看就能认出来。 北方军行军,兵士的被褥就以行军被囊的形式背在背后,插着长兵短刀,斜背干粮袋,腰拴武装带,配着水囊。走起来一个个背媳妇的小胖子一样,制服笔挺,隆隆向前。 背不动背囊,跟不上行军的体弱士卒,全部被退役回地方了。不断去芜存菁,不断添加新血的北方军,气质则一日日越发精悍。 这与一身布衣,对襟大敞,头抹汗巾,拎个刀牌的郡县兵一比。大汉的正规军在北方军面前,就是流民。 这背后当然少不了钱粮的支撑。 且鲜于辅听闻,北方军还要继续提升军饷,伙食与连带军属在内的一应福利。 他感觉毫无必要,因为全天下的军队,没这么糟践钱粮的。 明明发三百钱就够,为何偏要发六百。养兵六百就够,为何偏要花两千? 商人罪犯才充军为卒,罪犯妻都会发予戍卒为妻,兵卒就是牲口,想要牲口好好干活,厚待些即可。 可像北盟善待牲口到这般地步,鲜于辅就想不通了,感觉完全没有必要。明着赞李轩爱兵如子,语气中却颇有三分不认同。 “我不是爱兵如子,我是视兵为羽翼,爪牙。羽翼不丰,如何展翅长空。爪牙不利,用何以猎物?” 李轩用马鞭指了下城上正欢呼笑闹的士卒,同样笑了起来,“这些游侠儿为何从戎?功名利禄!” 说着,马鞭一收,又是负手一笑,“为何人人愿当官吏?因为官吏粮饷丰厚,有特权,有乡民敬畏,羡慕,巴结,畏惧的浓浓认同。 若是官吏的钱粮,特权,荣誉,社会认同皆不如商贾。那人才就会趋向于兴商行贾事,而不是苦读经书。 乱世之中,武为根本。我们要丰满的羽翼,要锋利的爪牙,要人才趋向于从戎从武。能贱武么?能把士卒当牲口,养活就行么?那除了活的还不如牲口的饥民愿意从戎,你愿意当牲口一样的兵呀?” “这个。” 鲜于辅脸容滞了下,歪头想想,一抱拳,“却是该厚养从戎之士。” “可我们养不起。” 李轩两手一摊,“刘公予我北盟的编制只有三千,粮饷军衣军械拨给皆依郡国例。依北方军步卒例,且不足千人份。加上仓曹吏出库销薄时的损耗,实际仅够支撑五百步卒。” 说着,无奈道,“一马当三卒,这点钱粮,二百骑兵且养不起,不足赤备花用之十一。时下这近六千步卒,两千余赤备,若无广阳缴获,实难支撑。 咱们步军非但不会扩,还会再挤水分,明年开春前,兵额就会减至五千以下。能予飞虎营一个试验部队,一里北方军的编制,已经是极限了。既然是北方军编制,军饷与一应福利,自然要与北方军一样。少,却是不行的。倒是自减营中菜金,用以加练,只要兵士不怨,我没意见。” “还要减?” 鲜于辅没接减菜金的茬儿,反是对北方军一边提升军饷福利,一边持续缩编头痛不已。 盟中不出军费,难道让他学苏双,张世平,用家财养兵么?他在雍奴放养的鸭子都是从北盟赊来的,哪有钱养北方军这么贵的军? “不减不行。” 李轩笑道,“要大规模扩军,就必须把兵减下来。” 鲜于辅闻声先是一愣,低头想了想,似在推敲其中的关节,试探的问了句:“藏兵于民?” “怎么藏?” 李轩笑了,“我还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关键怎么知己,知彼?怎么做到,把你的方法说说。” “嘿嘿。” 鲜于辅挠了挠头,知仙帅最烦云里雾里的来句很有道理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怎么说怎么有理,一问怎么做到,不知道。 “兵不是你想藏就能藏的,不是你想让民战时为兵,就能变成兵的。” 李轩负手一笑,“种田的小农你突然发他把刀,让他跟咱砍人去,你看他吓哭吓不哭。拒马河畔,三千幽州突骑一战歼灭六万黄巾,如屠猪狗。 这号所谓的亭里制征召之兵,开国时行,还乡的复员军人,会把军队的硬朗作风,带入地方。 可慢慢就退化掉了,民风日软,莫说城郊之民不堪一击,乡村之民也不堪征发了。 征发的郡国兵与郡国兵可以打的有声有色,可遇到幽州突骑一类的职业军,就会恢复郡国兵的本来面目,披着军衣的农民,与黄巾是一类货色。” “故而仙帅要精兵?”鲜于辅问。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不,我是要改民风,要民皆常备军。” 李轩摇头道,“我也想十万人民十万兵,万里良田万亩营。关键就算养十万农兵,遇到公孙三千突骑也就两下。我要大军,又养不起大军,只能举孝廉,茂才,贤良方正。” “举孝廉?”鲜于辅冥冥中似抓住了什么。 “对呀,造神嘛。” 李轩点头,笑吟吟道,“我养不起十万兵,养得起五万兵。可我就不养五万兵,只养五千。我把省下来的五万兵支出的三成,用于这五千兵,军饷就能提三倍。 节省下来的五万兵军械与储备,取三成再提军饷三倍。 加上解放出来的人手用于地方生产,我再取三成利,把这五千兵的军饷再提三倍。 我用天下十倍募兵之军饷,养我北方军一兵,你说我是不是养了五千精兵?” 鲜于辅正要点头答“是”,余光就见一旁的苏双与张世平皆含笑不语,方要出口的“是”马上就是一憋:“怕是不止。” “不止?”李轩笑问,“那到底是多少?” “不止五千。” 鲜于辅偷眼看了李轩一眼,憨声道,“我算数不好。” “你眼神倒是好,挺善于察言观色呀。看来飞虎营隐秘摸城则可,前敌强登还得另立它营。” 李轩对飞虎营的侧重有了计较,主官的性格放在这里,用于强登就是以短击长了,反是有利潜匿摸城,点了点头道,“是不止五千,我养的就是天下精兵,我养的就是十万人民十万兵,万亩良田万里营。 公侯官吏也不多,苦力肯定比官吏多。可天下皆愿做公侯,为官吏,无人愿做苦力。被朝廷发给禄米,养着的孝廉,茂才,贤良方正也不多,可乡民皆愿举孝廉,愿学茂才,愿行走坐卧,处处贤良方正。” “民风。”鲜于辅恍然大悟。 “没错。” 李轩点头道,“五人一户,一户一卒,同样的十万户。与其用一军饷养五万农兵,让四十五万在地乡民轻贱兵卒,卑戎贱武。不若十军饷养五千富贵兵,让四十九万五千在地乡民,尊军崇武,以征战为荣。 尚武之风一起,在地乡民行走坐卧,就会自然而然的愿学军,学武,衣则军服,行则军列,礼则军礼。军号一起,自会集结。 如此,我非但五千精兵在手,尚有四十九万五千常备在乡。 有此五十万尚武大军在手,随意遣一将出征,就可长趋万里,灭国夺玺。” 正文 第一四八章 披着文明皮的野蛮军队 鲜于辅深深拜服:“原来仙帅志不在五千精兵,而在五十万军国之民。” “…嗯?” 李轩诧异的看了鲜于辅一眼,他没想过军国主义啊,莫非异曲同工了,摆手道,“主要还是为了劝农,劝武,与举孝廉一样。我只用厚养一个读书人,拔擢其于微末,予之功名利禄,便可令百户人家宁倾其所有,也要为功名读书。 何用我养读书人,让民自养就是。我只厚养一百人中读成的那一人,把同样厚养的机会给所有人,就可以了。 即便一万户读书人,最后我只取百人,只养百人,上百万户小民照样会趋向成为那一万户的读书人。 一万户不取的读书人,照样还会继续苦读,争取功名下次取,再下次。 武是一样的,厚养一武士,即可令百户人家自备刀甲,勤习弓马,闻战则喜,希翼成为武家门第,道理相通,就会万法归宗。 我们军队的基础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军人是从我们的人民中来的。 我们的人民怯懦,一穿军装就彪悍了?我们的人民身体素质不行,一穿军服就能披重甲,可开二石强弓了?我们的人民日常马都没骑过,一穿军服改个骑兵的名字,就会纵马飞奔了? 我们的人民和平安逸,一穿军服就武勇好战了?我们的人民恋土,一穿军服就敢于长驱万里,征服异域,移居异域,统治异域了? 这不就是披着狼皮的羊么? 可若我们有勇敢坚毅,闻战则喜,身强体壮的人民,我们的军队就是不穿军服,就会差了么? 披着羊皮的狼,才是我们要的军队。文明靠火力输出,自由靠投石机投放,在四大发明的隆隆巨响中,共同沐浴在一个文明的天空之下。 这才是我们的军队,披着文明皮的野蛮军队。 披着狼皮的羊,披着狼皮的野蛮人,遇到披着文明皮的野蛮军队,都是只有被征服的下场。无论是从肉体,精神,还是文明,都会被彻底的征服掉。 我要养的就是一头具备彻底征服能力的文明之狮,文明的把被我们征服的土地上的一切神殿,庙宇,文字,历史,习俗,统统抹去。 不是所有的人民都身强体壮,勇敢坚毅,闻战则喜,愿意习武,渴望征战。我的身体素质就不行,不愿辛苦习武,又何来强求别人? 可我们又需要这个群体,需要这头狮子。否则,我们就会沦为有这一群体,养了这头狮子的势力的奴隶。恰如集中营中的流民,劳改营中的黄巾战俘,被我们奴役。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流血牺牲,那我就要从我们的人民中,创造一个愿意做到这一点的阶级,那就是武士阶级,或者说是骑士阶层。从而衍生出一个与读书人群体一样的社会群体,尚武的群体,有服兵役纪录的公民群体。由这一群体,来组成我们的文明之狮,我们喂它吃肉,它为我们流血牺牲。 只要组成这头狮子的群体不退化,即便是我们的人民大多怯弱,安逸,夸富斗奢,没关系。我们的武力是由狮子的表现决定的,与商人是否奢侈,文官是否怕死,小市民是否安逸,无关。 我们要养这头凶残的文明之狮,正是为了传播与守护我们的文明,护卫我们的人民享受安逸和平的权利。 所以,沐浴在我们的文明之中,享受安逸和平,不愿流血牺牲的人民,喂养愿为我们流血牺牲的这头狮子,就是义务。 和平,不是没有代价的。 幽州乃边州,三个汉人,私斗不抵一胡。肉食摄入,日常活动锻炼,彪悍凶残程度,皆不在一个等级。游牧的军事组织度要优于农耕,一万征召的郡国兵,不是一千胡骑的对手。 我汉地农耕的优势在人力,我们有人口优势,可源源不断的把人生出来。在物产,我们技术高超,物产丰饶,可源源不断的把铁甲硬弩生产出来。 一旦我们的组织度上来了,精锐的常备军建立起来了,狮子养成了,胡人是不堪一击的。 因为胡人军事组织度的极限就在游牧,突破不了游牧社会的框架,就是狼群围猎那套。 而咱们农耕军事组织度的极限,可随社会组织度的提高而不断提升。可随装备器械的提升,粮饷待遇的提升,训练的提升,而一路提升,是没有极限的。 十万户,五十万人养五万农兵,在一万诸胡狼骑面前,还是羊。五十万人养五千虎狼之士,就能与一万狼骑对咬。 中原军队北击草原,能赢的全是少量精锐部队,配以后方大量民伕与物资。兵力越雄厚反而越是要大败亏输,样子货而已。 三五万精兵可出塞长趋,百万大军,却只能守城墙,等人来杀了。 若我北盟有五百万人,养三五万虎狼之兵,能把十万狼骑吃个渣都不剩。 兵不是越多越好,北盟时下步军总兵力且不过六千,其中幕佐曹吏,军医,工兵,舟桥,驼工等辎辅兵就占两千。 一百战斗编制的飞虎营,已经是时下北盟能养的极限了,可依托军内后勤。再大就要延伸战务,独立辎库管运,冗兵就会膨胀。 你一里一营设个粮秣库,军械库,修械所,养几匹骡马驼运物资不显眼,多养二十兵仨钱粮幕佐的事。可全军有多少个里? 若让飞虎营从战术中的打击单位,升级为单独战术单位,保障飞虎营独立作战的相应人员与物资准备,都要随之大增。 这种冗员冗杂的无边际增长,只会拖垮尚属试验性质的飞虎营。 因为军中在计算你们的投入与产出比时,会因为飞虎营的投入与所得不成比例,而毫不犹豫的把你们整营裁掉。 飞虎营再精锐,装备再精良,再能以一敌十,那是相对于外界。对我们来讲,会造成北方军冗余,战斗效率下降,拖累北方军成长的部队,就是累赘,就是低劣。与外界眼中我们先进的五十蹑织机一样,在我们眼中却是要销毁的废物。 除非,你们飞虎营先证明自己,先以卓越的战功,为自己标个框架出来。让军中知道养一个飞虎,夺城作战中相当于养多少农兵,才能为你们编列符合这一框架的军费预算,飞虎营才有扩编的可能。 葫芦谷,居庸,广阳等战斗中,咱们的赤备,重甲士,弩手,弓手,藤甲兵,在山区,谷隘,丘陵,平原等各种战场环境下,战力系数,与黄巾类农兵的交换比,各种统计数据在军中讲武堂有讲吧? 你能证明一个飞虎,夺城作战中顶四十个农兵。飞虎军饷提升五倍,编制翻五倍,我们还是赚了二十个农兵的军饷开支,多解放了三十五个人力呀,怎么会不同意飞虎营扩编呢? 关键你们没有实战证明过自己,只能待在试验部队的框架内。就跟三哥的掷弹兵里一样,一敌未歼,自己伤亡过半,这怎么可能扩编?越扩编损失越大。 邓茂六万黄巾,可战之兵不足三千。六万总兵力中伤亡三千,全军连带三千可战之兵在内,全崩。 朱儁率五千家兵,驱汉中央军及郡国兵五万,与黄巾波才对战。伤不足三千亦已大崩,最大的伤亡产生于溃退之中。看似大军数万,可战之兵十不足一。不可战之兵越多,就越是会稀释战力,拖累全军。 十个农兵全视为兵,一兵拖三伕,战役组织一什,需动用四十人力,可战之兵却仅一个,伤亡过一个即崩,这就是时下汉军的模样。 我北方军是要从十农兵三十民伕,缩减为一兵二辅,五个后方支援。用八人力替代四十人力的同时,进化到精兵一,可战之兵一加二。 参谋,军医,工兵,周桥,辎队等辅助兵力,包括伙夫在内,必须具备战斗能力。五个后方支援,则完全脱离战场。 如此,我北方军才能做到一亭千军皆可战之兵,才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才能冲锋一起,誓死不回。” 鲜于辅一副恭敬的样子,静静的听着,又服气又纠结,可又感觉李轩八成又在忽悠他。 他理解是理解了,可关乎自家前程,手下就一百个兵算怎么回事,不甘道:“就是再多两里,飞虎一营即可控制一整面城墙,阻敌后援上城。飞虎百人编制实在是太少了,便是登上城墙,后援不至,终无法立足。” “一比二是个好比例呀,北方军编制加不了,不代表私军不可加呀。” 李轩笑眯眯的看着鲜于辅道,“北方军的基础在北盟民生,飞虎营既是北方军,也是你的嘛。” “仙帅何意?” 鲜于辅纳闷,以为李轩要劝他行苏双,张世平事,私财养军。 李轩的回答与鲜于辅想的差不多,却又不同:“北方军正在施行军衔勋阶制,军饷待遇会在大幅提升的同时,再次把差距拉大。一兵士的军饷与权利都会大幅提升,名义上一伍五兵,实际上与这几月退伍还乡的在乡退伍老兵一样,皆可征募私兵。 只不过兵士再征募的私兵,没有北方军正式军籍,以免拉低北方军军人待遇,提高伤亡率与抚恤。与租赁来的胡骑一样,兵士自己招募的私兵,只会以兵士‘侍从’的身份随军,算是军事学徒。” 正文 第一四九章 黑团白团,两线一节 “今后盟内少年军校出来的子弟,同样要补上军事学徒一课,才能成为正式军人。” 李轩对鲜于辅说的是北方军下一阶段的趋势,“兵士晋升士官,士官晋升尉官,即便军中先晋升,也要后经士官学校补全战术指挥课程。 时下还有缝隙,未来的北方军会越来越专业,越来越难进,越来越难晋升,荣誉越来越难获取,因为武勋赏格会越来越高。 你现在放进来一枚五铢,三五年之间就能赚取一大袋钱的军功。三五年后你拎一大袋五铢来,只够走后门塞个军事学徒进来。 此次北方军要再次提高军人待遇,就是要立准入制度,就是要与天下诸军反其道而行之,非武士之才,无功勋之辈,是进不了北方军的。 飞虎营编制无法再提,也有这个原因。因为预计三年之内,盟内就会将北方军兵士军饷,提高到最低月两千钱以上。 加腊月年赏,年军饷三万钱以上,兵士的待遇要超过县令。 既然要的是士,就要拿出养士的诚意。我北盟要养的是五千武士,不是五千贱如猪狗的卒。所以,很花钱。 这还仅是军饷开支,另军需军械,军训操练,福利与军属保障,不算战争特别开支,都要再加列三万钱。北方军养一步卒的军费,一年就是六万钱,一兵一年60贯。 实验部队是一里按二三里的预算编列,百人编制的飞虎营,时下一季度军费开列60万钱,年250万钱。可三年之内,随北方军军饷,福利与装备开支大幅提升,飞虎营一营预算就会攀升至年千万钱,一百人哦,养一飞虎一年就要十万钱。 明年北方军的总预算只有9800万钱,要养五千步卒,要补贴两千赤备。 可北盟时下会费收入尚不足4000万钱,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多方腾挪且支撑不易,哪有多余的钱予你扩编?” “啊?养一飞虎十万钱?一兵月军饷2000钱?” 鲜于辅晕了一下,幸好方才没脱口来个“我养”,否则当了裤子也养不起。 他并未被盟内4000万会费,不足军费开列的一半而迷惑。因为他与简雍,苏双,张世平等盟内头目与成员一样,也有过钱粮金铜布帛的输捐。 广阳,渔阳两郡大批缴获且不提。他就欺行霸市,强收渔获芦苇,兼贩私盐铁器,自然能看明白盟内真正细水长流的收入。 那就是设关统购,织网统销,截取中间差价。 早先渔获特别是为上下游熬盐户运送芦苇的渔船,是要按船缴钱的,过一境一官曹管辖地,无论水陆船只,还是陆路商旅,都要缴一次“厘金”。 非但官收,官吏私下收。沿途的坐地豪强,山大王,土匪也收。 鲜于辅深惧李轩,就是因为盟中仙帅行事之诡异,那真是邪气凛然。 由于他原来就是雍奴土霸,路霸兼水霸,就身处被北盟整合的对象之中。即便早先看不明白,入伙北盟加耳渲目染,也已经明白李轩是怎么操盘的了。 联合垄断。 一团白棉花,一团黑棉花,被李轩捻成了两条线。 一个商队北上,进入幽州涿郡,只要在北盟设立的关点中登记,按北盟提供的进出口货物清单,上完“绿林税”,就能得到北盟的商队行镖红旗与完税复薄一册。 这支商队一旦完税,领到了商队行镖红旗,即受北盟保护。在幽州任意活动,不用再缴任何“过路费”了。 外州商队路过幽州哪个坐地豪强,哪个山寨,大王要收过路费?直接把“完税复薄册”亮出来,与土霸王核一下物资剩余,让土霸王盖个章就行了。 北盟不是独吞“绿林税”,商队沿途路过多的土霸王,盖戳多的大王,从中分取的保护费就越多,只是不能自己收取了,北盟一体代收,统一分红。 为了让商旅从自家地盘过,莫说坐地豪强在盖旅社,在修路。山寨的大王都在山下设水饭棚了,喽啰都在当义务向导,绿林都干起服务业了。 为什么山寨愿意让北盟代收,因为收入更高,愿从自家地盘过境的商队与货物更多,分红增长更快。 有收费站卡路的时候,商旅有机会宁可路难走,也会从小路绕过去。 可北盟一设“州海关”,商旅就不用绕了,反可以把绿林收费站,当做商队经停的歇脚处,非常安全舒适。 但若商旅不缴这个“统一州关税”,仍选择绕或与山寨单独套交情。只要没绕好,被沿途三山五岳的妖魔鬼怪,抓住一次,发现没“商镖红旗”,没“州税账薄”可盖章,那就不是罚一站了,整个商队彻底玩完。 单独套交情那套更是没用了,对商队来讲,公关成本大,牵涉精力大,不如一次买个幽州随便逛的联票。 对各个坐地豪强与山寨来讲,一是钱能多分何必少收。二是私放熟的商队,你熟别人不熟啊,绿林税是大家的呀。 哪家豪强山寨认为自己面子大,够江湖,被北方军与幽州绿林一起打脸,全家摁江里溺死的时候,别叫冤就行了。 渐渐的,外地商旅,只用挂一面红旗,幽州平趟。 被抢被罚没了,北盟包赔。 挂了红旗还趟不过去的山寨,北方军负责打平。 哪家豪强收挂红旗商队的过路费,北盟负责把哪家豪强全家收进劳改营。 一团黑线被捋成了一道黑线,黑道就畅通了。 白团是一样的,官吏私下为难外地商旅,那是相对于外地商旅来讲,幽州地方官吏就是坐地虎。 可是北盟发话,要幽州各郡县的“厘官”来北盟领“保护性关税分润”,不许自己单收了。 要按各郡关卡的流通贸易量与重要性排序,由北盟统一分配“保护性关税”。 还不分单人,只按一关份额分予一关最高官,回去一地之内再自分。 最高官是清廉官,不要?不要就不要。底下关曹佐吏要也不给,只予最高官。 一个全贪的集体,一个全廉的集体,都是战斗集体。 一伙海盗全很坏,不耽误战斗力,不耽误建起富裕的海盗根据地。 唯独一伙人有的贪,有的清,那就什么都不是了,班子都不团结,那就是一团散沙。比着看谁更不修衙,谁更清廉去吧。 一关一衙一地内部只要有争论,恕不接待。 北盟是不会与单独的一粒粒沙合作的,一群大尾巴狼,狼皮一扒全是小肥羊。这都是菜,除了一张皮,没有集体行动意志与反击能力,找个时机把最大的一宰,一窝就全老实了,没有合作价值。 只有宰最大的,底下的全同仇敌忾,誓死报仇的团伙,才有与北盟合作的资格。能捍卫团伙利益,就能捍卫与北盟的共同利益。 幽州刺史刘虞虽为仁义君子,但就是这样一个能为团伙谋的明主。 明明不喜北盟擅设“绿林关”与“州海关”,可该拿的分润一分不推不说,还要威逼利诱,极力争取更多。 税款皆予属下层层分润,不中饱私囊。 这样的上官,政令执行情况就好,麾下就不缺效死之士。 若轻害其人,一地同仇敌忾之下,就会受到明里暗里的全面阻滞,有机会必反,且易有豫让之辈挺身。 这就是即便为敌,也只能招降不能杀的人,北盟的合作对象,大多就是这样的人。 刘虞轻不敢动北盟,是同样的原因,那会导致幽州土豪群起作乱。 至于只为自家谋的硕鼠,乱世之中,到底家财是帮谁挣的,北方军笑而不语。 这条白线半通半不通,仅在北盟势力范围内,比较畅通,之外多是散布的成员点级的局部地域畅通。 于是,就有了黑白两条线之外的第三个节,线上打结。 在畅通的黑白线大动脉,设统购统销点。 外地商队的大宗货物,可自由深入幽州各地散货,也可成批的以大宗形式,直销给北盟统购点,由北盟代为散货。 就是连不起眼的芦苇,都是如此。不用割一点凑半个渔舟,就驾船去给熬盐户送货,而是直接送交雍奴最近的芦苇收购点。 北盟收购点把芦苇晒干之后,会用蜈蚣船,组织舟队,以满载的形式,大规模输运至熬盐户较为集中的区域。 由于低廉燃料与廉价熬盐锅的大量供给,反过来导致了熬盐户的集中,与熬盐成本的下降。 有晒好的芦苇用,熬盐的谁用湿芦苇?乡民地里的高粱杆一样,有干高粱杆用,哪家砖窑用湿高粱杆? 农赋不仅要缴粮,还要缴刍秣,就是牛马料,在军中与粮一样重要。只不过没粮受重视,在北盟统购前,浪费极大。 农作物收获后的蒿秕,刈割野草,牧草都能晒制为干草,作为粗饲料。 牧草,杂草等植物的新鲜茎叶,树叶嫩枝,瓜藤蔓,块根,胡萝卜,菜叶等都是青绿饲料,一发酵就是青贮饲料。 北盟大量收购刍秣原料,加工后除用于自家与合作户越来越大的畜牧养殖所需外,还对外大量发卖。 正文 第一五零章 军事学徒 北盟加工过的刍秣,战马吃了耳朵会扇来扇去,一直在动,这代表战马很高兴。 而吃官仓收缴来的刍秣,战马耳朵是竖着向上,紧贴着头,这代表战马不高兴。 质优的刍秣,是军需,边军与郡国兵皆需。公孙该向北盟采购刍秣,照样会采购。入秋后月采购粗饲料,青贮饲料已经上升到了300船,两万余石,货值30万钱。 又适用又便宜的燃料与优质刍秣供应权,自然被北盟以为商民军提供方便的方式垄断。 且熬盐户与砖窑,不必付五铢钱,以盐砖冲抵燃料费即可。于是,船队返程时,又会堆满出锅价的廉价盐,出窑价的砖。 收购的集中,反过来让熬盐户更加集中,并产生了户户合作与雇工式的熬盐场,让食盐产量持续增大的同时,成本持续降低。 北盟的统购点,在统购的同时,逐渐又多了个统销的功能,不停向外扩张,逐步成为辐射幽州的一张大网。 从柴米油盐酱醋茶,针头线脑,锅碗瓢勺,镰刀锄头到家用纺织机,物料领取加工,特产收购,购销品种越来越多,贸易量越来越大…… 对辐射范围内的乡民影响,越来越深。 免费领籽棉,收加工好的棉絮,棉线,棉籽,售布。 芦苇,杂草,刍秣,柴薪,木炭,桐油,竹篓篾筐箍桶,皆可换棉籽油,灯盏灯油,盐糖布酒,油醋酱茶,铁刀农具。 免费领小鸡小鹅小鸭,收活禽,禽蛋,鹅鸭羽翎。免费领兔子收兔毛。免费领小猪精饲料,收生猪…… 北盟一个个统购统销站,乡民进出比去乡老家勤的多,周围摆摊卖货者自聚,挑担扛活者自来,渐成一个个辐射周边乡村的市集...... 市集与码头,市集与市集,与县城之间,可容辎车行走的简易乡村土路,正在一点点的被人趟出。 为了加强节点的商品供应与物资收取,鲜于辅所在的雍奴,动辄百万计的麻鸭放养,与当地乡民合作的形式,遍地开花。 通过收取老鸭,鸭肉鸭蛋,鸭绒鸭毛,为合作乡民增加收入的同时,让乡民有余钱多买布酒盐糖,置新舟用灯油,买砖盖新房…… 随盟内购销网络的逐步扩张,在地原料收取,外州商品散货,连成一循环的同时。收购量在持续攀升,散货量越来越大,贸易量一路攀升…… 就这简单的两线一节,鲜于辅暗忖中间截取的价差,就当不低于盟内的会费所得。 且仙帅花钱盟内众所周知,一向以不靠谱著称。别家五铢多了堆库,这位可好,当月就敢把下月预计能挣到的钱,统统花出去。 盟内有粮库,可没人知道钱库在哪,只知道有不少欠条。 敢三年把士卒军饷提高到年三万钱,鲜于辅尽管不可思议,可还是信居多。毕竟论殖产兴业与数算一道,特别是如何绑人合伙坑钱,仙帅可比领兵打仗精的多。 “月有两千钱,就够一兵士征募两个丹阳兵,湟中义从作为‘侍从’了。外面天下的精兵,在北方军中就是打杂的,比咱直接养士要划算,又能拉开勋阶待遇,诱人向上。” 李轩微笑道,“只不过一兵士两个‘侍从’的名额,估计兵士会留予自家子侄,本乡子弟,或自家奴仆,奴仆子。募外人为侍从的可能,估计会越来越少,毕竟与举孝廉一样,兵士为何要便宜外人?” 顿了顿,冲鲜于辅道,“你若真想为飞虎营加编,以免有功劳的时候争不到。动员游侠,剑客们自募侍从也好,你用放鸭,输销芦苇,熬盐的支出先垫上也罢。 北盟所出养北方军,你欺行霸市的所出,拿来养飞虎营又如何?总之,谁投资谁受益嘛,功名利禄自取,盟内会帮你,但归根结底,还要看你自己。” 鲜于辅心下崩溃,好嘛,放鸭的钱还没挣几个呢,我从前欺行霸市的老本又得扔进来。我收苦哈哈点芦苇给人送去,拉点盐抵燃料款,一船才挣几个钱? 这入的什么伙啊,怎么刚挣点钱,没暖乎热呢,就又得扔回去? 可不扔回去行么,劳改营还十万兵马呢,他一个营就一百兵,用一百兵斩将夺城,这也太难了点。 看着一脸纠结的鲜于辅,苏双与张世平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行了,我就是去苏当家那边,路过这来看看。” 李轩不以为意的一摆手,扭身朝低头悠闲刨蹄嗅草的大黑走了过去,头也不回道,“流氓又不贵,讲讲价,募两百撬门别锁的飞贼能花几个?你扩不扩编,自己看着办吧。” “唉。” 鲜于辅深深纠结,冲李轩的背影问了句,“甲胄弓弩,铁爪勾挠,军中配发吧?” “配个屁。” 正与李轩一同转身离去的苏双,闻声又扭过头来,对鲜于辅喊了嗓子,“要铁爪勾挠找俺,俺那刚支了个铁匠铺子,在营内请的师傅,手艺不错,给你价保证比盟内低,量大优惠。” “苏当家何时做起了生意?”鲜于辅诧异道。 “就是缺钱的时候呗。”苏双收回了郁郁的目光,萧索的转身离去。 “买马找我。”张世平跨上马,离去前同样对鲜于辅微笑着招呼了一声。 鲜于辅明白了,加入了北盟的财主们,时下都穷死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 毗邻雍水,西北原野,苏区。 三间河畔连体,两人高的人字半敞木房上,竖着两人合抱的烟囱,空气似朦胧扭曲。 无门遮敞房内,一座烘炉进料口闪烁着彤彤火光,侧脚一横柜不停发出“呜呜”的声音,一个学徒正坐在小板凳上,前后推动风箱。 “叮,咣。” “叮…咣,叮…咣。” 屋下离烘炉不远的一块砧台前,大冷天光着膀子,拎着大锤的壮汉,双眼盯住砧子上不时翻转的铁料,与小锤的落点。 小锤斜点轻落,跟着就是一大锤砸向小锤的落点,力量均匀,且有节奏。 小锤正落重击,则持锤待机,待师傅用小锤修改了关键料位,复又斜点轻落,才又一大锤砸下。 拎着小锤的是个汗巾包髻,老眼半眯的矮墩铁匠,左手握着铁钳翻动铁料,右手小锤边用特定击打方式指挥徒弟锻打,边时不时改料。 “唏灰灰。” 屋外空地上传来一连串的马嘶,一头长鬃飘飘的紫燕骝,前蹄立起,后腿狂蹬,不耐烦的狂甩脑袋。 “老铁。” 站在铁匠铺前,一边欣赏铁匠打铁,一边看人钉马掌的李轩,笑着对敲小锤的铁匠招呼,“是不是你马蹄铁打的不对呀,这马怎么钉个掌胡蹬乱跳的?是不是扎肉里了?” “马夫蠢,不赖蹄铁。” 老铁不服气,瞥了李轩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敲小锤,“兴许是钉掌的法子不对呢,宰猪不得先放翻哪,试下把马捆翻了钉。” “你说的有道理。” 李轩也不知道钉马掌的时候,该让马用哪个姿势,他也不关心,让钉马掌的马夫自己摸索就是,想了想,扭头冲老铁道,“我感觉你该跟苏当家的马夫配合着来,多交流,让狗日的马听话,踹伤我好几个兵了。” “马咋听我的哩?”老铁不认为自己能跟马沟通。 “你让徒弟帮钉个马掌。” 李轩冲老铁伸出个拳头,打开,“奖五钱。” “一马还是一蹄子啊?”老铁幽幽的问。 “那你不废话么。”李轩没好气道,“当然是一马。” “我回头试试。”有了赏钱,老铁的口气立马就松动了。 “你别满足呀,多改改,跟鞋似的,不是能用就行,得让马舒服。” 李轩半依在门框前,一脚斜插点地,从兜里掏出个果仁扔嘴里了,咀嚼道,“你把蹄铁改好点,让你一帮开铺子的徒弟都打,把价降下来,组团参加盟里招标,咱田马也需要呢,还能帮你朝外卖,包你挣个铁炉堡出来。” 老铁手下小锤重重一敲,气闷道:“我哪干的过人豪族家的铁厂,料都是从人那买来的,一帮徒弟又都是不成器的,有个铺子就了不得了,哪接的起盟里的订?盟里铁料不都是外购的么,咋不自己冶铁?” “矿石采掘量不够,冶什么呀。有矿地方那破路,修路人手不够,用骡那成本还不如外购呢。” 李轩开玩笑道,“等你做大了,用的料多了,咱再建冶炼场,专为你供料。” “那敢情好。” 老铁知道李轩在扯淡,不在意道,“以仙帅造器之妙,估计路难你不倒,怕是时下这点用料,看不到你眼里吧?” 顿了顿,左右环顾了一下,低声道,“你让我试的油脂,动物尿淬火,我试了。送来的猪尿,马尿,牛尿,桐油,豆油,菜籽油。有的配比似乎对硬度有用,你回头再让人送点虎尿,狼尿,鹿尿来……” “你别扯淡了。” 李轩打断了神神秘秘的老铁,“用老虎尿就能淬出虎钢来?我是让你用你的经验,帮我找找这里面的问题,到底是油尿里面的啥,在起作用。” 正文 第一五一章 高桥马鞍,马镫与马蹄铁 淬火就是浇水冷却的步骤。 老铁是李轩的师傅,他的铁匠扫盲知识,就是跟老铁学的。 融矿时的炉温,越红代表温度越低,越亮白代表温度越高。 铁料火候各有各的作用,不是炉温越高越好。 最高炉温融出来的铁水,一凝固铁匠打不动,太硬了。 红火低温融化铁矿石,得到的铁料就软,铁匠可以反复锻打,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到底是要去杂质,还是干什么,李轩也不知道,只知道“百炼钢”就是这么用铁锤揉面揉出来的。 铁料揉两下,越冷就越硬,就要送烘炉把铁料再热热,红了再钳出来,再锻打再揉,热锻。凉了硬了再送炉里热热,再钳出来锻打,反复,再反复。 炉里热一次就是一“炼”嘛,热百次就“百炼”嘛。 锻打后,“百炼钢”可任其自然冷却,也可让其快速冷却,那就是“淬”火,三点水的“淬”,用水。 可是一淬火,在让钢料骤硬的同时,会让钢骤然变脆,砍人犀利,可刀剑相击,说豁就豁,说断就断。 怎么让刀剑在锋利的同时,不脆? 于是,只淬刀锋,钢料上再包一层软钢淬,淬兵刃的各个部位,各种淬火的方法,各种淬火用的“水”,都成了铁匠们的不传之秘。 制刀,揉面的是苦力,名刀匠就在这一淬。 也就是老铁知道李轩肯定不会吃饱了撑的以打铁为业,才倾囊相授,就这还让他发誓只能自己知道,不能说出去呢。 李轩不知道老铁是不是迷信,告诉他的秘方说是用什么“不死阴水”,就是不能用湖水,井水。只能用江河溪流的活水,要阴要冷。 李轩估计老铁就是迷信,因为他玩过刀狩,托过朋友制刀。还听过用动物尿,动植物油脂淬火的秘方呢,当笑话讲给老铁听了。 没想到老铁很重视,自己搞了一堆人畜的尿,各种油不算,还让李轩让人给他送各种禽兽的尿与各类油脂。 李轩见老铁这么有科研热情,就支持了一下铁匠科学家的基础材料研究,但对什么尿其实是没兴趣的。 因为他已经捋出来钢铁的脉络了,铁匠处理不了的高温硬铁料,那是温度还不够高。够高了不用锻打了,出来就是钢水。小锤敲不动,那不还有水车,有冷轧,有万吨水压机么。 揉面的工作,交给水压机就行了。开锋用水力驱动砂轮,把钢料磨一下。或用冷轧直接轧一下的事。 实际钢水直接浇就行,浇个铁片,水压机“咣唧”一盖戳,一版“仙福通宝”硬币就出来了。把钢水换成银镍,“咣唧”一盖戳,一板现大洋又出来了。 用钢水把铁片浇大点,换个水压机磨具,“咣唧”一盖戳,一个胸甲又出来了,这不就是板甲嘛。 知道钢刀,钢甲,钢镚儿该怎么造了,李轩就对用尿淬火没兴趣了。 “百炼刀”对他来讲是工艺品,不是北盟需要的工业品。 只不过要高温就得上耐火砖,竖高炉,炉又不能灭,煤炭与铁矿石要一直吃。 猜想中的效果实际究竟如何,耐火砖性质如何,高炉要多高,日需吞煤炭铁矿石多少,出来的钢水会是什么德行,一堆东西要验证。 能忽悠一帮豪强商贾开一堆铁矿,冶炼场,钢铁厂彼此竞争,李轩就不愿意盟内掏钱办钢铁。 官营臃肿低效,没有革新动力,竞争力差,断不了奶的弱智儿童一样还是其次,关键是不利于团结广大的反动分子。 一个五铢开个官办铁场,又要行政法规保驾护航,又要输血,又要采购倾斜,又要市场垄断。劳心劳力养个弱智儿童,一年挣不回来一个五铢,倒能成功压制十个私营铁场的建立与成长。 哪如用一个五铢作为需求杠杆,驱动十个豪强开十家铁厂,一年收一个五铢的税来的轻松?市场又能得到大批经过了充分竞争的钢铁制品。 除非反动分子反动到敢不把税交给北盟,否则即便是未来一段时期对钢铁的需求大幅攀升,也仅需要忽悠豪强扩充产能,驱动一帮炮灰把缺口填上就行了。 最好过剩,过剩越大越好,矿工,冶炼场,铁厂的雇工越凄惨越好。幽州土豪商贾对外部市场的渴求越迫切,越无法忍受越好。 真正为军刀淬火的“水”,不是尿,是危机,是仇恨,是恐惧。 军队,没有敌人哪行。可惜大汉境内没犹太人。 犹太人,印第安人,黑人,吉普赛人,庶人,流民,黄巾,胡人,文人,士族,门阀,土豪,是谁无所谓,内敌外敌都可以。 总之,得有个迫害的对象,得有个敌人。 钱多多不知道商人为何猪狗不如,可汉武帝知道,因为就是要选个迫害的对象。 因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本能动物一样的人民,需要有个发泄愤怒的对象。 没有这个对象,没有这个敌人,人民发泄的对象就会转为对生活的不满,对徭役,赋税,兵役等义务的抗拒。就会把发泄愤怒的目标,转向支配他们的一方,那就是统治阶级,那就是政权。 北盟就是支配方,李轩是不能让人民发现,北盟是个坏蛋的。 所以,就要不停的找更坏的蛋出来。 北盟时下迫害的人群框架,圈的就是不为北盟缴税,不为北盟创造物质,与北盟形不成权利义务关系的人群。 开铁矿,冶炼场,铁场的土豪,一旦不为北盟纳税,就会符合这一范畴。 一旦为北盟纳税的铁场,遭遇了过剩,雇工水深火热,盟外的铁场与幽州以外的土豪,就会符合这一范畴。 那北方军吊钱伐罪,为盟内土豪消灭竞争对手的工厂,为盟内雇工抢夺外部市场,不是大义又是什么? 武帝征发百万徭役北击匈奴,人民怨声载道。可北盟如此正义的侵略军,对敌越凶残,岂不越受土豪与人民的喜爱? 这就是邪恶的帝国主义军队,与反动的帝国主义人民。 这就是为何李轩宁要十家土豪过剩,不要一家官营平衡。 因为他就是要把军队的利益与人民的利益绑上,成为利益共同体。 北盟时下对钢铁的需求,并不紧迫。豪族家冶炼场的铁料,一堆分散的铁厂与铁匠铺,产能的缓慢增长,就能应付盟内农具等铁制品采购。 以时下北盟的基数,铁矿采掘,冶炼,钢铁制造链条的排序,优先级不在前面。 还没高桥马鞍,马镫与马蹄铁重要。 马蹄铁对马耕与延长军马,役马的寿命,太重要了。 而高桥马鞍与马镫? “双马镫装备了一个骑兵小队,还是要再看看。” 苏双就是骑着配备了高桥马鞍的马过来铁匠铺的,一跳下马就冲李轩嚷嚷,“双马镫效用不大,落马还容易挂镫。对骑兵培养,影响不小。” “胡骑还是嘲笑?” 李轩依着门框边,掏个果仁朝嘴里一扔,漫不经心的一笑,“确实效用不大,公孙甲骑具装的三千幽州突骑,也没用马镫。有马镫的骑兵,不见得能打过没马镫的骑兵。” 顿了顿,又是一笑,“可那是因为,本来就能无马镫策马飞奔的人,马镫就是多余的累赘。” 时下军马役马的装备都很简单,一套鞍鞯,贴马背的皮鞍与其下的垫子。 一个革靷,牵引车的皮带,一端套车,一端套马胸前。一个绷马脑袋的络头,与皮绳接马缰。 上马的单镫有,双马镫李轩没见过,即便他早就知道双马镫“似乎”非常好,可并没有让赤备的汉胡骑兵装备。 他怕突然多个马镫的累赘,会害死三军。 在北方军的试验中,越是精熟的汉骑,越是天生长于马背的胡人,对马镫越不适应,越无法适从。 因为双腿紧夹马颈后,与蹬马腹下的马镫借力,是完全不同的借力方法。 学会骑自行车,一辈子忘不了。但小时候先学会骑三轮,再骑自行车,长大了再骑三轮,就会控制不了三轮的平衡。 习惯了无马镫的精锐骑兵,一旦突然多了个累赘马镫,就很容易阵亡。 不用战斗,一个不注意,策马飞奔时一个借力错了,下马姿势下意识一个惯性滑马动作,结果导致脚被勾住,马镫就能把人拖死。 “何意?”苏双略感奇怪,他是知道李轩对马镫的评价的,那就是赤备不配备马镫。 “我是说,马镫就不是给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准备的。” 李轩嚼着果仁,腮帮子鼓鼓,“高桥马鞍,马镫,就是给我这样的从小没骑过马的人准备的。游牧的诸胡不需要它,可我们非常需要,这让我们短时训练大量骑兵,成为可能。” 苏双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俺还寻思着骑有马镫的马,会把骑兵胚子练废,敢情你要练的就是从没摸过马的兵。” “对呀。” 李轩呵呵一笑,“咱跟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胡人,比个毛的马术,胡人咋不跟咱比算术?” 正文 第一五二章 人生的成就看追悼会 “咱要的不是骑术娴熟的骑兵,是能赢的骑兵。” 李轩轻松道,“器械,技术才是咱汉地的优势,咱就得扬长击短。我其实挺眼热公孙的重骑兵的,对付不了草原的轻弓骑射,突步兵阵犀利啊,我都不知道怎么挡。” 歪头想了想,又道,“咱的精锐骑兵与公孙选择差不多,就得轻弓骑射才行。可甲骑具装一身铁,拎杆大枪朝前撞的重骑兵,我感觉有了高桥马鞍与马镫,用流民就行。” “流民还没马甲贵呢。”苏双没好气道,“你舍得?” “舍不得。” 李轩摇头,“我就是打个比方,实际上我感觉重骑兵的最大作用还不是撞阵。” “那是啥?”苏双奇怪。 “震慑。” 李轩憧憬道,“重骑兵能打扮的很漂亮,我感觉一万穿着华丽,甲骑具装的重骑兵,从一个城市主干道隆隆驶过,就能征服这座城市。” 苏双眼神崩溃,胖脸扭曲:“你又要练样子货?” “是样子货中的样子货,特别适合在乡自备铠甲弓马的武装地主,斗奢夸富,耀武扬威。平常忽悠佃户,让乡民羡慕,生慕戎崇武之心。战时按地域集结,以志愿骑士团为单位,独立作战,或随主力一起出征,吓唬敌人,动摇敌阵,震慑土著。” 李轩强调了一下“样子货”的精神作用,“只要不傻呵呵的上草原跟轻弓骑射打,对付步兵,与关内骑兵对冲,华丽的重骑兵,那也不是光好看的。起码我感觉打三韩,高句丽的步兵,用的上。” 歪头想了想,“不光要碾死他们,还得从身心彻底震慑他们,征服他们。用土的掉渣的赤备,没华丽的重骑兵效果好。重骑兵背后再插双翅膀,脑袋上顶个红缨大扫把,驱驰间帽樱飘飘,肩铠一边一个骷髅头,猩红色的披风一披,脸上再覆个鬼怪面具,你觉得还缺点啥?” “缺心眼呗。” 苏双唉声叹气,抬臂一指原野上绵延的帐幕,“苏区?习惯游击?你就折腾俺吧,回家还得住帐篷,梦里都是一群羊冲俺叫唤。” “什么帐幕,那是‘响马包’,特意为你命名的,千年后你苏当家的就是响马祖师爷呀。” 李轩看着视线中原野上一座座米白色的羊毛毡圆顶“蒙古包”,与一群群悠闲散步的羊,不确定道,“多体验长期游牧的感觉,应该对赤备战力有帮助吧?骑兵总不能住城里吧?我感觉塞外草原才是骑兵的家。” “你拉倒吧。” 苏双哭丧个脸,“这儿就够偏了,你还让俺长城外住去?” “苏区与世平县,一西北一东北,是燕歌羽翼呀,哪有守城闷城的。你们就是城外的机动兵力,是燕歌犄角啊,不保持旺盛的精力与警觉性怎么行?” 李轩看着苏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地盘的时候你嫌弃没地盘,给你划了这么大一个苏区,你又嫌地方偏了。怎么就偏了?不是毗邻燕歌么?” “你拉倒吧。”苏双不上当了,眼神愤愤,“你他妈把苏区北面都划到鲜卑了,一个苏区比仨幽州还大,你蒙谁呢?” “那我不是激励你封侯嘛。” 李轩眼神无辜,深恨苏双没有上进心,痛心道,“能实质占领,最少就是个国主啊,哪有嫌地盘大的?” 苏双胖脸都气哆嗦了,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乐曲,不由更伤感了:“人在悲伤的时候,不管听多么欢乐的曲子,都会止不住流泪。” “那得看有多少人为你流泪,人生的成就看追悼会。你要都躺那了,都没几个人为你流泪,曲越欢你不越可悲?趁还没躺下,先送一百万胡人下去陪你,闻你苏双战死,整个草原都会快乐起来,那才是对你最好的歌颂。” 李轩遗憾的感叹几句,对苏双的不求上进无可奈何,抬头见视线尽头,一行汉军穿戴的骑兵,正在两队赤备的陪伴下,驰马缓步而来,不由眯眼一笑,“走喽,就差边军了,接客人去。” 苏双循声望去,就见当前三骑,打头的一匹褐马之上,邹靖正抬手朝这边挥舞,看起来兴致不错。 收了一亿钱,价值一千斤黄金的财货,任谁都会心情很好。 北盟与幽州边军打招呼的方式,就是一亿财帛,加送三千颗人头。 其中两颗头,黄巾叛将蔡和,王双戟…… …… 木架做杆,马鬃驼毛为绳,三层羊毛毡做帐。 圆顶开尖窗的一座“响马包”内,通透明亮,采光通风即好。 帐内中心摆着张大圆桌,桌下架着碳炉,桌上坐着一口葫芦状的大铜锅。 桌上摆满了各式菜碟,堆着满满的薄肉片,菜蔬,蘑菇,豆腐乳,辣红油。 围桌坐在小胡凳上的一圈人,一边伸手夹肉涮火锅,一边大声畅笑的聊着。 被特意请至军帐的几个冠士服色的商贾,深处军营之中,入眼不是雕弓长刀,就是进进出出的彪悍甲士,神情略拘谨。 只是火锅实在太热,催的几人皆是额头冒汗,解了冠带发髻中都出汗,越吃越是敞襟开怀,越喝越是放的开。 “别喝了,说正事呢。” 正对帐门的主位坐着邹靖,左边陪座的李轩抬手招呼帐兵一声,让把除桌上的残酒外,其他酒坛撤出去。 “啪”的一声,一沓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纸被拍在了桌上。 邹靖眯眼朝桌上看了眼,没说话,自顾斟酒浅酌,背对正门的鲜于银热的大冷天的仅着渎衣,视线被大铜锅挡住,斜头瞅了过来,将起未起。 在座的苏双与张世平无动于衷,自顾吃菜,两旁的安邦,方圆,盖准,钱景等人则纷纷搁筑勾头,看了过来。 “粮票?”最敏感的是钱景,胖胖的脸上先是一迟疑,进而思索着什么。 北盟的粮票他早就知道,只是不知刚敲诈完他的仙帅,又要怎么坑他。 实际在座的做地豪强与商贾了解的不多,起码没有邹靖多。 所以,李轩小胡凳朝后一搓,伸腿放松了一下,直接扭头问起了邹靖:“邹校尉那边拿准主意了么?边军参加不参加?” 邹靖唇边的酒盏未放,喝了口才缓缓放下,一抹嘴:“实粮换票,干系重大。” 说着,伸手点了点身前桌上的一沓散开的粮票,脸上似笑非笑,“薄薄一张纸,发予士卒与胡骑,真可充粮?” “不真,你又何必来呀。” 李轩一股酒后懒散的表情,不客气道,“别扯干系,也先不管边军,你就说你邹安晏,你范阳邹氏,欲参多少吧。” “芸娘于小仙处可好?”邹靖未答,反笑眯眯道,“家中老人,念及……” “此事循的是公章,没有差别待遇,不私谈。” 李轩打断了邹靖的腹语,没亲赴范阳邹氏总堂另行商榷的意思。 “那我且先问一句。” 邹靖沉默了一下,侧头看着李轩,缓缓开口,“北盟欲投几何?” “北盟一石不投。” 李轩轻轻拍打着桌上的一沓粮票,“与我早先和你说的一样,这家庾廪与子钱庄的联合体,只接受私人个体与同为子钱庄的股东。北盟的性质不具备这一条件,不能参股,这家联合体是独立于北盟之外的。” “庾廪”就是粮仓,“子钱”庄就是专事经营借贷信用业务的庄子,相当于钱庄。 用“庄”是因为此时皆以粮食计价,秩俸都是“石”,大多佃户青黄不接时,借的不是钱,大斗出,小斗还,借的就是粮。 高利贷粮,秋前借一石实出九斗,账不过年,最迟腊月底要还本金一石,加三斗利息,九出十三归。 腊月不还,到了春节,就要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年来到,爹出门躲账去了。善良的小姑娘就被催账的大恶人,逼成白毛女了…… 在座的钱景就是经营子钱庄的,钱多多就是“子钱家”。 大汉有专门的“子钱家”称呼,上了《史记》的,就是高利贷家族。贷款给汉景帝的无盐氏,就是关中的“子钱家”。 “那你也别扯北盟,你就说你李小仙,你兄弟四人,欲参多少吧。”邹靖又问。 火锅桌旁,除苏双与张世平外,余皆一头雾水。 “不止我兄弟四人,我兄弟何止四人?” 李轩指了指腮帮子鼓鼓的苏双,与慢条斯理夹肉片的张世平,“我盟内弟兄,欲参股者共二十六人,合参粮两万六千石。” “啊?”邹靖大吃一惊,满脸诧异,“这么少?” “不少了,一人一黄金股就够了。” 李轩夹了筷羊肉片放身前盘里,蘸酱蘸凉了扔进嘴里,咀嚼道,“根据初始章程,我们只要发起人的列席与旁听资格,有密室看账的权利,就够了。顺便挣俩小钱,很满足了。” 邹靖倒是不满极了,鼓眼气道:“小仙莫是寻我等开心吧,你等兄弟只参两万石粮,让我等把身家性命赔上?” “我等私人参的少。” 李轩一耸肩,轻松道,“不代表北盟贷的少呀,三年一千万石你看还行么?” “呃…”邹靖愕然一愣,沉默了下来。 “子钱庄若置于官府,若为朝廷所控,不算灾难。” 李轩低头吃着羊肉,头也不抬道,“可咱们的这个联合体,一旦被官府,朝廷掌握,那大汉就要见证什么叫十年繁荣,十年崩溃了。” 正文 第一五三章 中联储 “所以,这个联合体的宪法第一条,就是绝对不能为官办。” 李轩神态轻松,语气却很坚定,“北盟涵盖了官府的职能,必须回避。一旦这个联合体被朝廷,官府参股,控制,信用就会崩溃,就会物价升腾,民不聊生。 我们不是不想参股,不想控制它,我们知道这是个金蛋。 可为了让它顺利孵出那条金色的神龙,为了能骑到这条黄金龙的背上,我们必须克制,克制到这条神龙拥有自卫的能力。” 桌旁的钱景一脸狐疑之色:“二位,你俩究竟在说的是什么?” 李轩未应时,反而邹靖沉声道:“中央联合储备仓库,简称中联储。” “咳。”李轩被羊肉呛了一下,从别人嘴里听到“中联储”的名字,还是让他呛了下。 “这是什么鬼?” 非但钱景一头雾水,另一个胖子方圆同样一脸茫然,盖准,安邦等人更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个“中联储”是什么玩意。 “…很简单。” 李轩把羊肉咽下,筷子朝桌上一扔,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手,捏起一张粮票,看了下面额,“这是一张二两的粮票,上面写的是栗米。就是说钱多多你呀,你把二两小米存到中央联合储备仓库。” 说着,离座倾身,伸手把“二两”面值的粮票,朝钱景桌前一拍,“我给你二两粮票。” “就…这样?”钱景小眼一茫。 “对呀。” 李轩点头,继续拿着毛巾擦手,“你啥时候想要回你那二两小米了,把二两粮票交到中央联合储备仓库的粮点,拿走你的二两栗米就是了。” “就…这样?” 钱景肥脸上大嘴半张,“那你图啥呀?” “为人民服务。” 李轩下巴微抬,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呃?” 钱景闻声更愣了,满脸愕然,“收储结转损耗,干湿库霉腐,庾廪陈粮,出库转运粮点,十石粮收上,出来还能剩八石就不错了吧?自损两成,免费帮我存粮?仙帅莫不是等我存了二两进去,领完粮票,就……” 说着,渐渐声音小了起来。 钱景本要打趣李轩又想坑他,想通过粮票作废,吞他二两小米。 可说着说着,感觉这里面的道道没那么简单,竟是越想声音越低。 “仙帅收二两小米进去。” 桌旁的方圆幽幽开口,“不会发二石的粮票出来吧?” “不会。” 李轩摇了摇头,呵呵一笑,“这就是为何我说中联储不能让朝廷与官府控制。因为官僚蠢货,就会用你这样的方法,盘剥人民。哪怕粮库里二两小米都没有,照样敢发两万石的粮票出来。” 钱景蓦然反应了过来,肥脸都哆嗦了,仅是一个入库二两栗米,出二石粮票的可能,就让他热血沸腾,对李轩更好的方法,更是如盼圣训,松鼠一样捧起一对肥爪,虔诚道:“仙帅尽情吩咐,我等要如何做?” 如何做? 这是一个很复杂,也很简单的问题。 人人都有货币,都花货币,可没几个人知道货币是什么东西。 货币的意思,实际叫“存货单据”。 自己家有十个锄头,开十张票,锄头票的价值就是一锄头。 帮人保管十两黄金,开十张票,黄金票的价值就是一两黄金。 当一锄头与一两黄金,一对一交换时,一个锄头与一两黄金等值。一个锄头,一两黄金,一锄头票与一两黄金票,四者就是等价物。 只不过由于锄头与黄金交易不方便,故而用于交换的就是轻薄易携的“锄头票”,“金票”了。这画了锄头与黄金的票,就叫一般等价物。 前提,票能换出等价的东西,才叫“等价”。票本身是没有价值的,仅是用来换东西的存单凭据。 当金铺把9克金1克银融在一起,当做10克的金币朝外卖时,金融就产生了。 当金铺为人保存了十个金币,却开出了超过十个金币的票据,金融衍生就产生了。 有10金币,虚开100金币储备券,多出的90个金币拿去放贷,年息一成,一年就赚9个金币,这就是“银行”。 为了不让人看穿,犯罪团伙需要分工,储备10金币的叫储备行,虚开100金币储备券的叫发钞行。 库里没粮没金没货,什么都没有,还能无限印刷储备券的银行,就叫“中央银行”。 绝大多数人,连钞票得能从储备库里换来东西,都不知道,根本没这个概念。 当没有了金,粮,货为抵押,钞票的价值锚的就是统治权,税权了,就是军票。 土著的军票没人要,军越强,统治范围内的物质生产与消费两端产值越大,税收越高,军票锚的交易品种,物质量越大,交换能力就越好,越有价值。 信心同样是一种价值,库里没黄金,储备信心是一样的。 货币的价值就在交换能力,就在信心,古今是一样的。 至于储备不储备黄金,那就是经而已,黄金不过是信心的最佳锚点之一。锚粮食,布匹,蚕茧生丝,肉包子,钻石鸦片,海洛因,石油,铜镍,钢铁,大炮等是一样的。 大汉就不储备黄金,一汉斤黄金六万五到十五万五铢钱,官价一斤黄金百贯十万钱,一千斤黄金一亿钱。 一千汉斤黄金合250公斤,一克400钱。这一暴高的价值,造成了每多储备一斤黄金,北盟就要多出10万钱的沉淀资金,死钱,与地窖里堆鬼见愁的地主没分别。 大汉的黄金又不能作为储备金发钞,又不能像铜钱粮食一样放高利贷,又不能像原材料与布麻丝帛一样,不停的转化为商品与利润,不停的滚动。 黄金每堆窖一年,除了损失本金一成以上的利润与利息,就只有占库与让人保卫的价值了。 那,黄金除了制造麻烦与亏损,还有什么用? 所以,北盟根本不储备黄金,宁储备原材料,储备粮秣与麻布绫丝帛。 北盟捐输,贸易,缴获来的黄金,都被李轩作为优先支付手段,优先支付出去了。 因为黄金在大汉不是硬通货,没有实用价值,没有储备价值,不具备金融衍生能力,交换能力低。 大汉的黄金,最大的三个用途,是赏赐,结算与陪葬品。 西汉的黄金是海量,动辄赏赐诸侯就是数万,数十万斤。黄金万斤为一匮,皇帝私库仅黄金就有六十匮,黄门,钩盾,臧府,中尚方处处皆有数匮。 “匮”乏“匮”乏,就是到了东汉,不少衙门的匮里就没黄金了。 那些西汉的马蹄金,麟指金,金块金饼,如今大多就在地下的墓葬之中,正等待李轩的摸金校尉去挖崛。 大汉的五铢钱锚的可不是黄金,是铜矿与镍矿,是青铜钱,不是后来的黄铜钱。 李轩打过造币,收铸币税的主意,可经过核算,发现造青铜钱还不如造纯铜器。 青铜不是生锈的铜,不是劣质铜,是刻意把纯铜加镍,用来提高硬度。 青铜需要铜和镍,而铜镍不是伴生矿,相隔千百里很正常。 大汉最大的铜矿在河东中条山,在山西那块。而镍矿多在南方的扬州,交州,楚国故地,都到越南了,能相隔几千里。 而青铜冶炼又需要木炭,木炭制备储运又是个链条。 这就造成青铜钱制造成本太高。 大汉私铸钱可不违法,汉高祖刘邦就大力鼓励民间造钱,全民大炼铜钱。 支个炉,把铜镍融成水,找两块泥砖挖一堆坑一合,把青铜水浇进俩板砖之间,砖一开,就是一板铜钱,把毛刺修一下就行了。 家里开个印钞厂,自家印钱自家花,小农经济嘛,钱都自己造。 一个小户用钱范浇铸,一范少至几个多至五十来个钱,三铢四铢钱,当三钱,一刀平五千,搞的大汉钱币混乱。 最后只有五铢钱被普遍接受,可利润太低,豪族都懒得造。烟熏火燎支一堆炉,几百砖开开合合的造一筐钱,不顶造一个铜器的利润。 开始李轩很惊诧,一堆土豪嘴里的“造钱亏钱”,“钱不好卖”等概念,深深困惑了他。 造钱亏钱?钱还能卖? 后来才知道,真是这样,铜钱不是纸币,本身就是商品。诸侯国,塞内外诸胡部,蛮部,扶余,三韩,句丽等都买铜钱。 粮食,布匹,盐糖,铜钱,都是货币。五铢钱的制作最标准,规格最统一,单位币值适宜,易携易储,最适合大量流通,所以是最好的流通货币。 可由于官坊造五铢亏本,要补贴。幽州本身又钱荒,铜矿镍矿一概没有,还要靠青翼两州每年输送二到四亿铜钱,哪来的五铢钱出口? 造币税能收到亏本,李轩也是真服。 可等他通过计算,发现受制于铜锭,镍料供应,木炭制备与浇铸铜钱的人工。 造一万五铢钱要付出的粮布,能换回的五铢,还要超过一万时,他与幽州土豪一样,对造五铢钱也是毫无兴趣了。 这就是为何现代货币体系,要把贵金属从货币中剥离。 若以黄金计价,美国黄金储备不过八千吨,一艘渔船的量。 可一艘渔船,怎么可能装得下整个美国的财富? 那方今大汉天下,北盟的财富,又该用什么计价呢? 什么船,能承载? 青铜时代的小舟是不行的,起码得造艘海盗浆帆并用船。 “中联储”号! 正文 第一五四章 砍柴汉子与养鸡女子 货币其实只有四个时代,第一等价时代:贝,布,粮,盐,除草的“钱”,都是等价的,就是以物易物,“钱”本身既是货币又是“物”。 第二金融时代:铜钱,银币,金币等铸币税,实际并没有脱离以物易物的范畴。 第三信用时代:储备20万贯铜钱,让“交子务”发行60万贯交子。用票据,契约,银票等来锚“储备标的”,期货就是“票据交易”,交易的就是仓单质押合约。 第四信心时代:剥离“储备标的”,不能兑换储备库中的黄金,粮布了。锚的是结算方式与石油等交易品种,锚的是税,是信心。 第五智能时代:信心时代崩溃后,垂直架构下的货币发行体系就会瓦解。每个财团,每个公司,每个社会群落,每个组织,每个人,都是“新教”,都会变成独立的经济体,都会发行自家独立的货币。共同组成一个分布式架构,共享交互的自由结算网络。 李轩身处的大汉,在货币税赋领域,属于“金融时代”中的“青铜小时代”,金融骗术的初级阶段。 而大魔导师是没精力藏鸽子变鸽子的,又要推进金融时代的骗术,又要变第三“信用时代”的票据魔术,又要攒第四“信心时代”的货币魔法,又要让信仰“青铜时代”的瞎子心里有数,知道没被偷走半条粘糕。 这就需要古代与现代交互,微观对冲与宏观对冲并行,通过“等价”与“金融”与“信用”与“信心”的交叉对冲,来建立资本回路,用于把渠中的“沉淀资金”货币化,中联储就是干这个的。 受限于贵金属产出,货币供应有瓶颈还在其次,关键是工业社会下的物质产出,是呈几何级暴增的。 这就会造成货币发放受贵金属局限的同时,贵金属与货币价值会随物质一起呈几何级暴增。 那货币就失去流通价值了,一个金币能买艘万吨轮,这谁兜里能有钱? 幽州时下的钱荒,就是受限于造币材料供应。 铜与镍年产只有1000汉斤,那最多就只能造出38万4000枚五铢,这还是在不计算任何损耗,不做它用,全用来造币的情况下。 这就是青铜时代下的小舟,大不起来。 而当前流通货币受青铜产出局限的环境,就是北盟要打碎的旧世界。 青铜时代,既然无法承载北盟的发展,那就到了毁灭这一时代的时候了。 货币匮乏,会导致交投不活跃,商品换手少,会严重阻碍北盟的税赋收缴,与物质叠加速度。 因为缺少货币,一个砍柴的想拿柴换盐,一个熬盐的想拿盐换鸡,一个养鸡的想拿鸡换柴。 由于没有钱,当三者相遇,就没有交易,就产生不了爱情。 本来砍柴的汉子,能把柴换成钱,再用钱从养鸡的女子手里换鸡。女子与汉子就能说上话了,女子看砍柴的汉子体格这么棒,伙食这么好,一心生爱慕,爱情就产生了。 有了交易活动,北盟才能从交易环节收取税赋。有了爱情,才能为北方军生小战士。 可就是缺少一个“钱”的参与,本来该产生的交易活动,税赋,税赋的再投资,汉子与女子结婚生子要增加的需求,北方军的小战士,统统没有了。 这个没“钱”就没钱缴税的逻辑扣,他必须解开 他要让人民先有“钱”,再把钱乖乖的缴给他。 他不是为了从“钱”中赚钱,那点钱太少了,假钞的利润相对个人来讲是大钱,但对于北盟这样一个经济体来讲,是妨碍长期利润复合增长的短期不良收益。 他是要把“钱”作为调节的杠杆,用来支撑天枰两端更大的物质生产与需求消费,从增长的物质与增长的消费中,收取中间费。 假钞是零和游戏,是用一张假钞换一捆柴,一只鸡。 杠杆,则是为了让一捆柴火与一只鸡的交换,增长到十捆柴与十只鸡的交换,从而收取十分之一的中间费,获得一捆柴与一只鸡。 青铜钱不适合,那就换个锚,换个生产“钱”的方式。 有储备铜钱的方式,发行铜钱储备券“交子”。有铸币税方式,九银一镍算十银,增加货币供应的同时,获取一银减一镍的毛利。 有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前的储备金形式,储备金银贵金属,发行金银储备券。 有美联储形式,政权抵押税权给私人银行,由私人银行储备国债,发行“刀乐”。 有中央银行模式,啥也不储备,直接印爱国纸币。 各有利弊,都是方法与工具,以北盟当前情况,为配合未来一段时期内的计划纲要顺利达到各项产值,李轩最终决定锚“粮食”。 先粮后布,再进化到贵金属与贵金属储备券,一步步攀登新高峰。 “男耕女织”的社会,粮食与麻布丝绸是更好的锚。 这个锚既是“储备”,又不是“储备”,恰如军都城下的北方军,人数总共就八千,可不耽误每日再增加“三千援军”,持续提高总兵力。 可粮储期限是有限的,粮食是会坏的,粮库是有容量的。 以粮储总量百万石,如何做到源源不断,如何以百万石总储备,发行千万石的“粮票”,还能让粮票的所有人,可以真的换回粮票上的粮,且必须可以应付挤兑与金融狙击,从而保证“粮票”的货币信用,才是他要解的数学题。 这实际是一个金融衍生模型。 既然是金融,那就是信心游戏了,那他就一石粮都不想储备了,金融的本质是信心,金融的核心就是风险控制。 他要解决的就是信心与风险控制的问题。 于是,就有了“中联储”。 “中”是“中央银行”的“中”,除了统治权与信心,啥也没有。 “联”是“互联网”的联,没有“中央”处理器的分布式架构,节点独立且相互并联,无数点共同组成网络,资源交互共享。 互联网的分布式架构,本来就是为核战争条件下设计的,就是为了避免指挥中枢被摧毁,从而导致整网瘫痪。所以,根本就没有中央指挥。 任何一点或一局域被瘫痪,摧毁,全网正常工作,非常适合大汉时下的乱世环境。 “储”是仓储的储,就是一个个的粮仓粮站,一个粮仓一个粮站就是一个节点,无数的节点组成了联合“储”备的“储”。 只不过就跟把垄断资本主义翻译成帝国主义一样,曰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中央联合储备仓库”的名字出来。 与大多数人从来不知道钞票,是要能从公库换出来东西一样,“中联储”究竟是什么,实际并不重要,大多数人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就很好。 若彼得与虔诚的信徒,解释耶稣是他造出来的,信徒是不会信的,只会把渎神的彼得干死。 可正在看李轩造神的人,对神一点都虔诚不起来,钱景就对如何拿“耶稣”挣钱这事更虔诚,与印赎罪券的虔诚神父一样虔诚,松鼠一样捧着肥爪,两眼冒星星:“粮票极好,景原以为此乃盟中取粮凭据,未成想竟能发息?” 毕竟是子钱家,马上就问出了最关键的东西:“我有粮十石,贷粮无论如何也高不过十石,一季最多三石利。若粮以取粮凭据计,十石粮自可印二十石粮票。以粮票冲五铢,作为为布帛盐茶交易凭据未尝不可,贷二十石粮票出去,发利自不止三石。” “若能替五铢之用,怕是十石都不止。”在座的方圆挺直了腰板,同样神情激动。 “可是。”钱景直勾勾的盯着李轩的眼睛,虔诚的问,“李君,若人持二十石粮票,来换实粮,我粮仓中仅有粮十石,这可如何是好?” “你怎么这么反动呢?” 李轩一副你是个奸商的样子,痛心疾首,“你就十石粮,为什么要发二十石粮票出去?你还有没有一点诚信了?你这么无耻,谁会信你?” “…呃?”钱景胖脸一呆,无辜的冲李轩眨了眨眼,那意思: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李轩呵呵一笑,此时的商贾,连放高利贷的都是极讲信用的,储十石粮发二十石的粮票,都担惊受怕。 人类最早的纸币“交子”,就是民间的商贾储备铜钱,发铜钱储备券,本来信用极好,存一百贯就发一百贯。贬不了值,“交子”上有一串,就值一串。 只不过一等官府参股,剥夺了不仁不义的商贾控制权,“交子”就完了。官储一百贯,敢发二百贯,三百贯,四百贯的铜钱储备券出去。 这不是古代官府不讲信用,是还没见过印钞机不带停的现代中央银行。 “你不错啊。” 李轩打趣钱多多归打趣,对钱景具备的敏锐性还是很高兴的,没局限于粮与粮票的框架,上来就想到了粮票冲五铢,用粮票替代五铢钱的货币职能。 只不过钱景老想放高利贷,想的是加倍放高利贷,但已经摸到粮票替代五铢,行使“流通货币”职能的边了。 “若换成你,就是储粮十石,就是发了二十石的粮票。” 面对大概率成为“中联储”股东的众人,李轩不希望他们唯唯诺诺,成为一个个应声虫,而是渴望这些人能在思维风暴的碰撞下,快速成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而与对待王朝等人一样,多是启发式的假设问句,“你怎么应付二十石取粮凭据,与粮仓里只有十石粮的问题?” “这个…” 陡然遇上未想过的黑心问题,黑心的高利贷商人钱景一时都有些沉吟了起来。 “若规定半年不得取实粮,可好?” 桌旁的安邦突然发声,安氏是地主,想出来的辙就是以地主视角延伸来的,“夏秋之粮,换库补库,有半年期的缓冲,一半的差额,新粮尽可补上。” “一半差额?” 李轩又问,“那若是储备十石,发一百石的粮票呢?这十倍的差额,你怎么补?” “这个…”安邦哑然,暗忖缓个半年还行,总不能缓十年不让人取粮吧。 “李君,我嘴馋,实是换过盟内粮票,也花过粮票的。” 方圆歪头思索一下,缓缓道,“我在三将军开的包子铺里买过包子,知有粮票,无粮票。只付五铢,五铢加粮票,仅付粮票,一笼屉肉包子的价是不一样的。那是不是说,这粮票不单能发,咱还能收啊?” “不错,能收。” 李轩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点了点头,“收,既是为了增加它的支付性,交换性,流通性,从而增大它的市场流通性与保有量。也是为了对这一保有量施行控制。” 正文 第一五五章 利益动物 “还能赚钱吧?” 方圆舔了舔嘴唇,“军内特等粮票,与流通的一般粮票之间,精粮与粗粮之价差。买包子付粮票与付五铢之价差,一笼屉肉包子收一斤,还是一斤二两粮票,这中间也是有价差的吧?” 说着“咦”了一声,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喃喃道,“一斤粮票一笼包子,一斤二两也是一笼包子。一笼包子没变,那岂不是说,这粮票还能升值贬值?那岂不是说,一斤粮的粮票,还能换超过一斤粮,或少过一斤粮?” “对,有价差,可以升值贬值,是能换多换少。” 李轩点了点头,眼神中的笑意更浓了,“以盟内时下的基数与粮票的流通量,这点价差的利润不算什么。可你既然意识到了粮票的升值贬值,也就是背离了实际票面价值。我就可以告诉你一个让20石的粮票,不会去换10石粮储备的方法,那就是票面20石的粮票,实际价值为30石。” 顿了顿,轻松一笑,“实际很简单,就是北盟规定一下,会费缴纳,20石的粮票,等同实缴30石实粮,就可以了。会造成粮票一夜之间,升值五成。” “嘶…”钱景,方圆,安邦,盖准等人皆吸了一口凉气,一下意识到了这之间令人恐惧的问题。 这比囤积居奇还狠啊,一个会费缴纳标的物变更,就能让粮票一夜升值五成。 以北盟会费缴纳的量级,传导到街面,与粮票切切相关的粮价,岂不也会随之一夜暴涨? 那反过来呢?众土豪看向李轩的眼神,一时充满了心虚。 幸好知道盟里这位爷仙的厉害,没人敢在仙帅面前班门弄斧,玩什么囤积居奇。也幸好没玩,不然以这位爷爱挖坑的怪癖,陷马挖坑,埋尸防疫挖坑,盖房挖坑,一不注意就得掉坑里去。 “呵呵。” 让一堆怪异眼神盯着,李轩只能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实际这种行政干预不好,经办的幕佐一露,提前让你们这些坏蛋得到信了,就会发生内幕交易。本来会员能得的利,就被你们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攫取了。” “怎么会?” “不敢不敢。” 钱景等人皆做正义状。 “弊不止这一个。” 李轩又是一笑,“时下粮票流通量小,市场保有量少。相对于北盟会费收缴的额度,就不用真的把缴粮变更为缴粮票。只用一个或真或假的消息,就可轻易操纵粮票涨跌。” 顿了顿,又问,“可要粮票的市场保有量大了呢?要是盟外流通保有的粮票多了呢?盟内会费缴纳基数十石,自然能操纵一石,十石,百石流通总量的粮票涨跌。可若粮票流通量是一万石,十万石,百万石呢?还能操纵的了么?” “那肯定不行了。”主位的邹靖,一锤定音。 “怎么就不行了?” 见邹靖被反问的脸容一滞,李轩开心的笑了起来,拍了拍桌上的粮票,越拍越乐,“粮票就是咱发行的,别说百万石,就是百万万石,它值多少,也是咱说了算。中联储是干什么的?就是干这个的。” 众人没被李轩耍了而愤怒,反而全是兴奋的浑身轻颤,双眼冒光,皆感觉这不起眼的小小纸片里,似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既能挖无限宝,又能埋无数人。 对仙帅挖坑的水平,大伙还是信得过,一想到能一起合伙坑人,连刚被李轩坑过的钱景,都不介意刚被坑过了。 “实际上,中联储要做的,就是在不断扩大粮票市场投放量的同时,保障它的票面兑换价值不变。” 李轩的语气转为严肃,“粮库里始终只有100石粮,市场保有量100万石粮票都没问题。100万石粮票换不出100万石粮也没问题,但面额1石的粮票,就是要值1石粮。你们能听明白么?” “我听明白了。” 钱景坐在椅子上来回的扭动着,一脸兴奋,“就是一石粮能换二尺布三斤肉四个瓜五个钱。一石粮票,也要能换二尺布三斤肉四个瓜五个钱。咱粮库里粮是不够,可咱还有布库,酒库,猪场,鸡舍啊。” “对呀。” 方圆也想明白了,双眼冒光,“10石粮发100石粮票,把多的粮票借贷放债给织布的,酿酒的,养猪的,养鸡的。咱用多出来的粮票放贷生的利,参股布库,酒库,猪场,鸡舍,那不就有源源不断的布酒肉,取之不竭的利上利了?” 胖子越说越兴奋,脸上都带油光了,奋声道,“咱多了价值10石粮的布酒肉,就再多发10石粮票。再多100石粮的利,咱再多发100石粮票。哪怕咱粮库就10石粮没变过,不耽误咱源源不断的发粮票啊。且1石粮票,真就值1石粮的布酒肉啊。” “还有利钱呢?” 钱景不愧是放高利贷的,手捧心窝,一脸幸福,“市场保有的粮票越多,咱就越赚啊。地窖里的五铢钱,可不会生子钱啊。平常花用的粮票,是不能生息的呀。市场流通保有十万石粮票,就等于每年损失三万石粮息呀,这就是咱的利呀。不用放贷收贷,利息自来呀。” “没年息三成那么多。” 李轩对放高利贷上瘾的钱景无可奈何,没好气道,“流通保有量越大,钱息越少。” 说着,语气又转为严肃,“要发粮票,要让粮票流通,粮储与粮站的网,支付与兑换的手段,如何保障信用,应付挤兑,如何让粮票处于与粮食的长期价值复位状态,不产生贬值,这些方法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可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 “什么问题?”众人异口同声,神情难掩激动。 “我的问题是,若北盟不谋求控制,参股中联储。相反,北盟会始终视中联储为对等合伙人,始终把中联储的利益,视为自己的利益。” 李轩笑眯眯的问,“那么,中联储愿意把多少利润,上缴北盟呢?” “啊?” “呃?” “我草。” 众人皆愕,邹靖更是骂出了声,对李轩瞠目道:“你北盟一石不参,你二十六个弟兄一共就参两万六千石,中联储为何要把利润上缴北盟?” “那你们要是自己玩的转,就试试呗。” 李轩毫不在意,笑嘻嘻道,“反正中联储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是不是个金蛋,未来能不能孵化出金色的神龙,你们都有数了。可以自己试着孵蛋嘛,与北盟无关,一个钱的利润不缴,都没问题,我没意见。” 邹靖,鲜于银,安邦,钱景,盖准,方圆,围坐桌边的众人,顿时七嘴八舌的嚷嚷开了,有说不该缴的,有说缴一点也是可以的,有问要缴多少的。 苏双与张世平倒是没心没肺的依然涮锅吃菜,时不时对征求自家意见的家伙附和几声,乐着聊两句,说什么都赞同。是不该缴,缴一点也好,至于究竟该不该缴,缴多少?不知道。 李轩同样笑呵呵的逢问就赞同,对中联储拒不上缴利润毫不担心。 金融的本质就是信心,核心就是风险控制。中联储这个“神”,神格形成前是最脆弱的。李轩既然能创造它,就能打崩它。 可一旦中联储这个“神”长成了,就会拥有强悍的自卫能力,即便是创造这个“神”的他,都无能为力了。 恰如彼得对虔诚的信徒,说耶稣是我造出来的,你们不要信。信徒是不会信彼得的,只会把渎神的彼得干死。 所以,赎罪券利润分成问题,只能现在谈。 一旦中联储长成,离了李轩照转,他再弄个都不见得能干过。 他是不敢小看商人的,从钱景,方圆等人的反应上,他就知道这些坏蛋成长的速度有多快。 他会个糖炒栗子,没什么了不起,不出三天左右全是糖炒栗子。 一旦中联储膨胀,就会吸引越来越多资质高,学习快,阴险狡诈的坏蛋加入进来,就会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利益动物受利益支配,效忠的对象是利益。李轩若损害了中联储的利益,被利益动物撕咬,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除非,他不要利益动物,只要一群唯唯诺诺的奴隶。恰如皇帝派太监出任钞关,厘关,管矿太监。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为官,任县令,带兵,管织造局,制造局一样。 那北盟直接办“中联储”不就完了,中央银行嘛,让个举孝廉的任行长,都一点问题没有。 子曰:没钱了?印! 问题是,他办中联储又不是为了多养一群听话的奴才,不是为了摧毁北盟的货币信用。 他要的也是利益,要的就是能为北盟带来利益,捍卫货币信用的利益动物。 因为北盟的利益与货币信用,是与利益动物自身的利益,信用,财产,身家性命挂钩的。 利益动物之反动,给点木炭它就造炸弹,你让它为盟损失个人利益,为大家牺牲小家,它才不服呢“你咋不把自己损失了呀,你全家咋不去死啊”,不认主,不忠诚,不爱盟,卖盟贼,盟奸,是百分之九十九最痛恨的一小撮冷血动物。 这群冷血动物,既能决死冲锋在抢夺利益的第一线,也能离正义远远,对饥寒交迫的人,冷眼旁观。 这群利益动物一旦成长起来,即便他曰:没钱了?印!利益动物们也会造反的。 给北盟捣蛋,让荆轲找他玩,都再正常不过。 正文 第一五六章 缴些利钱也是该的 李轩是不愿意在有生之年,与中联储走向敌对的,那赢了就是输了。 他赢中联储,无论让北盟接管中联储,还是毁灭中联储,都代表北盟的信誉毁了,代表他的初心已改,不复当年,那他就输了。 中联储赢了他,他还是输。 所以,他要先发给自己一张能赢的牌,那就是一张他与金色的神龙,签订的鲜血契约。 一旦这条神龙,未来毁约,不按契约规定的条款上缴利润。他把这条初心已改,不复当年的龙宰了,就是他赢了。 他对打必输的仗,毫无兴趣。拿必输的牌要赢,就只有掀桌,那他个人与北盟这家赌场的信誉,就全完了。 可若有能赢的牌,还是可以坐着打,把该离座的清掉的。 这是一张谁毁约谁就必输的牌,北盟毁约,北盟输,赌场信誉毁于一旦。 中联储毁约,中联储输,会被瓦解。 这张牌只能现在发给自己,一旦龙孵出来了,那代表中联储里的坏蛋够多了。 而从坏蛋里孵化出的人渣,是绝对不会接受这张牌的,强发就会变成敌我,就会引发赢了就是输了的必输结果。 “缴些利钱也是该的。” 方圆左顾右盼,眼神闪躲,“万五之子钱税,朝廷也是收的嘛。我等再缴北盟一份,也是应当。” “另予仙帅一份,更是应当。” 安邦连声点头,大方道,“李君之中联储,堪比常平仓啊。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安氏义不容辞,不管族中如何,我二房当先投粮三十万石,实下库内即有粱米、黍米、豆豉、大麦、粟米,杂谷八万余斛,最迟年前缴齐。” 说着,大声问主座的邹靖,“邹校尉,一股千石粮,论石是吧?别管是何粮,我安氏先入300股。” “我盖氏也入300股,我即可做主。” 盖准扬声接了一句,又扭头冲李轩一抱拳,憨笑道,“小人当报效仙帅之义举,为李君私人再加百股黄金股。” “哎呀,跟我想到一起了。” 钱景一拍大腿,先对盖准竖起个大拇指晃了晃,扭头就冲李轩谄笑道,“小人家中没余粮,且报效仙帅值百股的财货?小人愿入中联储1000股。” “哎呀。” 又是一声哎呀,安邦一脸惊奇的看着李轩,“我再报效仙帅百股,仙帅三百股,岂不就与我等持平了?” “放肆。” 方圆一拍桌,怒瞪安邦一眼,生气道,“仙帅何等人物,我等岂能平?” 说着,肥脸上挤出来俩酒窝,举起个小爪,招财猫一样冲李轩竖了起来,“小人愿报效仙帅五十股的财货,另入中联储五百股的财帛,必为仙帅马首是瞻。” 方胖子看似最豪气,实际最小气,让同为大豪的苏双,张世平非常服气。 可鲜于银还是听的瞠目结舌,没想到幽州豪族家地窖这么深,果然不是欺行霸市的流氓可比,为人还这么豪爽,粮食都是十万石的送啊。 邹靖倒是含笑不语,他家也是士族,倒是不会对十万石粮的礼动容,只不过笑中嘲讽居多,方才他是看到了几个土财主,挤眉弄眼的对暗号了的。 至于为何嘲讽?幽州谷贱,边郡地广人稀却有大片屯田,特别是有为供应数十万边军建造的大粮库,储粮设施远比内陆州好。 大汉的粮食产地与大粮仓,不是在甘泉,河套,凉并幽等边郡,就是在太湖之滨的太仓,巴蜀的都江堰地区。 以粮产论都江堰地区亩产最高,还要远超江东,高产田亩产能到二三十斛。其次就是“良田”标准的十石田,水网纵横的荆襄九郡地区就分散着很多这类的小块肥地。 再次就是黄淮长等河系周边,内陆州的粮田,小亩石栗,大亩三石上下。 最差的就是幽并凉边州,包括凉州河套在内,大亩亩产皆两石上下,比都江堰地区的高产田能差出十倍去。 水利与气候对亩产的影响,比土壤肥力还要重。 像汉之龙首渠,就是循山坡旱地开暗渠,灌溉盐碱地,穿商颜山地下而过。无表水不惧蒸发,暗渠长十余里,灌溉盐碱地四万多公顷。把早先亩产不过石,甚或长不了作物的废地,变成了亩产十石的良田。 这种暗渠传至西域,就成了“坎儿井”,即便在干旱的戈壁,照样能种棉花,小麦,瓜果。 大汉像是龙首渠一类的暗渠,白渠,漕渠是不少的。运河就是更宽的渠,漕粮嘛,就是循灌溉的渠运粮。 但什么渠,都没有“都江堰”这个鬼地方邪性。 这个由秦决定兴建,蜀郡太守李冰父子负责督造的水利工程,与燕歌一样,借助了自然地理与古蜀国留下的改造基础,不筑坝,不大改,就是对自然地理小修。 嫌河深就扔点石头进去,嫌河窄就循着自然流径,拓宽一点。挡住河的山体,不炸不挪,而是削去一点。 就这么不大改,不筑坝,只把自然修一修,整个容,就达到了无坝引水的目的。这个诡异的水利工程建设思路,导致了都江堰是不用维护的,因为就是自然。 乡村的水渠都要维护,要清淤,要修补,而灌溉千万亩良田的都江堰超级水利工程,居然是不用维护的。 长城都塌多少回了,秦的砖长城,西汉的夯土长城,很多都塌陷,风蚀,大雨涝溃,被黄沙埋没了。都江堰可好,屁事没有,连维护都不用,一直好好的。 都江堰那个鬼地方太邪,又是个盆,搭在盆上一条湿毛巾,水还会被毛巾引下呢。由于自然水位落差,导致地上不涝,地下却始终很水润。 因为是盆,它就是个井,井外风再大,它古井不波,旱涝都保收。 因为旱涝是井外的事,它从来不涝不旱。 水大顺河自然走了,天上不下雨了,那不还有地下水么? 由此导致都江堰那个鬼地方,亩产居然能到三十石。这是3600汉斤,相当于现代亩产1800斤,而幽州才180斤。 这是在没有农药,化肥,高产粮种的情况下取得的,所以都江堰那个地方很邪。 可大汉十三州,户数过百万,口数五百万以上的益州、豫州、扬州,荆州四州,就占据了大汉人口总量的四成三。除豫州外,其余三州皆在长江流域。 一个豫州,仅下辖的颍川,汝南二郡,沛国、鲁国、陈国,梁国四国,人口就过五百万。 而大汉三边,河套凉州,一个州人口才40多万,并州60多万,幽州最好,人口250万。 而三边随意一州,面积都是豫州五倍以上,屯垦面积也都远超青州、豫州、司隶、兖州,徐州等州,有大量屯田。 边地地广人稀,屯垦面积却不少,加上储粮设施较完备。 这就造成了大汉粮食亩产最差的就是边州,地太多不爱惜,非良田宁抛不种。可粮价最低的同样是边州,因为人均粮食产量最高,且粮价最稳定的还是边州。 凉州,并州,幽州边疆之粮,居然要诡异的反输司隶,支援中央。且幽州每年都要用来与青州,翼州换二到四亿铜钱,粮丰但钱荒,缺布糖盐女人等。 大汉的边疆区特点,就是除了兵,马,粮,地之外,啥都缺,连罪犯老婆都要进口。 但幽州是不缺粮不缺地的,饥民流民都知道北上边州求活。 且幽州钱价极贱,大宗粮食外卖价格,栗米,谷,大麦,才只有均三十钱。豆豉五十钱,黍米即黄米,三十八九钱。最好的小米粱米,不到六十钱。 中联储的股石计价就是栗谷,钱景等人大方的送李轩“一礼十万石”,实际不到300万钱。 邹靖暗笑,几个财主一礼十万,且都要撑出一副豪奢模样,而李轩当初予他的一礼是多少?仅财货就一百六十余车,一万万钱。 送上亿财货之重礼,面都没露,提都不提。蔡和,王双戟等三千黄巾叛军,是被邹靖剿灭的,一百六十余车财货是战利品,仅此而已。 鲜于银就是在此战中,先敌发现,身先士卒,率雍奴义从为先锋,首破南逃之黄巾,阵斩王双戟,被邹靖叙功举荐,被刘虞征辟为骑都尉。 至于黄巾前营叛将蔡和?求降不纳,被缚之马后拖死…… 邹靖时下也是暗叹,随北盟风生水起,刘备等人初时的寒酸自然瞒不过人。传的最邪乎是北盟初创,仅靠十金,十帛,百贯钱。 可上亿的财货,说送就送。一个风暴般疯传八方的神农大赛,一年赏金就是千金。光是这个豪气,虽明知北方军劫掠了半个广阳,幽州只起风闻,州府却少见弹章,边郡之军,更是无人愿动。 相比之下,劫掠了另外半个广阳的公孙,善财难舍,名声就差多了。传来传去,都传成广阳全是公孙劫的了。 “小仙直说罢。” 邹靖端起酒盏,把盏内残酒一饮而尽,一抹嘴道,“中联储之利,北盟究竟欲取几何?” “两年内,一文不取。” 李轩伸手比划了个二,不是谈判,而是直接把契约中的上缴比例摆了出来,“第三年,上缴一成,第四年两成,其后每年上缴利润多一成,直至第十年的八成止。从此之后,中联储利润中的八成,上缴北盟,此为永例,屡世不更。” 正文 第一五七章 你小看了我的诚意 “八…八…” 愿予北盟再添份万五子钱税,已感觉是大出血了的方圆,听到要上缴八成利润,整个人都不好了,浑浑噩噩道,“盟内一石不投,净入八成。我等一群人,各个身家性命相投,共分余下两成?” “恐怕分不了。” 李轩笑吟吟道,“这中联储粮仓要扩建,网点要扩大,伙计要发钱,不也得从剩余的那两成利润中出?总不好意思让盟内出钱吧?” “我去。”钱景也傻了,蒙蒙楞楞道,“我没啥不好意思,我就想知道我图啥?” “是啊。” 盖准一脸迷茫,“中联储再好,我落不着几个好啊。辛辛苦苦为北盟做嫁衣,还得赔上个闺女?” “仙帅,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吧。” 安邦首先从“上缴八成”的恍惚中清醒了过来,以为李轩是在开玩笑,是在漫天要价,马上就来了个就地还钱,“我安氏真心实意入股,别管缴不缴,缴多少,我二房的三百股既吐,就没收回来的道理。” 顿了顿,认真的看着李轩,“仙帅且拿出对自家人之诚意。” “八成,就是对自家人的诚意。” 李轩抬手举了个八,比安邦更认真,“这不单是生意,还是合伙人资格认定的问题。是是否让你们真的具备合伙人实力与权力的问题。为了在贱商轻贾的当下,奠定未来商权与君权对等的权利,我要拿出我对商的诚意,八成就是商人要付出的诚意。权利与义务对等,才是长久的生意。” “李君何意?”钱景略蒙楞。 “我的意思是,商人的身家性命,不是靠君王与武士的怜悯保障的,不是靠道德保障的。商人要学会自己保障自己,要能自己为自己做主,要具备与君权,军权,民权,议价的实力,或共同毁灭的能力。” 李轩手上大拇指与食指开着的八,没有合上,“这八成,是为了向时下的盟内,与未来的北盟上下,解释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们为什么有这个权力,为什么北盟的货币发行权,在一群商人手里?” 说着,环顾方圆,钱景,安邦,盖准等人,沉声问,“因为你们钱多?因为你们地广?因为你们利润大?所以,你们就该有这一权力?那北盟为何不直接接管你们赚大钱的权利?为什么不把中联储置于人民的管理中?” “人民?” 邹靖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你是人民,还是我是人民?谁是人民?小仙何不把大汉找来,让我看看。” 钱景与方圆闻声却沉默了下来,他俩不是破虏校尉,是商贾,自与邹靖观感不同,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 “任何答案都无法解释这一问题,能解释这一问题的只有利益与效率。” 李轩没搭理邹靖,而是对钱景等人道,“只有当君王,官僚,武士,农民,工匠,市民,一干人等都做不到。只有你们,能用二成利捍卫中联储,捍卫北盟货币的坚实信誉,只有你们能做到。 只有当中联储与北盟的利益一致,只有当替换掉你们,除掉你们,把中联储从你们手中夺走,会伤害北盟上下所有人的利益。只有你们让北盟不敢承受这一代价,你们才算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 你们要的不是利润,而是把你们这群人的专业素养,持续的朝上提升。是把你们这个圈子封闭起来,让即便是培养一个金融学徒,都高到普通人难以承受的代价。你们要的是不可替代性,不是二与八的利润分成。 对印钞的来讲,捍卫的是对印钞机的支配权,不是争印出来的纸。对金钱主人来讲,金钱是支配世界的工具。 我是给你们一个成长为金钱主人的机会,把你们从被金钱的奴役中解放出来。等你们成为了金钱的主人,自然就明白了钱不是用来赚的,是用来印的。 这个机会,需要你们用八成的诚意来换。” “诚意。”钱景喃喃自语。 方圆眉头紧皱,沉声道:“我等的诚意,是数十万石看得见,摸得着的粮,李君的诚意,仅是一个为何收八成的解释?” “你小看了我的诚意。” 李轩笑眯眯道,“北盟要立君士农工商五德,为立农德,一个神农大赛且付千金之赏,立商又怎会仅凭一个承诺?这八成的义务中,就有你们的权利,那就是税权。” “税权?”安邦与盖准闻声皆一愣,“算缗钱?包赋包税?” 算缗是大汉财产与交易税,又称“算缗钱”。 这是汉武帝对商人,手工业,干高利贷的,与驾车行船的征的税种。课税对象就是商品或资产,1缗就是1贯,财产商品估价1缗或2缗就征缴1算,1算为120钱。 商人财产2缗征缴1算,120钱财产税。手工业4缗1算,一车1算,商人车2算,五丈以上船每艘1算。 爱国税,不缴还鼓励相互揭发,揭发赏罚没一半。 强制人爱国的汉武帝之后,前汉就一路衰下来了,没谁再认识后来的皇帝了,武帝驾崩不过百年,西汉灭亡。 刘秀复立汉后,包税制替代了把国都爱灭了的强征,恢复了皇权不下县的文景之时,县以下由豪强,三老等乡官庄头,代收税赋,摊派徭役。 这又造成了士族门阀与地方豪族的壮大。 历史就是一个循环,算缗钱废了,又收。屯田政策灭了,又起。包税制取消了,又来。 善法恶法,因人因时不同,同样的一个观山海的专卖制度,管仲用就国富民丰,换了桑弘羊等大汉的财相,猛一用效果极好,横征暴敛,当然国库充盈。 然后,一头栽进国敝民穷的死亡螺旋,喝海水一样,越扩大专卖越是百业凋敝,改都改不出来,直至财政崩溃。 “我说的不是税种,而是税权。” 李轩看着钱景,笑道,“我们既然自诩我们不是万般皆下品的独术,是吕不韦,范蠡,管仲,鲍叔牙,子贡等虽商人亦可拜相的共和,那我们就要说到做到啊。既然北盟是以抵押税权的方式,从中联储借出的货币,那税权的监督与行使,自然就是中联储的了。” “我们来为北盟收税?”钱景诧异极了,“那要县令,盐铁官,税吏干嘛?” 方圆闻声同样懵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个商贾,从来是被官府收税,居然还能为官府收税?” “对呀,不是为官府收,是为你们自己收,收的就是欠款啊。以钱东家收高利贷之执着,收自家的利息,想必没贪腐的必要吧? 北盟时下只领有燕国一隅之地,便先设个国税局。名义属于北盟税务机关,实质由中联储管理,专门用来收税。 我感觉咱们私营中联储的私营国税局,可能要比朝廷的税吏,清廉那么一点点,收税的效率,高那么一点点。” 李轩笑眯眯道,“这你们不是财相,也是副财相了吧?未来北盟财相皆从中联储而来,都不奇怪吧?北盟税权,货币发行权,财政收入,都被商人掌控了,这个商德,立的住吧?” 众人一时皆默,眼神中都是不可置信之色,方圆扯了扯似乎发紧的喉下内领,沙哑着声音问了句:“北盟能发多少粮票,居然是我们说了算?” “对呀,有无限发粮票的可能,我是管不住自己的手的,缺钱就印呗。粮票再贬值,我又不损失啥。” 李轩笑呵呵道,“可我怕我随心所欲的后果,会让粮票变的一文不值,民不聊生。会让北盟倾覆,最终伤害的还是我自己。所以,我管不住的手,就让与粮票和身家性命挂钩的人来管。我不把你们的命,你们的家产当回事。但我相信,你们还是会把自己的命,自己的家产,当回事的。” 方圆闻声心中一紧,从话里听出来了,怕是中联储挂钩的似乎不仅限于他入股的那点财货。 只是一张小纸片之下,一个中联储之中,究竟藏着多少弯弯绕,如何就跟自家身家性命绑在一起了?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是对笑语吟吟的李轩,越发恐惧了,深怕被坑。 “我投,八成利润上缴,我接受。” 从来眼神游离,一脸精明的钱景,此时却显得异常沉静,轻轻道,“只为一个不为君衡而衡君权,只为商贾不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可能,我投,我接受,我想试试。” 说着,歪头看向李轩,“我想知道,刀斧在君之手,中联储凭何不被生杀予夺。我想知道李君的中联储,到底是什么。” 中联储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李轩自己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以准备“粮”,发行粮票,通过粮票再抵押,做衍生货币投放的怪物。 受限于仓储,物流,信息,特别是现代金融货币体系的支撑,在大汉造这个怪物,非常困难,损耗太大。 若是现代,同样的分布式架构,锚粮发货币,实际是很简单的。 正文 第一五八章 积压的纺织品与存“资本”的仓库 青黄不接的现象,在工业社会的小民身上已经消失了。 因为工业革命之前,必先有农业革命,粮食产出的巨幅增长,工业品丰富,已经让小农感受不到何谓青黄不接了。 何谓青黄不接?稻子麦子最贵的时候,就是田里水稻绿了,地里麦子要结穗了,眼看差一俩月新麦子就要收割上市了,偏偏家里断粮了。 这个“青黄不接”之时,就是粮价最贵,囤积居奇的粮店,米店假捂盘惜售创造“真紧缺”“还会涨”的市场情绪,一边拉抬一边放的“出货期”,是最适合放高利贷的阶段。 眼看杨白劳家要饿死了,黄世仁就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做笔好生意。 别说压房压地,压闺女都得借! 可青黄不接的现象,在现代已经从小农身上“消失”了。 现代社会,粮价似乎一年四季都是稳定的,一年年都是稳定的平稳上涨。 但那只是从小农经济下的小农身上消失了,青黄不接的时段性,在芝加哥商品期货交易所,在南北美订单农业下的农场主那里,依然明显。 现代的农场主,就是古代的小农,依然在经历着作物“收购价格”的波段性“青黄不接”。 简单来讲,就是5月大豆收割,收购价最低,一个巴西种植10公顷大豆的农民,亩产200公斤,5月收获大豆3000吨。 巴西五月大豆收购价格,一袋不到50雷亚尔,吨价只有260美元,3000吨总价78万美元。 到了七月,吨价就会上升到280美元,到了八月,北美大豆眼看要收割,这就是“青黄不接”之时,整个美洲大豆库存见底。 此时世界市场豆油与饲料需求一旦攀升,饲料商与加工商就要补购大豆,会造成大豆价格疾速攀升。 巴西大豆的每吨价格,或许就会一举突破300美元,350美元,400美元。 可巴西农场主能等到九月的吨价400美元么? 等不到的。 五月大豆收割了,小农惜售,想再等等,可二季玉米要开种了,大豆不卖,种玉米的钱哪来?飞机,播种机那都是吃油的,没钱开不动。 四五月收割的3000吨大豆堆哪里? 小农是没有仓储设施的,粮储不是一堆就完了的。要翻粮,要降温,要防霉防虫防鼠,小农无力建造粮储设施,等不到这个价格。 他若在现代锚粮,弄“中联储”,就可以通过为农场主免费提供粮储设施,免费储粮的形式,帮助小农等到这个价格。 为什么要建粮仓?因为要放积压粮呀,用来存“沉淀资金”。 李轩是农盲,但不代表他不会做期货大豆,还是场外市场。与扫服装尾单,断码尾货,拿到比厂价更低的纺织品再售一样。 积压的纺织品就叫“沉淀资金”,扫单就是在激活这笔“沉淀资金”,将其货币化,转化为“资本”。再销售的过程,就是为“积压的纺织品”寻求价值复位,资本获取利润的过程。 若是从银行贷款扫积压的纺织品,把积压的纺织品用来换积压的飞机,再把积压的飞机租赁给缺飞机的航空公司,用航空公司的租金偿还银行贷款本息,就叫资本回路,就叫牟其中。 美洲订单农业下,同样会积累出积压的“尾单”,同样可以做资本回路。 盖粮仓,就是为了用来“装贷款”,让积压的纺织品自己入库就是了,谁说贷款非要找银行的?谁说借钱要付利息的? 纽约广场协议,就是德国马克与日元的价值复位协议。就是扫单。由英美资本扫德日银行坏账,不良资产等“沉淀纺织品”,做成资本回路,一个原理。 很简单的原理,只不过多绕几下,大多能看懂扫服装尾单的人,就只会曰升值贬值了。 看似虚无的金融,资本的增值,实际就是通过把积压货“货币”化,转化为“资本”,为“货币”寻求价值复位,来实现的。 五月的巴西大豆就是“积压纺织品”,与小农门前挂的一堆玉米棒子一样,全是露天摆放,装都没地方装,盖粮仓就是为了“装”它的。 就在巴西滨海与内陆盖些粮仓,根据当地的实时收购价格,小农入库3000吨,就在小农的“中联储”户头,标个二级大豆3000吨,吨价24万雷亚尔。 期间买种二季玉米的农资,直接按大豆时价卖大豆库存,就可以了。 “中联储”的会员买农资便宜,团购价,直接在“中联储”的会员界面就能买。 到了9月,大豆吨价涨到400美元了,看看库存还有多少大豆,3000还剩1000吨?想卖,卖掉就可以了。 五月与九月大豆一吨差价120美元,小农1000吨不就多赚12万美元么? 巴西种10公顷地的就是小农中的小农了,美国农民每人还得种80公顷呢。 有一万个巴西小农来“中联储”免费存粮3000万吨,中联储不就为巴西小农多赚了12亿美元么? “中联储”就是义务为小农提供免费仓库,让小农免费存粮。 嫌弃里约的大豆价格低,小农还可以把自己库存的1000吨大豆,海运到纽约卖掉。扣去海运,检验检疫,关税,港区仓库租赁费,或许在纽约卖掉更赚钱。 当然,别说3000万吨,“中联储”一粒大豆都不用存,直接就榨成“金龙鱼”摆超市了,存个毛。 那巴西小农运往纽约的大豆,是怎么回事?那是真的交易数据,只是没有真实交割而已,与黄金商品期货,外汇市场是一样的,一天5万亿美元的交易额是真实的,只是没实际交割而已。 小农能从折腾来折腾去中赚到钱,账户中就真有钱,多研究多空双方,利好利空基本面,重组并购题材,红筹蓝裤衩的,这回赔了下回赚就是了。 只不过中间的海运费,关税什么的,就是“中联储”收的印花税了。 而“中联储”收储3000万吨大豆花了多少钱呢? 零! 永不加赋是圣明,弄个永不减赋就压迫了。 粮库收储开白条多伤农民兄弟的心呀,“中联储”义务为小农提供免费粮库,仁义吧? 这就叫剪羊毛。 这就是统治的艺术! 由于入库是货币计价,所以即便粮库里一粒大豆没有,也不存在挤兑风险。 至于小农“中联储”账号上的大豆“XXX”吨,当地市场价“YYY”,总价“ZZZ”,都是真的,只不过大豆不在库里,总价在账号上。 小农在“中联储”账号上的这个总价“ZZZ”乘以1万,就是沉淀资金,就是小农为“中联储”提供的无息贷款,就是委托“中联储”代为理财的资金。 计价货币一旦变更为“魔术币”,就又成了“中联储”发出去的流通货币。 若要锚粮,现代版的“中联储”就会这么锚,变个魔术,粮库不用有粮,但要让人的眼能看到“真实的库存”,让瞎子心里有数。 可要在大汉锚粮,李轩就痛苦了。 不单是无法依托现代金融货币体系与“货币信仰”,仓储物流一塌糊涂能接受,储转输损耗巨大没问题。唯独金融最厌恶的风险,大风起兮云飞扬,大汉粮价兮去它娘。 汉十三州粮价波幅之剧烈,一石栗米去年五钱,今年就能万钱。 司农之薄,治栗之册,在标各州郡县粮产时,会标注丰收,歉收,蝗涝旱,饥馑,饥荒,大饥,人相食等各种情况。 去年亩产十石的良田,今年涝一大,亩产就不过石了。一旱,蝗一来,就歉收,绝收了。 战国时李悝在魏所行的平籴,就是汉的常平仓,太仓与甘泉仓那样的大粮仓也有。可常平仓已废,除司隶外,大多粮仓在河套,幽州等边郡地方。 交通,路面情况,车辆载具放在这里,一郡遭灾,若是洪涝,连临郡的粮都输不过去。 一州遭灾,邻州仓廪充盈?没用,官仓账面储备是账面,仓里实际有多少粮,是另外一回事。 上官来检查,把豪族家的米粮堆满官仓。上官走了,官仓里的粮,也挥一挥衣袖,古德拜。 本州官场官官相隐,相互拆借“展览粮”,让地方豪族帮着遮掩可以。可不会朝遭灾的临州变“食用粮”呀,那变过去变不回来了。 加上路运转输困难,损耗巨大。有个风吹草动,成州成郡的粮价,就会剧烈波动。 一个不大的人祸天灾,就得标注一笔“人相食”。 李轩之所以要先锚粮,就是要通过“中联储”,把州粮仓,郡粮库,县结转库,干湿库的节点建起来,以州郡县各等级公路相连,连成一张拓扑网。 主干网上的每一个节点,呈星状散开,成为城市内与县下的毛细血管,用毛细血管上小粮站,再覆盖。 这一网络的建成,将有效确保北盟的粮食安全。 在巩固网络覆盖区支配权的同时,惠泽被这一网络辐射的城乡百姓。 锚粮的第二个原因,是要让商德与农德并联。 通过货币与粮食对冲,让货币通过粮食来寻求价值复位,从而提升农人的社会地位。 恰如美元锚石油,从而让部落的土著,变成了人人羡慕的狗大户。 正文 第一五九章 一粮生票,二税生条,三生汉元 锚粮的第三个原因,是他要通过“中联储”的无形之手,来拔苗助长。 提高粮食耕种与开荒面积,规范粮食种类,忽悠大伙奋勇开荒,大力种田。 不怕过剩,二斤谷一斤鸡,三谷一猪,五谷一牛,粮食吃不完,那就吃牛,酿酒,榨油。 燕歌再大,相对幽州终归太小,相对于天下更是微不足道。 他相信“中联储”网络的扩张,要比北盟扩张地盘快的多。 粮食既可以吃,也可以是武器。这张网可以泽被苍生,也能让诸侯饿殍遍野。 这张网就是外来物种入侵,被“中联储”网络覆盖的原州郡县亭地方粮食供应网络,会察之不觉的萎缩。 越是享受到这张新网的方便,突然享受不到的时候,死的就越痛苦。 这是贵金属办不到的,粮食却可以。 可由于大汉的粮价波幅之剧烈,李轩是不会拿货币计价的,现代货币体系下的金融衍生模型,是经不起大风起兮的,于是,他对钱景伸出了三个指头:“中联储,是三层……” 他刚要解释分布式架构上一层实额兑销的微观对冲,二层准备金发钞,三层产值货币化的宏观对冲,又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用更简单的直述道,“中联储的第一步,就是并联成员家的粮储设施,同时买粮仓,建粮仓,粮库,粮油站。然后,收粮。” “用何收?”钱景问,“付卖粮人五铢,还是直接付粮票?” “付卖粮人粮票,但是这个粮票,要通过你们的再次收购,或者说是抢购,为其价值背书的同时,作为你们的发钞准备金。” 李轩歪头想想,总结了一下语言,接着道,“小农送库10石栗米,中联储就给出10石栗米的粮票,这个粮票就是一张粮储券,是有期限的。提粮期就是一年上下三个月,每个季度发新粮票。 在这张票据上的有效提粮期限内,这张10石栗米的粮票,是真的必须可以从中联储的仓库与粮站中,提走10石栗米的。且咱们不收粮储费用,免费为大户与小农储粮。 可粮票的信用在哪里?为何豪族小农要把自家金贵的粮食,存进中联储的粮仓,换回一张小纸片? 所以,这张粮储券的价值,在中联储这三个字还没有价值前,需要你们通过用五铢,金帛,布匹盐糖等各种物资来收购,为其赋予略高于十石栗米的价值。” “中联储收购?”方圆认真的听,真诚的问,“还是我们个人用财货收购?” “不,都不是。中联储是不能自收自卖的,你们个人则不行。” 李轩同样真诚道,“你们要通过大汉帝国银行,大汉建设银行,大汉工商银行,大汉农业银行,来完成收购。” “这是什么鬼?”安邦,盖准等人皆瞪大了眼,一头雾水。 “大汉四大行啊。” 李轩一副你们这都不知道的样子,“中联储的股东,除创始人最多保留一黄金股外,不能是个人。只能是商号,或者说银行。你们入股中联储的股份,就是通过你们开的这些银行持有的。而这些银行,则是无限责任的。” “无…无限责任?”方圆闻声一个激灵,内心升起了不详的预感,直觉似乎看到了挂钩身价性命的坑。 “对呀,就是你开的银行破产了,你也倾家荡产嘛。” 李轩笑眯眯的点头,“你要怕担负不起责任,可以把银行的股份再朝外卖嘛,吸引胆大的新人进来,你胆小就退出去嘛。” “我不是胆小。”方圆委屈道,“我是怕李君挖的坑太大,把我全家坑进去。” “先不管责任的事。” 李轩怕吓住潜在拉磨的肥驴,摆手示意先不管无限的事,以利诱惑道,“粮食品种那么多,粮票种类繁杂,不利于流通,仅能作为补充。要通过你们的银行,把各种粮票收购回去,放进一个篮子里,以篮子里各种粮票的总价值为基准。发行咱们真正用以流通的钞票。 说着,问方圆,“篮子里有合计值一万石的栗米粮票,值多少钱?” “三十万钱。”方圆不假思索道。 “不对。” 李轩摇了摇头,眼神中难掩失望之色,“你为何视五铢钱为主,视青铜钱为神呢?粮在你的仓,票在你的篮,你造的钱锚的是你仓里的粮,篮里的粮票,你为何要用五铢计价?粮值多少钱,应该你说了算啊。” “嘿嘿。”方圆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抹了把胖脸,半是羞愧半是陶醉,“真没干过这个,为世间钱粮定价,真是神一样了。” “那你知道,神最重要的是什么么?”李轩问。 “什么?”方圆下意识道。 “除我以外,不可以有别的神。” 李轩眼皮一掀,瞥了方圆一眼,“你要尽快习惯,只有我们的钱,才叫钱,只有我们的钱,才是真神。其他的钱,都是异端。信仰异端的异端,就是在挑衅国税局。” 说着,幽幽道,“我坚信我们的国税局,迟早成为天下最凶残的暴力机关,能止警察夜啼。绑票的劫匪收到赎金,都得缴税,不然有期改枪毙。” 方圆脑门上汗下来了,连连点头:“仙帅说的是,说的是。” “你这个异端啊。” 李轩轻摇了摇头,“就按你这个异端的一篮子一万石粮票,价三十万五铢。那咱们以此发行三十万钱,咱一钱就与五铢等价了吧?别的不说,咱造的钱,青铜与镍,起码省下来了吧?” “咦?”邹靖一愣,突发声道,“我幽州钱荒,若此钱真与五铢等价,边军尽可拿此钱替五铢啊。” 钱景同样精神一振,盯着李轩兴奋的问:“李君,咱的钱得有个名吧?” “大汉天下,当然就是汉元呀,元贞利亨嘛。” 李轩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样子,“纸,金属,都是可为造币材料的,反正不能用青铜,幽州就没铜镍矿,这哪整钱去?待有了水力锻机,用纯金属压铸,也比烟熏火燎的成本低。” 顿了顿,又道,“可篮子里一万石粮,发行三十万元,是不够的。中联储收粮实储,发粮票实提,再通过银行以财货收购粮票,发行汉元。不过是把杂七杂八的财货以粮计价,再把杂七杂八的粮,通过汉元计价。 这一步是为了增加发钞基础储备,并将一蓝子储备货币化,通过互倒互兑,夯实货币价值,提升货币信用。确保30汉元,就是与一石栗米等价。 通过发行汉元,对中联储粮储的再锚定,一年期粮票与中联储之间,就多了一道防火墙。一是为了防止粮食挤兑,二是为了预防粮食价格大幅波动,三是为了控制粮票发行量。 由于中联储股东银行,对粮票的恒久收购,这个永久锁单的天枰,微微的晃动一下,就能攫取很不光彩的对冲收入。这部分收入随着天枰两端基数的几何级攀升,同样会几何级攀升,会远远超过省的那点铜镍矿。 由于这一锁单的恒久天枰,粮票实际是被实物粮食与汉元,双重背书了。这同样会造成市场中流通的粮票,背离票面价格。会升水,会涨,会超过票面价格。 且中联储储备的是储粮,是粗粮。而随着精粉精面的消费人群加大,消耗量提升,通过收取粮票,回笼核销粮票,赚取利润的同时。还能逐步淡化粮票的储备提取券特征。 拿粮票买烧饼下馆子的人,是不会真拿四两粮票去中联储的粮库,提四两未加工的带壳粮出来的。只会与汉元一样,把粮票当做流通货币,或者说消费凭证使用。 但是,我们不增发粮票,不赚这个钱,就是让粮票稀缺,就是要让它涨去,就是要通过粮票的持续稀缺,持续增加中联储与汉元的信用。 同样,我们发行汉元,也不是为了那点与粮票的对冲收入,不是为了省那几个铜镍的。我们是货币不够用,要的是货币供应,要让市场有充足的货币流通。 储备一万石粮票,就发行30万元,不是我们的目的。这一步只是为了孵化汉元。 第二步,就是如何在一万石粮票储备不变的情况下,发行300万元出来,并且让汉元的购买力不变。 第一步抵押的是粮票,锚的是粮食,第二步需要第二个锚,抵押的是国税局。” “啊?” 钱景等人正聚精会神的听着,突然从抵押粮食变成了抵押国税局,皆是一恍惚。 “燕歌值多少钱?谁买的起?可我又想让人人买的起,那怎么办?那我就只有把燕歌切碎。” 李轩淡然道,“我就是想把燕歌抵押给钱东家,钱多多钱再多,他也付不出来一个燕歌。可把燕歌抵押给所有的燕歌人,把燕歌抵押给北盟的所有人,大汉的所有人,天下的所有人。燕歌作价一亿元,不过是一百万人一人一百元而已。 燕歌的田地,房宅,作坊,禽畜养殖,农林牧渔,纺织煤铁,值多少钱?怎么计价?把这些也用一个篮子装一下,发行另外一张粮票‘税’票。 如何把税货币化?变成五铢一样的钱?与你们收购粮票一样,把税这张一篮子物产作价一亿元的税票,也收购了。把税变成一亿的欠条,然后把它切碎,发一亿汉元出去。” 正文 第一六零章 我怎么想不通呢? “燕歌值多少?北盟值多少?通过税来计价就好。” 李轩笑眯眯道,“由北盟将税权抵押给中联储,贷出一亿汉元,由银行为北盟制造一亿货币。然后,北盟再把一亿中的部分份额,重新借回给你们的银行,我们一起向市场投放。 你们可以用汉元直接买进收购粮票,税务欠条所需的物资。可以用汉元放贷,为造织机的,造船的,种田的,养猪的,烧砖的,晒盐的,开饭馆酒楼的,开澡堂的盖房的,为民间提供二次贷款。 北盟则拿汉元为官吏支俸,为北方军发放军饷,为搬砖扛包的苦力发薪,让苦力为我们建设公路,桥梁,学校,医院,武器装备试验场与战略导弹研究中心。放心吧,只要想花,钱是肯定花的出去的。 北盟的农林牧渔产量越多,麻布丝帛,砖煤铜铁产量越多。被消费掉的农林牧渔产品,纺织品,燃料,金属制品越多,摞的火炕盖的房越多,汉元就能越多。 越多的汉元,会反过来越是加速农林牧渔的产量攀升,就越是会让手工与作坊制品增多。就越是会被消费掉的多,税就能更多,汉元就能更多。 咱们一起努力,争取让咱们花钱的速度,可以超过赚钱的速度,以免造成汉元升值,影响流通。 国税局就负责税赋征缴,保障税务欠条顺利收回,收回一亿的欠条,再抵押给你们两亿的欠条,再发两亿汉元出去,再收。 实际这部分贷款,可以做成债,再衍生出一片广阔的市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但是,以北盟时下的体格,与初创的中联储,咱还是先求稳再说,把汉元孵化出来,把汉元的投放量提上来,把五铢钱淘汰出去,先解了咱的钱荒再说。” 帐内的人都有点懵。 鲜于银是彻底听迷糊了,闹不清这抵押来兑换去的,到底要干什么。邹靖是眉头紧皱,安邦,盖准则是半听懂了半在猜。 钱景,方圆二胖却是有点傻了,他俩只以为仙帅是找他们谈生意,没想到越听越不对。 这连造五铢钱的造钱营生都不是,是什么他俩朦朦胧胧只有感觉,感觉这事太黑,到底有多黑说不上来,反正钱景感觉这事比放高利贷黑的多的多的多…… 黑到他已经对这个事究竟有多黑,没有概念了。 放高利贷不过九出十三归,起码得有9斗粮食的本钱,才能放出去。等半年人不赖账,才能归回来13斗粮食,赚4斗。要是人赖账,赖一斗就亏一斗,全赖就亏9斗,血本无归。 钱景睚眦必报的名声不好,就是怕亏,怕亏死。放高利贷其实风险挺大的,担惊受怕,怕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可中联储是归人家的粮,放粮票。放完粮票还不算,还放汉元。连燕歌都要切碎,放出去。 可拿了粮票的人,粮都在中联储仓里呢。 那手里拿了汉元的人,家里的老母鸡,布匹,粮食啥的,不又全归印汉元的他们了? 这他妈的,这是啥也不出,就印钱,然后,就把天下财货,全归回来了? 这可能么? 这是把天下老百姓都当傻子么?谁会傻到要汉元? “我怎么想不通呢?” 钱景纠结的眼神都斗鸡了,喃喃道,“虽然仙帅的互抵互兑之法,确实真能让粮票兑出粮,可那本就是人家存的粮啊。燕歌一碎,税一抵,汉元也真值粮钱。可归根结底,咱除了钱,还是啥也没有啊。” “谁说啥也没有?” 李轩呵呵一笑,“咱有信心啊,你个放高利贷的都确信粮票可以换出粮,汉元可以买粮油布盐糖,百姓会不信么?会对粮票,汉元没信心么?” “可光有信心有啥用啊?”钱景一脸茫然。 “用来储备呀。” 李轩耸了耸肩,“储备粮食损耗多大啊,最好只储备信心,就能发行汉元。” 钱景纠结的脸都抽抽了:“这怎么可能。”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中联储,就是干这个的。” 李轩笑道,“26个北盟个人黄金股,其中是没有我的。所以,我的名字未来不准与中联储的建立有任何联系。我既不知道这个骗子机构是怎么回事,当时也与你们这帮人渣不熟。” 说着,环顾了下左右,“你们要是谁敢写什么回忆录一类的玩意,把我与这个骗子机构和你们这帮人渣联系起来,你们最好死我后头。否则,我一定把你的坟刨喽。” 钱景,方圆,盖准,安邦皆是狂汗,连邹靖闻声都是脑袋猛一耷拉:“原来帐内就你是好人?” “是的,我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李轩点头,对这个中肯的评价非常认同,“所以,我希望你们帮帮我,把幽州的粮价,提上去。” “呃?” 众人闻声皆愕,“提粮价?” …… 洛阳。 汉都洛阳是个宫城,是宫殿群外套了个宽六里,长九里的城墙。不是给小民住的。仅南北二宫,就占据了洛阳城内面积的一半以上。 秦汉宫殿之大,一个宫就是“紫禁城”的百倍以上,俩宫就能占满长安,洛阳这样都城一半面积。 咸阳宫,阿房宫那就更是大的没边了,县一样大的宫,早上朝宫外走,天黑出不来。 洛阳的小民,实际全住在城外的“邑”,陵邑与县邑,一圈卫星村儿。 秦汉崇厚葬,都城旁边就是密密麻麻的坟。一个王侯皇后太后的陵,就会形成一个陵邑,守坟守陵的小民有优待,会围坟而聚落,形成陵邑。 别的地儿盗墓还得学,洛阳周围的农民,天天就在坟上种地,人手一把洛阳铲。农闲就帮人盖坟,比盖房都熟,随便捣鼓两下,上周的夜壶就成商周的茶壶了。吃剩的骨头刻俩符,神秘的甲骨文谁不服? 北盟就正在洛阳贴榜:招募工兵。 其外就是田作聚落而成的邑了。 洛阳北郊兆域,南郊圜丘,除了陵邑最多外,尤以毗邻洛水的南市与城外东面的马市,聚落较多。 天子也不爱住宫殿,城外西北的上林苑,广成苑,西面的平乐苑,广成苑,广阳门外的西苑,才是天子经常待的地方。 皇家园林,小桥流水,香池熏风裸泳馆,比城里吓人的空旷大宫好玩。 连太学都在洛阳城之外,南傍洛水而依明堂辟雍,围绕太学周围就是洛阳城外最繁华的南市。 循南市从开阳门入洛,顺太尉府左拐溜着城墙朝西,过了洛阳正南的平城门,南宫正门端门左侧的宫门前,立着一个石拱牌坊“鸿都门学”。 这就是“太学”最大的敌人,议郎蔡邕等屡次上疏欲禁,却屡禁不止,八方学子越聚越多,生员终过千的大汉最高艺术学府。 这是一座宦官兴建的大学。 “宦”是近侍的意思,官宦子弟的“宦”,不是全阉。“寺人”,“小黄门”阉的较多。 宦官在大汉自称为“臣”,曹操他爹曹嵩就是“宦官”,就是宦官中常侍大长秋曹腾的养子,超有钱,直接买了个太尉,三公之首,首相。 曹操是家学渊源,十年前被举为孝廉,当年即入洛,上来一刀就把顶头上司蹇硕他叔给剁了,一刀之威,名震洛阳。 曹阿瞒不光剁别人叔,坑自家叔的招儿更漂亮。大家族夺嫡内斗争产是常态,曹操他叔从小就虐他,没事就在曹嵩面前说小阿瞒的坏话,不成器,浪荡子,败家玩意…… 小阿瞒就用一招,在他叔面前当场倒地,口吐白沫,羊癫疯。他叔马上就去跟曹嵩说了:“小阿瞒有头疼病啊,神经了呀。” 结果曹嵩一去看,小阿瞒正在平静的看书,萌萌哒。 嗯哼? 这就是官宦之家,士族门阀里出来的“孝廉”,家学渊源,一个比一个纯洁。 鸿都门学,就是一所宦官办的纯洁大学,搞艺术的。下设有中央文学院,中央艺术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中央音乐学院等不同分院。 文学教的也不是儒家经典,是辞赋,小说,书法,尺牍,字画,都是天子喜欢的。 天子刘宏本为皇族旁支子弟,食邑几百户的地方落魄小亭侯。是窦皇后与其父窦武,为了把持朝政立的“儿皇帝”,十岁就接到洛阳,加冕为天子了。 就是为把持朝政,培养小天子就偏艺术类了,管的也松,爱玩玩去。 小天子本来是窝在乡下的破落户,一入繁华的洛阳,加上后妈刻意宽待,就很快乐的玩耍起来了。 永康元年,陈蕃与窦武欲除宦官,事机不密,被宦官先发制人,一个政变全让宰了。窦武之女,小天子的后妈被软禁, 小天子孝顺,又从河间接来了亲妈董氏,可亲妈更狠,窝在乡下穷怕了,一到洛阳,就在上林苑开了个官位交易所。 明码标价,官位按等级挂水牌,买官钱叫“礼钱”,给太后上礼。卖官所得的钱,就收藏在西苑“万金堂”之内。 天子卖官,就是亲妈教的。小天子孝顺,专门铸了四个铜人,四个黄金钟,四个铜蛤蟆,用来帮自家老娘守卫财产。 正文 第一六一章 方丈进货去了 董太后与窦太后一样,对亲儿子也很溺爱,人生苦短,干个毛的明君,开心就好,玩去。 刘宏快乐极了,一堆小黄门小宫女陪着玩,宦官小宫女玩腻了,就玩诗词书画,音乐。对异域风情比较向往,好胡服胡乐胡辣汤,对胡笳十八拍造诣极深。 把马扎改了改,发明了小板凳的就是多才多艺的小天子。 小天子很讲义气,不歧视阉人,视之为父友,一起快乐的玩耍。 宦官也很讲义气,对天子忠心耿耿,政变都知道先护好小天子,对小天子好的后妈都不杀,一向知恩图报。见刘宏酷爱辞赋,书画,音乐,就特意在皇家鸿都藏书馆外,办了所艺术类专科大学,那就是“鸿都门学”。 与“太学”学生,皆由州,郡三公择优选送,被高官子弟,士族门阀垄断不同。“鸿都门学”招收的都是士族看不起的平民子弟。 且宦官待鸿都门学的学生非常好,学生毕业了,艺术类照给高官厚禄,照样入朝为尚书,侍中。可拜州刺史,太守,封侯赐爵皆有。 宦官与鸿都门学,皆不歧视庶人,故而平民趋之若鹜,不愁生源。短短几年,四面八方的学生汇聚而来,一展才艺。 这把朝中的大儒气炸了。 大汉的官员仕途第一步,是举荐制,举孝廉,茂才,推荐贤良方正,士人皆赖于此。 官秩六百石以上的官员,有特权,可送自己的儿子入太学读书。 然后,这些太学生又在洛阳拜入三公九卿,高官巨宦门下,成为“门生”,形成“举主”与“门生”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 鸿都门学一出现,不靠举荐,平民就能来上学,就是书法辞赋好,学学艺术,就能接近天子,就能被门选做官,这还得了? 大儒痛心疾首,劝谏天子多去太学,多近太学生。可天子体内是颗艺术类的灵魂,对之乎者也实在犯困,这是强求不来的,来就来鸿都门学。 天子的频繁出没,与宦官对学子的关照,与太学所在的南市一样,也让鸿都门学这片,越发繁华了。 临南宫端门街,一溜贩售金石文玩,香木香料,绢书笺纸,布帛冠履的邸舍,邸铺前,冠带飘飘,人来人往。 邸前斜挑的一个个缀着各色布条的幌子上,多列“国”“郡”之名,罗圈缀红布的汉贾邸,绣马涂鸦描着部落图腾,各式戈杆挑着牛头羊首,缀着各色流苏的胡商舍,应有尽有。 洛阳南宫门前这条街,多是国邸,郡邸与夷蛮邸,俗称“百郡邸”。 府“邸”的“邸”,就是“驻郡办”“驻州办”“驻洛办”的意思,官办的食宿兼办事衙门。大汉各州的王国,郡国,诸侯国,西域的胡部,各方蛮夷的驻洛之府,就叫“邸”,“清河邸”,“河内邸”。 洛阳不是谁想住就能住的,城内有“邸”,诸侯国,郡国官吏入洛,才在城内有地方住。 且“邸”还有特权,可充“市”。都城,州郡治所,县城,交易的“市”,像是洛阳金市,就全是官营开发区,是“隔绝市”。 市由官府管理,与市民住的里是严格分开的。交易者只能由市门出入,市周围有垣墙,以此限制市外交易。 大使馆与驻洛办二合一的“邸”,就钻了这个空子,把本来只作为朝宿之舍的“邸”,充当起了商铺与夜总会。 因为城内宵禁对“邸”管的松,不但是郡国官吏赴京的住所,也是官场私下交往,支局应酬的重要舞台。 就是这片艺术氛围比较浓厚,才合了宦官的意,繁华呀,太适合开大学了。 百乐门的驻洛办,就开在这里,租了小苑门里“河内邸”的一小半,占地七八亩的房舍与一个小庭苑,对外开着个石拱月亮门。 门外没幌,门楣无匾,只在门侧砖墙上用黑白鹅卵石镶了五个字【少林典当行】。 “尝尝我们的少林火腿肠。” 一席轻锦罩衣的李安,从桌前的椅上扭身,从侍女手中接过凉盘,随手放在桌上,冲桌旁一老一青笑道,“少火孜香炙林鹿,驴腿花蜜裹马肠,一菜三吃花和尚。” 桌旁年轻人闻声就笑:“论吃,我就服断背。” 说着,右手提虚提象筑,左手朝瓷盘上晶莹红润,三条切成片片紧连的火腿肠反掌朝身旁老者示意道,“念翁,请。” “咳。” 念翁似有些拘谨,迟疑了一下,才举筷夹了片,送入嘴咀嚼两下,赞了声好,就落筷急问,“吾家三郎求请的《三星报喜图》,可有了着落?” “三星倒是有。” 李安自顾夹了片火腿肠,“三星报喜就没有,《一斤抱桃》您看行么?” “唔?”念翁闻声有点懵,又一恍神连点头,“…嗯嗯,只要是许慎之公子墨宝就好,在何处?” “呐。” 李安一斜头,举筷朝老者身后的墙上一指。 “…呃?” 念翁侧身扭头,一望之下又愣住了,就见镂木棂雕,悬着高低不等的画扇室墙上,一幅画着一杆秤,上面有仨桃的裱轴绢画,就静静的挂在那里。 “这…这仨桃,就是福禄寿三星?” 看着画的歪七八钮的秤,馒头一样的肥桃儿,念翁眼神呆滞,嘴角有点抽抽。 “不是,那就是桃儿,一斤桃。” 李安没兴趣看画,更没兴趣介绍画的技法之妙,平铺直叙道,“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福禄寿三星,一斤十六两嘛。仨神仙有点小,想看见得眼神好,在秤上呢,回去让你家公子慢慢找。” “…呃?” 念翁一抽气,看着画上墨蛇一样的秤杆,对在蛇身上找到仨神仙,实在不抱幻想。 画虽不好,可看到画上的朱红印鉴,题跋落款皆有,脸上还是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颔首捋须而笑:“承蒙李君费心。” “客气。” 李安嘴里客气,语气却没什么客气,“钱货两讫,三百贯已送慎之公子府上,信得过少林吧?” “瞧李君说的哪里话来。” 念翁笑眯眯的一点头,“三十贯谢谊,家仆已挑来。另有一事相询,去月秋拍之上,家主错过了许侍郎的《鬼谷子上山》。欲明岁春拍之上,争拍一幅许侍郎的墨宝,以拾遗补憾。听闻少林行内尚留有一幅,不知两千贯,明春可否割爱?” “你拍拍看喽。”李安夹了筷火腿肠,不以为意。 “那。” 念翁呵呵一笑,“两千贯,也已挑来了,来回不便,且先寄存贵行可好?” “好。” 李安点头,随意一笑,“你这么有诚意,我尽量把少林珍藏的那副许侍郎真迹,明春上拍。两千贯可否拍下,我也不知,多退少补就好。” 说着,又问,“我忘了敝行存的那副画,画的是什么了,没特殊要求吧?” “没有没有。”念翁连连摆手,“只要是许侍郎真迹就好。” “好。” 李安点了点头,“你家主人既慕鬼谷,有隐野之心,《上山》就没了。我尽量拜求许公,为你家主人做一幅《鬼谷子下乡》就是。” “承情承情。”念翁拱手而揖。 事一毕,李安就吩咐上菜,早已等在门外的侍女,招呼酒菜上桌。 一席未做深谈,一桌未动三筷,念翁不过浅尝辄止,就告辞而去。 “哎呀。” 作陪的年轻人,一等念翁告辞,反而放开了,大筷夹肉,胡吃海塞。 少许,眼光扫过墙上,见《一斤抱桃》还挂在那里,顿时一愣,“念翁把画忘下了。” “念翁忘了,你也忘了吧,别忘拿走你的十五贯谢谊就是了。” 李安循者年轻人的眼光,瞥了墙上的《一斤抱桃》一眼,“福系天骄种,问禄不摘雕弓,龟寿有竟,人岂不灭?果然是上有天堂,下有小肥羊呀。待会儿上个火锅,让子鸣尝尝我们北盟的涮羊,就用这三百贯之画引火,想必别有一番风味呀。” 陆初闻声嘴角抽了抽,十五贯的谢谊落袋,让家境不裕的他心中一松,可少时又搁筷轻叹一声:“贵盟真是财大气粗,千金赏农,只问一轮种之法。三辅震动,洛阳咸闻,便是大司农都向天子求请,欲北上幽燕之边陲,亲睹此一千古劝农盛事。” 北方联盟驻洛办,是完全公开的“盟邸”。 且北盟在洛据点不止一处,内城西金市设有榷栈,城外南市立有商行,最大的据点在城东马市,建有马厮,围栏,刍秣料仓。畜棚与辟租的露场,可置千头马牛驼,畜养羊三千只以上。 李安在洛阳,就是以公开的北盟代表身份活动,且与陆初有同朋之谊,皆是鸿都门学的艺术特长生。 至于一个前走镖的土豪家小管事,有什么艺术特长?擅长走后门! 走后门是门高深的艺术,一百个想走后门的,九十九个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 “少林典当行”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庙门,专为庙外拎着猪头找门的迷路者,与庙内想吃猪头吃不着的花和尚,搭建一座彩虹门。 每次过门,收个什一税。 人类最早放高利贷的,开当铺的,干银行的,收什一税的,卖赎罪券的,无一例外,全是宗教界的。 小和尚:“阿弥陀佛,女施主,买个香不,求子可灵验了。” 女施主:“我请佛珠。” 小和尚:“方丈进货去了。” …… 正文 第一六二章 哈喽,达瓦里士 百乐门要把触手伸开,认识人却很难,且又不能乱认。 想要账薄,一个一个偷是很难的,开个专业的会计师事务所,让一个个账薄自己送过来,就简单了。 思路一变,世界就会变的简单。 对付难题的方法,可以执着的解题,也可以把已知的解题固态认知,空间视角,步骤,方法,全部丢掉,立新“道”。 抢银行感觉太困难,就换个解题方法,不求解如何“抢”的方程。而是求解如何让银行“主动”把钱送过来。 “钱”是目的,钱到了就好,如何得到钱的方法,只是“道”。 想认识官是一样的,做到让所有的官都想认识“少林”,就可以了。 情报是一张网,有静态的有动态的,有被动接收雷达与主动声呐。 被动侦测点的布设,就是以苍蝇会主动撞上来的场所为主。 例如秦楼楚馆,楚王好细腰,弄玉凤凰台。 甭管是朝官衙吏,公子少爷,在野士人,还是干革命的,三教九流都会主动流过来,这就是古今情报机构都会设的点。 会所设个哨,巫山架大炮,颠龙倒凤时,收集黑材料。 一间院子里,可以东家是帝国保安总局的人,红牌是克格勃的人,老鸨为盖世太保工作,龟公为中央情报局递材料,再有个摩萨德的厨子,真主党的上菜,奇怪? 与麦当劳和肯德基一样,用的选址模型是一样的,都适用于霍林特空间竞争模型,那开店就很容易背靠背,断背山,彼此可以熟到坦诚相对。 “局里任务完不成了,我这有份捷克的鼹鼠名单,你把契卡安插在南斯拉夫的外围名单,给我来一份,怎么样?有一半真就行,我明年的奖金,就靠甄别了。” “南斯拉夫是我们的同志,换波兰的吧。” “波兰不是么?” “达瓦里士在我们那里的意思,就是你们的哈喽。哈喽,你被晋升了。哈喽,你被捕了。” “噢,达瓦里士,你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达瓦里士,在我们那不是哈喽。” “不是哈喽,那是什么。” “嗨。” “嗨?” “对,嗨,希特勒!你被捕了,达瓦里士。” “你这头法西斯猪,你也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是大英帝国驻柏林大使馆一级武官,有外交豁免权。” “很抱歉,先生,你的豁免权是对外的,我这就带你回伦敦。” “…你不是美国人…也不是德国人?” “美国人是我们生出来的人,德国人是我们的国王。所以,我们到底是谁,以你们这些达瓦里士的脑袋理解起来,比较困难,你叫我的代号就可以了。” “什么代号?” “007!” “…嗯?我好像认识你。” “你认识我?” “是的,你的声音,我听过你的一段电台呼叫录音。” “什么录音。”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我是黄河……” 情报界就是这么纯洁。 所以,李安,李断背的身份是完全公开的,就是为了豁免与公开活动,大大方方的卖哈喽kitty。 点外还有区域,重点辐射覆盖区域,其中就有涉外与外交人员密集区。例如百郡邸,这就是必须布点的地方。 收风的网则是借助外围,例如黑帮。古今所有的黑帮背后,都有情报部门的影子。 车、船、店、脚,牙等所谓都该杀的职业,市井中与人密集接触的职业,是用不了几个正式工的,那机构要臃肿膨胀死。 借助市井外围,本身就有组织,有网的黑帮与行业协会,是更省力的方式。 大多百乐门的外围人员,实际并不知道在为谁工作。 以太平道的名义,招收为太平道献身的忠贞义士。 无论是抢地主家大院,还是自爆辎车袭击洛阳,在烈火中永生的太平道义士,也会以为自己是为太平道殉道。 与纯洁的百乐门,有什么关系? 百乐门实际就是个调查统计部门,是个收集信息为主的网。与军中羽檄,探马,斥候担负的军事职能不同,“少林典当行”就是个使领馆级的公开网点。 北盟不是江湖道门,人才想去幽州投效,敌方人员欲叛逃,特殊人员求庇护,各方想谈合作,有个公开网点,能让人方便找到。 这就是不造反的好,黄巾就没法在洛阳公开设点。 “劝农不假,盛事未必。” 李安筷不停,“你以为是簇拥之下,天子举锄躬耕两下,金鼓齐鸣,山呼圣明呢?” “张伯慎欲蹭青史一行呀。” 陆初说起大司农张温,倒是心有戚戚焉,“古往今来,便是种田产粮天下第一,青史之上,却也是无名之辈呀。贵盟开燕歌,欲立农神之庙,朝野虽有非议,却也是赞同者居多。” 说着,又是一叹,“弃千金于野,三辅竟闻磬声,礼农如神,惹十三州纷纭,依稀吴越当年,刎军礼蛙。大司农正是知此奇事必列明史,才要亟不可待的亲临其事呀。” 他说的是当年越军死囚阵前自刎,乱吴军之心。 礼蛙更奇,勾践车驾遇一蛙居于路中不让,竟停车向青蛙敬礼。车夫不解,一蛙何以让大王致礼。勾践答,蛙小勇气可嘉,小小身躯敢阻车驾,难道不该致敬么? “…向格尽职守的我帝国少年,致敬!” “…既系赤巾,身即汉节!我诚可悖?我行可耻?我力可缺?我可努力?我可松懈?” 为何燕昭王要千金买马骨? 因为要打广告。 广告做的好,三千越甲可吞吴! “我们却只想引天下良农,争赴幽燕开荒。” 李安闻声一笑,实话实说,“都立冬了,大司农不怕冻死半道,我们派驷马之车,来接就是。” “也没见你出来接我呀。” 随着门前一声尖细的嗓音,一个身穿殷红锦袍,肩罩狐裘的男子,趾高气扬的负手踱了进来。 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俩小黄门,一个上前为男子解下狐裘捧着,一个恭立侧后。 门外的侍女则一脸苦色,用眼神向看过来的李安示意:是他不让传禀的。 “呦,你谁呀?” 阴柔的中年男子,负手踏着膝高,踩之陷脚的羊毛厚地毯走了进来,扫了眼屋内摆设。 虎皮搭高椅,雕墙挂宽幅,铜炉醅绿酒,夹壁走火龙。墙壁竖着雄鹿头,弯角山羊头,一个个狼头熊头虎头栩栩如生。 兽首标本装饰旁,一边一个垂着宫形吊坠式的铜灯。灯油里混着西域进贡而来的菌墀香,一燃满室凝香。 可男子眼中却闪过一抹失望,没见到什么新东西,倒发现了个陌生人从桌旁匆匆站起。 “禀内宰。”陆初举手过眉,躬身而参,“学生阳夏陆初,陆子鸣,就于鸿卢丹青……” “行了,坐着吃你的。” 中年男子听是鸿都门学子,随意的一挥手,眯眼扫了下桌上的残席,嘻声而笑,“呦,这是还有买官的刚走?” “买画的。” 李安微侧身斜对中年男子,恭敬的叉手而立,一脸憨厚的答话,“不是买官的。” “谁呀?”中年男子八卦的问。 “我忘了。”李安更憨厚了。 “哼。”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轻蔑道,“还有咱查不出来的鸟?” “就是。”一个侍立在后的小黄门,下巴微昂,清脆的接腔,“义父若是……” “掌嘴。”中年男子眼一眯,轻声道。 “诶。”马上一声清脆的答应。 这小黄门也是个活宝,仿若条件反射一般,立马就收声抬手,朝自己脸上招呼,“我叫你乱说话,我叫你乱出声,我还管不着你了是吧?说,舌头,你下次还敢不敢出来啦?” “这是要自残么?” 李安见小黄门大动作自扇自脸,每至掌落面颊,那头扭得跟被一巴掌把脖子打折了似的,可就是不见响,不由憨声发问,“安愿献铁铲一把……” “你就缺德带冒烟吧。” 小黄门看似与李安也是熟的,立马开骂,“那一铲下去,我娘还能认出我不?” 这家伙是神人,一边骂李安,一边不耽误动作不停,脸左右扭来扭去,双手上上下下。 中年男子没搭理自己的活宝义子,施施然朝桌边的一张凳子上一坐,没用筷子,直接捏起片火腿肠尝尝,咀嚼道:“新图有了嘛?” “模型都到了。” 李安嘿嘿一笑,抬手吩咐门前的侍女取新筷热毛巾来,“毕大师的改进虾蟆图,盟内愿出二十贯买下。若有比例模塑,二百贯。实物,两千贯。” “什嘛?” 中年人毕岚,职为掖庭令,掌宫人蚕桑女工的内侍,闻声眼睛瞪得蛤蟆一样,“我改的虾蟆图?才二十贯?” 虾蟆就是蛤蟆。 “对,***就值二十贯,爱卖不卖。” 李安点头,舔了舔嘴唇道,“那不有二千贯的实物赏金嘛,您老愿赴幽州,盟内必扫榻相迎呀。” “呸。” 毕岚斜脸吐了口肉渣子,斜瞄了李安一眼,“天寒地冻孤魂野岭的荒凉屁地儿,我他妈才不去呢。” 说着,又瞪眼怒视李安,“断背呀,你是不是中间坑我钱了呀,我***改了半旬呢,他李小仙不能就开我二十贯吧?” 正文 第一六三章 当初求图就叫人家毕大师 “不能。” 李安摇头,“就开了十八贯,我给您凑了个整。” “我去。” 毕岚生气的一拍桌,热的擦了把额头的汗,卷起袖子又是一巴掌拍桌上了,愤怒道,“没有我他李小仙再仙,会建天禄虾蟆么?会造翻车渴乌么?那都是我教他的。我是他大师傅,他个小王八蛋,居然只开十八贯?” “前图钱给了呀。” 李安不服气,“盟内没赖你钱啊,图纸费,设计费,翻车木模的钱也结了呀。你就是新图不行,改进有限,不值钱了。” “好呀。” 毕岚闻声哽咽了一下,翘起了个兰花指,抹了把眼,泫然欲泣,“当初求图就叫人家毕大师,得了图了,学到咱的机巧了,就把咱毙了是吧?狼心狗肺的逆徒,嫌恩师不值钱啦。” “哎呀。” 李安崩溃的一拍大腿,脸上也是一脸怒容,“不光您老,我都让骂了。” 说着,又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毕岚,“你就把你上次图上的名,在新图上改的更大啦,这算啥改进啊?盟里以为我骗经费呢,警告我了啊。” “我还改了改位置呢。” 毕岚一脸的不服气,翘着个兰花指一抹泪,认真道,“上次那图,我名在塔轮上,人一踩容易遮住,那不就看不着了?我还是觉得弄个伞好,为踩水车的遮阳,淋不住晒不着。” “你为了把你名竖伞上,弄了那么老大一个伞,比水车都大,还标注用帛最好?。” 李安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语气坚定,“盟里疯了也不会为你竖伞的,甭说丝帛,芦苇都没有,废工废料的事,谁干呀?我们是造水车,把水车弄成伞杆算怎么回事啊?” “算风车呀。” 毕岚更不服气了,拿小指一点李安,瞪眼道,“你别不信,我发现这风呀,也能推车,正让人给我造着呢,不给我竖伞,想让我教你?哼,没门。” 李安对毕岚的态度习以为常,熟络中不乏恭敬,因为主公对毕岚的评价,是“大汉重宝”,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甚至明言,若毕岚有险,可让驻洛的三什警卫旗,护卫毕岚北上。 毕岚是个阉人,坏太监,坏太监会是大发明家么? 会呀,四大发明之一,发明了“纸”的蔡伦,就是个爱做缺德事的坏太监呀,可不耽误发明四大发明啊。 毕岚造的水车,后世还在用啊。 人类最早的水车,就是毕岚造的。 与造纸的蔡伦一样,不是为了造福百姓,都是为了取悦皇族。 造纸是为了让太后皇后刊撰更便宜的佛经,毕岚造的一堆大型机械,是为了取悦天子刘宏。 因为小天子也是个发明家,改进了胡人的小马扎,发明了小板凳。 没有小天子,怎么搬“小板凳”?只能席地坐,搬小马扎。 毕岚铸的天禄虾蟆,是喷泉蛤蟆,在平门外桥东面吐水,转水入宫。造的翻车与渴乌,在桥西自动汲水,洒南北郊之路,省去百姓洒道之费。 渴乌就是“虹吸式”汲水管道,可把低处水引入高处,一座山,一条虹吸管道铺上,能越过山取水。 毕岚造的渴乌有自动的,有通过在管后密闭燃烧,“抽真空”一样,把水快速引过来。 翻车不是水流推动,而是人字形,一端落低水,一端在高岸之上,由翻车两边人骑自行车一样踏板,翻车的链条滚动间,把水“翻”到岸上,特别适合小农使用,特别适合引水上渠。 大型人力抽水机! 北盟一拿到实物,就如获至宝,李轩知道水车长什么样,也知道原子弹长什么样,关键指南针他都不会造。 手里就有弓弩,他还是不会造,他就会一件事,把弓弩交给工匠:“一百步射程不够,改,下旬我再来,射程每多一步,赏十贯,没法改?劳改营能把你都改了,你信不信?” 有了招标好多了,不用老吓自家工匠了,可有实物,还是最好的。 燕歌就傍了三条河,渴乌“虹吸式”汲水管道,是自动的,不用改一铺就是滴灌。 若能改进一下,埋在地下,就又成了地下滴灌,专用于干旱缺水地带。 有了翻车,可直接用蹬自行车的方式,把河水引入高渠,引入几十丈高的蓄水池都没问题。 有了蓄水池,就能有“自来水”,蓄水池连通的地下水道,一铲下去,就是喷泉。 大型翻车之外,作用更广的就是小翻车了,田间地头,小民小户的都能用。两千年后还在用的翻车,生命力之旺盛,效果好不好,那就可想而知了。 伟大的坏太监。 首席科学家! 李轩拿到天禄虾蟆,翻车渴乌,脑子里先出来的是蔡伦,继而就知道这帮太监真正的职业属性是什么了。 实验室老板,首席科学家。 就是负责管理实验室,统筹,找经费,预设科研目标,为研究员派活,验证猜想,拿出成果。 没有任何不同。 然后,李轩就发觉宫里是个宝藏了。 能工巧匠,各种精巧的实物,能不惜工本打造精巧物的神奇地界,那就得是宫里与诸侯家。连“豆腐”都是淮南王刘安,闲的蛋疼发明的。 没这群闲的蛋疼的富贵闲人,吃谁的豆腐去? 宫里也织布,太后娘娘的没事也摇轮。不靠这个吃饭,但与皇帝劝农要轮几锄头一样,秀还是要做的,家伙什是不缺的。纺机织机皆有,还有铜制,象牙制的,一个比一个精巧。 且正好就是家用的,就是为单人设计的,不能累着娘娘呀,加工的还得又快又好啊,那机巧就可想而知了,领先民间的织机五百年估计是有。 皇家用品就是考究,天子泡妞的舟船,除去繁复不必要的装饰,结构造型就是比民舟的配置合理。 内河与近海是平底船,海舶是尖底船。皇家是双舟连一起的“舫”,与船底下三鳍的怪船,且无高舷,非常宽敞,与一个桌面漂浮水上相仿。 平船上可摆塌开席,船身一圈有栈桥挂轮胎一样的避震囊,又能为船提供浮力,设计非常巧妙,稳的一塌糊涂。 动力就是蹬自行车,八个小太监藏在反应装甲一样的船周外挂小轮机舱,翻车一样蹬轮,明轮式飞行甲板,人力三轮航母,皇家方舟号,水师都没这么怪的船。 这种宽敞开阔,水上展台一样的泡妞船,特别适合燕歌三水间的摆渡。放大一下,就可直接运辎车,骑兵,重型器械快速上船,快速接驳。 再大一点,是否能用于外海,不是没有可能,就怕小太监蹬不动。 人类最早的水密隔舱,八成就是宫里出来的,别人没这么惜命。 宫里用不着的弓弩,都远比军中的弓弩构型要巧妙,比灵宝弓还要省力,射程远,缺点就是不省钱,弦木材料制作周期长,但非常有参考与山寨价值。 而这样的精巧物件,不是一件两件,那是论万的。从大型机械到小巧玲珑的袖箭,应有尽有,分布在各种造监坊之中。 宫里的陶都跟民间的不一样,比“瓷”都好,薄如蝉翼,与丝绸一样薄。 一个黑陶大罐,油泽内蕴,拿在手上可若无重,低调的奢华,禅一样,眼光一看,黑洞一样,能把人心神摄住。 宫里的陶器,远比上胎釉的瓷器,又是鎏金,又是描龙刻凤,俗里俗气的好。而这种薄如蝉翼的黑色怪陶,还不是汉朝的工艺,先秦就有了,技术之高,与越王勾践的剑一样,镀铬加合金,几千年后照样是顶尖技术。 李轩一拿到宫里的陶,就知道瓷器只是民用品了,陶器倒更像奢侈品。薄如蝉翼的紫砂壶,是什么概念?不用描龙刻凤,就在整体烧制工艺之中,一次成型,虽由人造,宛若天工。 而各国各地进贡来的稀奇古怪的稀罕物,一摘录一还原,各地物产特产分布图就出来了。缺什么该侵略谁,就有数了。 北盟是没法进宫偷东西的,也没必要偷,又不是收集古董,要的是工艺,材料,图纸,工匠与思路。 很多不明白的东西,需要当事人解答,不然宫里的“皇弓”,弓身多个兽头卡括,两角多了对细长凤翅,以为是繁复的装饰,一去,就发现“山寨皇弓”与“皇弓”不是差俩字,是只剩前面俩字。 请教了工匠才知道,很多有用的构造,因为丑陋,都被工匠借助兽首雕工,伪装成装饰了。 瞎去装饰,恰如把箭后的雕翎摘掉,有没有稳定风翼的雕翎,箭的准头与射程,是完全的两码事。 这就需要鼓励宫中与匠作场的人,把实物模型与图纸,不断朝外倒腾的同时,新的问题源源不断的会递进去,借助皇帝的工坊,干私活,为北盟解决技术难题。 李轩是把大汉的皇家工厂,视为北盟的外包实验室,百乐门就是项目监理,就是负责审查项目,审核预算与项目进度,拨给项目经费。 不收买,不给额外好处,就是多大的成果,解决了多大的难题,就给多少钱。一切按照标准的外包制度走,一个辎车轮楔木钉的材料与构型改进,可能只有百十钱。 很抠,非常抠。 所以,效果非常好。 正文 第一六四章 “皇家科学院” 一是外包量大,北盟就是一群边地土鳖,很多东西搞不明白。 幽州土豪家的能工巧匠,在边地还凑合,但不敢跟内陆州比,更别说与司隶比,与皇家比了,那就不是一个等级。 甚至李轩都怀疑就不是一种生物,一个鸽子放出去,几天回来问题就解决了。一个皇家工坊里刻工就能解决的问题,一群北盟的能工巧匠可好,怎么都解决不了。 什么问题?就是丝印粮票,如何油印不晕,别让人手上粮票花出去了,掌上还印着一张。 不能掉色啊。 北盟的民科学家解决不了的问题,北盟的“皇家科学院”里一个小刻工,轻松解决。 这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好处,皇帝的皇家工坊又咋地,就当自己家的。十常侍名声再臭又咋地,北盟尊重。 是尊重,不是巴结,谄媚,就是太监为北盟提供个价值一贯的模型,图纸,就付一贯。有讨价还价,但仅限于技术交易本身,不掺杂官权,不看官位职务。 毕岚解决的问题值一贯,手底下个扫地的解决的问题百贯,那就给毕岚一贯,扫地的百贯。 不是很尊重权倾天下的宦官。 所以,宦官也不是很尊重北盟。 “你们这个北地豪强之盟,实在是目无纲常。” 毕岚大刺刺的椅上一歪,肘枕桌沿,一手捏了个龙须酥小口咀嚼,“怎么样,宫里美食的精妙,不是你们蛮荒边地可比的吧?” 汉宫娘娘,连带天子都爱吃龙须酥,少林的甜点不少就是跟宫里学的。烩个鱼再把龙须酥一盖,就是鲤鱼焙面了。仅摘黄河中的鲤鱼须,煮好调汁掺龙酥,就是鱼龙面了。 糖醋溜鲤,鱼腹添龙须酥,就是鱼生了。从鱼腹夹龙须出时,鱼还是活的,鳃动嘴张,把酒倒入鱼嘴,鱼嘴张更大,鳃动更快。活鱼切片,就是生鱼片了。孔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脍”,就是生鱼片,鱼脍,春秋时就是家常菜了。 论菜宫廷还是比较厉害的,可李安不服:“那活叫驴的狂野,也不是你们宫里能比的吧?” “…咳。” 毕岚被呛了一下,恰如少林与宫中学了不少名菜,可北盟里也藏着个吃货呢,论色香味全不敢与宫中比,可论吃的“活灵活现”,论谁吃的更残忍,那是不怵宫里的。 一个活鱼而已,小家碧玉。北盟吃驴肉,驴还是活的,就在门外“嗯啊嗯啊”的驴叫,现割想做,一边嚼着驴肉火烧,一边听着驴叫,哈哈大笑。 也就是北地没几个猴儿,不然木板把脑袋一定,天灵盖一掀,萌萌的小猴子脑门上兜头一壶热水,活猴儿浑身痉挛,惨叫一声,小勺子舀猴脑,不输《沉默的羔羊》。 “…活叫驴。” 毕岚想起这道北盟名菜,一驴多吃的妙处,特别是耳畔不停回响的“呜啊嗯啊”驴叫,与当初宫里第一次吃时,天子官宦宫女全懵逼的呆滞神色,就是嘴角一阵抽抽,兰花指一遮唇,“野蛮。” “哈哈哈哈。” 李安见毕岚神色一滞,不由哈哈大笑,“既然吃肉,就别假惺惺。活吃野蛮,食尸就斯文了?吃个叫驴你心疼啦,那你不就是驴嘛,感同身受啊,哈哈。” “去你娘的死鬼,你爹才是叫驴呢。” 毕岚气的脸一阵红一阵青,甩手一拍桌,斜眼嗔怒,“就没见过你们这号人,没大没小的,一点不知道恭敬着。没听人家叫咱内宰…对了,那个谁,你叫啥?” 说着,萌萌的看向一旁恭敬侍立着的陆初。 “陈郡阳夏陆初,陆子鸣。”陆初日了狗的心都有,心里颓然一叹,面上恭恭敬敬的再次通名。 “对。” 毕岚一点头,冲李安一昂下巴,得意洋洋道,“断背,听见没?陆…那个谁,你听听人家是怎么称呼咱的?那跟你似的,土包子,没大没小。” “你拉倒吧。” 李安哈哈大笑,笑的弯腰朝椅子上大刺刺一坐,“别说你内宰,外廷的官咱也求不着啊。我北盟建自己的围子,打自家的食,盟内头目又没领朝廷官爵禄米,最高不过刺史私辟掾属,你管的着么你?” 说着,又是哈哈大笑,“俺们没求你们的地方,你们又管不着俺们,你凭啥比北盟大呀,宦官又咋地了?咱凭啥恭敬呀,倒是你得罪了咱呀,我们回去就祸害幽州,把难民全朝洛阳赶,就说是毕内宰让干的。” “嘿,你个小兔崽子。” 毕岚气极而笑,忽悠神色一敛,八卦道,“玄德是不是让你们这些奸臣给架空了?素冠鹄衣,一架牛车入洛,这惨的我都不忍看了,你们不是豪族联盟么,怎么穷成这德行?” “那不你们害的嘛。” 李安倾身把茶壶抄了过来,自斟了一杯水茶,就把茶壶放到了一边,若无其事道,“卢中郎都把张角围死了,本来打的好好的,你们把人撤了,锁拿回洛。换上个屁用不顶的董卓,上去就让黄巾打的大败,外面说你们祸国殃民,我看也没说错,净逑瞎折腾。” 毕岚气的刚一瞪眼,就听李安又道:“可卢中郎是我们盟主授业之师呀,师有难,弟子服其劳呀,当然得来洛阳捞人啦。” “哼。”毕岚一脸不信,“就一光杆呀,滞留洛阳快俩月,也没见你身前伺候着,肯定就是被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玩意给架空了,你瞒不了我。” “你拉倒吧。” 李安拱手斜着一拜,“军中大将与我主公皆乃盟主义弟,玄德公一走,都忙的后脚跟打后脑勺,三日一信催其快还且来不及。玄德公巴不得被架空呢,不然有事都懒得干,全欺负玄德公厚道。” “那怎么?”毕岚一脑门官司,脸现愣色。 “公私呀。” 李安喝了口茶,冲自己竖了个大拇哥,得意道,“我们北盟是商盟啊,一群北地豪强合伙的铺子呀。卢中郎是玄德公之师,不是北盟之师呀。玄德公爱卢中郎,那是玄德公的私事,盟里不爱卢中郎的大有人在呀。” “哦。” 毕岚恍然大悟,又猛地脸容一绷,训道,“怪不得你们没大没小的,敢情一直就这样呀。犯上作乱,就该多读《孝经》。” 说着,自己突然喷笑了起来。 李安也笑,知道毕岚说的是凉州的事。 卢植本来率五万中央军,把十五万黄巾围困在了广宗,打的很好。可被宦官诬陷迟疑惧战,让锁回了洛阳。 接替卢植的就是雍凉董卓,结果一战就被黄巾打个大败。 凉州之兵不断东调,凉州就更热闹了,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纷纷造反,破金城又胁迫边章,韩遂等人共反。 老凉州刺史梁鹄,是个书法家,一看乱成这德行,知道自己应付不来,二话不说,上疏自表荆襄,跑了。 新任凉州刺史左昌更神,上去就征兵,但征兵不是为了打仗,他是为了截取军费,截了数千万中饱私囊,又被免了。 没有最神,只有更神,同年第三位上任的凉州刺史宋枭,一上任就高瞻远瞩的总结了凉州之所以爱造反的原因:“因为不读经。” 这个原因一总结出来,凉州刺史宋枭就大发《孝经》,让凉州人都读孝经。凉州军将脑袋都炸了,纷纷朝洛阳递书,请求再换个吧,这位爷实在太高明,还是留在中枢任事吧。 于是,朝廷又派了第四位凉州刺史杨雍,接替要用《孝经》治凉州的宋枭。 宋枭用《孝经》平叛的奇事,在洛阳被传为笑谈,这就是士人推荐的“名士”,被宦官当成笑料,没事就开涮。 “你们一群白身,比宋枭都不像话,吝啬成这个鬼德行。” 毕岚一脸不满,“打扮的跟个叫花子似的来捞老师?怕咱敲诈咋地,咱卖官赎人从来是明码标价的,多少钱减多少罪,那都是有规矩的。与你们北盟一样,是大家伙的钱,谁也不会乱来,怎么会多收钱呢?” 说着,又是不满的一皱眉,冲李安拍了拍桌子,“咱卖的官也不贵呀,你们买几个又咋地了?” “不买,俺们没钱。” 李安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们盟内头目跟董卓的看法一样,都不想离窝。为了个芝麻官,朝廷让转任交趾抓蚊子去,去不去呀?董卓是奸臣,食君之禄,让其转任居然不挪窝,这就是军阀呀。 我们就不同了,是义士,不拿朝廷的官爵俸禄,照样为天子义务治一地,安一方。该上缴朝廷州郡的钱粮,也从不亏欠。我们就是竹林隐士呀,征举不就,让挪地就不挪。视功名利禄如粪土,视奸臣宦官如无物。” “嘿我草。” 毕岚让气乐了,“我今儿来可不是跟你扯淡的呀。” “那就是来蹭饭的呗。”李安不以为意。 少林典当行没有高椅朝奉,不收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皮烂袄。 就是一个个院落,一院一间房,一房开一桌,就是个吃饭的地方。 正文 第一六五章 里面肯定藏着反贼 吃饭的时候食客看屋里挂的画,古董摆设觉得不错,可以买。 有墨宝文玩要出售的,可以拿来,屋里挂着卖。 春秋两季有拍卖,日常帮人寄售兼职,主要是吃饭,少林下设有“烧猪院”。 玄德肉,关羽肘子,张飞包子,各种蜜汁酱肉。雍鸭豫鸡畴鹅,双粉平面小仙馒头,各种肉食面点是洛阳一绝。 天子的私房菜谱都得来少林抄,小黄门都在少林的厨房里颠勺,就这都不好挤进来,带艺求学,愿献宫廷名菜都得托人排队,皆知铁锅炒菜之法,为少林正宗。 不练“大开碑手”,腕力就颠不起锅。“铁砂掌”火候不够,就会怕烫。“拈花指”不熟,就做不到一个小笼包子十六个褶儿。 那是不行的,功夫不到位,就会坏了少林的招牌。 所以,为证明求学虔诚,欲拜入少林学菜,先剃光头。 学成之时,根据功夫深浅,分别由授业恩师,在脑袋上点一到三个点,开店可挂“一星少林”至“三星少林”的招牌。 少林厨子,最高脑袋上能顶八点,余五点要看其生平开店做菜,是否功夫越加深厚,是否传扬了少林的名声,由少林后厨定期暗访。 一旦评价可升点,脑袋上就可以多点一点,店前的招牌,就可多加一星。 脑袋上能顶九点的人,那是厨子界的神话,江湖只有这人的传说,却从来没人见过他,只称其为“食神”。 正所谓天下名厨出少林,煎炒烹炸四样做法,八大菜系,一勺烩天下。 由于少林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教个厨子都跟入邪教一样,颠个锅都得练“大摔碑手”,正所谓书非借不能读,导致虽御厨亦趋之若鹜,为了参透玻璃去除气泡的终极奥义,剃光头再所不惜。 谁让少林的菜绝呢,既可宫廷享用,又能走入千家万户。 更绝的是,名声传的比半辈子治经的大儒都快,北盟头目之名,洛阳市井皆知。 左手拎个关羽肘子,右手咬口张飞包子,吩咐老婆去称半斤玄德肉回来,想忘记刘备,关羽与张飞的名声,都是比较困难的。 虽然把猪头肉叫做玄德肉,不太好,可效果还是很好的。玄德肉一出,天下谁人不识君。 有了名声,在洛阳招工兵是什么效果?“哪家在贴榜募兵?”“玄德肉,关羽肘子,张飞包子。”谁敢说不认识?谁敢怀疑北方军伙食不好? 毕岚等宦官,没事也爱来蹭饭,可他不承认:“我可不是来蹭饭的,倒是我这消息,起码值十斤龙井。” “蹭茶能比蹭饭高明到哪去?” 李安随意一笑,起身拿过个未动的酒盏,朝毕岚身前一放,拎着茶壶倒了半盏,“龙井没了,司隶的毛尖还有些,时下行内喝的都是花茶。” “又是喝的产量最大的茶?一闻就是茉莉。” 毕岚端起酒盏浅嗅,尝了口就是一皱眉,“太香,苦直,不回甘,比宫中的茉莉味重不止八分。” “量最大,最多人能喝得起的,才是好茶。” 李安自品茉莉茶,一脸悠闲自得,“我们是赚钱的,享受要放在赚到钱之后。你把我们的茉莉茶,红茶送宫里,孝敬天子娘娘,让公卿都喝我们的二锅头,高粱酒,你想喝什么,我就孝敬你什么。” “呸呸。” 毕岚斜脸吐了两口茶梗,没好气的把盏一放,“红茶?不就那过期茶嘛,坑我一回还不够,我疯了让天子喝过期茶?你就害我吧,亏我还给你带了个好消息来呢。” “什么好消息呀。”李安不以为意。 “渔阳郡太守空悬多年……” 毕岚话一出口,李安就一摇头:“不要,不买。” “嘿。”毕岚气的一瞪眼。 “嘿嘿。” 李安椅子上一仰身,奸笑道,“不怕告诉你,渔阳时下我北盟说了算,什嘛太守的,多此一举。” “狼心狗肺的玩意,不识好歹。” 毕岚气的一挑兰花指,虚点了李安脑门一计,撇嘴道,“渔阳太守是送的,可你家主公要买的官,得加钱。” “呸。” 李安闻声也吐了口茶梗,没好气道,“长城外你管得着么?塞外的破地从来都是乱封,送钱。我们就是自封个胡部单于,朝廷能不认么?我们愿意掏钱找你们买就不错了,怎么还加钱?” “关键你们不是胡酋呀。” 毕岚摇头晃脑,“护乌丸校尉卖你们都没什么,关键你主公要买的这海外总督,海关总督,海外兵团,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打渔的呗。”李安两眼望天,“海外的事,你管得着么?” “嘿,你个小王八蛋。” 毕岚对海外的事也没兴趣,只是皱眉道,“蛮王杂号倒是好说,可这封贡之权,怎么能给你们呢?合着你们乱封一堆海外的蛮王夷侯的,朝廷还得认?有几艘破舟你们就封个海外侯儿,见个村儿你们就封个藩王,这要一群蛮夷驾舟来要好处,把野村搬大汉不走了,那不乱套了么?” “万国来朝嘛,没一万个国,怎么万国来朝?” 李安不服气,嫌朝廷小气,“就个号都舍不得,人凭啥来朝贡啊,你以为蛮夷也读《孝经》呢?那都是认刀认钱认名声的。刀,我们有。钱,可以慢慢凑。就是缺名声嘛,朝廷不给大汉的号,那我们就只能让蛮王当北盟的王侯了。” “切。” 宦官没士大夫那么较真,没感觉北盟封蛮王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反正都唬土著呢,封个玉皇大帝又有个屁用。 毕岚生气的是另外的事:“我们感觉你们北盟志不在蒙猴儿,你们肯定憋着坏呢。幸亏没急着答应你们,让咱们查出来你们在幽州搞的绿林关,州海关了,不少收吧?” “收什么收?” 李安痛心疾首,“那是为了方便商旅,惠泽百姓。贴钱,我们要贴钱,赔的可惨了,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是嘛?那正好。” 毕岚点头认同,“我们也想贴,就跟你们一块赔钱,咱一起坚持。不让你们给我们送钱,我们给你们送钱,入股对吧?我们要入海关的股。” “入什么呀,塞外还有点羊,海外有什么呀?什么都没有,只有鱼。” 李安瞪着毕岚,生气道,“你别听风就是雨啊,你还能为鱼设个关,收费?你怎么收?鱼过路你剪个翅,螃蟹过路你掰人条腿儿?” “那我们不管。” 毕岚冷哼道,“收不了鱼的,先收句丽,三韩的,反正我们就是要入股。不让我们入股,不收我们的钱,我们就把你们正干的事搅黄。” “啥…啥事啊?”李安眼神无辜,以为毕岚发现了百乐门什么异常。 “哼哼,你以为就你家仙帅算的精嘛,票还会飞?” 毕岚瞅了眼心虚的李安,得意洋洋道,“你们在各州郡设号,要帮各郡县代输上缴朝廷的钱粮税赋?想帮朝廷转输粮饷刍秣?想的美,你们损耗再小,让你们代缴输送粮饷再划算,那什么飞票再能飞,也用鸽子么?管你们用什么鸟,反正不让我们跟着你们一起赔,一起坚持,我们就把你们的事搅黄。” “哎呀我草。” 李安心中一松的同时,脑袋就是一垂,痛苦的叫了一声,“我们只想为天子,为朝廷,为黎民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为什么做好事总有坏人刁难呢。” “我呸。” 毕岚不屑的呸了一口,兰花指冲李安一竖,“凭啥好事全让你们做了?我们也要做好事,你们的票号我们要入股。敢不收我们的钱,我们就把你们的票号全抄了,里面肯定藏着反贼。” “哎呀。” 李安痛苦的一抱头,“御府,你知道票号是干啥的么?” “我用知道么?” 毕岚得意洋洋的一昂头,“我就知道,若是你们敢让我们入股的钱赔了,我们就把你们的票号全抄了,里面肯定藏着反贼。” 李安:“……” …… 正文 第一六六章 友谊日久天长,来生再做小肥羊 燕歌,北营,西二区。 呈梅花五瓣扩散开的帐幕区内,一座座帐篷大同小异,桐油厚布帐,牛皮帐与马鬃羊毛毡帐皆有,新旧不一。 一座羊毛毡帐内,幕顶的遮布盖着,帐墙割开的帘窗却未全合,留着条缝通风。 外面的风很冷,过了烧寒衣节两旬了,钻入帐内的冷风中,似还隐有烧火的味道。 或者是帐内的碳炉味道。 从帐外看是帐,帐内围着帐墙半圈,却摞着又宽又高的火炕,炕下走着火龙。 燃料顺着帐外的坑壁就能添加,帐内支着碳炉,炉旁摆着水半满的铜盆,为了防止帐内太干。 大冬天的,帐内却很暖和,躺在高炕上呼呼大睡的李轩,身上不过仅覆着一条薄棉被,被上盖着条羊毛毯子,用来保温。 睡梦中,老梦到耗子爬过脸上。 抓了几把一睁眼,才发现一双大眼睛,正一边贼兮兮的盯着他,一边拿着个枯草杆,挠他的脸。 “呜呀。” 躺在榻上的李轩先是皱着眉,眼神沉沉的盯着大眼睛,继而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没站起来,让被子一带的同时,顺手朝塌前小姑娘的肩下一捞,就把贼眉鼠眼的小叶子给卷飞到炕上了,边挠痒痒边怪叫:“大灰狼吃小白兔喽。” “咯咯。”小叶子手里的草茎一扔,被挠的蹬腿乱扑打。 “哎呀你个肉墩墩的。” 李轩半跪在炕上,拿被子当包袱卷,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叶子包粽子里了,刚想使个霸王巨鼎的大招,发现被子挺重,不由生气的拍打着被子里的小叶子,“说,是不是偷吃我的肉了?” “大懒…啊啊虫。” 被裹着乱扑腾的小叶子,露出个脑袋冲李轩大叫,“阿娘刚梳的,阿娘刚梳的,呜呜,你弄乱了。” “咦?” 李轩怕冻着,朝一边取衣的时候,看了眼钻出被挣扎坐起的小叶子,不由好奇道,“没过年呢,你换身新衣干嘛呢?” “呜呜…唔?” 坐在炕上的小叶子,咧着小嘴将哭不哭,一边用气鼓鼓的凝视李轩,一边双手摸脑门展新衣,发现发型没乱,新衣未伤,眼睛才又弯了起来。 可低头一看雪白色的棉肩肘上,多出了难看的褶皱,还是心疼的用手轻轻压按,想把褶皱压没。 “啊…傻妞。” 李轩展臂伸了个懒腰,边穿中衣边踢踏着毛绒绒的便鞋,迷迷楞楞的去找水盆。 “都什么天光了,你还不快点。” 小叶子小狗一样的爬到炕边,扒拉着炕沿儿蹭下了地,踩上了软乎乎的地毯。 小姑娘是穿着毛袜子进到李轩的卧房的,而“仙帅”的卧房是很舒服的,地毯加软包,炕下走火龙,帐一闭就是融融暖夏,开门就能赏冬,顶半掀秋至,留个缝春来。 为了忽悠三河建设营地的战士们,再接再厉,不要放松,继续保持艰苦朴素的顽强作风,不要羡慕有亭子房住的逃兵,继续留在帐篷区过冬。 李轩身先士卒,堪为表率,依然留在了三河大营,继续住朴素的帐篷。 住帐篷归住帐篷,只不过他有时候住卧室帐篷,有时候住私人浴室帐篷,有时候住桑拿帐篷,有时候住宴会帐篷,有时候住休闲帐篷…… 他就是帐篷比较多罢了,等三河建设大营的战士们发现上当,已经来不及了盖新房了。 “叶子,出来。” 卧室帐篷门外,一个小妇人依门探出了半个身子,嗔怒的召唤小叶子,“一眼看不到你就乱跑。” 唤毕,对正拿毛巾蘸温水的李轩歉意的一蜷身,“又给李君添麻烦了。” “再添几根油条吧。” 李轩嘻嘻一笑,指了指嘟着脸生闷气的小叶子,“我刚想起来,答应小叶子今天带她逛动物园的。小叶子很好啊,知道提醒我不要毁约,奖励一根油条。” 说着,对小妇人一伸手,“我得吃五根。” “饭桶。”小叶子愤愤的瞪了李轩一眼,感觉五根油条又要耽搁。 “我路上吃哈。” 李轩讨好的对冲小叶子谄媚一笑,挤眉弄眼道,“边走边吃。” “嗯。”小叶子满意的点点头,眼睛又弯了起来。 “你快给我出来。”小妇人见女儿赖着不动,拎起帐外的小鞋冲女人虚甩了下。 小妇人是小叶子的娘,本称邹周氏,只不过后来“邹”字去掉了。 因为小叶子的生父比较傲气,结果被黄巾驱之填壕,亡于战乱。 之后,与黄巾营中裹挟的不少人一样,邹周氏就被一黄巾精卒,强纳了。 邹周氏也没有寻死觅活的,不管是为了女儿,为了生存,还是为了什么。总之,接受了这一事实。 可那位黄巾精卒,又失踪于拒马河畔,死没死,死了埋哪了,活着的话在哪,一概不知道。 一个黄巾而已,没人在意,邹周氏同样不在意。 只不过“邹氏”在意,邹氏望出范阳,总堂所在,破虏校尉邹靖就是出自邹氏。 小可怜叶子他爹,只是三房众多子弟中的一个。但事关邹氏名节,就与小叶子娘,与周氏娘家,颇是起了些龌蹉。 恰适逢李轩当时要找黄巾老营熟人,给他当亲兵,自然会打听祖昭,小叶子二小。 好在祖昭无恙,祖家早已输款黄巾,祖昭已被赎回,倒是小叶子娘俩没着没落的。 不单邹氏重名节,小叶子他姥爷一家,也是好名声的人。 那李轩就留着呗,小叶子他娘才年芳二十三,青葱年华,貌美如花,体态婀娜,丰腴小美人一个,亲人不要,给土匪大帅暖被窝。 “想当初,老子滴队伍,才开张,也就是十几个人哪,七八条枪。遇黄巾饿的我晕头转向,多亏了小叶子她娘施舍豆包干粮……” 李轩就是骑着高头大马,哼着欢快的军阀大帅歌,得意洋洋的把小叶子娘俩,从周老爷手里接收过来的。 坏人就是坏人,把小妇人一捞回来,马鞭帐内一指:“去,给我暖被窝。” 亲人要做好人,要为别人的眼光而活。小叶子她娘,同样挣脱不了名节的束缚,不敢辜负亲爹让她死的殷切希望。 眼看小绵羊要吐血身亡,大灰狼闪亮登场。 友谊日久天长,来生再做小肥羊! 只不过小绵羊被大灰狼欺负归欺负,可在小叶子面前,还是装作不熟的样子。 “走喽,跟小仙哥哥唤三哥去。” 李轩对小叶子,范鲤,简承都是各交各的,并不觉得小叶子她娘为自己暖被,小叶子就得矮一辈,还是依如当初。走过去亲昵的捋了把小叶子脑袋上的花骨朵,一边揽着小姑娘朝帐外走,一边诱惑,“小叶子啊,长大了给哥哥做老婆好不好,肉包子管饱。” “不好。” 小叶子害羞的一缩头,又愤愤的一昂头,“我要吃油条。” “油条吃多了不好,太油,我爱吃回锅焦油条,你别老跟我学。” 李轩临出帐摘下大衣,一边与小叶子一起穿鞋,一边道,“你长的比咱吃饲料的猪都快,就是净吃糖啊油啊肥肉的。给你包瘦肉包子馅,你还不乐意。你要不想控制食量,加点运动量咋样,跟土豆鲤他们一起晨跑?” “我不。”小叶子在周氏的帮助下刚蹬上鞋,就扭头瞪了李轩一眼,“是不是我胖了,长大了你就不要我啦?” “是啊。” 接过帐外吴敦手里的围脖,李轩一把就给小叶子套上了,“我要把你送到草原和亲,胡人最喜欢胖墩儿。” “哼。” 小叶子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左蹦蹦右跳跳,表演了一下身轻如燕,小肥手在脸旁左摆由晃,摇着脑袋,“我也喜欢胖妞,蔓蔓跟我可好了。” “唉。” 李轩一声叹息,背手走了出去,对小姑娘不看重身材,还是比较钦佩的。 “有肉吃,谁嫌胖呀。” 一旁跟着的吴敦,对周氏牵着手的小叶子调笑道,“甭听仙帅的,咱就吃。” “就是。”小叶子挤了挤鼻子,踢了下小腿,开心的把眼睛都笑弯了,亲兵最喜欢给她拿零食,小姑娘看见亲兵服色,比看见她娘都亲。 “诶?” 周氏牵着小叶子走了几步,才惶然驻足,对前面负手而行的李轩小声喊,“李君,叶子……” “你牵着呗。”李轩头也不回的问,“还能丢喽?” “…不是。”周氏亦步亦趋的跟了两步,喏喏道,“外面冷,我回去了。” “吴敦,你刚不喊热么?”李轩负手前行,脚步不停,“热,大衣让周嫂帮拿着呀。” “诶。” 吴敦闻声一趔趄,颓然叹了口气,二话不说开始脱大衣,边脱边对看过来的小叶子恶狠狠道,“肥肉吃多了,大灰狼闻见味儿,连你一起吃喽。” 小叶子眼神一亮:“大灰狼也喜欢吃肥肉?” “哎呀我草。” 李轩跟吴敦闻声同时一趔趄,李轩更是气的冲吴敦大骂:“你是怎么把我吓唬她的大灰狼,变成了狼胖墩儿的?” “不是我。”吴敦委屈的冲正走过来的秦朗一指,“讲故事的,是他。” 正文 第一六七章 驴粪蛋,表面光 “我咋啦?” 秦朗与吴敦一样,不像亲兵,倒像是邻居,拎着一篮油条走了过来,边走边捏着一条咬,“咱这脂肪油炸的油条,豆油炸的跟棉籽油炸的,就是不一样。” “那当然。” 李轩一见油条来了,立马伸手捏了两条出来,一条递给小叶子,一条咬进了嘴里,咀嚼道,“棉籽油是珍贵的油,豆油是比较珍贵的油,我只吃最差的猪羊牛油就可以了。倒是你们不妨多吃些食堂用棉籽油炸的油条,健康,又不要钱,何必老偷拿我小灶的油条呢?” “偷拿的也不要钱。” 吴敦乐滋滋的抄过来两根油条,一手一根轮流大嚼,嘟囔道,“反正你要是不让拿,我们就跟营里说,仙帅又开始艰苦朴素了,用的劣脂油跟咱食堂的健康植物油,不一样。” “妈的。” 李轩看着胡吃海塞的吴敦跟秦朗,一脸的痛心疾首,“哪有你们这号当亲兵的,除了偷主帅的东西吃,你们会干啥?” “会糖炒栗子啊。”吴敦跟秦朗异口同声,昂头来了一嗓子,接茬啃油条。 “唉。” 李轩一下苍老了许多,愁眉苦脸,“你们不要以为掌握的黑材料多,就能威胁我,有送死的差事我一定让你俩上。” 一帮人扯着淡,啃着油条,一路晃晃悠悠的晃到了张飞的帐篷前。 大哥刘备正在洛阳作秀邀名,二姐关羽在营中操练士兵,人又性矜喜静,极少回宿营地。 张飞大多时间同宿军营,只不过三爷是个闲不住的,给士卒放假的同时,他也到处乱蹿,闲了还与鲜于辅一起出去打劫过走私商旅,偷渡客。 抢小姑娘回来暖被窝,就是三爷带的头。 李轩等人过来的时候,正在帐外空地竖戟吊着的挂绳旁,拿撑衣杆拍打衣服的俩小使女,“狗不理”与“第一楼”,就是三爷抢来的。 张飞干一行爱一行,领兵打仗都没忘了打劫的老本行。干了包子营生,更是把身旁人都起了包子铺的名字。 “狗不理”是卖大肉包子的,“第一楼”是卖小笼包子的,“周桥”是卖煎包的,“庆丰”,“南翔”,“汤臣”等等,每个使女家仆都有名字。 三爷还准备回头收点义子,也全起包子点心名,老大就叫“张包”。 李轩对三哥的执着一向是佩服的,来了就冲正拍衣的小使女招呼:“狗不理,我三哥呢?” 说话间,拿绳上洗好的湿棉衣擦了擦油手,继续脚步不停朝帐走。 “小弟,三哥这褂子咋样?” 张飞听到帐外声音,抢先一步迎了出来,腆胸迭肚,时不时侧下身子,一脸臭美的冲李轩等人比划着新行头。 毛绒绒的帽子,源于维京海狸皮护耳帽,后被沙皇俄国与苏联红军继承,成为世界最漂亮最防寒的冬季帽。 再经库班地区哥萨克骑兵改进,替之以狐狸皮,羔皮,变的更加轻便干燥保暖,雪不落水不沾。且外型更加时尚靓丽,毛绒绒又可爱,深受苏军与欧美名媛贵妇的一致喜爱。 论冬季防寒,汉地塞外胡人都不行,纬度还不够高,北欧维京人才是祖宗。 北方军冬季制式军被服,就正在全面北欧化,毛绒绒的大帽子,过膝的毛领双排扣长风衣,腰扎武装带,军礼服右披黄色流苏绶带,猛一看颇有些沙俄与苏军的风采。 北盟收购的毛皮,旗下的养殖业,众多的皮草皮裘毛绒材料要消耗。而民间需求的扩张一时跟不上,军队采购就是维持其继续扩张的大头了。 有威武的军服,腕子上有块金表,就是能提升人的自信。 精神强大者是少数,大多数还是要靠钱,金表,衣装,官位等外物,要靠文明棍支撑,来提升自信。 笔挺华贵的军服,就是文明棍。 “华”夏“华”夏,就是诸夏自古以来就是以“华美”为文明特征的,不是什么左开叉右开,左衽右衽,是“华美”,是“物华天宝”,是“物质丰富”,就是喜欢奢侈。 诸夏周边的戎蛮夷狄,不是被之乎者也同化的,与诸夏的区别也不是左开叉右开叉。是一看诸夏,哇,衣服这么漂亮,器物这么精巧,吃的这么好,土豪这么多?土豪我们做朋友吧,我们真的想像土豪一样啊。 当诸夏失去了“华”的文明特征,再怎么左开叉右开叉,就是大裤衩子外穿装超人,还是沦为夷狄。就得像当初夷狄羡慕诸夏,自诩“小中华”一样,沦为自诩东方的巴黎,东方的犹太人了。 低等文明会主动跪拜高等文明,本能就想与高等文明更像,与高等文明接轨,非常正常。就是“上流社会”现象,模仿贵族。 好事,功利主义,希望像谁,才有机会成为谁。 与北欧的防冻文明相比,与塞外诸胡的防寒文明相比,北盟就是劣等文明。与千年后苏军的防寒制服相比,汉军的冬季战袍,就是劣等军服。 北盟与北方军若不想甘为低劣,就只能与赵武灵王的选择一样,向更伟大的高等文明学习,改胡服,习骑射。 时下北方军的冬季防寒技术,就正在全面向胡人学习。 包括骑兵制服下摆开衩,做到一个动作上下马,马上衣摆一遮就能护膝保暖,袖口加长,变为可上扁成多层的马蹄袖,冬季可隔着一层衣袖握刀,拉弓。金属刀鞘改为皮革,扳指成为制式装备。其余油脂涂肤,冬季赤膊互搓等防寒训练,正从夜不收等侦察部队,向全军普及。 北方军冬季作战服装,则全面北欧化,苏军化,大量皮草,毛纺制品,正在代替麻与布。 随着北方军制服的越发华丽与实用,将士的荣誉感在呈显著提升,平民对军服的羡慕与日俱增。包括军内特等粮票在内,军需品成了“特供”与“紧俏品”的代名词,贱卒之风日散,崇武之风渐起。 幽州边军与郡县更卒,同样对北方军怪话日多:“妈的,穿这么好有个屁用,驴粪蛋,表面光。” 烦躁之情,郁闷之心,溢于言表。 相信仇富的自己不想富,那就天真了。所以,李轩正在认真考虑为军队配备军常服,军礼服的可能,陆军礼服就戴黑熊皮帽子,穿火红色军服,变身“龙虾兵”。 这样滞销的熊皮就有需求了,茜草,红花,胭脂虫与交州的廉价苏木,染料业就能成长起来。 这年头的染料技术之珍贵,不亚于合成氨。染色布帛与原色布帛的价格差距极大,“白身”就是穿原色衣的庶人,穿褐黄色麻衣的也叫“白衣”。 染色的衣料在大汉是贵重品,红黄黑少数颜色不是不许民间用,除“礼制”外就是与“酒”一样,少数染料是奢侈品,所有的染料都是贵重品。 从西域红花,茜草,热带苏木,胭脂虫中提取的红色染料。与从黄檗,黄栌,栀子中提取的黄色染料,较为珍贵。 一般布匹多染青与蓝,从分布广泛的蓝草中提取蓝靛,较为廉价。 一般用不起红花苏木等植物染料,要染红麻红布,就得用赭土粉,也就是赤铁矿粉等矿物染料,不用洗就褪色。 大多染色的衣服同样不敢轻洗,一洗就掉色。 而染料业不光是染衣,还是军事工业,与农药通着“毒气”一样,染料背后就是化学与炸药,黄色染料就是黄色炸药,是北盟无论如何都会大力支持的产业。 时下张飞的脖子上,就围着个染成黑色的毛织围脖,脑袋上扣着个灰白相间的水狸皮大帽子,小风一吹毛还轻轻的晃。 身上是一席双排扣过膝长大衣,腰扎武装带,挂着把环首刀,肥裆马裤,裤脚套进了一双长筒鹿皮马靴之中,斯大林的英灵已经苏醒,朱可夫元帅万岁。 李轩看着张飞这身打扮,差点没笑喷:“三哥,咱就带小不点看个动物,你挂把刀干嘛?” 张飞还在臭美,一手负后,一手按刀,下巴微昂:“不挂刀,手上没家伙什,俺总觉得缺点啥。” “呐。” 李轩侧身从秦朗端着的筐里拽出一根油条,递给张飞,“吃吧。” “我新衣。” 吃货张飞没接油条,怕把新衣弄油了。 李轩没勉强,见张飞不接,咬进了自己嘴里:“那就走吧。” 一行人顺路又接上了早已等在门口的范鲤,与其父范进,母范卢氏,还有个内使丫鬟。 出了北营区就坐上了“巡城马”,为了促进消费,一伙人包了两台双马驾,内可容八人的公共马车,带着一溜清脆的马铃声朝汉昌东南的“燕歌动物园”而去。 “燕歌动物园”是个“动植物园”,除了动物还有植物。 燕歌动物园坐落于汉昌,依水傍汉江,南临武昌,东接汉阳,东南斜对武汉,处于燕歌中心十字路口的偏西位置。 燕歌不是宫城布置,中心区是公共区,以神殿,神庙,图书馆,大澡堂,花园广场等公共建筑为主。 接西南武昌区不远就是英灵殿,烈士墓就在市中心。 正文 第一六八章 一袋五分,一角三袋 除了纪念北方军烈士,死人也是不能放过的,被李轩拿来当军国主义教育基地了。 燕歌各亭里的小学堂,包括劳改营的营内学堂,燕歌卫星城学堂,身处北盟势力范围内的所有学堂,等英灵殿竣工之后,都会定期组织熊孩子们来烈士坟旅游。 接受帝国主义的再教育,竖立积极的文明观,荣誉观,责任观,长大了好传播四大发明,为土著带去文明。 “燕歌动物园”也是个教育基地,上的是“自然课”,可以增加知识,开拓视野。 “老师,这个脖子这么长的家伙,是什么呀?” “是长颈鹿。” “长颈鹿是哪的呀?” “非洲的,想去看看么?” “想啊,可非洲在哪啊?” “不知道,传说在天海的尽头,你敢不敢去找呀?” “我是红领巾,有什么不敢?可非洲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非常不服王化的洲,对这样的洲,我们要怎么办呀?” “征服它。” 当文明与文明发生了冲突,谁胜谁败,在小学课堂上就能决定。 “燕歌动物园”里不光有诸胡部与北盟逮捕的野生动物,还有家畜家禽。 从最常见的鸡鸭鹅,猪狗马羊骆驼都有,且是园内主要展览品种。 “燕歌动物园”同样是一间存放“沉淀资金”的仓库,吸引人流,激活地块活力,园内所有的野生动物与禽畜,都是试验品。 这是一间畜牧业,养殖业的大型实验基地。研究的就是野生鹿养殖,鹿茸鹿皮鹿肉的获取。野生虎养殖,虎鞭虎骨虎皮的提取。熊胆熊皮熊掌,通过驯养野生熊实现,变猎为养殖。 且大汉的猪,鸡等各种家畜家禽,与选种育种后的家畜是不一样的。 李轩就没见过几头白猪,大多是黑猪,灰猪,粉红猪,小花猪,有的还带鬃毛獠牙,体型小肥膘少,三百汉斤就是大猪了。 马无夜草不肥,猪呢? 猪一天喂几顿好?什么时候喂好?喂什么好?饲料比例多少? 要回答这些问题,比穷举黑火药最佳配方,难得多。 猪牧草的种植,品种与摄入量数据。多少亩牧草可承载一头猪,牧草品种与种植面积的优化配比,猪粪循环利用,就是搭个生态养殖的微缩模型,做实验。 管理与育种技术,同样要不停的试验。 猪的阉割,猪种的选取配种,“人工授精”等邪恶的科技,“站笼式养膘”等反动的养殖方法,“药物式催肥”等更黑暗的畜牧术,都隐藏在“燕歌动物园”的欢乐氛围之下。 更黑暗的“流水线式屠宰”与“尸体防腐技术”,由于过于邪恶,反而不能藏。包装一下,放在所有人的眼前就行。 “流水线屠宰”技术,烫猪拔毛屠宰,猪油做肥皂,猪鬃做刷子,猪骨做饲料……就是个工艺流程。 “尸体防腐技术”则被警卫旗派员跟踪,用于敌前烈士遗体保存,转运。 只是即便对保存烈士遗体有益的防腐技术,也是不会对外公开的, 能放在所有人眼前的是“罐头”,同样基于尸体防腐技术,而诞生的伟大军需品:“斯帕姆”午餐肉。 陶罐与木罐装,用盐油做防腐剂,木塞封口,送入蒸锅整罐加热,消菌,蜡封。 保质期多久谁也不知道,正让罐头像飞行员一样,挂在一个乱转的架子上,实验颠簸条件下。在烧着炉的各种温度与室内外环境,验证各种环境下的保质情况。 陆军还不担心,罐头主要是为海军准备的。 即便这样,为了保护士兵脆弱的心灵,都抹去了一切有关于“尸体”,“防腐”等字眼,称为“保鲜技术”。 “燕歌动物园”就是个教研产一体的娱乐园,寓教于乐。 “糖炒栗子呀。” 公共马车方至动物园门口不远停下,吴敦未下车就先耸动了几下鼻头,空气中弥漫着让他一股熟悉的焦香。 果不其然,李轩下车抬头一看,就见几团青白色的烟雾,正在开阔的门前广场冒着。 一堆糖炒栗子摊,有的就是左右前后并排在一起炒着,有的独自矗立在园外歇脚亭前,拴马棚后。 搭着脚手架,正在施工的一个石制巨型喷泉左右前后,就摆了八个摊。 不少摊前都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带着孩子的居多,看起来生意不错。 只是,跳下车的秦朗眯眼朝附近一个炒栗子摊一看,就乐了:“五分钱一袋,一角三袋?我草,比咱卖的便宜十倍。” 李轩抬头一看,也乐了,就见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架子车改的糖炒栗子摊前,一张大牌子,上面明码标着价:“糖炒栗子一斤一袋一钱,汉元一袋五分,一角三袋。二两粮票一袋,五两粮票三袋。” 这不是最让他乐的,乐的是后面还写着:“收‘军特等’粮票,粮票换军票,三两收一两。一角收‘军票’三两。” “这八成都是军属,王八蛋。” 吴敦看着一堆冒烟的糖炒栗子摊,眼神愤愤,“就是营里的熊兵把炒栗子学去了,在营门口乱摆,咱才挣不着钱了。” “比着降价啊。” 秦朗摩挲着与李轩一样的短毛脑袋,嘿嘿一笑,“怪不得艺不轻传,再好的方子经不起这么糟蹋啊。咱一个摊儿一天能赚六贯,这一个摊儿一天能赚三十钱不?二百个摊子不顶咱一个,这就不是赚钱,是把人弄的跟自己一样穷。” “呵,这物价可够乱的。” 李轩乐呵呵的,倒没介意军痞偷学手艺,对恶性竞争也无所谓,有利有弊的事。 他只是对少量试发行的“汉元”与“普通粮票”,能够这么快的变成货币商品,感到挺有意思。 特别是炒个栗子都能兼个地下钱庄,街头兑汇,拼缝都这么光明正大。民间黑市合法,或者说汇兑自由的坏处,就是中联储的网点,必须实时经受市场风雨的洗礼,真不知利弊如何。 汉元的定价是以幽州栗米粮价为基准,大体以3元一石栗米,衡的五铢钱。 等于1元等于10五铢钱,只不过为了便于流通,元下有“角”有“分”。 李轩不敢说对人民有感情,但对人民币是真有感情。他原来还奇怪“分”兄哪去了,原来跑大汉了。 此次内部试发行的“汉元”,最高面额仅为“一元”,且只作为纪念币,市面几乎见不到,只有一二五“角”,一二五“分”。 实际他眼前正在发生的现象,就是货币在寻求复位。 短短时日,五铢钱在栗子摊上,对汉元汇率就已经跌去一半,甚至贬值六成五了。 这是由幽州粮价以“五铢钱”看来,开始上行。从而带动一比一锚粮的普通粮票,开始相对“五铢钱”升值。 粮票的稀缺性,又反过来带动粮票偏离票面价格,形成市场溢价,从而带动锚粮票的汉元,一起升值。 如果焦点仅在“五铢钱”,就会发现手里的“钱”,越来越不值钱。 “走吧,你们炒栗子竞争力不行,卖不过人家,有什么好妒忌的?” 李轩笑着招呼了气呼呼的吴敦,秦朗俩二货一声,对时下的汉元兑五铢情况,不太关注。 汉元目前正处于上升通道中,随着幽州粮价上行,还有的升。但制造“五铢钱正在持续贬值”的市场错觉,把五铢钱淘汰出去,才是汉元这一阶段最重要的事。 民间恐慌情绪一来,就会把持续贬值的五铢钱“抛”出来,而持续升值的“汉元”,就会成为流通货币的最佳换手标的。 借助这一过程,中联储会一边制造市场恐慌,一边用汉元收购五铢的形式,把汉元向市场投放。 “汉元”实际就是“商品”,同样有滞销,积压,紧俏,供不应求等各种商品特征。 至于收来的五铢?“五铢”可以叫“五铢股”,或者叫“泰铢”,收够了砸出去就是了。 想让哪州民不聊生,就收购哪州的粮,让物价上去。收够了粮再重新砸回去,反手灭一州粮商,子钱家。有迫切希望加入中联储的势力,收编一下就是了。 借助收编的新成员网络,继续扩大中联储与汉元的覆盖范围,北方军暂时过不去的地方,钱粮还过不去么? 过去的钱粮被罚没,谁罚没的谁失大义,北盟得到惩戒与战争借口。 受损的是盟内成员私人财产,几个成员的力量微不足道。 可大家之所以组成联盟,不就是为了共同应付这种问题的么? 罚没的经手人是个官个吏,一家一姓,那就全盟群练一个。若是一地之主,那就联军讨伐。 大义在手,裹挟起来就轻松了。 北方联盟就是北地土豪劣绅公约组织,苏维埃修正主义联盟,有了大义,北方军坚决督战就行,后面骑兵一摆,弓弩一架,举起大喇叭:“瓦西里,再不冲,我代表人民,打死你。” “我不是瓦西里,人家是哈喽kitty。” “身为宠物,要更严格的要求自己,来,咬个手榴弹,祖国和人民等待你胜利的消息。” 正文 第一六九章 那猪头都是我借的呀 打赢了就顺势接收敌产,打输了一回家,手下小弟伤亡惨重,老大的实力相对又增加了。 打输了却能加大支配权,加固统治,这不是农耕文明的招,这是李轩以胡为师学来的损招,甭管打输打赢,最后都是握有支配权的赢。 只要坐庄,必赢无疑。 这招能融会贯通,北方军就能做到蒙古式征战,一浪一浪的打下整个世界。 死再多人都不怕,全是仆从军,仆从军多了他都得装船送去外海,让神风吹一吹才行。 而不阻挠,任中联储与汉元扩张?那等同被“同化”。 占据了一地钱粮,内又有土豪带路党,北方军再过去,那就不是侵略了,那是德国要求苏台德。 若有真被北盟忽悠瘸了的崇拜者更好,那直接德奥合并算了。 在北盟势力范围内肯定会作废的“五铢”,对外面还是有作用的。 钱可以变成废物,不信的人,很容易见证奇迹。 “你俩坐车不?” 燕歌动物园时下还在建设阶段,是免费的,由于“动物园”这一事物较为新奇,颇是吸引了不少人气。 盟中各学堂的孩子,会被定期组织游园兼上自然课,加上北盟又不搞金吾宵禁,隔绝市那套,罪恶的土壤,自然会长出反动的苗子,投机倒把的小贩,雨后春笋一般的涌现了出来。 动物园门口,除了糖炒栗子摊儿,还停着一溜特色观光车,只不过都是羊拉的。 一头羊拉的单篷小车,能坐一大一小俩人。两头羊拉的敞篷式游览车,能坐三四个成年人。 仅停在园区门口等活的羊车,李轩扫眼一看,就扫出来不下三十辆。 一行人刚一驻足,几辆羊车就同时围了过来,张飞穿的怪咖一样,加上不少车夫认识李轩等人,嘻嘻哈哈就赶着羊车凑过来了。 李轩不想让拉活的失望,扭头问身后的俩小不点,范鲤跟小叶子:“你俩坐一辆车?还是让大人抱着?” “我一个人就能坐一辆。”范鲤昂脑袋来了句,自从小叶子长胖,土豆鲤有点不待见小胖妞了。 吨位还在其次,主要小叶子老抢范鲤零食吃。 “行,那你就自己坐一辆呗。” 李轩没在意,问靠过来的老车夫,“师傅,怎么称呼?” “仙帅,我是东营的史伯。” 史伯咧嘴憨笑,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家小子给大帅当兵呢,史锤,史万岁,字儿还是仙帅取的咧。” “你不是占我便宜吧?” 李轩闻“伯”字一愣,反应过来是名,才又是爽朗一笑,点头道,“东乡锤子啊,那是老兵了,赶辎车屈才,我骗他成了重甲士,站前排。万一哪天遇个好歹,我对不住老哥哥啊。” “仙帅说的啥,那是抬举。” 史伯满不在乎的一摇头,坚定道,“没了那也是命不好,是为咱盟战死的,光荣。家里二郎岁数大些,他兄长战没了,我把二郎送去,接他兄长的刀甲。” “这就对了,是为咱们大伙当的兵,不是为我当兵。” 李轩虚扶着史伯晃了晃,呵呵一笑,“老哥哥不是石匠么,怎么上园里赶羊车来了?” 史锤一家他还真知道,就是史锤两兄弟的名字起的彪悍,兄“锤”弟“子”,合起来“锤子”,连弟弟的字都是他起的,字“千岁”。 他知道锤子兄弟一家都是石匠,只是不知道兄弟俩的爹叫啥。 “三河这块料不行。” 史伯牵着羊缰,愁眉苦脸,“时下好石都是上游船运来的,我想出去找料,家小子能耐了,军里的钱粮又赏的厚,他就不让我出去背石了。可我不能天躺家里啊,骨头都锈,亭里几个老伙计一合计,就来赶羊车了。” “这就对了,我一看老哥哥脸上带光,以为防冷涂的蜡。再一看不对,原来是精神焕发。” 李轩最爱这号闲不住的壮劳力,一脸赞叹的竖起大拇哥,张嘴就忽悠,“多动就对啦,自己挣钱自己花,多踏实?” 说着,看了眼萌萌看着他的傻大羊,问道,“这车怎么收费的?” “一刻一角,双羊车一刻二角,园内园外随便逛。” 史伯弯身把正在爬羊车的土豆鲤托了上去,才又扭头冲李轩嘿嘿一乐,“仙帅给咱的元钱儿呗,五铢都不乐意收,给军里粮票更好。” “好,不故作虚让,知我者老哥哥呀。” 李轩真心的冲史伯竖起一根大拇指,脸上得意洋洋,“看来我李小仙不占人便宜的名声,那是路人皆知啊。” 正要再自我表扬几句,就听对面史伯一拍大腿:“你快拉倒吧,乡里取字送礼那是表敬意。吃个鸡蛋意思意思,其他布啊肉啊的你得给我退回来啊,那猪头都是我借的呀,你啥也没退啊。我躲被子里哭半宿,都不敢让孩他娘听见,家拉一屁股饥荒。” “哎呀?” 李轩挠了挠脑门,双眼望天,有点迷茫,“真对不住啊老哥哥,这谁没送礼我记得住,谁送了我真记不住,帐里十好几个猪头呢,回头我挑个大的还你。我那卤汁你尝尝,两筷子猪头肉下肚,一张嘴舌头没了。” “唉。” 史伯一声叹息,对把全部礼收回来不抱希望了,一边把住羊角朝前轻牵,一边自我安慰,“能回来半拉猪头,也是赚的。” “那是。” 已经偷摸挪开两步的李轩,闻声一甩头,自信道,“能让我回吐,你老哥就是传奇。”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五辆一羊车,小叶子跟她娘周氏一车,范鲤,张飞,李轩仨鸟人,各自大马金刀的独占一车,范鲤爹娘挤一车。 李轩俩亲兵,张飞俩亲兵,与范鲤家的小丫鬟,五人跟车。 本来周嫂也要跟车的,李轩作势欲托其上,周氏无奈,只好随小叶子挤一车。 一刻一角都浪费,一刻十五分钟了。 羊车驶至园内“虎山”前,最多就用了七八分钟。 可众人不知道看老虎要看多久,让羊车等着不烧钱么?结了五角就打发五辆羊车走了。 五毛钱租了五辆羊车,占用了五个人力,这物价是不是太低了点? 李轩对物价这么低不太满意,这一辆羊车即便一天干四个时辰,满活,不过挣3块2。肯定比放一只羊强,可满活是不可能的,估计也就挣个一块钱不错了。 一天挣一块钱?怎么感觉这么凄惨呢。 按动物园外栗子摊上的汇率,一元钱也就二十到三十个五铢钱,那赶羊车月挣六百到九百钱?这是不是又挣的多了点? 汉元还在持续升值啊,这物价是不是太高了点? “嗷。” 众人拾阶而上,耳畔时不时就荡过几声虎吼。 “虎山”是个丘,丘中挖坑,坑里有池有山有老虎。 虽名“虎山”,实际是个“窝头”造型,游人围在窝头栏杆一圈,就能居高临下的看老虎。 “虎山”是燕歌动物园的招牌景点,大多人就是冲老虎来的。 本来虎山叫“猴儿山”,原是准备用来装猴儿的。可猴儿的养殖价值不高,只能观赏。北方猴儿又少,还不如抓老虎呢。 于是,“猴儿山”就用来装老虎了,雌虎始终保持在二十头上下,雄虎少则二三头,多则七八头。 众人上虎山的道口,就开着一家“威虎山”虎制品商店,虎皮衣毯坐垫,虎骨虎鞭药酒,相邻就是一家“黑风寨”熊制品商店,店里还有俩荡秋千的小狗熊。 除了销售从塞内外诸胡收来的毛皮制品,抓来的活虎,掏回来的狗熊,最大的成本是饲养,最赚钱的是驯好后用于演出。 老虎骑马,山羊骑老虎,狗熊钻火圈,有老虎与熊瞎子连珏献艺,出场费一场就是千钱起。 逢年过节,祝寿添子,红白喜事,土豪家,赶集的乡民,都有娱乐需求。 士族门阀经史子集,歌舞伎看多了,可看过老虎钻火圈么?想看么?花个百十贯的小钱,马戏班为你专场演三天,大宴宾朋,兼看老虎卖萌,多有面子? 将门家添虎子,一头老虎登门祝福,多好的意头? 有虐待动物的需求,自然就有人虐待动物,虎熊再可怕,能比穷还可怕? 有艺高人胆大的壮士,就会带头组班,成为“班头”,组个“马戏班”,为大户祝寿,为小民演出。 可马戏班只敢驯老虎,不敢抓老虎啊。敢出钱就行,有钱,胡人也好,北方军也罢,逮个老虎小意思。就是把以前直接干死的老虎,抓活滴。 “虎山”里的老虎,就全是北方军自己抓来的,这年头野地老虎多的是。 一行人登上虎山的时候,身旁就有不少排着队的小不点,嘻嘻哈哈,上上下下,多是队前一个举旗的孩子,后边一个年轻“老鸟”的配置。 这都是燕歌各小学堂的熊孩子,老师不够,北盟还抓了不少豪强家的浪荡子。 小土豪正畅快的斗鸡,赌蛐蛐,与歌舞伎调笑呢,一不注意就被封个“老鸟”的光荣称号,自愿参加“雏鸟计划”的“夏”令营去了。 就是带小鸟,教小鸟识数,认字。 “夏”季过完,没教会的数与字,“夏”的牌一翻,“秋”季继续…… 若是冬季,恭喜:“闻先生名动乡里,盟中雏鸟嗷嗷待哺,今诚邀先生入燕歌,喝碗腊八粥。” 一闻北盟“雏鸟”之名,横行乡间的纨绔能吓尿。 北盟的熊孩子,有杀气! 正文 第一七零章 再挡道我让老虎嗅你 不少被“自愿”而来的老鸟,本就不是啥好鸟,一被绑就想着逃跑。 一群鸟人越狱屡屡失败,更是心灵苦闷,戾气十足,对教书很不上心,倒是喜欢带学生四处玩去。 小学“老鸟”教经是不行的,自己都犯困,可这些纨绔本身就是一本活字典。 不光通晓斗鸡蛐蛐怎么抓怎么养,怎么抓鱼,怎么相马,怎么熬鹰,怎么遛狗,怎么挑剑,怎么打群架,也都能教给小弟。 带学生浪荡子是不会的,可豪强家纨绔不少都兼着乡间恶霸与游侠,被抓来就当带小弟了。 为了不侮辱老师的名字,这些被自愿参加教育夏令营的纨绔,不称老师,皆谓“老鸟”。 小学堂老师,就叫“小学老鸟”,典薄上有区分,专带家境最差,底子最差,学习最差,最不听话的“放牛班”。 与“简字”一样,家境稍微好点的人家,都不想把孩子交给纨绔子弟带,皆希望乡间有名望的茂才大儒来教导。 所以,“老鸟”带的全是歪瓜裂枣组成的“放牛班”。 不受孩子爹娘待见的浪荡子,孩子不懂事,不知道这是毁自己呢,还傻乐。见先生跟戒尺就浑身打颤的孩子,倒是与老鸟相处甚欢。 凛凛寒冬,放牛班,却迎来了春天。 一支部队,往往首任长官的性格,就是这支部队的性格,就是“军魂”。 豪强家纨绔那都是作恶多端,吃喝玩乐,在乡欺负佃户,阴险毒辣,好勇斗狠,不吃亏的家伙。 偏偏这些浪荡子还喜欢讲点小义气。 实际上北盟要的接班人就是这样的,一村千人是老实巴交的好人,有个纨绔是坏,若一村千人全是这样的坏蛋?那量变就会引发质变,就成了海盗王国。 师资力量不够,与其只教够的,不如抓一帮纨绔回来,冒充老师呢。 起码纨绔全认字啊,一个文盲没有,把学生教坏不怕,字总教不坏,识字率增大就行。 “哼。” 就是遇上李轩一行,错身而过的老鸟都不太待见,一个个“哼哼哈,呸”的狂运气,斜脸吐口水。 不少纨绔被抓时,一个个“大将军”蛐蛐喂鸡了,斗鸡让炖了,相好的丫鬟全被“卫校”没收了,准备培养成战地提灯女神“南丁格尔”…… 一个个豪强家的纨绔死了老娘似的,一被邀请参加“夏令营”喝碗腊八粥,就心若死灰,全是哽咽着被北方军押走的,不听话兜头就是一鞭,捆到马后拖着走,邀请方式比较简单粗暴。 所以北盟的教育工作者,看见李轩就双眼冒火,一个个错身而过的时候阴阳怪气:“小的们,人最宝贵的是什么呀?” “蛐蛐诚可贵,斗鸡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正在虎山土阶上上下下的熊孩子,嘻嘻哈哈的昂头大喊,声音清脆。 “哼。” 一个正从虎山上拾级而下的纨绔老鸟,居高临下的蔑视着李轩,错身而过时,一敞衣襟,深嗅冷风:“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再挡道我让老虎嗅你,滚一边去。” 李轩懒得搭理自家的反动老师,随手就把挡路的神经病拨拉一边了,回头就冲正迈着小腿,吃力爬山的土豆鲤跟小叶子道,“知道小仙哥哥为啥不送你俩去小学堂了吧。” “为啥。”土豆鲤迈着小腿,摁着膝盖朝上爬,一昂头,“因为老鸟比你还傻?” 正要拿傻子衬托自己的李轩,闻声大为恼火,熄了教书育人的心思,闷头继续朝上:“回头就把你送学校,再不给你吃小灶。” “小灶吃啥?”小叶子仰着胖嘟嘟的小脸,眼神希翼。 “果子狸炖水鱼鞭。”李轩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对自己的幼教水平,实在失望透顶,八成还不如方才那傻蛋呢。 虎山顶观景台围栏一圈,围了不少人,一行人上来又绕了段,才在隔栏外找到了一处空位置。 一圈木制栅栏,只要不硬钻,拦人掉坑里没问题,视野很好。 小不点不用大人抱,站在栏杆外,两手抓着栏杆,小脸朝栏杆缝隙一钻,就能无遮挡的欣赏虎山中懒洋洋的老虎,是多么懒的了。 用于夏季降温的浅池,此时大多干涸,石池边缘还结着一层薄冰,池边临墙堆着积雪。 石山中有一处冒着袅袅白雾,藏在石山中的毕岚式虹吸管,送温水过来,顺石山而下,拟瀑布之景,落入一温潭。 很小的瀑布,很小的潭,只是冬季看来,白烟与瀑布激流形成的水雾颇有几分神似。 水池边,假山旁,一头头半躺半卧,时不时舔舔前支肥爪的老虎,若是渴了,就会撑身而起,施施然的走到潭下的小池旁,低头舔水喝。 嫌水热,聪明的老虎就会走远一点,去喝凉白开。 “呼呼。” 虎山上的一圈看客突然兴奋了起来,因为水池旁的两头老虎不知为何,你给我一巴掌,我挠你脑袋一爪,似乎是打了起来。 栏杆外不少为了躲避战祸,远离伤害,才求庇燕歌的前流民,此时却兴奋的大呼小叫,期待老虎可以彼此伤害。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猛虎呀。 “虎,虎,虎。” 蓦的,虎山一圈栏杆外响起了震天的欢呼。 因为虎山上扬起了一阵战鼓声。 当沉闷的鼓点扬起,抓着栏杆的小童,小手都放开了栏杆,欢快的拍着巴掌,嘴里呜呜呜的怪叫。 当跳动着的心脏,合着那战鼓擂响,原本懦弱怕事的流民,浑身似都被激起了一团从未有过的力量。 这就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那头虎的力量,一旦放出来,一兵一把刺刀,足以震慑住一村绵羊,百骑足以破万军! 鼓点在响奏,伴之以阵阵虎吼。 虎山下的老虎纷纷站起,不安的走动。 欢呼与战鼓声中,虎山内壁平的一扇厚木门,缓缓打开了。 八个全身包裹在甲胄内,单手提盾的重甲士,鱼贯而出,空着的右手举起,频频向虎山之上的人示意。 “虎士,虎士,虎士。” 栏杆外围着的大人小童的呼喊声更大了,有的疯狂挥手与走出的重甲士应和,有的拍掌狂呼,一个个声嘶力竭的模样,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几个或是外地来燕歌的商旅之人,皆脸现骇色,拿老虎当鹦鹉让人观赏,就已让他们觉得这地方的人丧心病狂了,没想到大活人空着手,举着个盾就出来了。 这是要干什么?前面无遮无拦,可有几十头老虎啊。 “老乡,请教下,这…” “怎么出来人了?” “这是干嘛呢?” 几人纷纷朝左右问询。 “虎士出笼。” “虎穴试炼。” “军中重甲士晋级应选呢。” “你有眼福啊,提盾的是虎士,这是护持袍泽应选晋级‘虎士’呢。” “就是不知几人应选。” 一旁燕歌本地的土著纷纷热情的为外地人解答,一个个昂着下巴,手舞足蹈,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仿若大模大样走到几十头老虎身前的是自己一样。 开门走入“虎穴”的八个虎士,甲胄已与“重甲士”大不相同,精良的多,诡异的多,华丽的多。 一个个覆面“丁”字虎头盔,只露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盔上白羽束樱飘飘。全身熟铜色“金”甲,肩披黑黄条纹虎皮斗篷,虎面护心镜上虎头扣系篷,甲裙过膝,脚蹬过膝喇叭开口铁马靴。 连甲带双臂,关节扭转处全以熟铜绞丝“链甲布”相链,包裹肱骨,尺骨与桡骨的整面护甲前,连手掌上的手套都是铁的。 若老式内绵甲,中牛皮甲,外藤甲,三层甲的“重甲士”是罐头。装备升级,人员晋级后的“虎士”,就是…军用罐头了。 这套“虎甲”只借助了少量机械,大多还是由人手完成,故而产量极低,无法为重甲士换装。 故而,以“选士”,“晋级”之名,只为重甲士中的少量虎贲精锐换装。 早先的重甲士,不过仗着力壮甲厚,可若欲晋级虎士,“胆气”不行,门一开就尿了。 一开门,眼前就是几十头老虎,虎吼声之震怖,能让人心神战栗,被老虎看着慢腾腾的接近,就跟老鼠被眼镜蛇盯住一样,明知是天敌,动都动不了。 晋升虎士,一旦换装“虎甲”,实际对上老虎已无大碍了,与“防鲨服”一样,老虎的咬合力与力量,对有资格晋升虎士的人形牲口来讲,已不足为虑了。 老虎可以伤的了身着“虎甲”的平民,但对身着“虎甲”的“虎士”来讲,就是大猫了,空手就能打死。 就是由于试炼中被打死打伤的老虎太多,所以别说带兵器,如无必要,根本就不准虐待老虎,毕竟动物园还得给人看呢。 可外地商旅不知此中缘由,看一行覆面遮脸,一身金甲提盾的牲口大刺刺的迎虎而出,虎穴中闲庭信步,还是骇然不已:“人可敌虎?” “不会被老虎吃了吧?” “谁吃谁呀,老虎就是我们抓来的,前些日子见天就让打死一头两头的,虎肉食堂都卖。” “虎啊熊啊的俺们抓了不少,有熊中途破笼欲蹿,别说虎士了,让路旁军属看见追上就朝死里打。” “啊?” 正文 第一七一章 这凶人一穿凶甲 “熊虎没多可怕,还有人驯了钻火圈呢,可好看了。” “虎士之凶横,远超虎熊。” 一个燕歌土著骄傲的对身旁商旅道,“虎士过路,马都害怕,连蹦带跳,拉都拉不住,杀气太大。” “啊?”外地商旅皆懵。 “真的。”燕歌土著与有荣焉,“就是煞气太重,军中规定虎士必须见民卸甲,平时不准穿虎甲,这凶人一穿凶甲,那凶残之气估计真是大,狗见了都能吓尿。” 一旁的李轩听着耳畔传来的风闻,差点笑出来,虎士未必虎,可披的是真虎皮。 畜生的感官远比人灵敏,闻见一头老虎从眼前过去是什么感觉,那当然是马跳狗尿。 换成一个红衣女鬼突然从眼前头下脚上的降下,人也吓尿。 光看见长发下来都不用看见脸,十个人里仨人嗷一嗓子就背过去了,马跳狗尿没当场休克,就比人强了。 马狗闻见身前突然出现一头老虎,与人醒来发现身边盘着一条蟒,没区别。 欢呼声中,虎穴中真正参与试炼的“重甲士”走出来了,还是绵甲,牛皮甲,藤甲的老打扮。 只是身上自加了不少的绵甲厚片遮护,裹的纺锤一般,护耳绵甲片紧紧勒颈,绵甲护腿布履贴着地朝前挪,望着一群撑身吼叫的老虎,眼睛瞪的溜圆,脸煞白。 从东走到西,趟过“虎穴”而已。 真凶悍的是最早参与选士的一什十人,那是真牲口,北方军全军的重甲士,加上亲军兼的尚不足三百,已经是步兵军近战的绝对精锐了。 全军敢趟虎穴,敢挺身而出,舍我其谁的凶悍之士,也就是首次选士的那十个牲口。 “虎士”首选之时,虎山围的人山人海,全是军中将校士卒,战鼓频响,喊杀震天。 首次闯虎穴的十个牲口,一是紧张,二是气氛太热,三是被老虎挠的打发了性子,在隆隆的战鼓与袍泽的助威中,结阵与老虎互斗,最终十个牲口把虎穴二十六头老虎,全部格杀。 那是真凶悍,能把老虎吓的满场乱蹿。 时下虎穴中的八个虎士中,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十个牲口中的一个,左脸上划过眼睑的三道深痕,就是当初被老虎挠的。 此人盾都没拿,两手空空,却走在队列最前,是场中唯一肩铠上挂“里长”铜勋衔的“虎士”。 当初十个牲口,一出“虎穴”,即被晋升,最低就是“里长”,其中两个本职就是里长与副里长的重甲士,被双双晋升为“亭长”,勋俸则再高一级,与“乡长”“副乡长”等齐。 只不过那九个牲口,二人护卫刘备入洛,其余六人皆在军中,不屑带新兵蛋子再跟大猫玩耍。 只有伏斑年少,尤喜出风头的场合。这个当初十个牲口中唯一被老虎吓尿,哭着与老虎拼命的大孩子,如今却每次护持袍泽过“虎穴”,必到。 由于当初过虎穴的名声实在太响,加上身旁七个虎士,皆是他一路护持过的,倒让年纪最轻的他混了个“当头大哥”。 带头大哥带头上前,可虎穴里的老虎却很不配合,一等虎士提盾上前,威武的昂天虎吼声中,吼完就朝旁边蹿。 马戏团的老虎都能被驯化,更别说老被打的老虎了,一看熟悉的双腿怪又要来欺负虎,吼两嗓子意思意思,就避之唯恐不及。 可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宣扬帝国主义不可战胜,激活北盟之民的尚武之风,才是目的,哪能让老虎说避战就避战? 八个虎士纷纷大吼,提盾上前,前堵后追的逮老虎。 虽是表演居多,可虎山上围栏外的一圈人,还是看的热血沸腾,欢呼雀跃,全在大呼小叫的助威。 “也不知道为何虎鞭如此值钱。” 虎穴中虎吼连连,一堆老虎被追的乱蹿,耳畔此起彼伏的虎吼,到让李轩冲一旁挨着的范鲤他爹,范进眨了眨眼,“范兄来一根儿?” “…咳。”范进对流氓一样的李轩,实在是无可奈何,被憋了下。 李轩见范进旁的卢氏低了低头,显是听到了他的话,不由更是乐出了声:“嫂嫂,不要不好意思嘛。你们卢家可是买了不少根,是大客户呀。” 说着,又是没心没肺道,“只不过就别浪费在范兄身上了,这老虎我还是知道的,一次就几吸的时间,就是太短了,才要用威武的吼声,来隐藏自己的尴尬。若为范兄着想,嗯嗯,驴怎么样?” “咳咳。” 卢氏大家闺秀,在大家族中事见多了,又是过来人,只是横了不着调的李轩一眼。 范进却是脸酱红,被呛的猛咳两声,甩袖瞠目:“吾身且壮,怕是比小仙还要气实些。” “你说的对。” 李轩点头认同,拢着袖跺了跺脚,“我身子骨是虚,那你帮我看好俩熊孩子,我去后园拿两罐蜂蜜补补。” 张飞是与李轩一起下的虎山。 走在后园的路上,张飞就道:“燕歌新辟,骑兵一走,万一张纯闹大,小弟不怕心血毁于一旦呀。” “咱走就是让他闹大啊。” 李轩拢着袖,晃晃悠悠的顺着新栽的树苗小径朝前走,“刘公若请兵,我在不好,大哥已蹲守洛阳,二姐驻津门,一卫码头,重型器械再造不易。二来若乌丸从东而来,大兵犯燕歌,二姐顺水北上可斜插汉江,封锁雍水,关门打狗。 三哥坐镇燕歌,以防万一而已。只需接应北面我等散出的狐奴,平谷,安乐三里堡即可。蓟城不下,乌丸由西面入寇燕歌的可能极小。燕歌这样要渡江而攻的城,汉军可攻,诸胡反轻不敢犯。” “三哥随你一起南下翼州吧。” 张飞插着兜,大摇大摆道,“俺也烦跟官儿装傻充愣,西乡没俺,照保燕歌西墙无虞。程普卡着水路,五千步兵军居中,燕歌除了十万劳改犯,有啥?张纯疯了来啃燕歌,胡人都怕捅咱这个马蜂窝。” 李轩想了想,笑着点头:“也好,那咱就放个空城呗,一起去翼州旅游一圈,黄巾撑不住了,缺衣少粮的,这一入冬更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咱正好蹭点军功。说不定天子一高兴,直接给三哥封个侯呢。” “哈。” 张飞乐了一声,知小弟在随口扯淡,“这下幽州可让小弟坑苦了,万一张纯闹大发了,不知多少财主要破家。” “不是盟中的人,就甭操那个心,白教人栗子怎么炒,人会感恩?” 李轩摇头轻笑,“好说歹说,人就是坚信守自家坞堡,比跟咱们抱团好。就是想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呗。那咱跟猴儿就一起看刀是怎么杀鸡的呗。 这帮守户之犬呀,邀一起讨伐土匪不去,路从自家田里过不行。倒是绿林服了,地方靖了,心安理得的享用咱们将士流血牺牲换来的靖服。倒是路修好了,码头有了,用起来理所当然,不给用都不行。” 说着,又是摇头一笑,“一个个教太慢了,让胡人教教他们吧。北方军三千的编制太小了,跟刘公要不好,让乱世帮咱们要吧,阳关三叠浪嘛。没有增加编制的需求,哪来的编制?贼多,抓贼的才能多呀。” “就是不知张纯能闹出多大动静。” 军中已推演多次,只是张纯和乌丸就是黄巾加马匪的组合,变数太多,张飞倒是在李轩的影响下,对抢胡人的部落越发上心了,嘿嘿奸笑,“这乌丸一闹,咱可就师出有名了。” “那当然。” 李轩同样嘿嘿一笑,“攘外必先安内,幽州三郡乌丸,咱一次铲灭了它。” “全灭了?”张飞闻声一愣,挠了挠脑门,对几千军力的信心不是很足。 “对,灭族,从历史到族别,全部抹掉。” 李轩插手吹了声口哨,“黄巾在翼青徐兖卷来卷去的,卷过的地方,哪还有人啊,正好安置我们的乌丸兄弟。塞内边地与塞外相连,十辈子别想同化了胡人。必须学秦,把西戎迁至洛阳,要朝内陆迁,与塞外隔绝。三代之后,胡人都会以为自己是汉人。 乌丸诸部,一旦被我内迁,身处内陆,就是人尽敌国,打输了跑都没地儿跑,只有紧紧依靠我们不可。绝不敢像在边地一样,蛇鼠两端。那就会丧失议价权,从能与我们博弈的力量,变为我们的军力。 我正在想,是不是把北地征服的胡部,组个八旗出来,再散到天南海北的驻扎去,成为一个个乙等驻防八旗。” “为何不组?”张飞感觉此法可行。 “驻防八旗我不担心。” 李轩道,“那个迟早会被民风软掉,退化掉,从狼化羊,融入当地。我担心的是与塞外接壤的八旗主力,既是袍泽,装备军饷待遇都要与北方军看齐,差也差不了太多的。 那随着咱们的实力提升,胡骑的战斗力会飞越的。万一仗打多了,功勋高了,匈奴,鲜卑,扶余等印记没洗干净,反而越打越远,地盘越来越大,那就没法管了。” “那小弟钟意的是?”张飞略有些疑惑。 正文 第一七二章 愿为幽州义务剿匪 “我意思咱得多生。” 李轩歪头想想,“人口基数在手,我谁都不怕,谁我都能融掉它。实际幽州这么大,缺啥?啥也不缺,缺的就是人。并州,凉州更别提,打下来都没用,没人。咱还得想辙多拐人口来,翼州被黄巾祸祸的差不多了,与其让官军把黄巾全屠了,不如填补三郡乌丸空下来的地,北上开荒呢。” “小弟对咱们能平了三部乌丸,如此有信心?”张飞问。 “有,因为不光有咱们。” 李轩笑嘻嘻道,“咱得绑着且必居,赫哲,海兰察,慕容赫连等咱们的好兄弟,一起上呀。打下一部,就驱驰那部的男女老少,一起扑第二部。直到把塞内外敢打乌丸旗号的部族全部清空,不跟它拉锯,一次灭其族。” 张飞眼神纠结,撮着牙花子:“咱就几千兵啊。” “够了。” 李轩笑眯眯道,“相信我,够了。咱是只有几千兵,可不止几千钱。不能当兵用的钱,在乱世有个屁用。能在乱世当兵用的钱,那就是兵。” “这算什么?”张飞感觉钱在自家小弟手里,似乎特别诡异。 “金元加大棒呀。” 李轩眉毛一扬,伸出个左手,“咱不光能卖旗,还得能倒找钱,让人打咱的旗。愿意竖北盟旗的穷困部盟,就给钱。韩信点兵,多多益善。量变会引发质变,一旦幽州山河一片红,剩下的小猫三两只,吓都吓死它。” 说着,又是右手抬起,虚轮了一计,“不识抬举,就敲它闷棍。专找软柿子捏,省的把咱棍崩飞了。一棍又一棍的,与幽州山河一片红的效果一样,只要咱的捏柿子神话不破灭,越打就会越神奇,满万不可敌。 士族门阀,豪族地主,胡人部盟,大多都是跟红顶白,媚上欺下的。只要咱牛皮吹的到位,柿子挑的好,再用大喇叭放大一下,积小忽悠为大忽悠,就能越来越快的让我们的潜在崇拜者,变为真正的崇拜者。那就是我们的仆从军,用来捏下一个柿子的大棒。打输了是仆从军笨蛋,打赢了咱继续忽悠。” “虎士就是忽悠吧?” 张飞对自家小弟喜欢整样子货的怪癖,无可奈何,“加今日这个,全军虎士不过三十之数,这点人有什么用?动静倒是不小。” 李轩昂着头向前走,斜眼问张飞:“三哥,我为什么昂着头走。” “你想咬钩呗。”张飞扑棱了下脑袋。 “嗯?嗯嗯。”李轩昂头前走的姿势不变,“就是‘想’,我的行为是我的意志操纵的。饿了吃困了睡,那是本能。可本能以外的一切行动结果,包括你烧包的将校服,燕歌动物园,虎山,都是源于意志的胜利,是‘想’建成的,是‘想’有才有的。” “又是你那套精神很重要呗。” 张飞被自家小弟洗脑惯了,倒是没有理解障碍,走动中蹦了个高,一挥拳头,“忽悠,你接着忽悠。” “不好忽悠啊,我倒想忽悠宦官雄起,忽悠何进调边军入洛,忽悠董卓进京呢。” 李轩摇头晃脑,“然后咱一棍砸董卓脑袋上,就从在野,变天下正朔了。” “洛阳可不好打。” 与自家疯小弟相处久了,张飞日益反动,“八关环卫,雄关林立,函谷,伊阙,广成,虎牢……” “哎呀,打个毛的虎牢。” 李轩一摆手,“等董卓一入洛,咱一个塞外千里大迂回,直接端他的雍凉老窝去了。跟关隘死磕?我吃饱了撑的!咱汉地时下就是一群庸将啊,一群窝里横的蛤蟆,彼此可以打的有声有色,我要有三万胡骑在手,一鼓就能打过黄河。” “你比三哥还臭屁。” 张飞斜脸瞅着一脸臭屁的李轩,眼神愤愤,“俺说得五万兵马,你就来个三万,下次兵推,你执蓝。” 时下的汉军,欺负下塞内的乌丸,羌部,越骑,南蛮,镇压下黄巾农民,诸侯与诸侯打着玩,没问题。 可在草原,汉军已不堪一击了。 五年前汉军发三路大军出塞。讨伐檀石槐,结果匈奴中郎将臧旻,护乌丸校尉夏育,护羌校尉田晏三路汉军,被檀石槐三千骑兵,转战千里,全部歼灭。 三员汉将仅带数十护卫逃回,随军旌节辎重全被虏获。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连鲜卑的军队编制,竟都无人知晓。 幸好,前年檀石槐英年早逝,打断了鲜卑一统草原的步伐。 草原是不能统一的,草原每次统一,都会南下。 那还得了? 北盟就在南边呢,幽州的北面就是草原,南面是中原,有西面并州至河套凉州,东面幽州半岛的两个侧翼。 幽州的军事地理非常险恶,四面受敌,是个军州。就是为了在诸胡从高原突入并幽,向黄河一线推进时,从东面向西,侧击其腹, 幽燕一丢,中原将毫无还手之力。 而北方军,无论北击草原,还是南下中原,都要先拿下起码一个侧翼。 要出门侵略,家里就要稳,不能突然来个土豪起义,建立苏维埃,那还得了。 攘外必先安内,怎么把幽州各地的土军阀修理一下,绑上北盟的战车,北方军做过三个大型兵推。 最后,决定施行“火炬作战方案”。 一个剿匪方案,之所以叫“火炬”,就是因为这是一个玩火方案。 剿匪是假,把匪徒驱赶至各地土豪军阀的地盘,北方军尾随而入,引火烧身,强迫各地土军阀加入“剿匪统一战线”,收编土军阀为真。 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剿匪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哪家敢通匪,娘希匹。 哪县不让北方军进去剿匪,就是不把“幽州剿匪委员会”放在眼里。 那就是匪! 北盟是正义的力量,愿为幽州义务剿匪。 可剿匪得先有匪啊,张纯与乌丸诸部就是“匪”了。 而上谷郡的上谷乌丸,辽西郡国的辽西乌丸,辽东郡国的辽东乌丸,此三郡乌丸,就是“火炬作战方案”需要剿灭的对象。 或者说,上谷郡,辽西郡,辽东郡,就是“火炬作战方案”要拿下的目标。 这三郡就是“燕歌”的两个侧翼。 有渔阳,上谷,辽西,辽东四郡在手,北盟就能攒出来一支可朝外打的正义之师了,专门处理各种人道主义危机。 北方军骑兵南下翼州,剿黄巾是假,让幽州的“匪”闹起来是真。 匪患不起,实在是师出无名呀。 北方军是一支文明的力量,是不会做不正义的事情的。 “沙盘就这点不好,没法推忽悠结果。” 李轩摇头晃脑,脚步轻快,“董卓打仗手艺潮点,人却是不错的,发咱的马定钱都没要,豪气云天。趁其新败,咱正好跟人巩固巩固友谊。” “你不想给他一闷棍么?”张飞哈的一笑。 “跟红顶白的群氓要多少没有?这样豪侠义气的英雄太少。” 李轩也笑,“这样的豪杰能做朋友,干嘛坑人家呢?应该一起商量着做点对双方都有利的好事嘛。” 张飞奇怪:“你要跟人一起商量什么好事?” 李轩:“如何瓜分并州。” …… 北方军南下支队,是一支纯骑兵的机动部队,由赤备左右翼四个骑兵大队,一千八百余正式骑兵,三百五十余军事学徒组成。 仅随军乘用马,驮用马与战马,就高达五千六百余匹。 南下支队冒雪出发,拔营当日即入安次。 次日即出渔阳,进入翼州渤海郡境内,第三日即由南皮北西入河间国,翌日晚间抵达乐成县。 第六日午间,全军已至安平国境内,于信都外围,接受北盟驻当地商栈的“实习人员”,组织的第一次在地补给。 “实习人员”中有不少是北方军现役军人,与派驻至秽貊龙潭部,挹娄乌苏部,肃慎和硕等部的“贸易联络员”一样。正以不同身份在周边进行实地测绘,完善军事地图标注。通过实地参谋旅行,先行熟悉未来预设战场的周遭地要。 全军抵达新都时,行军距离已过千里,平均日行军距离过二百汉里。 不到六日间,因伤蹄,虚弱,不堪再用,被宰杀的军马,已过六十匹。 整个幽州,冬季可以行军,可日行百里的汉军,唯有公孙瓒麾下的幽州突骑,与赤备两支。 其余包括汉中央军,与卫戍长城防线的边军在内,都不具备冬季日行军百里的能力。 甚至行军都是不可能的,黄巾就不可能在冬季行军,因为冬季野外无法露营。 由于帐篷,保暖衣被,取火燃料匮乏,缺乏冬季防冻经验,一旦冬季行军,会大面积冻伤。裸露耳手等肢节冻伤,脚趾等关节坏死,减员会越来越快,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时下的黄巾,就没有冬季行军经验,一入冬就动弹不得。 春夏秋三季,连续击败朱儁,皇甫嵩,董卓的翼州黄巾,九月先被朱儁携荆州援军秦颉破于南阳,后被皇甫嵩携凉州援军盖勋,于仓亭再破卜已。 正文 第一七三章 要废帝的奸臣 十月末,雪落,翼州各地黄巾已丧失远距离行军能力,只能守城,劫掠周边熬冬物资,皇甫嵩携凉州兵马围张梁于广宗,黄巾总舵摇摇欲坠。 而汝南葛陂北上增援广宗的五万黄巾,走至谯国已经走崩溃了,缺衣少食,正在分散劫掠周边大户。 剿总司令皇甫嵩,怕这股汝南黄巾增援到位,十月初即命青州发郡国兵,往去广宗与其合军。 结果与凉州一样,青州第一波郡国兵刚出州境,青州境内群贼四起。 有打黄巾旗的,有打山寨旗的,有称天子的,青州是人口大省,一起义短短时日,就暴出了各路贼兵三十余万。 皇甫嵩郁闷不已,青州上下官员士族正狂参他呢,说不是他乱调兵,青州不至于乱如此。 时值幽州二十余万黄巾,破州治杀刺史之辉煌大胜后,被公孙瓒与地方义军先后剿灭,旦夕之间,肆虐幽州的黄巾风云,就了无痕迹了。 皇甫嵩大喜,遂行文至幽州刺史刘虞处,请兵会剿翼州黄巾。 剿贼责无旁贷,刘虞分令邹靖,公孙瓒,北盟,三路援翼。 结果,邹靖磨磨蹭蹭,公孙瓒借口冬季无法长趋,都不怎么动。 北方军也是等了快两旬,眼看广宗黄巾要咽气,援军半道就冻住了,翼州黄巾的果子熟透欲坠,才英勇无畏的杀了过来。 北方军南下支队进入翼州时已经十一月初了,安平国境内歇马时恰是11.11的农历“光棍节”。 在这个特别的立棍日子,恰好又收到了南阳名士许攸与冀州刺史王芬,沛国周旌等人,结连翼州豪族,谋废天子刘宏,改立其弟合肥侯为帝的情报。 与孙坚一样,同样赶赴翼州战场,会剿黄巾的曹操,来不及剿黄巾,又与平原名士华歆一起,反对改立天子的冀州刺史王芬等人去了。 王芬是清流士人选出来的“八厨”之一,儒学行义之老俊杰,闻名天下的君子。 “宰要废帝的奸臣功大,还是剿造反的百姓功大?” 小雪方停,头上扣着水狸皮帽子,身上鼓鼓囊囊裹着水狸皮大衣,热的浑身冒汗的李轩,脱下大衣扔在了大黑的背上。 拉了拉中衣让冷风吹吹,看着手里百乐门传来的情报,哭笑不得。 翼州黄巾还没灭呢,翼州刺史要灭天子? “这帮名士就是吃饱了撑的。” 一旁的张世平拿短马鞭掸了掸身上的雪,他是正式将官,与军中士卒一样,穿的是薄衣,盖的是薄被、 刻意穿的薄衣,盖的薄被,保暖太好,反会影响战斗力。 张世平的神色不太好,他是中山国人,河间以西就是中山国了。 而自从过了河间,入目就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零星点缀着几个无人的茅屋。 本是农人躬耕的沃野,时下全成了荒地。 莫说茅屋无人,骑兵行进时路遇的乡村,不少已渺无人烟,鸡犬不闻声,丁点人气皆无。 整个村子,似乎一夜之间人全消失了,家中桌椅,灶台,瓦罐摆设还在。 不少井口的轱辘旁,还存着半桶冰水,似乎是昨夜刚打上来的。 可就是没有人,行军路旁还能看到倒毙的饿殍。可整村反而找不到一个人,连一具尸骸都看不见,静的渗人,不知道人哪里去了。 这与燕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建设大工地一比,越是近中山国,张世平的脸色就越僵。 他甚至不想回中山看看。 家书中的“抛荒”“人去”等字眼,看起来感受不深,直至亲眼看到千里赤野,人去到没有丁点人气。 他才知道,最大的杀戮,实际在看不见的地方。 明明有良田,为何不种?房屋还在,人哪里去了? 正如没战乱的时候,不耽误黄巾造反一样,不耽误本是和平的凉州,巴蜀五斗米教纷纷造反。 幽州黄巾方平,张纯等又要反。翼州黄巾未平,翼州的名士就要废天子…… 这是战祸能解释的么?张世平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回老家看看了。 北盟之外的世界,让他看着有点烦。 “三路,汝南葛陂北上增援的黄巾,广宗黄巾总坛,嘿嘿,要废天子的翼州刺史。” 脑袋上扣着个熊皮帽子的苏双,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问,“咱弄哪个?” “可惜咱名声尚浅,不然宰刺史王芬功劳最大,鹊巢鸠占都名正言顺。” 李轩把密押信塞回筒内,随手递给一旁的警卫旗卫士,“占不了翼州,不耽误宰王芬。功高莫过救驾,居然敢私谋废立天子。大敌当前,先废自家老大,争拥立之功?这是什么路子,实在是太反动了。” 王芬等人太神奇了,被宦官干死的太傅陈蕃之子陈逸,青州术士襄楷一忽悠,就向天子请求援兵,又向翼州豪族借兵,欲起兵埋伏想回河间省亲的天子。 先杀十常侍,宦官,再废天子,立合肥侯。 关键翼州刺史王芬,陈逸,襄楷等人,与欲拿《孝经》平叛的凉州刺史一样,都没带过兵呀。 于是,这几位就问正在翼州剿匪的曹操要不要一起干? 再于是,曹操就非常好心的把几个读经读傻了的鹦鹉卖了。 用一篇非常有哲理的信件,来回复我之所以不同意你们这么干的原因,因为我是忠臣。然后,请教身边的朋友:“你们看,我这么回复,行么?” 这一“看”,就都知道曹操忠诚了,李轩都知道了,信件原文他都看了,博古通今,文才斐然曹阿瞒。 这小坑挖的,真是让他惺惺相惜。 王芬几个俊杰,还在等回复呢…… “那咱除奸臣去?”苏双嘻嘻而笑。 “咱以什么身份除呀?那是一州刺史啊。” 李轩一边看整装待发的军士互系斗篷,披外衣为马上携具的忙活,一边轻笑,“咱没官身,也得披层煞气呀。挟大胜之威,裹挟皇甫将军与众军将,一起宰翼州刺史去才对嘛。咱拿个首义之功,宰名士的名声,让给皇甫将军就好了。” 歪头想了想,又道,“葛陂贼散于野,正好掳之扑广宗,枭张粱之首,再合广宗众将之志,共诛八厨老俊杰。两颗首级,一起送往天子处,三路实际是一路。 天子招谁惹谁了?怎么都跟天子过不去,统统都是奸臣,我们要护卫天子。” “如此大功。” 苏双喜滋滋的,“天子怕是不吝侯爵之赏啊。” “赏侯咱若不受,那是什么名声?” 李轩一脸向往,“比举孝廉不就,还高尚吧?” “你要高尚?”张世平奇怪。 “我为什么要高尚?” 李轩奇怪,“有侯不要,要高尚?我只是要体会下隐士的精神世界,不代表我要走出物质世界。” “走吧。” 张世平没好气的马鞭一掸裤腿,扭头就朝坐骑走去,“等你什么时候走出精神病的世界,再跟我说话。” …… 谯国谯县,许氏坞堡。 两丈高的夯土垒石巨堡上,两拳大的石块纷飞。 数九寒天,一溜光膀子的力士堡垛上一字排开,飞石砸贼。 箭矢早已用光,壮妇老弱用扁担篮筐挑上堡墙上的,不是屋瓦房砖,就是堡内石场的碎石。 坞堡前,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双手端着,怀里抱着,手里拎着装土的麻袋,正迎着漫天的石块朝堡墙下小跑。 跑至近前,就把手里的装土麻袋,狠狠的朝已经堆成斜坡的一摞摞麻袋上扔,加高麻袋堆成的“斜墙”。 有力弱的妇人老弱,扔不动沉重的装土麻袋,只得靠近麻袋斜墙用双手朝上摞。 一不小心,就会被头上掷来的飞石砸的头破血流,嚎哭不止。 “杀大户,闯太平啊。” 抱着装土麻袋的黄巾,顾不上被砸跌在地,嚎哭惨叫的老弱,闷头小跑着错身而过,迎着头顶飞来的石块,前赴后继,不断把一个又一个装土的麻袋,扔上斜坡。 “好样的,狗娃。” 一个背土麻袋的人回来,阵前抱着一摞饼子的老黄巾,就递一个饼子过去,遇到眼熟的还会拍拍肩膀,谈笑几句,“后队有热汤,掰馍就汤去。” “俺不去。” 泥垢满脸的狗娃大口的咬着饼子,三下五除二就干进肚子里了,“一个饼子吃不饱,俺得给俺娘俺妹带俩。” “那就再跑两趟去。” 发馍的黄巾老兵一指右边正在铲土,撑着麻袋装土的土麻袋堆,“趁我手里饼子多,你赶紧再跑两包,我给你捡仨饼子。” “嗯,谢了叔。” 狗娃答应一声,一抹嘴就朝麻袋堆跑去。 “杀贼,杀贼。” 坞堡上一阵惊恐又亢奋的大叫,看着堡下斜坡越来越高,几欲于堡墙平,三十几个空手的壮汉,双手摁着墙垛就翻了出来,飞速把脚下的麻包朝下踢,朝下扔。 “咻咻咻。” 一阵乱箭射来,十几个汉子先后惨叫着栽倒,山上滚落的石块一般顺着斜坡滚下。 许氏一坞堡之内,许氏宗族连带四里八乡的游侠,乡民,八千人众志成城,与来抢劫的汝南黄巾,已大战了十余日。 正文 第一七四章 诶,先停停,先停停 “下一波。” 坞堡三百步外,一杆竹竿斜挑着的床单涂墨“龚”字旗下,一双白眉毛的龚都,斜脸吐了口吐沫,冲身旁的一个细目小帅喊了嗓子,“巴曼,领你十个屯子压阵,有便宜就压上去,敢退的砍了。” “中。” 绰号“巴曼蛇”的何曼,正在低头咬着一块生硬的饼子,闻声昂着脑袋使劲儿朝下咽了咽。继而饼子朝怀里一揣,抹了把唇上沾的豆沫子,提刀啸叫一声,“老少姊妹们,该咱左屯闯太平了啊。” “呜呜。”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左面空地上席地而坐的一片破衣烂袄的人,起此彼伏的站了起来。 “咣咣。” “右屯咧回了啊。” 铜锣声与旗下人的喊叫一起响了起来。 “龚”字旗下的一群黄巾头目全是徒步,不是不想骑马,是不会骑,不多的马都配给了会骑马的,充任亲兵与传令,斥候。 这些黄巾大多是汝南葛陂县人,一造反就是全县俱反,一个县的人来翼州增援大贤良师来了。 挖土背麻袋摞攻堡斜坡的有黄巾,更多的是一路裹挟的沿途乡民。 非但乡民,连遇到的土匪寨子,小一点的都被扫下,连土匪都在填壕。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一个唇边长了颗带毛黑痣的前土匪,时下的填壕炮灰,一听锣响手中麻包顺手就扔了,一边闪腰岔气的朝后颠儿,一边冲身旁同样闷头朝后跑的破衣矮汉大叫,“三爷,一个饼子补不回咱一趟的油水啊。” “那就多背几趟。”矮汉边跑边喘气,“争取混上个正卒,皈依大贤良师,一趟也不用背才是正经。” “啊。” “哎呦。” 俩土匪正在交流心得,就见脑袋顶上一个又一个的石块,投石机崩出来似的,流星般划过。 黄巾阵前,正堆在一起,准备上前的左屯人马,顿时被飞石砸的一片惨叫。 “嘿我草。” 龚都身旁的一个小帅,绰号“分水夜叉”的刘辟,手搭凉棚,眯眼朝坞堡上一看,就骂了出来,“狗日的小胖子。” “人形投石机啊。” 一旁的“黄鼠狼”黄邵哈哈大笑,突然笑声一敛,扭头朝右厉喝招呼,“还等什么,射死这个胖贼。” “嗷嗷嗷。” 十几个手持二石硬弓的黄巾精锐弓手,低张弓,箭搭弦,闷头出列朝坞堡前狂奔。 “啊。” “呜。” “唉呦。” “呜。” “啊呀我咧腿。” “呜呜”的石块啸叫声中,十六个朝坞堡前闷头狂奔的黄巾弓手,八十步外就被流星一样的石块砸翻了四个。 余下十二人,未近至五十步,已有六人先后发箭,继而又被砸翻两个。 待十六个弓手一共九箭发完,半道已经被石头砸翻十二个了。 其中五个躺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怕是不死也让砸懵过去了。 “日了。” 一头枯黄头发的黄邵,狠狠抓了抓头皮,抓狂道,“这咋弄?” “诶,先停停,先停停。” “咣咣咣。” 坞堡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也是一阵锣响。 “啥事?” 刘辟昂着脖子朝坞堡上喊问。 “俺没粮啦。” 一个大包子脸从堡垛后露了出来,胖嘟嘟的俩胳膊撑上了堡墙,一个更胖嘟嘟的脑袋伸了出来,冲堡下的黄巾大喊,“恁还有粮没了?咱换点?” “恁拿啥换哪?”黄巾最前的左屯何曼,昂头朝墙垛后问。 “用牛,俺有牛。” 墙垛后的小胖子,瞪着溜圆的大眼,冲堡下何曼大吼,“堡里没草啦,喂不活,吃牛俺人多,不够吃,恁想吃牛肉不想?俺用牛跟恁换粮。” “咋换咧?” 负责营中钱粮的黄邵上前,扬声朝堡墙后问,“换多少?” “先换五头呗。” 小胖子伸出个肉嘟嘟的肥爪,“十斤换一斤,俺牛有千斤多哩,换一百石粮。” 发觉一个手不够,赶紧又伸出来一手,挥舞道,“香喷喷的牛肉啊,只要百石粮。” “咦咦咦,许褚,你扯啥蛋咧。” 黄邵一脸嫌弃,仰着头道,“这啥世道,恁家牛封过侯咋咧?最多一斤换五斤,换不换?” “黄鼠狼,太少了吧。” 许褚小包子脸愤愤,“俺要不是缺粮,能让恁吃俺家咧牛?” “呸。”黄邵跳起来仰头冲堡墙上的许褚吐了口吐沫,大骂,“那俺要不是让恁石头砸伤一地,想吃点肉补补,能让恁吃俺家咧粮?” 说着,又掐腰昂头问,“中都中,不中拉倒,恁换不换吧,不换接着打。” “等下啊,我问问俺爹。” 城垛外的胖脑袋一收,不多时又伸了出来,“中,就五十石粮,你给俺挑干咧啊,俺跟恁拉牛。” “中。”黄邵点头答应一声,又扬声问,“你吃米不吃?俺抢咧米你帮俺磨磨,俺给你十石米吧。” “中。”墙垛后的许褚一点头,小肥手一挥,“你磨多少一会儿用车推来吧,今天磨不完,明天打完你再来拉。” 黄邵点点头,价码谈妥,扭头吩咐人准备粮食换牛了。 一休战,黄巾就各自上前,把己方伤亡的同伴搀背回队。 许家堡的堡垛后,一个个乡民也翻了出来,探视自家的伤者,朝堡门送。 黄巾没有趁收拢伤亡的时候增高土麻袋,许家堡翻出来的乡民,也没有趁机把土麻袋朝下踢。 不多时,堡门大开,五头甩着小尾巴,“哞哞”叫着的老黄牛,被四个乡民赶了出来。 四个乡民牵着牛,走到黄巾与坞堡的中线,把牛原地一放,拍拍屁股扭身就走了。 “哞”。 一头牛瞪着牛眼,朝后望着走回堡内的乡民,不明白为什么把它留在这里,小尾巴一甩,扭身也朝回走。 “嗷”。 堡门后突然传来一声虎吼,把刚逛到堡门前的牛吓了一跳,扭身欲奔的功夫,一头老虎驮着一个小胖子蹿了出来。 许褚见牛回,骑上心爱的坐骑就逛了出来。 虎奔中追上欲逃的大牛,许褚一个翻身从老虎背上蹦了下来,一把抓住牛尾巴,大吼一声:“回来。” “哞”牛被拽的尾巴一疼,扬后蹄踢了小胖子下没踢到,反又被抓住了两个后腿,以两个前蹄交叉朝后的怪异姿势,被小胖子倒着拉回了原位置。 千斤大牛被许褚倒拉而回,场中还有头悠闲散步的老虎? 帅旗下的一众黄巾头目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龚都白眉一扬,见身前的何曼扭头对他说了句什么,却只见其口张,未闻其声。 “什么?” 龚都下意识的问了句,才发觉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到了。 耳中只有一阵嗡嗡的共振,一股贴地而来的隆隆颤动。 “骑兵。” 何曼似也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小,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嗓子,挥臂朝东方猛指。 一众黄巾头目扭身看去,就见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道道上下起伏的竖旌,与一条条挂在长枪大戟上的飘带,风中猎猎飘飘。 继而,一条条晃动着黑线从地平线上升起,越升越高。 无数单手擎弓,斜露着半边白色箭羽的赤甲骑士,一列列晃动着的马头,烟雾般从地面升起。 “玄德赤备!” 一众黄巾头目骇然狂呼,显是对北地这股火红龙虾一样骑兵早有耳闻。 “呜嗷。” 场中的老虎被地面传来的震动,激的蜷身躬立,许褚走上前,一边揉着虎头安抚坐骑,一边踮起脚尖,伸着胖脑袋朝东看,一脸迷茫:“什么情况?” “许褚。” 黄邵冲小胖子胳膊乱轮,狂呼大叫,“五百石粮,借恁家坞堡躲躲行不?” “你当我傻咧?” 许褚大包子脸上笑出了两个褶儿,一脸的幸灾乐祸,小胖手朝东一点一点,“叫恁不学好,该,碰上更狠的了吧?论抢劫,恁毕竟是南边来的,不懂俺北地的狂野。” 说罢,翻身跳上虎背,扭头冲呆若木鸡的黄邵眨了眨眼,“我先回去了哈,怕溅一身血。” “咋办?” 黄邵咽了口吐沫,左右四顾了一下,周遭一群黄巾纷乱。 入目上万的黄巾,在缓步而来的隆隆骑兵面前,尚未接战,就已经乱成一团了。 “不嗻,我正在想辙。” 龚都两条白眉都纠结到一起了,任亲兵安抚兵马,却未徒劳的去亲身呵斥什么“不要慌”,“不要乱”,知那是无用功。 他自己都心乱,望了望天空,一脑门官司,“这他妈天上飘着雪呢,幽州的兵马怎么蹿翼州来了?” “南边荆州的,西边凉州的都到了,再多个北面的幽州兵马算啥。” 头目中年岁最小,绰号“小凤凰”的何仪,拢着袖缩着脖子凑了过来,低声问,“跑不?” “跑逑。” 刘辟纠结的脸都哆嗦了,猛一跺脚,“咱两条腿的能跑过四条腿儿的,你也不看看人家多少马。” “咱的斥候呢?” 何曼的一双细眼喷火,“怎么让大股骑兵摸到跟前了,咱才知道人家来了。” “咱那是叫斥候,骑骡都掉。” 刘辟摇了摇头,估计自家探马凶多吉少了,“咱就是叫王侯,也没法跟人幽并凉三边的骑兵比。你看,人一列列浪一样,不紧不慢的,根本不怕咱跑。” 正文 第一七五章 老乡,降不降 “就是等咱乱,等咱跑呢。” 龚都斜脸啐了一口,恨恨道,“这他娘无遮无拦的旷野平原,弄不好今个咱就得跟幽州邓渠帅一样,一战交代在这。” “邓茂哪交代了?” “降了吧?不是带啥劳改营么?” “哎呀,那不是军营,他在里面带人搬砖呢。” “要不?” “要不个屁,咱是千里来援大贤良师的,又不是千里来搬砖的。” “要不打?” “咋打?追的上,还是跑的掉?你没看人手一张弓,马旁还加挂的有弩?” “打不了,邓茂六万弟兄,三千幽州骑兵半天就打没了。” “那你啥意思?” “讲讲价,看能不能买条路。” “这是来干啥咧?” 一赤甲骑兵,身后两个举着杆挑一白一篮,身着羊毛原色,白绵甲的骑兵,离队策马而来。 一身火红甲胄的赤备,胡子拉碴,头上顶着个牛角怪盔,驱马直至黄巾众前三十步,勒马扬声:“老乡,降不降?” 对方只三骑来,龚都,刘辟,黄邵等人皆大大咧咧的迎了上来。 听到对方熟悉的乡音,黄邵拢着袖,肥裆裤一扭一扭的晃了出来,昂头问:“恁这是干啥咧?” “打恁咧啊。” 马上粗壮的赤备,挠了挠胡子,不耐烦道,“恁降不降?降喽劳改三年,干活,给俺种地盖房,活轻点。不降,俺打你,没让打死咧挖淤泥修路,活重点,最少得干五年。” “俺凭啥给恁干活啊?”同样走上前的何曼,不忿道。 “那恁打不过俺,不给俺干活咋弄啊。”赤备骑士一脸的理所当然,粗声粗气道,“恁要是不好好干活,俺弄死你。” “娘咧。” 一群黄巾大小头目纷纷吐口水,刘辟扬声道:“俺可是也一两万人啊,俺看恁马不少,骑马咧人可不多啊。” “就是。” 何曼一旁帮腔,“恁不老财么?又不是给天子扛活咧,俺立黄天,恁又不是苍天,那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呗。” “俺给恁点钱妥啦。” 黄邵一副我为你着想的模样,“咱白打啦,俺人也不少,是吧?恁就算赢了,不也伤亡惨重啊。万水千山总是情,俺给恁点钱行不行?” “恁瞅瞅恁穷咧,还给俺钱?” 赤备勒了下马缰,一脸嫌弃,“俺给恁都打死,恁有多少钱不是俺咧?恁要不降咱赶紧打吧,打完俺还得吃饭咧。” 黄邵愤愤道:“俺也没吃饭咧,恁饭前都给俺消化了?” “鳖,狐。” 赤备马上扭头喊了下身后擎旗的两骑,“把旗给他们。” 说着,转身对马前的一众黄巾头目道,“那咱就打着试试呗,不服恁就一直竖者蓝旗,撑不住了摇白旗就行了。” 一白一蓝两个杆旗,被直接扔到了黄巾众脚前。 “俺头让俺过来,就是问问恁,恁是想大打还是试试啊?”赤备见旗扔了过去,认真的问。 “啥大打,啥试试啊?”几个正低头看旗的黄巾头目,同时抬头。 “恁看见没,这是俺咧学徒,‘白甲’,杀咧人少,没咋见过血,不够资格染赤甲。” 赤备指了指正提马后转的两骑,“恁要是想试试,恁挑一千壮点的出来。俺让一百骑马学徒,跟恁打。俺也得练兵啊,砍活人学咧快点。” 几个黄巾头目闻声皆是眼神一斗鸡,气愤不已。 “恁要是想不开,想大打。” 赤备一无所觉,自顾道,“那恁估计死咧得多点了,我看恁老弱不少,这要一乱,比杀鸡都快。真咧,恁白看恁一两万人,俺就算驱赶五六千匹马冲恁一下,恁就完了。跟恁有啥打咧,打恁跟打小孩一样,杀光恁这一两万口,俺伤不了一百个,哪来咧伤亡惨重?” “你这货真能吹牛逼。”黄邵恨的牙根子痒痒。 “那是你没见过俺家仙儿。” 赤备委屈,“我谦虚死了,打恁还伤一百个,俺家仙帅肯定不能同意。” 顿了顿,又道,“恁要不信,就跟俺一百个学徒,打打试试吧。恁真能打咧有三千?恁挑一千个最能打的,能让俺一百个学徒伤亡过半,就算恁赢。恁要能赢,俺头说啦,放恁走。” “那中。” 龚都走了出来,一锤定音,“试试就试试。” …… 两厢谈妥,万余黄巾开始集中扎甲兵器,挑选精壮应“试”。 那边赤备同样在分兵。 “嘟”的一声铜号。 一百赤备中的“白甲”军事学徒,二百余匹战马,一擎旗四小旗,背插八面靠旗,离队出列向西北方的旷野驰去。 驰西北不是因为那里空旷,是为了占据上风口。 冬季,挂的是西北风,尖锥破甲箭顺风时的下坠动能,足以贯穿铁扎甲的缝隙。 黄巾似被“砍活人学咧快点”误导了,或是根本不了解赤备骑兵战术,乌央乌央出列的黄巾精壮中,三百余皆持矛戈等长柄兵器,还学官军排了个略整齐的阵出来。 只不过这种花架子,排的越整越密,死的就越快。论练走队列花架子,北方军才是祖师爷。 实际这三百余持长兵的黄巾精卒,已经不算战力了。 真正有威胁的是不到二百员的黄巾马军,不少骑的是“骡”,田马,驾车的驽马,这是优先打击序列。 其次,就是黄巾卒中持弓的弓手了,弓箭五花八门不说,有的黄巾弓手背的箭囊里鼓鼓囊囊,怕是插了不下百箭。 可满弓状态下,百箭的一半就能把李广累死,背一堆箭,除了给自己安慰,就是让真正的弓手一看,就知道这货只是会拉弓,猪都射不中。 一人双马的白甲,一看出阵的一千黄巾兵种兵器配比,严整的阵型,一下就放心了。 “白甲”是赤备军中的军事学徒,可并不代表骑射能力不如赤备。 “白甲”输在资历,身份认同,融入。就是运气差点,赶在了赤备缩编的时候,倒想成为薪饷越提越高的赤备骑兵了,反而挤不进来了。 可论射箭技艺,三百余军中“白甲”,还要高于赤备整体一大截。 招收保镖,谁不是选能打的,正式赤备骑兵招收侍从,同样是以战为考虑,兵凶战危时,尚未掺杂提携后进的想法,皆是精挑细选,优中选优。 赤备本就是弓骑兵,自然尤重射艺。 谁的射术最好?当然汉地的山野猎人,与诸胡渔猎部落的山林猎人。 若再加上骑术,那肯定是草原与山林交界地区的渔猎野人,最为适合。 骑术不如鲜卑,但弓术远超鲜卑,能在三十步外一箭入面。 因为鲜卑精骑是在摇晃的马上奔射,而渔猎野人,马只是代步工具,真正的杀手锏,是步射。 黄巾真就是赤备拿活人练兵的对象,实战摸索骑兵精确射击,以步弓马破草原骑射的战法。 “只有不到二百有马的啊。” 策马驰至上风口的步六狐,一到预定地域就跳下了骑乘马,鞍前摘弓试拉弦的同声,扫了眼出阵的黄巾,就收回了目光,解下水囊喝了口,轻松道,“一顿饭的功夫就清干净了。” 一旁的高昌用大拇指抹了下舌头,竖起来试了试风向,又朝黄巾一伸臂,测了测距,左右眼来回睁闭着:“那马瘦的跟羊似的,跑过来三箭都出去了,估计都不用溜他们,上马都省了。” “诶,高昌,你觉得我妹妹咋样?” 步六狐神经大条,对正在列阵的黄巾视而不见,反倒一脸希翼的凑到了高昌身边,一边捏着高昌坐骑的耳朵,一边冲高昌眨眼睛,“我让我妹嫁给你,你让你妹嫁我咋样?” “我妹会织毛衣,你妹不会。” 高昌摘弓松弦,一肩把步六狐扛到了一边,生气道,“你把我妹娶走了,谁给我织毛衣?你妹阿蓝太笨,织毛衣都不会。” “可我妹会剪羊毛,熬奶酪,腌肉条,打牛粪,你妹就不会。” 步六狐不服,“没我妹剪羊毛,你妹拿什么织毛衣?罐头场都抢着要阿蓝,你不要?” “造斯帕姆的?” 高昌眼神一亮,舔了舔嘴唇,问,“那劳保福利也会发场里罐头吧?” “那当然。” 步六狐骄傲道,“我妹拿回来的罐头都让我吃了,还有黄桃罐头呢,没吃过吧?你妹给我织毛衣,你吃我妹的罐头,是你赚了呀,我一年能穿你妹几件毛衣?你隔三差五就能吃到我妹的罐头啊。” “你说的有道理啊。” 高昌对步六狐的话比较认同,可又比较疑惑,“我还想着跟古鲁攀亲呢,我妹能跟着享福。让你一说,好像嫁你个白甲也不错啊。” “那当然了。” 步六狐揉着马颈,一脸自信,“你别看咕噜肚子是里长,原来就是养马滴奴。他就是怕咱俩成了红甲,超过他去,才给咱整成白甲的。按说以咱的资历,该是赤备呀,咋成学徒啦?” “你当初是拿牛租来的。” 高昌一脸嫌弃,气愤不已,“我八成就是被你连累的。” “你还不如我呢。” 步六狐满脸的不服气,“你还是被抓来的呢,要不是看你个偷马的贼秃有两下子,早让你劳改营搬砖去了。” 正文 第一七六章 时下光头,才是流行 “什么贼秃?” 绰号“和尚”的高昌一抹光头,得意道,“时下光头,才是流行。” “啪。” “唉呦。” 斜里三马过去的同时,俩家伙就同时挨了一鞭,打头过去的白甲骑士,一脸大胡子,满脸褶子,一点都看不出是“学徒”,却正是这队白甲的百夫长。 “都别扯淡了啊。” 敌前瞎聊的不光步六狐与高昌,左右全是一脸漫不经心的白甲,对付一帮头上抹个破布的农民,谁又提得起精神? 百夫长勃极烈也是无奈,抽了几个入眼还是一片懒洋洋的神采,气的胡子都撅起来了:“平日一个个不服不忿的,就该你们披红甲。让你们打起精神来,你们又蔫了。” “提不起来啊。” 赤备散漫惯了,连带军事学徒都受污染,底下阴阳怪气,“一群种地的,五十骑就能杀光,让咱这么多人出阵,就是看不起咱们呗。” 胸怀利器,杀心自起,练过的就是自信弄没练过的一下就弄死了。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是自信能空手把老头老太太空手打折,有必杀的信心。根本就不可怀疑自己会输。 兵也是这样,有感觉的,差距越大感觉越强,差到一定地步,几十骑冲着万军就去了。不是找死,是怀着必杀的信心,屠杀去的。 在羊眼中的万军,在狼眼里还是一群羊。 一千黄巾精兵,在一百白甲眼里,真就是一群羊。 “为啥一百甲出阵?” 勃极烈卖了个关子,见一堆歪瓜裂枣注意力集中了起来,纷纷朝他看过来,唇角才挂上了一丝若无若有的笑意,伸出一根食指道,“一个骑兵实验部队番号,打赢不是本事,全歼这一千人,一人不死,能做到,全体挂红领章,插红色帽樱,晋升正式赤备编制。” “真的?” “有这好事?” 轰的一下,原本萎靡不振的士气,骤然高涨了起来。 “那咱就杀光他们。” 一百白甲齐声欢呼,纷纷大吼,“让人弄死一个,不算本事。” 列阵完毕,缓缓向前的一千黄巾,被突然欢呼起来的敌骑吓了一跳。 “嘘。” “嘘,嘘嘘。” 一阵骑兵分队小铜哨声响了起来。 就在许家堡墙后的乡民,北方军赤备骑兵与上万黄巾的见证下,一场有北方军特色的骑兵经典战术课程,正在上演。 由于角度的关系,最能看清赤备骑兵“队”级攻防战术的,不是平视的黄巾,不是龚都等一干紧张观战的黄巾头目。 这些造反的领兵头目,目前业余到观战都不会的,只会被眼前的焦点吸引,被情绪调动。狗追兔子一样,眼里只有兔子,冲啊,杀啊。 真能看清的,是俯瞰战场的许家堡墙上乡民。 就是几何,数学与逻辑。 出阵的千人黄巾,是个左步,中骑,右步的结构,白甲百人队未等黄巾上来,纷纷上马,排成一条与黄巾阵平行的横线,缓步朝黄巾阵逼去。 一个百人队,一条线,却有左右各两个,一共四个骑兵小队组成。 百人队横线前进中,变为右前斜线,黄巾受压,左步滞歇,右步不知不觉凸前的同时,百人队左翼放马驱前,一百二十步外下马,张弓仰射。 用于“骑马步战”战术的白甲,装备的不是骑弓,是步弓。另配一右脚上弦的骑兵手弩,直线冲锋,马上射击时,用的是弩,不是弓。 受到抛射的黄巾阵中弓手,开始放箭还击,无意义的还击,白费力气。 原本受压的左步,此时反变成了离百人队最远的阵,一接战,本能就有填补真空的趋势,阵中的黄巾骑兵也开始盲动,略前出。 白甲左翼放箭的实际只有左二队的二十五骑,仰射八箭,不看战果,直接上马,循斜线与左一队交错向后。 左翼运动同时,右翼与逼前的黄巾左步对进,同样一百步外,下马,六箭,上马,循斜线与右一队交错退后。 已经变为前队的左一右一两个骑兵小队,步战原地张弓,先后仰射六至八箭,待左二右二两个小队回退到位,上马循两个小队的斜线,再退至其后。 百人队以一个略散的横线,同时缓缓后退。 七百箭射出,白甲一兵未损,黄巾已倒地一片,伤亡近百。 百人队做了四个战术攻击动作,一队张弓放箭耗力,另外三队放箭时,调整队形,借机歇息,阵中回力,一力三歇。 一千乌央乌央的黄巾,精神高度紧张,亢奋乱叫,喊杀震天,随百人队阵线的改变而频频运动,气力在不停的消逝。 最大的隐患,是黄巾阵中的弓手,以一个整体,四箭对了白甲四箭。 实际是一波每回对一波的四分之一,黄巾四波对白甲一波。 白甲百人队一波远程抛射的箭下来,黄巾一半以上的弓手就已经拉不动弓了。 四波白甲每骑少则六箭,多至八箭,连续不断的三十箭出去了。要与这连续不断的三十箭对攻,若黄巾弓手以一个整体应战,三十箭是根本射不到的,只会把自己累瘫。 “追上去。” 黄巾阵中,带骑兵的“小凤凰”何仪,发现了不妥。 阵中端着长矛长戈的兵卒,毫无用处,拿着藤牌朴刀的兵卒,也没想象的那么有用。 藤牌只能防箭,碰都碰不到敌,防不住被破甲箭贯穿一下,就是个死伤。 阵中唯一能还手的二百弓手,与敌对射到一半,就已经陆续力竭了,还击越发稀疏。 弓手力竭,与丧失战斗力有什么区别?那要敌再来一次,不又得闷头挨射,再伤亡百个? 何仪情知不能再缩下去,暗忖还是得靠人多,当机立断,手中枪矛就是一举,催马大吼:“冲啊。” 于是,“冲啊”“杀啊”的,马蹄扬起人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一堆黄巾乌央乌央,催马挺矛喊着杀就冲锋了。 一条横线上的白甲们,马上纷纷回首,轻催坐骑继续北逃。 为了鼓舞黄巾士气,不让敌丧失追上的希望,百人队的马速并不快,只是依然执着的逃跑。 马比人快,出击的近二百黄巾骑兵,很快就与奔腾的步兵拉开了距离,与白甲白人队越追越近。 “近”是错觉,近的只是眼前的两个角,百人队两翼放慢马速的同时,中线继续北逃,一个横线在运动中变成了倒写的“V”。 两翼白甲纷纷下马,向一群骑着马的农民,开始原地精确射杀。 一边倒的屠杀,马上擎弓的黄巾,手里的弓就是摆设,三十步内,白甲连看都不看,躲都不躲,射都不射,就是先射近,再由远,射人先射马,一箭一个。 近二百黄巾骑兵,就在追击中纷纷落马,六箭之内,仅三十余骑勒马向后狂逃。 “嘟,嘟嘟,嘟嘟。” 一阵清脆的小铜号声,白甲纷纷上马,挂弓摘弩,催马反身追击。 奔马之上,左臂一横,手弩一架,“嘣”的一下,前方直线上,阻挡弩箭前进的壮士,就落马了。 “小凤凰”何仪很乖,发现身旁正与其一起逃跑的骑兵,纷纷惨叫着翻下马,没研究什么蛇形机动的躲弩术,主动勒马蹿了下来,朝地上抱头就是一趴。 投降姿势无以伦比,与鸵鸟如出一辙,也不怕被奔马踏死。 一百白甲,开始对黄巾实行包围,从南北两个方向掠过惊恐的黄巾生还者,至阵后斜线两翼止步,下马对黄巾阵后漫射。 待黄巾受气机牵引,前冲的势头泄了,又开始龟缩与试图朝下马步射的白甲乱冲。 战争,就开始变成一场射鸡游戏了。 放风筝,射鸡,斜线射鸡,交叉射鸡,压缩射鸡,半弧射鸡,围成一圈,射鸡。 鸡跑啦?追上去,抽刀催马,马过人倒。 一边倒的屠杀。 许家堡墙垛之后,人头攒动的乡民,看的目瞪口呆。 上万观战的黄巾,看的捶胸顿足,骂骂咧咧,泪涕横流。 堡前的许褚看的目瞪口呆。 同样趋至堡前的一干北方军将领,同样看的目瞪口呆。 “嗯啊嗯啊。” “嗷。” 小毛驴肆意的狂叫,夹杂着老虎的闷吼。 “三…三三哥,你你。” 一席大衣的李轩,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睛睁的溜圆,“你这头小…小毛驴…是…是什么品种啊?” “就…就是野驴啊。” 张飞双眼鼓胀,看着堡门前发生的一幕,也是一脸愕然,“俺就是看它跑的快,不输骏马,才一直骑着它。” 李轩一脸的痛心疾首:“是不是骑错了?” 许家堡的空地上,一头老虎趴在地上,一头小毛驴前蹄趴在老虎身上,后肢撑地,腰部正一前一后的耸动。 小毛驴昂着头,斜开的厚唇下一口板牙蠕动不休,舌头一卷一扇,“嗯啊嗯啊”的哼唧两声,叫声欢快。 “呜嗷。” 小毛驴身下的老…雌虎,虎眼半睁半眯,时不时拍两下前爪,摇头摆尾的嗷几嗓子,不知道什么意思。 两头畜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旁若无人的做着羞羞的事情。 这不是最令李轩崩溃的,是马与驴的后代叫骡,万一这老虎回头怀一个,生下来叫啥呀? 葫芦驴? 正文 第一七七章 这谁家驴? “一对世间的生灵,穿越了种族的界限,恰如人妖…咳…人与妖相恋。” 李轩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墩,悲愤欲绝的瞪着他,干咳一声,开解道,“老弟,你看开一点嘛。” “狗日的。” 许褚小脸都气炸了,憋得通红,暴吼一声,“这谁家驴?” “俺的。” 张飞一昂头,“咋地?” “你说咋地?”许褚憋着通红的小脸,鼓着腮帮子就趟过来了。 “你说咋地就咋地。”张飞昂头的姿势不变,斜瞄许褚,以示不屑。 “你信不信俺抽你。”许褚鼾声憨气。 “啪。” “哎呀?”许褚捂着脸,愤怒的盯着张飞,“俺爹都不打俺。” “俺不是你爹,俺是你张爷爷。” 张飞晃了晃刚抽了许褚一记的大巴掌,得意洋洋,“看见你的包子脸,俺的大摔碑手就蠢蠢欲动。” “啪。”趁张飞得意,许褚一巴掌就糊张飞脸上了,瞪眼道,“你有俺动的快?” 张飞被抽的一愣神,暴怒:“那是俺就没动,谁动谁是小婢养的。” 说罢,狠狠一巴掌裹许褚脸上了。 “噗。” 许褚被一把掌扇的脖子差点骨折,歪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又执着的把胖脑袋缓缓转正,眼神沉沉的盯着张飞:“俺可没动。” “俺也不动。” 张飞也是个执着的人,一闭眼,“你来吧。” “啪。” 许褚毫不客气的就是一巴掌抽了上去,张飞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了起来。 “俺日你奶奶的,俺还没运好气呢。” 张飞挨了一记狠的,牙根松动,左眼都在冒金星,恼了许褚趁说话就下黑手,顿时也是大巴掌一扬,用力抽了过去。 “啪”的一记暴响,许褚小脸一歪,一颗牙就飞了出去。 “娘滴。” 许褚一张嘴说话就漏风,两板白牙一片黑,少了颗槽牙,满嘴血丝,半边脸塞了个桃儿似的肿着,小脸郁郁的盯着张飞,“你劲儿不小啊,十里八乡俺就没见过比俺力气大的。” 张飞的左脸也浮肿了起来,让左眼看起来好像是眯着的,说话也岔气,倒是语气得意:“俺是十里外滴,呀咿咯呦。” 李轩看的眼神呆滞,突然一个激灵,捂着眼扭头就走。 他怕被俩二货传染脑残。 …… 中原不愧是礼仪之邦,汝南黄巾的投降仪式搞的挺正规。 龚都是口含玉璧,坦着上身,坐着羊车,与抬着棺材的刘辟,黄邵,何曼等人,一起出降的。 请教了军中的文化人,李轩才明白那棺材与三辞三让一样,是为了装龚都自己的。 这不就是欲拒还迎嘛,假模假样的,不想死的才抬个棺材装悲情,真壮烈的吴王夫差,被勾践打败后封地而辞,谓之:“我老了,不堪再伺候大王。” 好意心领,虽是仇人不出恶声,依然自刎殉国。 “君”德,非常了不起。 棺材还是烧了,没装假模假样的龚都进去,连黄巾的兵甲都没收,只是把粮秣没收了。 一万六千余黄巾连带被裹挟的乡民,流民,土匪在内,一应口粮供给由北方军拨给。 赤备仍是旷野扎营,包括李轩,张飞,苏双,张世平等一干头目在内,都未入驻许家堡。 只是许老太爷比较好客,送了不少牛酒来犒军。 见一“妖童”与张飞互扇,李轩就知不是凡人,知是许褚更加开心。 很少有人会讨厌许褚这号忠义的憨货,敌人都不会讨厌,是个人都喜欢。 但他倒没有强制裹挟,只是忽悠了一番北盟的前景远大,若来入伙,必扫榻相迎。 毕竟许褚不是程普,程普就一个光杆,许氏宗族数千人,在谯国盘根错节。谁占据了翼州,许氏就会效忠谁,根本不必劝。 至于氏族中的个人,那个无所谓,大家族肯定是分散下注的。几个相互敌对的势力,都有一氏一姓之子弟,那才是正常状态。 且彼此敌对的势力之间,大多是姻亲相连,实际都是亲戚。 第二日,赤备左右翼就出动了两个骑兵大队,协同许家堡附近的游侠,剑客,本地乡民,对谯国周边的分散劫掠的汝南黄巾进行抓捕作战。 翼州当地乡民,主要是作为看守与补漏使用。 赤备兵少,把猬集成团的黄巾打炸容易,一放羊天寒地冻的没精力一个个抓,山坡山洞土坡下草丛里一躲,抓之无益。 正规军,不能用于治安作战,这是仆从军的事情。 一连抓了五天,逮了六股较大共一万三千人的黄巾俘虏,解救县令以上大员二十余位。 不少临阵脱逃的郡国县乡官吏,又纷纷从乡下冒了出来,翼州乡民义勇军也扩大到了近五千。 北方军未强制裹挟翼州乡兵。 而是以月八百钱的赏格,从县吏乡兵中募集了八百人,与赤备一同押运黄巾俘虏至广宗。 直抵巨鹿郡广宗的漳水,在安平国横向的一段叫衡水,与燕歌的三水一样,冬季不会封冻,人马无法通过。 大军顺衡水向西,于舌口南拐处,迎来了被“绕路”押往洛阳的董卓一行。 “孙文台小儿。” 用野战囤粮的“囤”,芦苇席与竹席扎的临时“囤筒”内,摆了张支撑横桌,竖了一溜马扎。 一个凸眼黑须的高大巨胖,一身披麻戴孝的打扮,正拎着一条羊腿,伏案大嚼,一口酒一口肉,一口大骂孙坚,“广宗即下,赶老夫廷尉受审,皇甫竟许,气煞吾也。” 旁边就立有廷尉与皇甫军中之人,只是一被大方撒钱的董卓使老了钱,二是在座还有其弟董旻,其侄亲卫统领董璜,女婿牛辅与牛辅手下的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一干雍凉悍将。 董卓跋扈暴虐,顶撞上司,对中郎将朱儁,朱儁,卢植等颐指气使,是家常便饭。但可对手下却是金珠财帛不吝,美人宝马不啬,豪气云天。 故而颇是笼络了一批为其效死的豪杰悍将。 只是翼州这仗打的太潮,北中郎将卢植,就是围广宗不下,才被朝廷罢免。 改拜董卓为东中郎将,接替卢植总领冀州战事后。董卓一到就放弃了围攻太平道总舵广宗,不打张角了,改为率主力北上,去打张角他弟张宝,据守的下曲阳县了。 结果,围攻两月余不克,兵疲将累,让黄巾夹攻大败。 “军不堪用,援军又全被拉走,倒要治我之罪。” 董卓喝的胡须淌酒,满嘴流油,偏是一脸委屈,“朱中郎调走一部,又截走了荆州秦颉援军,往赴南阳去了。皇甫中郎调走一部,截走了我凉州后援,带着盖勋往攻仓亭去了。” 说着,狠狠一顿酒杯,“合着我一来翼州,就留我三成兵,援军还全截走。这帮儒臣,没一个好东西,合伙坑我,全是奸臣。哪天落我手里,我非整死他们不可。” 一旁陪坐的李轩听着大奸臣骂别人是奸臣,差点没笑出来。 “小仙,你我皆边地之人,都是直肠子,可要互相提携呀。”董卓一抹油嘴,拎着个羊腿,眼泪汪汪。 北盟众人与董卓的差距是非常大的,说是庶民与县太爷的差距都不为过。 白身与财主,在董卓这样的军阀面前,与庶人无异,皆是生杀予夺由心。 真正让董卓视北方联盟为“对等”对象的认知,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来源于“州海关”与“绿林关”。 这是什么?这就是边地军将都会干的事,插足进出口贸易,扼守贸易通道,打击不听话的势力。 边将是肩负着出墙烧荒减丁职责的,史上的劫掠诸胡,扫灭蛮部的背后,那都是有选择的。 口内出塞的商队,没得到边将的庇护。塞外的诸部,未经边将的准许。规则之外的贸易,会被汉与匈奴两边的边将合力击灭。 苏双就是干响马的,而草原上不少响马,就是军将的部曲。 塞外有与北盟交结的秽貊,挹娄,肃慎等部落,一旦有不屑北盟庇护的汉地商队,以为出塞就万事无虞,那就天真了。 朝廷不让输出草原铁,北盟让,输出铁就没事。朝廷让输出草原铁,北盟不让,谁输出谁就出事。 县官不如现管,在边地朝廷的大令就是一纸空文,边地的事,边地军阀说了算。 边地的世代将门,与敌国将领私下都是熟的,征战杀伐是战事,是保世代军权的磨刀石。可在商言商,在钱的事上,大家是一伙的。 但涉足进出口贸易归涉足,可像北盟这样把这事干的跟朝廷一样,设了“州海关”,“绿林关”,团伙作案,还是超出了董卓的认知。 非但进出口贸易,连幽州的贸易都在被垄断。 能做到这一点的势力,那就是实力派军阀了。 士族门阀,坏蛋军阀嘛。 身为坏蛋军阀中的一员,董卓看北盟就跟照镜子一样,比他自己都帅。他可没本事垄断雍凉的进出口贸易,更别说垄断雍凉本地的贸易了。 董卓之所以可以“看”北盟,是因为董家与北盟是生意伙伴。 董家不是世家,其父是县尉,其生于豫州颍川,董氏是靠董卓之才,才疾速蹿升起来的边地军阀。 董卓少时是游侠,仗义任侠,爱去羌人部族玩,交游很广,后回乡耕种,羌人旧友来看望他,不富裕的他,却宁可宰杀家中耕牛待客,也不慢待朋友。 羌人感动,回去凑千头牛还他。 这就是边地的民风。 正文 第一七八章 以货易货 董卓这样的性格,在内地一笔吏且不如,但在边地,这就是一呼百应的豪杰。 就是有董卓,董氏才真正扎根雍凉,希望成为累世豪族将门,良田广陌,奴仆成群。 可凉州出事了。 本是大粮仓的河套,居然大饥。 非但羌人反了,氐人反了,南匈奴的反了,屯田的反了,凉州的平民反了,义军烽起,连边军都吃不住了。 这就是董家与北盟交往的契机,买粮。 董家钱粮事是董卓的兄长董擢管,其侄亲卫统领董璜,就是其兄董擢独子,早与李轩见过,就是押送财帛到幽州买粮,又结识了北盟一干人等。 可这笔买粮钱,北盟最终没收,李轩提了一个解决方案。 那就是为避免损耗过大,由并州粮库调粮入雍凉,并州的粮库缺口,则由幽州补齐。 雍凉入库多少粮,以幽州本地粮价计价,与北盟结算即可。 但不要五铢,以雍凉本地的棉花,羊毛,马匹偿还,同以雍凉本地收购价格计。 同样,物资到达幽州,北盟接收多少,算多少。与粮草一样,中间的损耗,是对方的事。 北盟做贸易,力求的是循环,要的产能提升,找的是物质叠加的复合增长率,不是“货币”这一单一“商品”数量的增长。 北盟内部的生产与消费天枰,要的就是物质生产与消费的两头一起提升,单一头提升天枰结构是要失衡的。 一旦对外,就又变成了一个“生产消费”与“消费生产”天枰,凉州如果只有对幽州的消费,而无产出,这块“消费市场”最终就会萎缩殆尽,荒漠化。 要保持这一市场的消费持续增加,不是攫取短期超额利润,那是短期不良收益,而是要“返水”回去。 通过持续加大其低附加值产品出口10的方式,加大其可扩大投资与购买力10,再用高附加值产品,把生产增加值中的2留在幽州。 幽州再用2中的1,为凉州再加大10的低附加值产品出口…… 内外,城乡,各个区域化市场,产品,工农业之间,内部市场都可以分割天枰。工农业剪刀差嘛,第四国际托洛茨基与布哈林的理论。 这一理论的全称是工农业“贸易”剪刀差,主要是“贸易”而不是“工农业”,有阿尔都塞与卢卡契两个分支。 就是从大航海时代,本土与殖民地的天枰结构来的。 只不过鹦鹉学经,很容易走调,只会剥削“消费市场”,不知道“返水”,不知道在消费市创造“生产与消费复合增长”,那基本上剪谁,就把谁剪死去逑。 剪乡村,乡村就会被剪破败,剪殖民地,殖民地就会被剪的始终保持原始状态,剪农业就会把农民剪的困苦不堪,能把种粮的农民剪到饿死。 对内剪的好就是英,荷,瑞,德,把童工当女人,把女人当男人,把男人当牲口。血腥剪刀,毫不留情,但不耽误把自家臣民剪成这颗星球最富裕的子民。 土著倒是不剥削,整天载歌载舞。没有剥削的社会?原始社会呗。 对外剪的差就是法式剪法,把土著剪成土著。剪的好就是英式剪法,能剪出来一个个新加坡,新西兰,加拿大,澳大利亚,美国,印度等等。 其次是西葡式剪法,不创造消费市场的生产,只持续加大种植园等初级原材料供应,同样可以扩大消费市场,只不过会摧毁本土天枰。外部消费市场一丢,另一个天枰也没了,那就全完了。 两千年后向一般人解释天枰什么的都是无用功,恰如两千年后的人该看不懂管仲的观山海,专卖制度,还是看不懂一样。 中央银行与限制外币流通,实际就是“货币专卖制度”,一模一样的架构。 在这一时代,要跟雍凉的军阀,解释什么货物对冲与天枰架构,就更困难了, 并州粮入凉州,幽州粮补并州,就是最“简约”的货物对冲,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节约成本,降低损耗。 简约而不简单。 董擢惊为天人,立刻呼唤董胖,董卓一听这一解决方案,狂喜。 本来三边州惨的都是一个德行,特产就是兵,马,粮,地。 结果,凉州最惨,居然粮都缺了。只能拿本就不富裕的财帛,买救命粮。没粮别说安抚地方人心,自家军队都得垮。 明知隔州从幽州买粮损耗大,也只能认,谁让幽州粮最丰最便宜呢。 可没想到,居然还有并州粮调凉州,幽州粮补并州的邪招儿。 这招高啊,董卓大喜,更让他欢喜的是,棉花,羊毛,在雍凉就是个屁,特别是羊毛,谁要这个?马匹幽州,并州,凉州都不缺,只是马种不同。 幽并多匈奴马,也就是“蒙古马”,而凉州河套,有河套马,曲马,大宛马,西域马。耐力不见得有匈奴马好,但短途冲刺的西域马,拉火车的重挽马,耕田驾车的役马,马种多样性比幽州强。 对外从幽州收粮,朝雍凉内散粮。对内收购雍凉地区棉花,羊毛,马匹,朝幽州外输,这一来一往一旦为董家掌握,那就不是生意的事了。 对北盟来讲,大宗棉花的购入,羊毛,马匹的多渠道,同样重要。 不能跟草原诸部,凉州等单一势力一敌对,原材料就断,纺织业就要停摆,那可不行。 至此,在共同利益的推动下,雍凉董卓与幽燕北盟,结成了战略级合作伙伴。 田畴族兄田景,甚至成为了以董卓为主的雍凉军团主薄。 因为“以货易货”一旦超过两个品种互换,军阀就懵了。 而计价与结算都是需要“锚”的,一旦锚错损失会非常惨重,董家正派人在北盟委培呢。 与田畴族兄田景一样,凉州将门子,名声不彰的无名之辈“贾诩”,成为了北盟的“主薄”,专一负责雍凉与幽燕贸易事。 可就是由于幽凉的贸易,又出现了一个让两家极其恼火的对象,那就是三边叛徒“并州”。狗日的居然两边拿好处,狂收过路费。 而并州负责统计物资损耗的主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李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诧异到恍惚。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吕布,吕奉先,居然是个文官小吏,正在并州干主薄呢,收过路费收个不亦说乎。 “谁还没个马瘦毛长的时候?” 李轩为董胖添酒,一脸的笑嘻嘻,“董公放心赴洛受审,只会加官进爵,绝无加罪之理。” “喔?” 董卓的罪名是死罪减一等,比卢植的罪还重,身为当事人,不免心中惴惴,拖着不想走,就是想拖到广宗破了有个转圜的余地。 能减罪已是万幸,何来败军反而加官进爵? 他又对李轩之诡极为佩服,闻之不免精神一震,夺过酒壶就为李轩斟满一盏,“小仙何出此言?” “若是治世,董公仗打成这德行,怕是一入洛小命是悬了。” 李轩笑呵呵的举酒盏与董胖碰了一个,饮了口一抹嘴,放下酒盏道,“可时下雍凉闹成那个鬼德行,以董公在当地羌人中的名望。若是连董公这样的英雄都治罪,拿《孝经》平叛的却任刺史。羌人只会越发小觑朝廷,越发离心。” 顿了顿,又道,“反之,雍凉闹的越大,才越需要董公这样的人出山,安抚当地,收拾残局呀。” 董卓一愣,又是一恍然,继而大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小仙的意思是。” “我意思并州老这么卡咱中间。” 李轩点到即止,立马换了个话题,“您就算出来了,丁原那个老匹夫的过路费,总赖不掉吧?” “呸。” 一提丁原,董卓也是斜脸啐了口吐沫,一脸的便秘神色:“一个县吏,大字不识一个,他是怎么当上并州刺史的?陈粮算新粮,损耗加三成,我都由他。可他连我凉州棉花,羊毛,牛羊皮都损耗三成,又添到并州货物发卖幽州,这他娘不是贼么?” “照我说,待董公出来。” 李轩端起酒壶又为董卓斟满,“咱联手给他一下狠的算了,并州在册不过四十万口,一县之口,吃我两州之栗,这硕鼠不早宰,迟早变老鼠精。” 董卓不上当,对面前之人挖坑的怪癖早有耳闻,嘿嘿一乐:“小仙究竟要做什么,何不直说?” “我意思这匹夫不足为虑,既然他收了黑钱,不如让他背下黑锅。” 李轩嘻嘻一笑,“雍凉之乱,难止,这股气不泄出来,强压还是要炸。既然要宣泄,与其南下入寇三辅,惊扰京畿。不若引羌人,氐人,各路义军东进并州,寇塞内南匈奴去吧。” 说着,又是一笑,“反正并州就那几十万人,地方又够大,足够折腾了。” 董卓眼中的讶色一闪而逝,想了想,沉声问:“老夫的脑袋,怕是猜不透小仙之所图了。” “我直接给董公交底就是。” 李轩用刀插着个羊蛋塞进了嘴里,边咀嚼边道,“中联储董公是知道的,还有北地豪族共同参股的商行票号,要转运各州粮秣,要在各郡设点。关中繁华之地,能不折腾,就不折腾,影响生意,这是其一。” 正文 第一七九章 咱组个三边委员会咋样? “其二,我那也有收过路费的。” 李轩轻笑,“北盟与塞外转输,过三郡乌丸之地,易有损耗,我准备把这三部乌丸损耗掉。由东至西,驱之入并州,寇塞内南匈奴诸部。我怕只有一家闹,天子朝廷嫌我闹,浑水好摸鱼,咱一起闹,董公亦能把雍凉叛军礼送出境,岂不挺好? 其三,与其让匈奴,乌丸,羌人,氐人,鲜卑,扶余那么多人闹咱一个,不如让他们彼此先闹着,等咱腾出手来,再把他们一个个损耗掉。 其四,打通并州商道,对凉并幽三边一体化,尤为重要,你看咱组个三边委员会咋样?起码垄断大汉的马匹,棉花,皮草,毛纺制品供应,咱一联手,就能做到。” “嘶…嗯?” 董卓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大大的,突然一拍桌子,酒盏一举,“小仙等老夫出来,出来咱再合计合计。” “好。” 李轩笑嘻嘻的举盏而起,“轩静待虎兕出于柙,咱联手祸乱天下。” “哈哈哈哈。”董卓闻声不以为忤,反开心的哈哈大笑,盏中酒一饮而尽。 桌后一陪侍的中年文士,见一老一小俩奸人相见甚欢的德行,不由哑然失笑…… …… “文和啊,你家是凉州累世将门,可听过五原义军,‘飞将’吕布之名?” 董卓一身轻松,满怀信心的被押赴洛阳了,除弟侄带财货随之赴京活动外,倒是留下了一干凉州军将。 近几月,北方联盟名声鹊起,洛阳咸闻。既是北方的联盟,幽凉抱团在外,对洛阳笼中听判的董卓,总是有利的。 只是姿态归姿态,真正统帅一干凉州军将的是董卓女婿牛辅,不归北方军指挥。 董卓对“商行”代州郡转输粮秣辎重,“票号”代州郡上缴赋税,存取钱粮的事挺上心。 雍凉不少累世将门都很上心。 凉州租借至幽州的“主薄”贾诩,就不单是负责董家的贸易,是涵盖官方的幽凉军需赋税代缴与贸易事。 另有一干凉州军将的内府管事,被派驻北盟,用于“接驳”规则,好开自家的商行与票号,与中联储等幽州的商行,票号,实现“联网”。 贾诩之所以可为“主薄”,一是其有官身,被举过“孝廉”,任过天子郎官。二是贾氏与皇甫氏一样,是凉州累世将门,在雍凉地固根深。 皇甫氏就是“军阀”,这在大汉不是贬义。士族有门阀,门生故吏。军将自然有“军阀”,兵为将有。 皇甫氏中的皇甫棱,皇甫规都是“度辽将军”,皇甫嵩之父皇甫节是“雁门太守”,其余任扶风都尉的皇甫旗等在雍凉累世为将的族人,数不胜数。 士族门阀有地有佃户,边地军阀地更广,手下的佃户,也不比麾下的兵少,家兵论万的。 所以,皇甫家这种边地累世将门,最讨厌董卓这号新来的暴发户。 老将门与新将门之争,恰如军中保守派与少壮派之争,是不可免的。 由于乡里制度,边地内附的羌匈奴乌丸等部盟,每一个边地势力都是由豪族,部盟,将门,共同组成的。 只不过对外,可以代表“雍凉军团”的主导力量,一般只有一个印记。那就是地方争夺中,占据了支配权的势力。 董卓集团,就是这么一支新崛起的力量。被皇甫氏等不少老将门,视为心腹大患。 历史上董卓与皇甫嵩之子交好,很仗义的释放了皇甫嵩。皇甫嵩报答董卓仗义的方式,就是把董氏一族屠杀干净。 所以,皇甫嵩这样的正人君子,并不是北盟的优先合作对象,太仁义了。 可边地将门又不是只有皇甫氏一家,贾诩所在的贾氏,同样是与董卓有抱团需要的老将门。 贾诩曾祖,是武威太守。祖父,任过兖州刺史。其父曾为轻骑将军,在凉州姑臧同样不缺树茂根深。 只是老藤略枯,需要引入董卓等外来活水,以免枯死。 与曹操的叔父一样,“贾诩”同样被贾氏视为不成器,宅男,游手好闲,感觉贾氏下一代要完。 贾诩年方已三十九了,可啥也不干,毫无名声。 当年他被“举”孝廉,就是贾氏想送家中宅男,去洛阳繁华之地开开眼,激活名利之心。 可谁知道贾诩入洛点卯完毕,领了郎官,马上称病,扭头就还乡。 由于其逃蹿的太快,轻车简从就朝西凉家中颠儿,结果半道还让氐人土匪抓啦。 与束手就擒的宅男不同,这个宅男一遇险,天才的因子就被激活了,张嘴就对氐人土匪忽悠:“我爷是段颎,你们别动我,等我爷爷重金来赎我。” 段颎是太尉,当年平定过西羌,灭过东羌,把边地杀的血流成河,这活阎王之名可止小儿夜啼,氐人就被吓住了,把一同抓来的其他几十人全宰了,只将贾诩一人礼送出境:“少爷您走吧,咱就当没见过。” 可那是遇险,逼得没办法了才想辙,一没事了,贾诩就又朝家里一猫,啥也不干了。 这位老兄快四十了,李轩都“听过”贾诩之大名,可那是在这位老兄被乱世逼的没办法了,又被迫想辙之后。 时下的贾诩,莫说天下闻名,在雍凉本地都不吭不哈的,就猫家里享受生活,四十了我的哥,他是开心就好,他家急了,与其说是常驻北盟任“主薄”,不如说是被他家扔过来的。 他家感觉贾诩在凉州本地狐朋狗友太多,洛阳繁华勾不住?那就再试试把“老男孩”远扔幽州,西方不亮东方亮,从大汉最西,流放最东。 “五原飞将,吕布?” 贾诩这个宅男,宅的是心灵,没宅了照样随遇而安。 交代事就办事,不办的好,就是怎么平庸怎么办,办的悄无声息,下次别再麻烦他最好。 没事也不表现,明知上司同僚下属犯错,全当没看见,他才不管。 问他事,他还跟你装痴呆,眼神蒙楞,迷迷糊糊的望着天,似乎想了半晌,证明我确实是认真想过了,才一脸无辜的答话,“不认识。” “听总听说过吧?” 李轩俯身捡起掉落的干柴,扬手扔回了身旁驶过的马拉辎车上,拍拍手道,“五原郡与南匈奴诸部摩擦不少,一个未成年的十四五岁少年,可率游伴屡屡与匈奴对攻。我知飞将有二,一为龙城飞将卫青,二为飞将军李广,这吕布能在边民中闯出‘飞将’的名头,定是雍凉少英杰呀。” 说着,露出一抹疑惑之色,貌似不解,“凉州虓虎,文台未闻,竟被并州刺史丁原聘为主薄?丁原耳目如此灵通,定是广布暗探于天下,密谋造反……” “咳。”贾诩被呛住了,一口冷气入嘴,忍不住就握拳捂嘴,剧烈咳嗽了起来。 “唉呀呀,可是受了风寒?” 李轩一副关心的神色,凑到贾诩近前,亲热的帮老男孩掖衣领,捋裘衣,一脸臭屁的故作怜惜,“可怜我盟中的华丽皮草衣呀,万一被你传染了风寒,岂不糟蹋啦?” “咳咳。” 贾诩又是剧烈的咳嗽起来,敢情怕受风寒的是“大衣”,没好气的一晃膀子,自顾掖了掖衣领,“公给之物,不劳挂怀。” “还送了你仨私婢呢,亏大发了。” 李轩拍了贾诩的皮草大衣一巴掌,“公给是予公人的,你说你天天忙私事,不是与私婢调笑,猫家看私书,就是出门寻哪家私房菜好。咱物资过境并州损耗那么大,你也上点公心呀。公库里跑耗子,谁给你发新衣?” 贾诩是个很有恶趣味的人,明知他知道“他”在充楞,“他”还是充楞,且“他”知道他知道“他”在充楞。 啊。 有些事我们知道,有些事我们不知道,有些事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那些我们不知道的,我们不知道。 啊,有这样恶趣味的宅男,实在是让李轩不知道说什么好。 吕布是并州主薄,是负责与贾诩核销物资的人,“他”怎么能不知道呢?可“他”就是能知道但不知道。 若不是李轩“早就”听过贾诩“毒士”的大名,恐怕也会与其家人一样,认为这就是个智障,疯子,宅男,反正精神不正常。 “可我没出过纰漏呀。” 贾诩眼神无辜而清澈,真就大孩子一样,幼稚到爆。 实际他与李轩的关系很好,所以才喜欢开一些只有密友间才心照不宣的玩笑。 “我没说你出纰漏呀。” 李轩没好气道,“我是问你认不认识吕布,不认识就打算送你去并州,认识认识。” 他也挺喜欢贾诩的,与张飞一样,这是能真正坦诚相对,特别契合的狐朋狗友。 贾诩就是个长不大的天才老孩子,由于有“赤子之心”,所以对知心朋友那真是赤诚相对,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只不过这号天才交朋友很困难罢了,心灵是封闭的,寻常人非常难以走入。 这个寻常人指的不是同样的天才,不是权财与名声。那些普通人在意的东西,贾诩根本就不在乎,甚至厌恶。 就是契合,就是机缘。 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偷猪屠狗之辈,无所谓。只要契合,贾诩就能与其成为铁杆好朋友,不输刘备四兄弟之亲密。 正文 第一八零章 老男孩贾诩 且贾诩惜命不下李轩,也是个好逸恶劳的贱种,能享受能舒服,那是绝对不艰苦朴素的。 且这家伙比李轩更懒蛋,所以殊归同途,为了偷懒,也只能培养助手,把该自己干的活,统统分包出去。 加上贾诩就是只求舒舒服服的混日子,所以能把物资统筹工作做的“平庸”无比,绝不改进,决不事必躬亲,不想奇谋妙计,省的累着自己。 可也不会更差,不会乱,因为差了影响效率,会劳烦自己。一出乱子,就影响休息。 所以,贾诩这号怪咖,提的位置再高,部门不会有什么新气象。可他为了偷懒,会不知不觉的培养出一堆徒弟。 贾诩就是把本来纷杂的事,变的有规律。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然后,也不藏私,把轻重缓急的归类方法,什么该焦点,什么该模糊,全教给下属。 等徒弟学会了,能把常务与管理接过去了,他甩手掌柜一样,继续回家猫着去。 贾诩是李轩唯一发现的天生具备空间与架构视角的人,天赋比他要高的多,学什么都是“透”,不是学会,而是“透”,可以用纷杂现象背后的同一个原理,摘自己的星。 贾诩看个《孙子兵法》,都能自己写本《钞孙子兵法》出来,看《吴起兵法》,就在一边写一堆:“咦?你这个想法很妙啊,用于养马也是可以的呀。唔?不对,你这个必胜的方法太蠢了,我要是这么一捣鼓,你必胜个屁。” “行火必有因?发火必有时?必须天燥时?放屁,我偏下雨的时候浇油烧你,你想的到不?天燥我等你来烧我,必来哦。” 贾诩只是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写东西都是自娱自乐,不是要拿这些私下写着玩的东西,像孙武子一样拿去给公卿看,以求带兵,施展抱负。 不是的,他就是无聊的自娱自乐,顶多给私下的狐朋狗友,知心朋友看看,交流交流。 李轩之所以知道贾诩比他天才的多,就是因为大汉是六子象棋,他弄了后世的象棋找贾诩下。 结果,没两天,贾诩就又各添了“弓”“船”“骑”“粮”四个子,减去了两个“卒”,且增减未停,始终在寻找更好玩的配比。 这就是天才,不会被已知的东西,已知的框架局限住的。 所以,被北盟所有人鄙视的“战略火箭军”,“战略导弹”与“战略轰炸机”项目,只有贾诩觉得靠谱,一有闲就在家攒导弹。 “你要挑动吕奉先与丁建阳同室操戈么?” 贾诩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如意盐糖”,军需药品,补充糖分盐分与维生素的,剥开糖衣塞自己嘴里一个,又摊掌问李轩要不要。 “培养人以下作乱,好不好呀?” 李轩摆手示意不要,从自己兜里摸出个麻糖塞嘴里了,咀嚼道,“吕布对丁原忠心耿耿,可惜蹉跎十年,不得用不得升,昔日小飞将,快变成老主薄喽。” 说着,一摇头,“这弑主的头一开,怕是胸中那股戾气,就再也压不住了。以后哪个石头再想压其头,必被其碎呀。” “丁原就是怕被手下爬上来,压着自己呗。” 贾诩喜滋滋的吃着如意糖,糖分总是让人开心的,“毕竟出身太卑贱,一文盲县吏,又无寸功,骤登一州刺史位,我都以为他私下姓刘呢。” 说着,嘻嘻一笑,“把小李广用来画户薄,恐怕这事只有丁原干的出。当年跟随小李广邀击匈奴,一同投靠丁原,想要搏个出身的凉州众豪杰,血估计早冷了,时下散没散干净都不知道。只知道当年吕布带军并州投效,时下军权早被扒干净了,明为主薄,实充亲兵。” 吕布不是丁原义子,只是带一群小伙伴投效,却被剥去军权,任命为主薄,充任了保镖的下属。 吕布投效丁原时,血气方刚,年方才十五。以为被一州刺史看中,必能一展所学。以其武勇,又有凉州一群小伙伴相助,边疆沙场争雄,自然功名富贵不在话下,封侯有期。 主薄啊,这是官呀。亲兵啊,刺史信重呀。 懵懂少年,一晃十年。 主薄还是主薄,亲兵还是亲兵,当年一起跟随吕布奔赴并州,怀揣着一腔热情,发誓一起争雄疆上,搏个功名万户侯的小伙伴们,流云星散…… 三姓家奴,吕布,你好! “堂堂飞将,以一犬待之。” 李轩也笑,心里有底,话出自然就坚定,“并州是个井,一出井,不用挑,吕布何时压不住心头愤郁,就是丁原匹夫授首之时。这号沐猴而冠,最怕下属窜上来的官帽猴儿,被宰了都不会有下属掉一滴眼泪,就是看谁第一个动手罢了。边将粗鄙,不读《孝经》呀。” 说着,乐了起来,“可吕布冤不冤,丁原被谁干,是并州的事。我只是担心并州一乱,干死丁原的不是咱的合作伙伴,新主一换,事不又得重谈?” “你想怎么办?”贾诩好奇。 “我要知道,还问你?” 李轩没好气,“除丁原易,吕布那人,视之诸侯,视之为将,观感自不同。那是不想为奴,想自己做主的人。我等以并州之主相待,替掉丁原不过反掌之间。 可是,幽并凉三边合作,有主有次,有支配与被支配呀。挑动吕布弑丁原易,想再压一个被压了十年,愤郁不知几何的人,谈何容易? 只看吕布被丁原一匹夫诓骗十年,就知其乃有勇无谋之辈。可其勇难得呀,凉州刺史随意一孝经平叛的跳梁小丑都当得。可‘飞将’之名,那在雍凉边陲之地,是谁都可称得?有叫错的名字,没叫错的外号啊。 我汉地本就缺骑兵将领,吕奉先大将有神,善战无前,用以草原骑兵争雄如虎添翼,我怎忍轻害? 可如此枭桀之雄才,狼戾虎行,一旦弑主,胸中愤郁一泄而出,怕是从此再也休谈支配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他吕布敢再回首十年前么?他敢去看十年前与其一起同投并州的小伙伴的眼神么? 换你是吕布,一身武勇,满腔抱负,求的是功名利禄,万里封侯。却被人一压就是十年,忝为笔吏一主薄,你敢再信义气之主么?” “丁原何才?何能骗我贾诩十年?” 贾诩撇撇嘴,对被丁原诓了十年的吕布,一点都不同情,反有些幸灾乐祸,“不就是想除了丁原,又不想毁了吕布嘛。” 说着,得意洋洋的瞥着李轩,撇撇嘴,“李小仙呀李小仙,妄我贾诩高看你一眼,以为你神机妙算不输于我,没想到你就是个笨蛋啊。” “嘿我草。” 李轩气的挠了挠脸,抓狂道,“你有辙就说,损我干嘛?” “你真的没办法?”贾诩再确定的问。 “没办法。”李轩摇头。 贾诩满意的点头:“那你就是没我聪明,多简单的事啊,你对天空说,贾诩我服你,我就告诉你。” “日了。” 李轩崩溃的一抹脸,抬手一指天空,“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不是这五个字。”贾诩不高兴了。 “明年送你去并州。” 李轩眼神沉沉的,冲贾诩比划了个二,“我多送你俩字。” “唔?” 贾诩闻声一愣,变脸一样,马上笑撵如花,亲热的虚拍了李轩两把,“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这么认真?” “五百块吧。” 李轩故作大方的一挥手,“我那有想辙特别经费,你想的辙好,我为你争取一千元奖金出来。” “又是二一添作五啊,你这抽成也太狠了。” 贾诩不满意的摇摇头,感觉被剥削的太狠了,可还是献策道,“很简单,欲除丁原,又不想毁掉吕布,那就把吕布买过来。” “买过来?” 李轩先是一呆,继而福灵心至,一下明白贾诩的意思了,不由大拇指一竖,“高,实在是高。” 以贾诩之智,自然说的不会是收买。 那就是把吕布买到幽州,买到北盟来? “嘿嘿。” 贾诩当仁不让的晃了晃头,扯了扯自己的华丽皮草大衣,臭屁道,“你不是要搞华丽的志愿骑兵团么?吕布好华爱奢,自在随意,又英勇无匹,岂不是骑士团长好人选? 既是志愿骑兵团,头上就无主了。他就是主帅,不辱没他吧?可其麾下统领的却又多是北盟的在乡志愿骑兵,反不了他吧?若其功大,让他位比诸侯又如何?北盟旗下的众多诸侯之一嘛,有苏区,有世平县,多他一个吕区,布县,奉先之国,不多。” “哼哼。” 李轩摩挲着下巴,频频点头,“你的小聪明都快赶上我了,继续努力,拿到赏金,记得还我一半。” “噗。” 贾诩斜脸吐了口吐沫…… …… 北方军两千三百骑兵,携凉州骑兵两千,并八百翼州乡兵,驱着三万黄巾战俘抵达广宗时,河北黄巾已只剩广宗与下曲阳两个同属巨鹿郡的据点了。 而唯一能支援广宗的汝南黄巾已被北方军击溃,另一路南阳黄巾已被朱儁汇同荆州军包围了三个月,所有外围据点已经拔除,覆灭只在旦夕。 正文 第一八一章 今本督代天子受阅,复明日史策昭彰 广宗外也只剩一个大营了,由张梁亲帅十万黄巾据守。 打的最好的就是翼州巨鹿郡,太平道总舵广宗这帮黄巾将领。 朱儁,皇甫嵩,卢植,董卓一个又一个的中郎将全吃瘪。 只看广宗守城就能看出来,张梁有名将之姿,知道守城不能闷城。起码要有一支骑兵跳出去,破袭敌后,断敌粮道,或与城中夹击城外之敌。 若无机动兵力可出,守城不是守“城”,守的是城外工事。蓟城就是守长城防线的,实际是前敌兵力集结出发地,部队修整与粮秣转运中心。 一旦被敌打到蓟城,兵临城下了,那证明外围防御体系已经完了。 蓟城的外围防御体系只是长城一条线,还只有北面,一旦遇到南边来的黄巾,一下就兵临城下了,没有纵深。 燕歌的防御体系就是拉大纵深,以外围碉堡群与卫星城的方式,形成一张弹性防御大网。 光杆孤城是绝对守不住的,粮草都没有,存粮吃完就只有吃人。不打城专打援军,一个围城打援就能以逸待劳,坐收人头。 广宗就是不守城,城内只有三万多黄巾老弱,真正的黄巾精壮全在广宗东南,毗邻漳水的大营,足有十余万兵马,与广宗城形成犄角。 犄角的中间线,广宗东门是围不了的。又由于城外大营东有漳水,大营四个方向,西朝广宗,东邻漳水的两个方向,是围不住的。 黄巾的补给,就是靠漳水方向,源源不断的输入广宗。 而官军无论从南北哪个方向攻击广宗或张梁大营,城与营出兵一个斜插,就是侧翼斜线,正好打在官军进攻梯队的侧翼。 朱儁,皇甫嵩,卢植,董卓等人都是这么吃瘪的。 皇甫嵩,朱儁等人截荆州,扬州,凉州,青州等各路援军,分散外围去拔黄巾的据点,坑董卓顶多是连带。 拔除外围据点,主要就是为了破除从漳水方向,源源不断输入广宗的援军与粮秣。 时下颍川阳翟黄巾已被皇甫嵩剿灭,斩首数万,曹操就是这一战正式加入剿匪作战的。 其余陈国黄巾,汝南干舆黄巾,东郡濮阳黄巾等各路黄巾皆被剿灭,斩首数十万级,太平道总舵外围的黄巾据点,已被一一拔除。 南阳黄巾军又被朱儁携荆州援军困守在宛城三个多月了,巨鹿郡黄巾已经失去一切外来援军,与后续补给了。 最后一支援军,汝南葛陂黄巾也已被北方军骑兵截住,化身填壕敢死队,被驱赶至广宗战场。 当铺天盖地的骑兵漫卷而来,上万匹战马的隆隆巨响,伴随着羊群一样被驱赶的三万黄巾战俘抵达广宗时,官军大营一片欢呼。 张梁大营则无数人蜂拥而出,漳水之上,摇橹的舟楫穿梭往复,闹不清是官是贼是民。 “全披甲骑兵?” 皇甫嵩自恃身份,是与众将登望楼观军的。 皇甫嵩的主力同样是雍凉军,包括凉州援军盖勋在内,骑兵占比高,对麾下雍凉骑兵之骁勇,装备之精良,一向颇为自矜。 可没想到,幽州豪族组的义军联盟,旗下居然是全披甲的轻弓骑兵。 防护或不及甲骑具装的幽州突骑,可机动犹有过之啊。 见凉州骑兵与龙虾一样的赤备结伴而回,皇甫嵩脸上没有不虞之色,反而拈须摇头一笑:“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 “咦?” 望楼上一阵骚动,皇甫嵩同时发出一声惊疑,举目望去,就见满山遍野驰来的火红骑兵,抛弃骑乘与牵带马,行进中突然加速,一骑骑跃阵而出。 一个个红点在行进中汇集成线,队尾散乱的一个个白点不知不觉中兜成一上炫月,前行中聚拢马匹,列阵如墙,缓步前行。 疾速奔腾的一条条红线,就在一个弧形的右悬中,两两相交,彼此汇聚,红色的镰刀一般斜着掠过望楼上众人的视野,跟着一个敛翼式斜拐,匀速行进至双横队,转为横队再变慢速。 遽尔,又是两队从“二”的队形中匀速插上,变为四横队的同时,全军马速趋缓。 一个排着四列横队的红河,笔直的从东向西趟了过来。 “唔?” 望楼上的众将看懵了,连雍凉的骑兵将领都看懵了。 凉州骑兵弓马再娴熟,再骁勇好战,那骑兵行进起来也是乱糟糟的,在疾行军中变换队形?哪家骑兵会练这个? 幽州甲骑具装的重骑兵就练。 北方军就是练队列起家的,行进中变幻队形的团体操,更是保留节目了。 可惜凉州没重骑兵,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看到幽州式的墙式骑兵,一个个目瞪口呆,感觉东边的边州比他们还能玩。不愧是滨海州啊,骑兵都穿的跟龙虾似的。 这是耀武,扬威,还是要做什么? 皇甫嵩也有点懵,各路赴翼的援军他见多了,真没见过这么调皮的援军。 一骑顶盔掼甲的胖骑士,一个擎旗的赤备,三个护旗手,五骑呈一横“丅”字型,依次驰出正缓缓停住的骑兵队列,出阵跃马而来。 “天辅有德,休享于天。” 官军营前五骑九十度左转,一个“丅”字直趋望楼前。 一身赤色甲胄的苏双,提马朝望楼大喝,“北方联盟上下臣等,问天子安。” 皇甫嵩被胖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赶紧唤亲随把“天子节”拿来,手捧符节一举,同样大喝开声:“圣躬安!” “北方军赤备,左翼统领苏双,问都督安。” 苏双马上横鞭抱拳,躬身冲望楼遥拜,“奉刘使州钧令,敝盟假天子节入援翼州,实正骑军上下两千三百五十六员俱到,今归皇甫都督节制,请都督代天子受阅!” “嗯嗯,嗯?” 望楼上,皇甫嵩负手而立,闻苏双呈军报禀,飞马扬彪不失恭敬,义军之姿不输西园禁军,不免心生好感。 一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归建,这种武人的干脆,更是令他激赏,可突然又闻代天子阅,恍了下神,才昂头开声:“准了。” 继而,感觉人家义军怎么比自家更像大汉官军呢?未免怯场,立刻吐气开声:“天下倒悬,蛾蛾乱常,黄妖冲发,嵩乃奋钺。蹈匹夫之小谅,何以承天子之重命?憾德薄以何安危定倾,以靖四方? 幸将士用命,夙夜在公,心不忘忠。羽檄驰于神州,八方义士景从,朋涤妖氛,志定雪霜。今幽燕虎兕受脤仓卒之时,风雪千里匡难,威德先扬,忠勇宜嘉。 望众将士拔城易于折枝,摧敌甚于汤雪,封户刻石,武勋鹰扬。今本督代天子受阅,复明日史策昭彰。” “得令。” 苏双一声暴喝,勒马回转,提鞭大呼,“都督校阅,诸君奋武。” “呼哈。” 赤备横队马刀雕弓纷举,奋声大呼,“逢敌必战,风林火山!” “起鼓!” 皇甫嵩负手昂头,放声大喝,“三军奋厉,胜旌扬旗,迎幽燕虎贲,隆冬送暖,千里卷甲长驱。” 战鼓声中,八里汉军大营旌旗跃杆,矛戈纷舞,万千将兵同时山呼海啸。 朔野殷天一缕铜号断续,赤备骤然雷起,千骑纷纭,隆隆马蹄彻地…… …… “丙营,上。” 张梁大营北,栅栏前一个个举着半人高,稻草茅杆浸油的“杆柄手榴弹”,呈散兵线,波浪一样,迎着黄巾营寨墙上射出的零星箭矢,前赴后继的朝营寨冲去。 冲至营寨近前,迎着呛人的浓烟,绕过鹿角拒马的设障区,将手里的特制大纺锤,奋力扔向墙寨,而后转身就跑。 堆积在营寨前的特制引火纺锤密密麻麻,劈开的柴火一样,乱糟糟的依堆在寨墙之前。 张梁营寨是木制的,寨墙前浓烟滚滚,不少纺锤堆火光熊熊,地上水渍处处,不停有一桶桶水从寨墙上瓢泼一样的浇下。 只是相对两天前,时下的这点水,连明火都灭不了,已经是杯水车薪了。 “巳队,点火把。” “记住,火把迎风前举,不要灭了。” “低头跑,步伐要大要快,不要抬头看寨墙,那么大的烟,箭没准头的。” “行动要迅速,越是迟疑不前,死的越快。” “老规矩,肉汤白面锅盔斯帕姆,回来就开饭,谁敢迟疑不前,格杀勿论。” 一声凄厉的哨响,黄巾战俘敢死队中督战的大汉官军步卒,手中环首刀纷纷向前一挥,“前进。” 整整五百黄巾战俘组成的巳队,一人手里俩松脂浸油火把,闻哨响滚动的火海一般朝前滚滚而出。 “轰隆隆。” 一小队五十赤备骑兵,拉成一个松散的线条,端着手弩,缓步驱马跟在滚动的火海之后。 一左一右各两骑,其中一骑各抱着一杆“线旗”的赤备,更是越过督战的赤备小队,匀速向前。 “啊。” “呃…” 凡被左右两旗超过的人形生物,无论是双手持火把的黄巾俘虏,还是队中督战的汉军士卒,皆被在后压阵的赤备督战队,一一用手弩射杀。 在“旗线”一往无前的执着运动中,连队中的汉中央军士卒都毛骨悚然,被恐怖的督战气氛激的声嘶力竭,连踢带打的督促敢死队加速前进。 正文 第一八二章 白甲步射 “咻咻咻。” 零星箭矢的破空声划过天际,黄巾营寨是下风口,寨墙上的弓手被扑面而来的黑烟呛的眼睛红肿,皆湿巾掩口鼻。 射界又被烟雾遮挡,射出的箭,效果大打折扣。 “呜呜呜” 一阵木棍旋舞的狂响,无数的火把旋转着飞向寨墙上下,水,油,浸油的稻草茅杆,松脂火把,浓烟加火焰,几十丈的烟柱星罗棋布,数里寨墙烟火腾腾。 张梁大营北墙寨三里开外,一个遮穹罗伞之下,竖着一面折叠式的“老虎下山”屏风。 屏风前一对斜插的羽织,下有一马扎,李轩头戴水貂皮高冠,身披水貂皮大衣,手拿折式“军扇”,座山貂一样大刺刺的安坐其上。 其前一张圆桌,上塑沙盘,周遭山川地形,张梁大营与广宗,赫然就在其中。 一个个代表各单位的木刻军棋,分列其中。 “让军中学徒,全部近北墙百步至五十步,射杀寨墙上黄巾弓手。” 李轩手中略长的军扇,朝张梁营寨门前的东面一点,“漳水这面,离寨门远点,以防黄巾突然出寨。” “恐有伤亡。”围着圆桌一圈的张世平道,“何不让官军弓手上前。” “打仗伤亡正常。” 李轩桌沿敲了敲扇子,一笑,“敌视界被烟雾干扰,机会难得。你说数万官军如果看到我赤备三百多军事学徒,能把十万黄巾大营射的不敢露头,己方伤亡轻微,会作何感想?” “又要忽悠人?” 张世平难过的搓搓脸,侧头冲胡子拉碴的一白甲轻声道,“勃极烈,集结白甲,你带队上去。” “是。”勃极烈兴奋的挺胸一抱拳,甲裙一甩,兴高采烈的转身去了。 “估计没赤备用武的机会了。” 苏双低头看着沙盘,“寨墙一破,又是一个拒马河,张梁只有趟漳水了。” 张梁大营的东寨墙,与燕歌一样,同样借助了河流,漳水河道就是张梁大营的东寨墙。 “官军不怕多损失点,时下就能破寨。” 李轩军扇一点沙盘上的皇甫嵩大营,“皇甫中郎昨晚已命中军轮歇了,估计总攻就在今明两日。破张梁大营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如何多救下些黄巾。” “唉。” 张世平对李轩实在是服气,“组织甲乙丙丁敢死营的是你,编组十二时辰敢死队的是你,把黄巾俘虏当驱口的是你,要救黄巾的还是你。” “这不冲突。” 李轩淡然道,“我做的不是善事,是加减法。看的不是对错,是利弊。黄巾既反,既然敢败,就要有被屠干净的觉悟。只是与其一屠了之,不如给咱开荒搬砖。若无人阻,广宗十余万黄巾,必会被屠之一空。” 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想让本是必死的人,多转职成咱的劳改犯。” “好招降吗?” 苏双略有疑惑,“活未必比死容易,广宗可是太平道总舵,忽悠气氛比较狂热。” “会降的肯定是多数。” 李轩对这个倒是不担心,“忽悠这事,有利有弊吧。利是人淳朴。能为一个信仰献身,为一个理想行动,甭管对错,我是挺服的。” 说着,一笑,“你没发现啊,劳改营里的黄巾战俘,就是比市井无赖啊,别的原因被扔进劳改营的劳改犯好组织。比流民要吃苦耐劳的多,干活卖力,且有阳刚之气,有信仰有盼头,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愿意为理想生活付出行动,汗水,乃至性命。” “就是好忽悠呗。”张世平摇摇头,“你打算怎么忽悠皇甫都督?” “我只想让皇甫背黑锅。” 李轩眉毛一扬,嘿嘿贱笑,“谁说赤备没有用武之地?就是用来与皇甫火并的!为救战俘甘冒大不违,这才是为何程远志部黄巾,汝南黄巾,会降咱们,咱还得扎实这个印象呀。你以为把张角,张梁,张宝哥仨灭了,黄巾就灭了?这才刚刚开始。再说了,凉州兵马不正跟咱一道呢么,拉着凉州那帮吃货一起闹。” “好嘛。” 苏双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了,差点没晕过去,“闹完咱是拍怕屁股回幽州了,董卓出来不得傻眼,一不注意就被你坑了?” “我专坑自己人又不是浪得虚名。” 李轩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操蛋名声,一脸的无所谓,“董公习惯了就好,我这是激励他回到凉州后,奋勇拼搏呢,别一不注意让皇甫氏灭门了。” 赤备军中白甲,开始从各骑兵小队中出列,集结。 三百五十余白甲皆骑马,兼牵带着一百余匹驮带着干粮,肉干,水囊,箭壶的驮载马,优哉游哉的就冲张梁大营去了。 离墙二百步外依次下马,马上取下几个“定军旗”朝地上一插,留下三十几个为马解鞍皮带暂休的同伴,余人挂上背负式箭壶,擎着步弓,彼此聊着天,徒步朝黄巾寨墙走。 进入一百三十步的“一箭”之地,三百白甲越走越散,天空中开始划过黑线,前路开始出现斜插入地的箭矢。 没有白甲停步,无人还击,只是不少白甲已开始从背后的箭囊中,摘出一支三棱白鹅翎箭,轻搭垂着的弓弦之上。 有路过插箭地的白甲,纷纷倾身把插在地上的黄巾箭矢拔起,摩挲着箭杆不同位置,在眼前细观。 近至百步,还是无人发箭,直至八十步外,一张张长满的步弓才纷纷扬起,“嘣嘣”弓弦连动。 醒目的白鹅毛羽翎,在视线中都能清晰辨别,一条条白线一样朝黄巾寨墙上飞去。 箭矢版“拽光弹”,便于识别,用于修正弹道。 边缓步走边射,射时原地立定,三箭压制式抛射后,一白甲中了一箭,周围同伴纷纷看去。 见箭矢秸秆一样从“防箭绵甲”上跌落,白甲们再次起步,继续向黄巾寨墙逼近。 直至五十步附近停住,自由放箭,未过多时,队中白甲就朝后打出了一橙一蓝两面旗,朝后晃动了起来。 寨墙前烟雾很大,非但黄巾被呛得受不了,白甲的观测效果也很不好,总是从烟雾里出来箭,看不到谁射的。 端弓,长梢弓,角端弓,竹胎弓,从持弓者弓型就能判断射程,与威胁度大小。 持短梢弓的黄巾弓手,就比没弓的威胁多不了多少,那是射林中野物的猎弓,白甲中多的是山林野人,对这种样子货直接就无视了。 只不过烟雾会阻挡视界,干扰判断。 少时,赤备本阵旗语回应,三百余白甲得到“突破五十步”的准许,交替发箭中,继续交替向前,在黄巾北墙三十至四十步横矩形区域,与寨墙上的黄巾弓手对射。 寨墙上大呼小叫的黄巾兵,跑来跑去的黄巾老弱,都不在优先射杀之列,白甲的箭只朝端弓擎弩的去。 重点射杀的还有一台牛拉的城防弩,估计是广宗城上卸下的,又被搬至了张梁大营。 北墙至漳水这段,靠北寨门就有一架,从西面斜着射过来的,角度不够,正被寨墙上的一堆黄巾搬来搬去。 城防牛拉弩射速很低,但还是被白甲重点关照了,见寨墙上一群黄巾乱喊着挪弩,十几个白甲迎了上去,把视界内寨墙上露头的黄巾一一射杀。 种地的农民,有几个会射箭的?不过就是有弓就拿起来拉一下,试着搭个箭射出去。 这与郡国兵倒是可以互射一下,射不中互相吓一吓。 可在白甲面前,黄巾与山林中被精确射杀的猎物相仿。 寨墙城垛的隐蔽效果,还能比得上藤枝密遮的森林?猎物一经被发现,一箭就插身上了。 弓箭是远程攻击武器,有繁复的准备动作,张弓搭箭瞄准松弦,可不等黄巾弓手张弓搭箭瞄准完毕,面门上就插着一箭了。 与手枪速射一样,准头都另说,关键三十步内即便让黄巾弓手先张弓搭箭瞄准,白甲抬手就是一箭。 而近距离精确射击,不比远距离抛射,破甲易,命中高,面对面就能看到谁在瞄,对人胆气要求非常高。 一紧张发现对面一弓长满,箭头正对着自己,张弓待发的都不敢发,反会手忙脚乱,下意识缩头就躲。 一条白点散布组成的线,就横在黄巾北墙三十步外,而寨墙上原本乱箭狂出,咋咋呼呼的黄巾,敢露头的却越来越少了。 甚至这段墙上的黄巾士气已经崩溃了。 短短半刻之间,守卫这段寨墙上的黄巾,就已被三百余白甲,射杀过千。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各路官军将佐,同样目瞪口呆,三百弓手,就把上万黄巾守卫的寨墙射到“没人”了? 弓箭近距精确射击,威力竟恐怖如斯? “若我两千西凉铁骑,直冲那三百白袍弓手的横线,伤亡几何?” 同样在小丘上观战的牛辅,只觉得一股邪气掠肌,原就觉得红虾米一样的赤备邪气,没想到赤备里这些穿白长袍的弓骑更诡异。 下马拎着弓,徒步上前,跟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互射? 这是什么打法?这是骑兵么? “噗,咱来的铁骑?”一旁的李傕斜脸吐了口吐沫,也是暗呼邪门。 正文 第一八三章 龙雀大环 “那可不是袍,那是防箭绵甲。” 樊稠抬手朝北墙外的白点线列一指:“护心镜,肩铠,甲裙皆有,铁盔包帘,甲护过膝,马刀都砍不伤。人家才是甲骑,咱是布骑,胸前有片扎甲就不错了。” “我看赤备这甲咱也能用。” 郭汜抓了抓脑门,出声提议,“咱凉州跟幽州一样,也不缺羊毛,跟他们要点防箭绵甲,咱回去仿着制就是。莫说布袄,怕是比铁片扎甲还要强些。” 牛辅牛眼一瞪,有点生气:“我问的是咱要冲其阵,伤亡几何。” “人傻啊让咱冲?人又不是没马。” 张济提着腰带,凑了过来,神秘一笑,“我蹭人营里那啥随军讲武堂,听了几课,倒有点明白这帮白甲的战法了。” 凉州众将闻声皆是精神一振,知张济好学,牛辅倒是奇怪:“人家就让你听啦?” “没这个豪气,凭啥笼络那么多北地大豪?” 张济谈起北盟的豪气,也是颇为激赏,一指北墙前优哉游哉的一条白点,“那些白甲是兵的私兵,食客,学徒。幽州山林多,不少是山里渔猎部落的神箭手,单以弓箭论,咱真射不过人家。那帮白甲离得越近射的越准,反而不练攒射,抛射。倒是练马战,那帮野人马上马刀轮起来,比羌人凶悍的多。” “比羌人凶?”牛辅大讶。 “嗯,是凶悍的多。” 樊稠点头认同,他就是悍勇之将,对悍卒秉性了解的更透彻,“因为那帮山林野人比羌人穷的多。羌人还有马有牛有羊,那帮野人盐都没有,求富贵全靠军功。又是山上老林子里出来的,性淳,知猎熊虎若败,绝逃不过熊虎,故敢死战。” “就是那些白甲跟赤甲的战法不同。” 张济接言道,“白甲有马,却是步射为主,可阵前歇马。若与我西凉骑兵对战,败了上马可走,咱追不上。可若我败呢,咱一直骑着马,坐骑始终不歇,万一输了,马力已用老,咋跑?” “嗯?”牛辅闻声一愣,不由举目朝白甲所在的地方望去,一群马可不就正在阵前歇息呢么。 “且不说这号古怪的骑马步射白甲,赤备跟关内的骑兵都不一样,跟咱凉州的骑兵都不一样。” 张济朝附近骑在马上,或牵马而立的凉州骑兵指了指,“你看咱有用马戟的,有使马梢的,有使环柄长铁刀的,有使长锤的,有挂弓擎弩的。实际咱凉州骑兵与匈奴骑兵一样,就是与骑兵对冲,驱步兵阵的。 可咱西凉骑兵能跟幽州甲骑具装的突骑对冲么?敢跟全员轻弓骑射的赤备追亡么?遇上幽州这一硬一弓,咱都得吃瘪。 与突骑打,起码有胜算,不过伤亡大些。可与赤备交锋,我等绝无丝毫胜算,那是欲刀枪染血而不可得,人家放风筝都能放死咱们。” 一干凉州悍将,别说对黄巾,就是对大汉西园禁军,那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董卓之所以“大败”,就是从头到尾都不舍得投入凉州军,只是拿汉中央军与郡国兵跟黄巾耗。 败了就走,还是不用凉州军,亏不起。董卓与公孙瓒一样,家底只有不到三千骑兵。 可无论是公孙瓒,还是董卓,任何一人用三千幽凉骑兵真打,能一击就把皇甫嵩,朱儁,卢植的五万汉中央军与郡国兵打崩。 因为时下只是乱世的开端,大汉十三州真正有作战经验,有战力的只有幽并凉边军。 西凉军中罗马人后裔就有,就是“虽远必诛”的陈汤,攻匈奴郅支城时,遇到了一支摆“夹门鱼鳞阵”的雇佣军,也就是罗马军团的“龟甲阵”,俘获后带回了河西。 这就是罗马第一军团的人,在亚平宁半岛,在欧洲呼风唤雨的罗马军团,一朝东碰上骑兵,七个罗马军团,被安西不到九千弓骑兵轻松全歼。 北匈奴的罗马雇佣军,一碰上陈汤的汉骑是一样的。罗马是防御反击步兵阵,机动性很差,碰上安西一帮放羊的弓骑兵,手都还不了。更别说对上铁甲汉骑了,被陈汤轻松就逮回来了,一直就在凉州定居。 大汉的丝绸就是二道贩子安西卖给罗马的,再把罗马的玻璃等稀罕物朝大汉倒腾。 汉扎甲,鱼鳞甲影响了西域,西域再影响欧洲。同样,从西域传来的甲胄构型,同样影响了汉扎甲,鱼鳞甲的构型。 马槊就是北方鲜卑的,直接影响了幽冀等河北将门将马戟淘汰。 大汉边疆区的兵马,由于对外交流比较密切,在军事技术,作战经验,装备领域,全在最前沿。 加上边疆地区的边民,体肤较为强健,精神较为野蛮,军事文明就比较发达。边民的秉性就比安逸的内陆州农民凶悍的多,又喜欢抢劫,又爱好侵略,人口是少,但兵员质量远比内陆州高。 汉中央军包括内陆州的郡国兵,对上边疆兵马不堪一击。没有千万人的血,没有连绵的战役打下来,哪来的战斗经验?装备改进都没需求。 一年出两次操的郡国兵,上了战场,也就是比黄巾刀甲好点,将领好点罢了。即便这样,连带汉中央军在内,照样能被黄巾乱民,杀的大败。 三千幽并凉的精锐骑兵,在乱世刚开始的阶段,内陆军队毫无战斗经验的时候,一南下就是如入无人之境。 就是因为董卓,公孙瓒等人都知道,乱世才刚刚开始,所以董卓才不舍得亏老本,公孙才不舍得与北方军碰。 北方军是一样的,面对数万黄巾说打就打,可面对公孙三千幽州突骑,也不敢碰,亏不起。 在这个时候,能对幽并凉造成伤害的,只有三边彼此。 所以,凉州一干将佐,观察的都是赤备,没人对黄巾,汉中央军与郡国兵有兴趣。 牛辅沉吟道:“赤备专精骑射,不习近战?” “那倒未必,你看看这个。” 张济说着把腰间一佩刀解下,“仓啷”一声拔刀出鞘,右手反掌握把,左指肚轻托刀身,送予牛辅观。 “这是…环首刀?” 牛辅同样左手拇指食指接钳柄接刀,右手连刀身都不沾,武将皆爱惜兵刃,指触金属易蚀,能不碰就不碰,久而久之,出鞘都是“捏刀”而出,指力极大。 牛辅手上是一把“环首刀”,起码刀身是的。 环首刀是西汉制刀技艺的巅峰,全面淘汰了青铜,代之以钢铁为刀坯锻造而成,无比锋利,可一刀将匈奴皮甲连带躯体,一刀两段。 环首刀叫“刀”,实际是窄身直背的长刃剑,只不过单面开锋刃,故而名“刀”,刀握把头有一圆环,用来为刀配重和栓布。 环中栓的那块布,一是用来绑在手上再握刀,增加摩擦和防止丢刀。二来环首刀没握挡,血会顺刀流至握把,导致手滑,布可用于拭血。 环首刀在西汉初尚不是制式装备,较为珍贵,此时已是汉军中的半制式装备了。 按原本历史,到了唐时,环首刀叫“唐横刀”,唐中期之后,为了双手握刀加强劈力,去掉了刀头的圆环,加长了握把。传至日本,就成了“日本刀”。 日本刀,就来源于汉之“环首刀”。 日本刀上的“一胴切”,二胴切,三胴切等,就是可以把多少躯体一刀两段,这不是鬼子残忍,这就是“环首刀”的评刀标准。 只不过日本刀匠没学全,切百胴有个蛋用,真正的汉刀标准是“带甲”,要连甲在内,包含躯体,一刀两段。 当初造环首刀,标准就是要连带匈奴皮甲在内,把人一刀两段。 “龙雀大环?” 牛辅摸着手中刀身与握柄略长,刀柄前多了个护挡的环首刀,一抹刀柄,刀身与刀环,就知是连体。 环首刀的环首结构有五大类,环首另造,热锤锻焊接刀茎。环首另造,双焊刀茎两端。环首另造,夹折茎未端。刀茎环首一体锻,与刀身嵌焊,目钉加固。 最后一种就是全刀一体锻造,环首内有精美龙雀图案,是谓“龙雀大环”。 “赤备骑兵用刀。” 张济伸指一弹刀身,“刀身与刀柄长了七寸,多了个手护,防止对刀削指,阻血浸把。原地双手握刀斜劈,可将一头挂着的披二层皮甲肥猪,一刀两段。借助马力挥砍,若被其近身,木杆长兵架住架不住另说,马挨一下与猪无异。” 说着,吧唧吧唧嘴,“我发现的赤备里的好玩意,可不光是他们的刀。赤备的马掌下是有铁的,马蹄铁。用的硬托高鞍固人也稳,倒是白甲的双马镫我试了下,好像不大行,保持不了平衡,差点摔死我。” “马还是小事,关键是赤备的骑弓。” 李傕双臂一张,脸色凝重道,“弓身短,两弓角反曲向前,模样怪,弹力不输长弓身步弓,马上开合易,射程极远,尤其适合骑兵使用,与我等骑弓大不同。” 他不知这是北盟从“皇家科学院”窃取的“山寨皇弓”技术成果,对同属边疆土鳖的北盟,居然军工实力比凉州高这么一大截,深感忧郁。 正文 第一八四章 教带队冲锋的? 弓的弹力与弓身长度成正比,赤备的骑兵用弓就不是一个圆弧,而是两个弓角处箭头一样反弯。 在奔腾的战马上,弓身越长就越是使用难度大,可弓身不长,弓弦回弹力就不够,箭就射不远。 这个弓角反曲构型,就能在把弓身做的很短的情况下,让弓弦弹力很大,箭矢初速快,贯穿力大,射程远。 这是大汉宫廷“皇家科学院”的成果,这样的御弓就挂在宫里,供天子使用。 同样的扎甲,将甲,校尉甲,悍卒甲,郡国乡兵用甲,自然是不一样的,防护力最好的肯定是“天子甲”。 甭管天子用得上用不上,北盟都喜欢借天子家东西,拿来参考参考。 效果很好,北方军就正在全面淘汰传统的弧形弓,包括步弓在内,全部改用双弓角反曲复合结构。 同等弓身长度,初速更快,贯穿力更大,破甲更易,射程更远。 赤备骑兵用的反曲复合弓拉力,为一石六到两石五区间,五十步内可穿甲,有效射程为一百三十弓箭步,步弓极限射程更是达到了三百五十步。 “幽燕这帮人是邪气。” 牛辅看着被三百白甲射的不敢露头的黄巾寨墙,眼神古怪的挠了挠脑门,“我感觉咱光派钱粮幕佐至幽州,怕是不够。若是遣些族中子弟,入其军学其艺,倒是对我不无增益。” “我”不单指雍凉,不止董卓,不止牛辅,还有将门家族的意思。 这就是牛辅为何能力一般,却能使董卓招婿,可得一众并不和睦的凉州悍将,共同拥戴。 勇谲诡辩的李傕,就与勇悍直肠的樊稠不睦。郭汜盗马贼出身,老想挣够了钱回家种地,对其他人爱答不理。张济更是个混日子的,却都与牛辅相得。 就是因为牛辅也是个混日子的,不较真,没架子,人缘好。 牛辅说的话一般为人臣者只会做,不会说。 他的意思就是若能多学些东西,不妨让自家子弟效力北盟。 这就是门阀大族的路子,多方下注。 将门更是如此,军学是禁学,没地教的。除了家学渊源,要么换艺,要么带艺偷师。要么就是派族中子弟入各方军中,以效忠的方式,学真本事。 子弟之间彼此杀伐,各为其主,但学问会万法归宗,汇至族中,传承下去。 牛辅就是这个意思,并不因主公与岳父是董卓,就讳言私利私事,不要七情六欲。 所以,一干不睦,且都不是善类的凉州悍将,与他这个草包上司,倒都挺合得来。 “我就打算把我侄儿张绣送北盟就学。” 张济显是打听了,却有些将信将疑,“他们说是正在筹备北方军子弟学校,少年学校,与专教军学的士官学校。” “专教军学?” 牛辅愣了下,身旁的凉州军将也都愣了,李傕更是狐疑道,“军学?兵法?兵制?兵阵?兵艺?营伍建制还是粮秣转输?将门之秘,可开舍公学?北方军虚实,可示于外?” 张济也觉得这事不靠谱,可还是道:“说是北方军士官晋升皆要经士官学校,怕是会教真东西吧。” 李傕更狐疑了:“可收你侄儿入学?” “会呀,你侄子也收啊。” 张济点了点头,“除北盟成员家子弟外,就是我等与北盟有合作的军将子弟了,包括幽州诸胡部盟子弟都收。教多少真东西不知道,收确是收的。” “唔?士官学校。” 牛辅奇怪,“士官是多大的官?” “北方军中正职里长,勋铜,阶少尉以下。” 张济这个倒是打听了,“差不多就是屯长以下,有战功,要升官,就得上这个士官学。” “屯长?” 牛辅满脸失望,“这不是教将的呀,这是教人带队冲锋的吧?” 李傕眼睛转了转,对张济一笑:“我让我外甥胡封,与你侄子做个伴,看看这个军学到底教的什么玩意。” “也是。” 牛辅闻声沉吟少许,一点头,“管它教什么玩意,我也扔个子侄进去看看就是。” “就冲这些白甲。” 郭汜一指北寨外已经闲到无箭可射的那些白点,“就是教人带队冲锋的法子,让亲儿子去学回来也不亏。” “有理。” 樊稠认同道,“北宫伯玉,韩约那帮鸟人大闹金城,我传书回家,让我儿躲躲兵灾,去幽州上上这个士官学,倒也不错。” “韩遂”就是韩约造反后的名字,与黄巾的青牛角,张白骑一样,造反后起的艺名…… …… 翌日晨,鸡鸣时分,皇甫嵩将兵倒置,与赤备驱“弱”赴前,赤备压阵正相反,精锐前置。 由皇甫氏五千家丁为先锋,凉州盖勋三千援军为翼肋,八千汉中央军为中军,三万征召的郡国兵压后,全军擦着晨光,直趋张梁大营。 皇埔嵩情知赤备与董卓凉骑,皆不愿投入攻坚,只以张梁大营与广宗相交的西面,广宗东门,两个方向相托。 阻张梁大营由西营门出击,防广宗由东城门出援。 张梁大营西至广宗东的区域,官军营盘是扎不下的,却是旷野平原地形。 黄巾若出,有骑兵在侧,最安全莫过于贴寨墙向东,可那会拉长行军队列,被骑兵并行奔射,与打靶无异。 有了赤备与董卓凉骑这两个战术单位在手,皇甫嵩就能不用在意另外方向的侧击,而把盖勋用于正面,先护持五千家丁破寨,一旦撕开缺口,即可立即向纵深突入。 只要能在战役空间结构上,做到一点对一点,不受别的方向干扰,皇甫嵩自信仅凭五千家丁与三千凉州援军,一鼓可破张梁十万黄巾大营。 事实也确是如此,黄巾大营北墙外浓烟尤未熄,寨墙处处残破,被烟熏火燎了三日的黄巾其形若鬼,行尸走肉。 半面寨墙被三百兵抵近步射,上万守军不敢露头,士气早已坠至冰点,见官军大军开来,黄巾营中都少了咋咋呼呼,多了些浑浑噩噩。 只一波,皇甫嵩第一个攻击梯队,在弓箭手抛射的掩护下,八驾骡拉车弩,八道粗若儿臂的弩射麻绳抓钩,伴随肩背斜跨绳索勾挠的先锋悍卒,直趋黄巾寨门而去。 骡拉弩的机括弓张声中,麻绳“呜呜”打着旋的仰射而出,奔至寨门前的悍卒,手中绳索勾挠,纷纷抛出。 抓钩一中,鞭骡而退,勾挠一搭,士卒纷纷后拉。 黄巾北寨木制辕门,仅一下就让拉塌了,端着长戈锐矛的皇甫氏家兵喊杀而出。 官军与黄巾的心神全锁在了寨门一线,皇甫嵩知道只要打过寨墙平行线,黄巾的士气瞬间就会崩掉,故而毫不犹豫的将家兵一次全部投入了上去。 黄巾北门,外面一团墨蠕动不休的朝内挤,门内是水泡一样贴在寨墙上的另一团守军,后面不停有一股股黄巾,水滴一样的汇入水团。 可就在寨外的墨团挤入寨内,越过了平行的寨墙。水泡蠕动着向后扩散的同时,身后不停汇聚而来的一道道水流滞住了,停住了,乃至向反方向流了,甚至惊慌失措的喊起来:“城破了。” 为什么大营被破会喊“城破了”? 因为皇甫嵩的先锋家兵,边与守门的黄巾推扯,边就在不停的大喊“城破了”。 营内的黄巾只是曰。 前面与皇甫嵩奋战在第一线的黄巾,知道大营没破,可后面的黄巾不知道。 视线被阻隔,军队组织又无军官团充任骨节,一窝蜂一样,只是凭本能,被情绪驱动。 后援一滞,后队一动摇,水泡一朝后蠕动,营外的墨团就挤入营内,开始扩张开了。越扩张兵力越稀释,阵线越薄。 可那没什么,因为已经越过寨墙线,导致黄巾动摇了。 于是,盖勋三千凉州马步军,“个”的下半部一样,突入营寨,作为生力军,继续朝营内纵深突击。 一突之下,张梁当场阵亡! 伤亡不过两千,北营与官军接战的三万黄巾就崩溃了,争相后退,遽尔引发大营十万黄巾总崩。 未至午时,短短半日,张梁大营已被攻破。 万余黄巾出南门南逃,两万余黄巾在败逃躲避中被杀死在大营各处,六万余黄巾投降。 皇甫嵩收缴黄巾俘虏武器后,将分散营中各处的黄巾俘虏老弱,朝东面的漳水集中。 之后,数万官军排成扇形,将六万余手无寸铁的黄巾战俘包围。 官军箭上弦,弩上括,戈矛平端前指,呼喝前压,欲赶数万黄巾战俘入漳水,屠杀。 数万黄巾嚎哭震天,皆骂皇甫毫无廉耻信义,招降不杀,转眼毁诺。 皇甫嵩笑而不语,历史上能被董卓仗义释放,转眼就把恩人全族屠光的人,会在乎蚁民的评价? 草庶而已,连历史谁书的都不知道,还骂老夫必受青史唾骂? 会赞扬老夫的,就是与你们一样的草庶呀。 会唾骂你们这些草庶的,同样是与你们一样的草庶呀。 黄巾战俘嚎哭震天,不少蛾贼怆地而拜,泪涕交加:“饶命啊,小人冤枉啊,俺是良民,是被蛾贼裹挟来的呀。” “轰轰”的甲胄摩擦与踏步声,一排排官军不为所动,排着整齐的军阵,缓步前压。 正文 第一八五章 漳水赎俘 “嘣嘣嘣。” 出列欲跑向官军祈活的蛾贼,纷纷被四处射来的弓弩射翻,踉跄而扑,满身满口的鲜血。 黄巾不冤,唯一的错就是仗打败了。 赢了自然就是正义的,大贤良师万寿无疆,张梁张宝身体健康,太平圣道万丈光芒,照耀四方。 输了自然就是贼了,扯什么冤不冤的多伤感情。 老蛾贼们似乎是认了命,特别是当虔诚的信徒,看到在屠刀下纷纷向刽子手摇尾祈怜的教中兄弟姊妹时,更是心哀莫如心死。 先是一人几人低声呢喃,继而一片片的黄巾战俘肃穆的低歌: “…苍天潢潢兮蝗土充粮,大军威远兮葬不归乡。” “…衣冠飘飘兮漫道豺狼,朱门绣芒兮饥骨道旁。” “…岂曰无天兮黄履其苍,太平清道兮共赡家邦。” “…若言有苦兮与吾共裳,岂曰寂灭兮与子同殇。” 一人唱,万人合,一个又一个,一片又一片的太平道徒转过身去,边唱着歌,边向流淌的漳水走去。 “嘭,嘭,嘭,嘭。” 一阵号炮声,一种火炬式的内装发烟药的手举炮仗。 皇甫嵩等一众将佐讶然间朝后望去,就见不知何时,一队队顶盔掼甲的赤备,凉骑,已在身后摆成了扇形。 一排排幽凉骑兵缓步前驱,左右两翼不停有一队队的骑兵,端戟擎刀,合拢而来。 “皇甫都督,说好了将黄巾战俘卖与我北盟。” 一匹黑马驮着个狗熊,在两队盔插白羽帽樱的赤备护卫下,策马缓步出阵,拎着个怪异的大喇叭,冲皇甫嵩嬉皮笑脸的狂喊,“若有人不顾皇甫都督信誉,欲动我北盟财产,兄弟可是要翻脸哦。” 皇甫嵩闻声老脸一呆,心神恍惚了一下,稳了半晌,才一脸懵逼的回问:“黄巾战俘卖与北盟,我?” “哎呀?莫非是有人假借皇甫中郎之名?” 骑在大黑上的李轩,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册子,手指一松“啪啪啪”一个折叠的长条折纸,瀑布一样从高举的手上直至坠地,老长老长,“您看,合同咱都签了呀。” 说着,扭头一摆手,“让正南兄上来,问问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假名骗财?” 三骑赤备策马而出,每匹马背后都拖着一个长麻绳,三个双手被捆的人,跌跌撞撞的被马拖了出来。 “叔父,我被坑了。” 一介贵公子打扮的皇甫奇,泪涕交加,跌跌撞撞的被马拖了过来,见到皇甫嵩就大叫,“侄儿不知那册子那么长的,原以为只是赎买几个蛾贼俏妇,逾使了叔父的私章……” “那你是要毁约了?” 马上的李轩侧过身来,微微俯身,笑眯眯的问一旁不远的皇甫奇。 皇甫奇一见笑吟吟的李轩就浑身打颤,毛骨悚然的一抬被麻绳捆着的双手,来回狂摆,头也左右摇摆:“我是认的,我是认的。” “你看看你。” 李轩满意的点点头,正回了身子,又把目光放到了相邻一匹马后拉着的人身上,“正南兄贪杯,你也不拦着点,陷主不义,要你何用?” 说着,笑吟吟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冤哪。”皇甫奇的玩伴加贴身管事,仰头就是一嗓子哭嚎。 李轩哦了一声,旁边一骑带马而出,错身掠过时刀芒一闪,管家无头的尸体,站了几息,才一头扑地。 “回答错误。” 李轩遗憾的摇了摇头,拿手一指另一马后拴着的家伙,“你…” 那家伙条件反射一样,脸色惨白,马上作揖连喊:“小人认的,小人认的,卖俘的文契小人也是认的。” 他是皇甫嵩的幕友兼军中粮曹,比皇甫奇的酒量都好,令人赞叹。 皇甫嵩面无表情,歪着头打量了一番马上裹得狗熊一样的李轩,头微动,左右检视着一队队赤备,与凉骑占据的地幅面积。 数千幽凉骑兵弓马待张,杀气凝而不散,来者不善。 更令他眼皮发抽的是,一群群黑压压的黄巾俘虏,正从北面被“押解”过来,汹涌如人潮。 那是赤备俘获的三万汝南葛陂黄巾。 “赎契拿来我看。” 皇甫奇突然微笑了起来,拈须朝李轩招手,“若是吾侄代老夫立约,契约既成,老夫绝不致毁约。” “哎呀,果然不愧是信义如山皇甫都督。” 李轩一脸赞叹,他才不去呢,折册一卷,随手朝身旁盔插白樱的赤备怀里一扔,“去,送予皇甫都督观。” “幽州东出蓬莱,果然天外飞仙呀。” 皇甫嵩看着远处李轩惜命的样子,脸上笑撵如花,心头大骂无耻混蛋…… …… 广宗是黄巾总坛,张梁大营一被破,广宗城轻下,仅辎重就缴获了三万六千多辆。 张角已死,被皇甫嵩破棺戮尸,枭首直送洛阳。 “漳水赎俘”事件,仅当事人明白怎么回事。 事毕,北方军立即对皇甫嵩恭敬如初,皇甫嵩对“北盟仙帅”的厚脸皮非常佩服,对这个变脸小人实在是无可奈何。 实为北方军主帅,却无任何官位军职,欲以军令骗至帅帐杀之都不可得。莽夫好骗,惜命如那个小混蛋一般,又狡诈如狐,怕是逃窜的本事比领兵还要强些。 皇甫嵩情知滑如李轩者不好抓,万一没抓着,多个捣蛋的不说,幽州又必糜烂。 凉州已乱,幽州再反,那关中就要受关西,关东两面夹击了,天下说亡就亡。 皇甫嵩与李轩一样,一等发现赎俘契“果然”是自家侄子带自己所签,立刻信用卓著的履行了“合同”,笑纳了北盟“亿钱”的买奴钱。 并大方的表示:一文不取,皆赏予广宗之战的众将士。 因为是分期两年的付款,皇甫嵩那意思:你们找北盟要去,北盟若赖账,与老夫无关。 “漳水赎俘”事毕,官军与幽州义军又融洽如一,合兵轻取下曲阳县,阵斩张宝,封库纳降。 张角,张梁,张宝,太平道三魁首,至此全部身死。 北方军“惊闻”冀州刺史王芬欲废天子,求请皇甫嵩“为天子做主”,缉拿冀州刺史王芬,缚之送交洛阳。 皇甫嵩“不信”,北方军“坚信”,一番大争,事件扩散,被得到消息的洛阳天子与宦官,招王芬入朝。 王芬知事败露,既不敢赴洛,又无造反之力,只有自杀, 一干慷慨赴死,共谋大事,要埋伏天子的清流,一哄而散。 北方军突然向冀州刺史发难,引起了皇甫嵩的警觉,以为北盟窥视冀州。 皇甫嵩由此向天子上疏,不回凉州了,自请冀州,打算看住这头幽州的老虎,防其南下。 冀州刺史治所在“鄗”,位于巨鹿北部接中山国之南,就在公孙瓒正修的“易京”南边,“鄗”就是假“镐”,周武王旧邑,与公孙的“镐京”,相得益彰。 同月,朱儁协同荆州援军,攻破了已围困四个月之久的宛城,南阳黄巾平,河北黄巾尽覆。 黄巾起义,至此“平息”。 时大汉十三州境内,贼兵已过百万量级,仅青州就仍有黄巾三十万。 就在冀州境内的赵国,中山,常山,司隶州河内,并州上党等地太行山脉的群山峡谷之中,未剿灭的黄巾就不下三十万,因太行山脉南端称“黑山”,顾名“黑山贼”。 天下全是贼,天子纳刘焉“废史立牧”之谏,废刺史改为“州牧”,州牧可不请不缴天子节,即征即发州内郡县之兵剿匪。 刘焉闻侍中董扶说益州有天子气,自请“益州牧”,其子刘璋见父为国跋涉,很是不舍。 幽州刺史刘虞,益州刺史刘焉,兖州刺史刘岱,刘繇,刘表等刘氏族亲,纷领各州郡,陈国刘宠等宗室诸侯,更是拥兵十万众。 时年十七岁的李通,于江夏起兵。连小豪强鲁氏唯一的小继承人,时年仅十三岁的小鲁肃,小豪侠,都广卖田产,散尽家财,聚拢少年兵,骑马射猎习兵法,欲征战天下。 两汉四百年,上一个从小就组建少年军,射猎习兵法欲征战天下的小豪侠,是钜野泽出身的汉初三大名将之一,梁王彭越。 在熊孩子都看出天下大乱的时候,朝廷却为表露天下已平定,十二月底天子下诏,改汉“光和七年”为“中平元年”。 改元不过半月,即已是“中平二年”。 中平二年的第一场雪尚未落,凉州乱军即逸出州境,北宫伯玉等各路义军,一路向东驱并州,一路沿河套走廊冲入关中,入寇三辅,向洛阳进军。 同月,冀州中山,乡籍渔阳的张举,幽州张纯,汇同辽西乌丸丘力居部,举旗共反。 新任冀州牧皇甫嵩,征发刚解散的郡国兵,北上中山国平叛,未平,因为税率调整了。 二月朝廷加征爱国税,税天下田,每亩缴十钱,黑山张牛角等十余路原黄巾,汇同山中隐户,各寨山贼,重新竖起反旗,聚兵十五万,大举出太行,攻略幽、并、冀,司隶四州郡县。 冀州牧皇甫嵩匆匆南返,掉头汇同仍在冀州剿匪的北方军骑兵军,一起镇压黑山贼。 正文 第一八六章 万字旗飘扬 幽州乱起,北方联盟旗下土豪皆“逢征不发,以邻为壑”,除各扫门前雪与相互联防外,就是固守自家高挂红旗的坞堡与碉堡群,对州郡征发一概不理。 北方军主力坐镇燕歌,除盟内成员受袭,会汇同豪族联军共击外,对盟外州郡县乡官民请兵一概置之不理。 这导致张纯,张举与丘力居部发展极快,两月间横扫右北平至辽东一线,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聚众十余万人,入略蓟中。 正式登上州牧位不久的刘虞,与前任一样,又被叛军围了。 至三月,幽冀张纯叛军,横跨太行山南脉的黑山贼,已与青州黄巾接壤,叛乱已经蔓延至青、徐、幽,冀四个州。 这仅是关东,关中的朝廷,更惊恐的是由关西凉州而来,正在抄掠三辅,向洛阳推进的关西各路义军。 西北义军抢劫不忘大义,入寇三辅,向洛阳推进的理由是:“诛杀宦官”。 清君侧! 天子与宦官惊恐之下,急调翼州牧皇甫嵩,前往关中镇压。 乱世之中,只要有兵,官印自己就掉下来了。 幽翼青徐贼势如炽,侯爵都朝下掉,公孙瓒晋中郎将,封都亭侯。 刘备加天子郎官“议郎”衔,补了个“同孝廉出身”,拜燕国相,破虏将军。 “破虏将军”是杂号将军。 汉常设将军号,除了汉武帝为霍去病特定的仅次于“大将军”的“骠骑将军”外,只有车骑将军,卫将军,四征将军,四镇将军,与新设的安东安西“两安”将军。 紫绶金印的“上前后左右中偏裨”将军,为非常设将军,一般为战争状态行营将军。 余外楼船、度辽、骁骑、材官、荡寇、破虏、鹰扬、龙骧,虎烈等皆是杂号。 路博德,马援等骑兵将领指挥水军,就会被封个“伏波”将军,这就是杂号将军,一讨吉利,二为武名。 “破虏将军”比东南西北四中郎将,比公孙瓒的杂号中郎将,比护羌,护乌丸校尉等派遣军校尉还要低一级。 关羽,张飞皆封东西殄虏护军校尉,苏双,张世平皆封骑都尉,多有封赏。 可除了秩俸六百石的“议郎”天子郎官头衔外,包括渔阳郡太守在内,获封的北盟众头目皆固辞不受。 北方军依然坚持以豪族私军,被幽州牧授予了符节,让渡了军权的义军身份,进行剿匪作战。 虽然刘虞都被贼包围了,北方军骑兵还全在冀州,有点不太忠臣,可毕竟州节还在不是? 三月皇甫嵩返回关中时,北方军赤备就仍在冀州执着的剿匪。 剿黑山贼! 由于皆是太行山脉的山地丘陵加密林谷地,赤备根本施展不开。 故而,与幽州一样,采取碉堡群战术,狂修炮楼。 集村并屯,施行严格的户籍登记,建立以坞堡为辐射的交通线,以一条碉堡群组成的堡垒绞索,封锁黑山贼的食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供应。 山区易守难攻,山路崎岖难走。反之,山区朝外运粮也非常困难。只要能用碉堡群阻滞其推进,使黑山贼顿兵坞堡之下,很快就粮罄了。 同时,通过侦查,审问俘虏,地理推算等方式,搜寻探明其主要谷物种植地,放火烧山,破坏其春耕,加大其出山劫掠的急迫感与气馁情绪。 李轩不是为了把黑山贼剿灭。 这可是太行,孕育土匪的温床,横谷多陉,断陷多谷,到处都能捉迷藏,他可没本事把黑山贼剿干净。 只能攻心为上。 毕竟,北方军不杀黄巾俘虏的名声,连黄巾都深信不疑,招安的信誉起码有。 广宗之战前后,赤备已抓捕“赎买”各路黄巾战俘十二万。 四个月中,凡冀州本地黄巾战俘,反不留冀,七万余冀州本地黄巾,全部分批押往幽州。 仍留在冀州的黄巾战俘兼苦力,皆是汝南葛陂,南阳宛城等外州黄巾,共四万六千余。 黄巾,山贼,土匪与半民半匪的战俘,陆续押赴幽州的同时,北方军步卒一兵未南调冀州。 反是八百余各方募集的骑兵准军事学徒,随后续辎重,陆续抵达冀州剿匪战场。 赤备中白甲,增至一千二。赤备总兵力,上升至三千。麾下翼州各路仆从军三万二,战俘苦力四万六,且初步建起了一个以巨鹿郡“大陆泽”为圆心的土豪劣绅碉堡联防网。 黑山贼活动地域极大,翼州西的常山,赵国,北接幽州的中山国,司隶州的河内郡都是其活动范围,甚至很大一部分黑山贼,是窝在并州的上党郡。 这帮好汉爷的根据地过大,横跨四个州的游击区,都不用反围剿,带着北方军转山,都能把北方军转迷糊。 无论是皇甫嵩,还是北方军,皆拿这帮钻山沟的贼没办法。就在眼皮子底下,可就是抓不着,围不住,一不注意就出来抢东西。 “二姐,从这里南引沁水通黄河,打通黄河,淮河,邗沟,从津门就可从内陆,到达这里,从水路南下入洛阳。” 大陆泽南,平乡卫生亭,人来人往的一个个露天棚子前,挂满了风格迥异的“布艺贴画”。 以生动的工笔填色技法,艳丽的色彩,直观的图像,展示着“伤寒”,“大脖子病”,“水蛭虫病”等病症的病理成因,防治与简易处理步骤。 宣传画只涉及传染病,外伤与感冒三大类。 其余癌,三高,糖尿病等四五十岁后才会得的高寿病,一概没有。 平乡附近的乡民,扶老携幼,抱着孩子的妇女,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一边说说笑笑,一边等待“免费瞧病”,“免费领药”。 冀州太平道总坛是不复存在了,可李轩却对“医疗”高度重视起来了。 张角与太平道的“医”,既然能在这一时代掀起八州俱反的巨浪,存在即合理,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李轩以张角为师,准备继承太平道未竟的医疗救助事业,大力发展人道主义救援,在北盟红旗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卍”符号,作为北盟医疗旗帜用旗。 这是一个新时期时期就存在的古老符号了,非洲,印度,希腊等地皆有,佛教中为“卐”,就在如来胸前。 历史中把“卐”反过来的是一代女皇武则天,就是小媚将“卍”的读音命名为“万”。 救难医疗是与战争杀戮,反过来的。所以,北盟的医疗旗就用了反过来的“卍”,红底白字万字旗。 至于反写的万字旗,反动的劳改营骷髅队,倒是挺适合。打个反写的万字,把白万变黑万,再一升级成骷髅师,那肯定是反动透顶了。 挂着万字旗的医疗棚旁不远就是农棚,农棚前挖着坑,架着三架大中小号的毕岚式翻车,实物微缩比例模型。 详细的拆解图“宣传画”,就贴在翻车旁边的棚子前。 除了翻车虹吸灌溉管道等水利器械,单人双牛耕,单双马,并行犁,前后马犁等耕作业方法外。还有各式配套工具,水牛穿鼻环,钉马掌的方法与分解图。 全以直观的宣传画形式,挂在棚外。 宣传画前,有北盟讲解员负责为乡民讲解,讲解员前,围的人山人海,都在一边伸着头看宣传画,一边彼此热烈的讨论着。 李轩等人身处的棚子,则是各式水利沟渠,城防壕沟,坞堡,碉堡炮楼的立体微缩比例模型,与未来的“实景”图。 就是让乡民对自己时下正在干什么,未来能起到什么效果,旱涝会得到怎样的缓解,建好了会增产多少,碉堡盖好了多么安全,心里先有个数,自己被自己激励。 一张挂的“大宣传画”与棚内的一张横桌上,则摆着一个未来的水系图,旁边标示着“大运河北段”的字样。 图上存在,现实中却没有,需要开凿的“运河段”,以一个个圆球虚线标示,与已有的河段交叉互补,一眼分明。 图上的是“北运河”,是津门顺汉江西北流向至幽州燕歌,一条过蓟城顺河道入并凉,一条从蓟城东拐向南,借助幽,冀,司隶三州本来就有的天然水系,打通沁水,黄河,淮河,邗沟,直通洛阳。 “这条运河如果可以打通。” 画布前的李轩,冲赴冀的关羽等人由南至北一指运河流径,“中州粮秣军械,兵员,可由水路直抵长城一线,能直接打通北地与中原腹地的商品贸易通道。 每八到十年,随着船只增多,运量加大。甚或五年,三年,节省下来的损耗,就够再修一条运河。 运河本身,非但是路,且本身就是天然灌溉的沟渠,能丰润沿线周边地下水,可导流洪涝,可在干旱的紧急情况下,用于农业灌溉。” 关羽眯眼细观,轻声道:“兵荒马乱,天下沸然,小弟不会想这个时候开凿大运河吧?” “你别说二姐,时下还真是开凿大运河的好时机。” 李轩笑嘻嘻道,“富庶安逸的清平之世,谁愿从戎,谁愿戍边,谁愿屯田,谁愿盖长城?” 正文 第一八七章 开凿大运河? “失地流民需要大量岗位安置,可一旦分田就得把田切碎。乱世之中,风稍微大点,就又要失地。” 时下的世道,哪有小农安心种田的余地,李轩摇头道,“各州郡募民屯田就是在以田代饷,是为了再次征发为兵。这样的亦农亦兵,平时十个都创造不了咱盟内一‘农’的物质。自身温饱且保证不了, 说是农兵,上了战场又成了农民,除了消耗军事物资与青壮年人口,没别的用处,不符合咱的初衷。 这种亦农亦兵的占咱的人口比例越大,咱的生产浪费就越大,人口下降就越快,咱就越是要饥荒。 咱是不能让这种农兵的人口比例增加速度,超过咱的开荒与粮食增产速度的。那就会把咱的田切碎,解放出来的人手就又会被小块田拖住,那就成了比着降价的糖炒栗子了,就比谁能更受得了穷。 咱要吸收超过土地容量的人口,与其切田,不如将其转化为脱产的建设人群。一边扩大粮食产量,一边吸收掉粮食增产的增量,稳定粮食价格,推动作物种植面积与产量的持续扩大。” 李轩肯定道,“只有建设人群才能办到,而饥民,流民,分田与赈济都是不行的。一斤粮,投入到建设人群,可以产生八斤的循环收益。用流民以工代赈是三,而赈济则毫无意义, 饥荒在继续,没有人可以止住,在迅速扩大。去年是凉州,今年冀州,青州,徐州,司隶,豫州,都将大饥,每天最少饿死一万人。 如果我们止不住这一趋势,如果连幽州都出现粮荒,饥馑将在五年内,迅速蔓延至除巴蜀以外的所有汉地。即便荆襄九郡,都要饿死人。 粮不够吃,不做贼不抢粮,难道饿死么?以前的庶民会宁可饿死,也不给朝廷添麻烦。可时下有了黄巾的示范,天下若饿,民就会反。可战祸越烈,土地就越是荒芜,就越是缺粮,人口就消失的越快。 咱们是在跟时间赛跑。咱们这根粮食增产曲线,每追上饥荒曲线一天,天下至少会少死一万人。” “开凿大运河。” 随关羽同赴冀州的军商一体人等,多是忧心忡忡。 关羽更是凤眼一眯,直言道:“小弟,巴蜀不饥,暴秦之苛政猛于虎,殷鉴不远。” “那倒也不一定。” 李轩不同意,呵呵一笑,“暴秦之苛政猛于虎,是焚书坑儒不彻底,是秦不重儒重教化。” 歪头想想,又借用了修大运河的杨广一句很有道理的话,“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这是杨广对镜自问:“大好头颅,谁人取之?”时,萧皇后惊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杨广小帅哥就笑:“贵贱和苦乐,都是朝代更迭造成的,有什么好伤感的哪?” 论在古代干工程,李轩就服杨广跟秦始皇,修大运河这事他也感觉划算。 秦与杨广都是发徭役,干活的老百姓得不到好处,当然会怨恨。 长城不能收费,他就对修长城不积极,可“过河费”可以收啊。 有明天的“过河费”,今天予百姓分润些就好了嘛。 拿钱还骂他暴虐,那也太反动了,抓劳改营免费劳动就对了。 “冀州是个好地方啊。” 关羽感叹了一声,对修不修运河并非多在意,早在春秋之时,吴王夫差为了运输粮秣,就修过运河,不是什么新鲜事。 小弟要开凿的地段是多,运河是长的丧心病狂,可又不是一下全段开建,一体建成的,总量再大不耽误一段段的小。 关羽甚至怀疑,小弟就是为了更好的把粮食糟蹋掉,才打算燕歌建设未停时,继续凿运河。 因为燕歌今春播种面积,超过了预期。 计划至今年春播前,开辟燕歌水田十万亩,旱地二十万亩,实际开垦水田十一万三千四百余亩,旱地十八万六千余亩。 但那只是计划内。 用于劳改营超额奖励的部分,对外募民编户为“里”,每百户划一荒地自开的部分。合计清淤辟水田六万八千三百余亩,共开垦荒地三十六万八千六百余亩。 “劳动奖励”与“自赎屯垦”部分,超过了计划内的近两倍。 劳改营内的“奖励”,就是多干活多开荒的奖励“步”,十“步”一“分”,十“分”一“亩”。 大体劳改犯每额外多清淤开荒一分地,就会奖励一“步”,伐木作业,漂木挖土,盖房,撘栈桥的劳改犯,同样超额劳动,立功,被评为联队,大小中队“劳动模范”,即有“步”“分”“亩”的丰厚奖励。 不实发,记账式奖励,就在“劳改证”里与“粮本”一样的“劳动票”里。 既可以攒起来,释放后用于换田,也可以在劳改营内用于换取“酒”,“肉”,“出营放风”等一切别家战俘营内,绝对不会提供的产品与服务。 燕歌就是一座劳改犯之城,主要人口构成就是劳改犯,劳改营就是最大的生产与消费市场。 有了丰富的商品与服务,为了消费的劳改犯们,迸发了火一样的建设热情。 只要肯卖力,可建功,劳动战线照样出英雄。 劳模难评,英雄难当,起码小葱鸡蛋面条,肉包子,斯帕姆罐头,霜糖,雪盐,棉毛手套衣被等,都是能买到的。 还不要粮票,只要劳改营内部流通的“劳改票”,就能换到。 劳改犯不是为北盟工作,是为自己工作,只要看到手里那一张张写着“劳改票”,能换各种好东西的珍贵小票票,劳改犯们就对此深信不疑。 为了多挣小票票,弥补劳改营的清汤寡水,那干劲,简直无法阻挡。 战俘营经济的蓬勃发展,为燕歌的发展提供了丰沛的动力。 这实际就是黑奴贸易与种植园经济,只不过北盟抠到黑奴都不想买,全是自己抓来的。 关羽对自家小弟的心黑深有体会,所以并不担心开凿运河“靡费”,或拖疲北盟的事,苦力的挖河血汗钱,一不小心就得回来。 他更惊奇的是小弟弄的“自赎屯垦”。 与第一批从军中放出去的六个“坞堡里”类似。 不单独分田,不收单人单户,由北上流民自愿结成连“里”。 愿意开荒种田的自由结对,凑够一百户了,就可以向北方联盟提出“自赎屯垦”申请。 一旦申请通过,就要在北盟的监督下,自选出十三人的“里委会”。 之后,由十三人“里委会”在北盟提供的“屯垦图”中,挑选地块。 非但燕歌地区,涵盖卫星城与渔阳之外,遍及全幽州,大多位于北盟成员家族领地附近,豪族坞堡与碉堡群的辐射范围。 一旦挑选完毕,则签订契约,是谓“与民约法”。 之后,里中百户宣誓入盟,由北盟出具民籍,“不入五德”之“民”。 比盟外的流民,庶人地位高,但权利与社会地位,不如盟内的君籍,士籍,农籍,工籍,商籍此五德之籍。 入盟之后,就是由北盟负责建设最初的简易“殖民点”了,简易屋舍,牛马棚,粮秣仓,工具库等。 耕牛,田马,农具等生产资料全部由“里”租赁。 “里”内百户人家就是自己在自己挑选的地块上,自由的开荒,接受北盟保护,但对内自己管理自己。 三年内,“里”的开垦面积,禾谷大豆粮田,菜地,果林,牧草地与棉田桑麻等经济作物种植面积达到一万亩,升为“民里”。 房屋等固定资产,与牛马耕具等生产资料,尽归“民里”所有,租赁费一概免除。 一切税赋收缴皆为“民里”收入的三成,比堡垒里十三个“里委会”成员皆是预备役的“军里”,多征两成。 “里”内之民,一旦“民里”开垦总面积过万亩,就随时可自由立户,得田百亩,变更为“农籍”。 不勉强团结,任何人要自由,皆可自由的走出“里”,成为自由农。 脱“里”为“农”,与劳改释放人员一样,从“五公五民”走起。 乡兵,民兵,预备役,义务担负的越多,功劳越大,税赋就越轻,功赏勋田,那就税赋全免。 燕歌招标的各式农具,农资,不少就是为了免费租赁给“自赎屯垦”,免费提供给“军里”的。 北盟持续输入的马,牛,同样不少就是为了大方的免费提供给有碉堡的“军里”,有开荒热情的“民里”的。 北盟的猪禽畜牧合作养殖,弹棉花,织布,同样优先向盟内的军里,民里倾斜。 只要不想农闲,作为一个北盟的农民,那是闲不下来的,大冬天出不去,都能里内领毛线团,窝在家里“打毛衣”。 “毛衣”是很紧俏的商品,可不计算任何副业,仅开荒一项,“自赎屯垦”的四十六个自愿组成的“里”,一个秋冬季,就开辟了水田六千余亩,旱田近八万亩。 平均每百户一个的民“里”,开垦荒地一千八百六十余亩,户均十八亩。 这是很了不起的成绩,虽然目前全在吃北盟的补贴,开的这点屁地儿,根本就入不敷出。 可无论是关羽,还是北盟的大小头目,还是被这个恐怖的增长吓住了。 正文 第一八八章 土阀 关羽恐惧的不是已开荒的这点小面积,而是自家小弟说的叠加式的增长。 与盟中疯狂增长的扎花机,纺机,织机,布匹一样。粮食更受人重视,故而叠加的更让人恐惧。 这还不算由北盟负责赎买土地,一体开荒建堡的“军里”,仅第一批放出去的六个军里,播种面积就是三十八万亩。 照这个增长幅度,到明年春播前,新开垦面积至少会是去年的五倍以上。后一年将再次增长最少五倍。 换句话说,预计两年后,中平四年的秋收,北盟将收获两千五百万亩的作物。 盟中大小头目无人信,关羽对这一数字也不抱任何希望,可最初高粱都不认识的小弟,认为可以。 关羽怀疑自家疯小弟要凿运河,就是为了卖粮。而无论让张纯在幽州折腾,还是小弟在冀州折腾,都是为了实现这一增长,所需要的“地”。 就是当初小弟说的:“用我们的剑,为我们的犁,开拓土地。” “九州之首就是冀州,当然是个好地方,最早‘中原’说的就是豫州,‘天下’说的就是冀州。” 李轩认同关羽“冀州是个好地方”的说法,“无襄阳荆州不足以用兵,无汉中巴蜀不足以存险,无关中河南不能以豫居,得中原者得天下,得冀州者主北国。 冀州就是黄河以北的脊柱,冀州在谁手里,黄河以北就是谁的。若被黑山贼占了,必与黄巾一样,糜烂河北。若被北盟的对头占了,必糜烂吾等。好在冀州与豫州,司隶一样,这种天下中心,谁占了,谁就是被群殴的命。” 关羽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棚内就有冀州本地人,又有与他一同赴翼的幽,青之地的巨贾豪商。 明白过来小弟不是说予自己听的,再联系到没边的运河开凿,福灵心至的一皱眉,没好气道,“那你不回军,还留在冀州折腾个啥?” “我不担心黑山贼占冀州,那会导致群殴。” 李轩的话九分真一分假,所以就显得比较真诚,“我担心冀州被咱对头占了,这既可以是咱们的大后方,也可以是一把顶在幽州腹部的尖刀。若我等欲效冠军侯事迹,追亡逐北,一旦腹下冀州有变,我等将不败而败。” “李君多虑了。” “冀州人文荟萃之地,岂能不识大义?” “多少士族望出冀州,若仙帅提兵塞外,吾等输粮输米且不及,哪有背后捅刀子的道理?” “蛾贼不识纲常法纪,自乱社稷,吾等衣冠,岂会做此等亲者痛,仇者快的恶事?” 一干棚内冀州本地人,纷纷出言,自诩忠义。 有北盟军商一等大小头目,这些日子来不断的鼓吹“北上”,冀州本地无论官民一等,皆受影响。 北盟是有专门的意识形态部门,或者说是“礼部”,宣传机构的,就是王朝负责的。而宣传“北上”,也并非是欺骗。 宣传与实际行为不一致,就会导致离心与信义的丧失。 一个官大庭广众下自诩清廉,实际背后贪赃枉法,下属都会不屑。 那官说的话越正义,就越让人蔑视。越讲道德,就越是侮辱道德。就从上到下越是没有道德。 那宣传就会起到反作用力,还不如只安静的受贿,不说话呢。 而意识形态,或者说宣扬的东西,若要别人信,自家必须先信。 因为意识形态就是“信仰”,就是“病毒”,只有北盟上下自己先信了,才会传染给别人。 冀州本地人就是被“传染”了,边地的势力欲效冠军侯事迹,出塞逐亡,只会让人激赏,崇敬。 而北方军若是表露了“南下”意向,那效果就截然相反了,边军入内陆,一向就是“造反”的同义词。 但换成是连武帝都专设一“骠骑将军”以纪的霍去病,即便带兵在内陆,也没人会朝“造反”的方向想,只会朝忠义上想。 北方军就是正义的军队,南下冀州,打的就是“北上”的牌子。 李轩赖在冀州不走,主人一样“鞭策”冀州本地土豪“团结起来”,建堡联防,同样不会让人朝“要占冀州”的方向想。 他是为了涤清幽州腹下之患,为了打造稳固的大后方。 即便是短暂当了仨月冀州刺史的皇甫嵩,都被这一“事实”迷惑了。从最开始的高度戒备,逐步转为了欣赏。 因为北盟在冀州真就一个在地官都不要,不安插任何地方官员,且北方军不在冀州驻军,只是剿匪。 除了剿匪,就是“鞭策”俘虏,仆从军为冀州各地土豪盖碉堡。 冀州的事情,全是由冀州本地人做主,北盟没有染指冀州的实际动作,北方军只是短暂停留。 “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 李轩对棚内的一众冀州本地人反应,还算满意,可他对棚内的人非常不满意。 与幽州的情况相仿,甚至更差,愿意与北盟联盟站在一起的全是乡间恶霸小地主,小豪强。 真正的士族门阀,一个个就是小北盟一样,支系旁支放出去的忠仆立户,一堆卫星家族。 加上朝中有人,门生故吏又遍布大江南北,论影响力与辐射范围,遍及大汉十三州,诸胡与塞外都咸闻。 边地姓马的都认“伏波将军”马援为祖,贾诩一个“我爷是段颎”,氐人都认。 一个冀州的清河国,就装了多少衣冠士族? 士族门阀不单是名声,就连兵力,都不输北盟,食客奴仆家兵以万论。族中子弟出去打仗,就是以家丁充军中主力,正规汉军反是仆从。 乱世一揭幕,最先知先觉的就是士族门阀。 黄巾攻破的州郡,杀的州刺史郡太守多了,可一个门阀都没打下来。 黄巾不是被官军剿灭的,遇黄巾连战皆北,州郡县说破就破。 剿黄巾的主力,就是皇甫嵩,朱儁,包括曹操等出身高宦门阀的子弟。 就是家族私兵。 这样的家族,别说暴发户一样的北盟,就连羸弱不堪的州官刺史,都不放在眼里。 世道一乱,士族本能就会加速武装,加速联合。 有名有财的高宦之门,与有地有粮有兵的土豪合,曹氏与夏侯氏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人,财,兵一合,就会加速武装,加速膨胀,一个个士族门阀就成为当地真正的统治者了,位比诸侯。 北盟不过幽州一隅之地新蹿起的土鳖,小诸侯。可门阀全是当地诸侯,又累世高官巨宦,怎么看得起织席贩履出身的刘备团伙? 武人时下还被“名士”鄙视着,更别说动辄百年计的士族门阀了,那是真看不起武夫,以吕布之勇,不过一文吏主薄就打发了。 没有乱世这个舞台,谁知道吕布是哪棵葱? 非得等乱世再乱些,轮到用刀的说话了,念经的沦为猪狗辈了,青史之上,才会有一个个将军的名字,而不是什么八厨八俊等一群士人评出来的“君子”。 时下的北盟众头目,就被士族门阀鄙视着,被赤备救下来的冀州郡县文官,对有救命之恩的赤备主将,苏双,张世平都不假辞色。 一听“世平”的双字名,再一问响马贩马出身,鄙夷到骨子里,救命不过抬抬手,扭头就啐一口“粗鄙武夫”。 可李轩也有笼络士族的法子,那就是投其所好,把大家心知肚明,但由于对朝廷尚存敬畏,不敢挑明的事挑明了。 那就是“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 李轩滞留冀州,主要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就是为了写好这篇“划地自治”的檄文,为“土阀”背书。 “土”地的土,比“士”族的士下面一横长,所以地基更稳。 土豪比士族门阀小归小,可数量多,合起来基数更为庞大。 以“朝官名声”为基,可成士族门阀。 可若以“土地”,“佃户”,“财帛”为基,照样可成土豪门阀嘛。 谁说本地人不能本土为官,非要让流官来祸害家乡父老的? 士族高门不屑北盟个暴发户?那就别怪李轩来它个遍地八路了。 暴发户一旦联合起来,士族门阀的地基都得塌了。 世家门阀的崛起是必然,既然老世家门阀北盟高攀不上,那就培养一群新的暴发户,来它个新老交替,完成新陈代谢,是一样的。 “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 李轩再次当着钜鹿太守郭典的面,对棚内的冀州人重复着北盟的观点,语气无比坚定,“本乡人治本乡本土,比外来流官,没事就横征暴敛,有事闻贼即遁的好。” 说着,举起一手,“民何以头抹黄巾?民为何要变成蛾贼?黄巾一起,八州俱反,可有一州刺史戡乱有为? 临危之时,且只有郭太守等本乡本土之吏,逢难骤堪大任,方能为家乡父老披肝沥血,死战不还。因为本乡本土之人退无可退,身后就是自己的家田,就是自家的父老妻儿。” 郭典是个黑脸,人粗豪且憨,前任太守自表回朝,县令跑路,他一个县尉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带一班衙役乡人与蛾贼苦战,打游击。 正文 第一八九章 大汉第三帝国 平叛的中郎将都吃瘪被锁拿回京,更没文官愿意赴冀州之汤,蹈黄巾之火,钜鹿是太平道总坛所在,来钜鹿任太守,那与去殉国无异。 于是,郭典惊异的发现,他原来有太守命,一张委任状,直接由县尉升太守了。 为报答朝廷知遇之恩,郭典死命向前。 董卓攻下曲阳时,郭典跟随,负责曲阳西面,请命挖壕堑防贼突然出城袭击。 董卓带的是西凉骑兵,对碉堡壕堑这套不感冒,以为郭典畏贼,不许。 郭典无奈,为怕贼出,以攻代守,昼夜攻打曲阳西面黄巾壕墙,把张宝打迷糊了,全副身心都投入了守城中。 即便黄巾反攻,与城外援军夹击官军,选的也是“弱将”董卓,没敢夹击西城“大将”郭典。 结果董卓悲剧了,郭典一看领导被打跑了,置县吏老弟兄在前,狂呼鼓噪,主力拔腿就跑。 县吏的狠厉与狡猾,在郭典身上表露无遗。 其协同北方军入山,烧黑山贼积栗地的过程中,曾被青牛角设伏围于井口径,是被北方军捞出来的。 赤备是骑兵,可其中的白甲,山地密林作战,战力还要高于骑射。 尽管善于山地丛林作战的骑兵,听起来很令人诧异,可亲身被赤备救过的郭典,倒是敬佩有加。 特别是李轩为他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令他五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 “李君好意,可强违上意,毕竟…” 郭典嘴拙,身为太守,却是一抱拳,“硬徙流官,图惹人言。” “君业独畏人言?不畏丢官?不畏己徙?” 李轩笑吟吟的反问,郭典说的是他本家李邵被挡驾事件。 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本地官民一体罢官事件。 钜鹿郡太平道总坛被平,郭典被卸磨杀驴,明升司隶大县之令,暗降太守之官。 新任钜鹿太守,为司隶河内郡野王人李邵,与孝经平叛的凉州刺史一样,颇有文声。 北方军以幽州外军身份,以冀州贼乱未平,不可擅更友军主帅的名义,旗帜鲜明的协同冀州一众豪强,在司隶,兖州,冀州三州边界的冀州魏郡黎阳境内,将其截住。 摆明车马,公开劝其南返。 北方军明言,若擅更友军主帅,在地转输粮秣之官,将置前方作战的北方军于危难之中。 与其如此,不如解散,冀州剿匪战事再也与北方军无关。 若李邵坚持北上,就任钜鹿太守,北方军将返回幽州,不再参与冀州剿匪事。 特别是最后的警告:“若李太守不辞封,坚持北上,黄巾若有反复,或由人一意孤行而致。若招损,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这相当于公开威胁,你敢北上就任钜鹿太守,我就扮成贼闹事,杀你全家。 先把实话跟你挑明,警告你若再向前,我就扮贼杀你,这叫有言在先。 但此时,我劝你的时候,我亲自扛着北方军的军旗来,黑锅我背,不煽动一干杂鱼来阻你。 一是标明诚意,二是尊重你。 只不过实话伤人,一般人不爱听。黑锅太黑,一般李轩从不背。 他之所以要背这个黑锅,就是为了“代表”权,就是要旗帜鲜明的打出带头大哥的旗号。 这杆大旗不是给李邵看的,是给冀州,给全天下希望“本乡人治本土”的地主老财看的。 北方军是正义之师,没有私心的。不是为己牟利,而是保障冀州本地人的权利,避免发生人道主义危机。 一个幽州土豪联军,不远万里来到冀州,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是什么精神? 这就是即便冀州士族门阀,都赞誉有佳的无私奉献精神,堪为造反有理之表率,忽悠的冀州土鳖们群情激奋,纷喊:“本乡治本土,有理”。 这杆大旗竖在冀州几个月,不是北方军不想北返,实在是冀州乡亲们太热情,拉着“黑锅”不让走。 冀州土豪遇到反抗上命的事,全朝北盟身上栽赃:“北方联盟是主犯,俺只是觉得人家说的对,所以你个徐州人,要来俺县当县令?我反对。” 脏水黑锅全朝北盟身上推,可相对的,带头大哥这杆旗,也就真的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了。 至于原准备赴钜鹿担任太守的李邵,三分尴尬三分恐惧三分无可奈何,加上一分满意的掉头折返了,途中就拟好了“疏”,向朝廷解释为何不能赴钜鹿赴任了。 因为他不忍冀州之乱反复,不忍伤钜鹿乡亲之心。 虽然他自信比郭典做的更好,但民心未复,贼惶未消,实不宜再惊民。 “民既不附羽翼之下,何来强攀其首之上,视黎庶如牛马耶?” 他宁可自损其面,退避三舍,也不愿强与民对立。高风亮节,在坏蛋眼中是无能至极,可在清流之中,并未失分,反惹赞誉,引人无限遐想。 实际李邵没损失什么,那一分的满意,就在于北盟送的“程谊”。 北盟市侩,用人办事一向真金白银的掏钱,谓之“谢谊”,友人为自家办事,都要真金白银的谢,卖画抽佣一成,都会反“谢”引荐来的中间人一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吃独食,利益共享。 这个北盟的规矩,连洛阳的宦官都无比激赏,“谢谊”一词在洛阳都越发流行了。 送人一程,当然要送“程谊”,就是按李邵“走动”钜鹿太守一职花销的双倍送的。 亮刀归亮刀,可一手大棒,一手甜枣的玩法,才是北盟的一向准则。 既然话都放出去了,李邵若北上钜鹿,必死无疑。 其不死,北盟的信誉就一文不值。 可既然李邵选择了退让,那北盟就不能让人白退白让,退的同时,“程谊”就递上:“多谢理解,祝您一路走好,有缘再见。” 有了这笔财帛,李邵买个更富裕点的太守,难么? 那看似北方军与李邵的敌对中,北盟的敌人是谁呢? 没有敌人的。 即便是敌人,都带着九分不甘,一分满意,掉头南返了。 若是北盟将来势弱,那九分不甘,就会化为九成落井下石。 若是北盟将来势大,那一分满意,就会化为一根攀附的棍。 打蛇随棍上。 所以,是敌是友,只取决于自身实力,而不是人言。 故而,李轩根本不担心郭典担心的犯上,想上又怕犯上,那还上个屁,笑嘻嘻的冲一脸感激,又面含忧色的郭典一摆手:“国将亡,必出妖孽。太平道,五斗米教,西北羌,氐,匈奴,北方乌丸,诸胡,南方越蛮,妖孽群出。” 说着,又环顾棚内众人一圈,笑道,“就在此间棚中,就装了多少妖孽呀。你们奉何为圭臬?是大义,朝廷,法纪?你们就是妖孽。” 棚内冀州之人面面相觑。 “你们口口声声冀州人文荟萃,衣冠多有,识大义,识个屁。” 李轩骂人都是笑吟吟的,只是声音逐渐转厉,“魏郡、钜鹿、常山、中山、安平、河间,清河,在册人口皆在六十至六十八万区间,赵国在册人口十八万,独勃海郡略识大义,报册一百一十万。 你们自己一个个隐户瞒册,要求宦官清廉?你们自己一个个联姻相隐,怨外戚当权?你们自己一个个私募部曲,让别人忠义?这就是你们的识大义? 你们为何敢这么识大义?无需讳言,私下谈论时,诸君多予我谈及。” “疾在腠理,汤熨所及。在肌肤,针石所及。在肠胃,火齐所及。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可奈何。” 李轩接下来的一句话,石破天惊,“今国势已颓,病入膏髓。任伊尹,周公复生,哪位名臣还世,积疴已深,药石难医。天下已乱,汉室将亡。” 棚内稍起骚动,却无人发声,更多是猜测身边的“谁”,都有“谁”与李轩私下谈及了汉室将亡的问题。 为什么要私下谈及这个问题? 连冀州刺史王芬都要埋伏天子,欲谋擅立。公认的八厨君子都这样了,又能奢求外戚,宦官什么呢?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只准君子言必称正义,要正义的埋伏天子,立新君,就不许外戚,宦官这么正义? 尽管汉室颓势早显,也确实如李轩所言,彼此私下多有谈及。 谈的还都是造反事,所谓“名士”欲投效,必上“塌上对”,“隆中对”,言必称如何如何,是学秦以西卷东,还是效汉高祖先占汉中? 貌似忠义,实际说的全是怎么造反,怎么割据,如何为王,如何称帝。 时下正造反的张举就称帝了,自封“天子”。 妖孽频出,私下谈及汉室将亡就是寻常话题。 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言今朝已末,还是让棚内众人浑身痒痒似的扭来扭去。 尽管李轩的话让众人颇不自在,怨别人容易,可被人说破,汉室之所以会亡,就是你们这些隐户之人,自私自利造成的,还是令人尴尬。 一群国之蛀虫,社稷之硕鼠,大言不惭的正口诛蛾贼,自诩识大义之时,被人看破又说破,实在令人难堪。 “亡个国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轩见周围人忐忑,晒笑,“前汉早亡了,今汉就不是汉了?今汉再亡,又如何?前汉已去,后汉已矣,耽误有大汉第三帝国?” “大汉第三帝国?” 众人一脸懵逼之色。 正文 第一九零章 退而为贼的黑山贼 冀州,赵国北。 房子县与常山郡石邑交界。 此处地形开阔,仅有绵延的低丘与稀疏的林丛。 一条从秦始修,打通了诸国郡道,从咸阳转入洛阳,再从司隶贯穿冀州魏郡,广平,赵国,常山,中山,入幽州涿郡,直抵长城一线的南北向郡道,就在此间延伸向北。 无路崎岖事小,雨大泥泞,地陷湿滑才是要命。 许多貌似平坦可通行的地域,一下雨,就变黄泥塘。 行人走没事,乡民赶着牛骡车,推着独轮车,遇到这种湿陷地,大不了绕一绕,陷住了下车推一推。 可是大型跨州商队,军用马驾辎车,转输粮秣的辎重队,平时是不会走无路地带的。 大型商队被迟滞住了要钱,辎重队被陷住了要命。 大型商队动辄马驼车乘以千计,路上一日耽搁的损耗,就够在乡间修条土路的。 而军中是有军法的,粮秣逾期未至,督粮官是没法把责任推给老天爷的。 所以,越是规模大,载具多,运输效率高的运输队,对交通的要求就越高,对道路的依赖性就越大。 对道路依赖小的反而是乌合之众,山贼,土匪,黄巾一类的乱民,到哪都是徒步。 山羊能过的地方,人就能过。即便是山区,对土匪来讲,照样是坦途。 黑山贼之所以要藏匿山区,就是为了应付官军的围剿。失去了转输粮秣的便利,箭矢弩箭等辎重补给困难,骑兵等优势战力使不上力。 护卫步卒进抵城下的冲车,冲车式撞城锤。比城墙更高,可俯射城上守军的楼车井阑,大面积覆盖的蹶张,行军车弩,钩镰战车,万弩密集阵等,在山区都使不上。 那黑山贼就等于借助地形,抹去了官军占据绝对优势的粮秣保障,与装备兵种优势。 所以,黑山贼一般是不会在地形平坦,交通便捷的郡道区域出没的。 那会让变色龙失去保护色,让山贼没了“山”靠。 可时下,却有三千黑山贼,埋伏在石邑以南的郡道周边低矮的山丘棱线后,隐于疏林之中。 他们是来埋伏官军辎重队的。 不来不行,自从冀州官军换了主帅,黑山诸寨与冀州军的战斗频率骤降,冲突越发趋减。 可令黑山诸头领毛骨悚然的是,频繁的战斗是骤然减少了,可一旦发生战斗,伤亡与粮耗也骤然加大了。 且以前与冀州官军斗,败了大不了溃,一个个山寨,一股股小帅,甚或一个个人,分散逃跑,回山再收拢溃兵就是了。 败仗多有,但损失有限,黄巾最不缺的就是人,只要老贼在,乡民裹挟多少没有? 可自从冀州来了北方军,冀州官军的打法慢慢就全变了。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蛛网罩头似的,一旦黑山军走出太行,进入冀州境内“打食”,就好像撞入网的麻雀一样。 只要稍微耽搁一下,附近郡县的官军与豪强私兵就到了。来了也不打,就是黏住他们,等更多源源不断的援兵汇集过来。 若是看见一身红甲,白甲的骑兵出现了,那代表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不是与红甲白甲打,是与在红甲白甲督战下的冀州郡县乡兵和豪族私兵打。 黑山诸寨头目愕然发现,原本草包一样的冀州官军,畏缩不前的豪族私兵,各县乡自组的乌合义军,就因为战场上出现了几百,甚或几十个红甲或白甲骑兵,就仿佛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非但敢战了,投入更坚决了,攻击一旦发起,受挫都不轻易逃跑了,且人都显的更凶悍了,越来越凶悍了。 野兽一旦食人,知道人是可以吃的,自此食谱中就会多个“人”,就会主动向“人”这种食物发起攻击。 相反,便是老虎,被“人”打的多了,虐的多了,就会一看见“虎士”,“驯兽师”这种“人”,就浑身发抖,避之唯恐不及。 “人”还是人,“野兽”还是野兽,但人与人是不同的。 野兽都会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人岂能例外? 人就是野兽,只不过从“野生动物”被驯化成“人”这种“社会动物”罢了,可仍然具备野兽具备的一切生物特征。 黑山贼,官军,乡兵,义军是一样的。 黄巾骤起,初时声势浩大,攻州灭府,杀官捣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官军都害怕,视之如见虎,避之唯恐不及。 可越是避,就越是会被追杀,高气压肯定会向低气压流动,真空是会被填补的。 官军越是害怕的逃跑,黄巾就越是要填补真空,得寸进尺就是本能,就越是要追杀,仗就越打越顺。 打顺风仗本就是人多势众的乌合强项,且越是胜仗打的多,就越是自信,就越是敢打。 赴冀州剿黄巾的中央军与各路增援来的郡国兵,都被黄巾屡屡打败。冀州的乡兵与豪族私兵,义军,又岂敢捋黄巾虎须? 那就越是畏战,越是不能战,就越是被得寸进尺的敌人,屠的厉害。 可事情是会起变化的。 一旦一干畏敌如虎的羊,身后出现了一群狼压阵。前有虎,后有狼,前后都是死,那就得选个生机更大,更有利的方向走了。 向后走,死在督战队的刀下?最大的利是什么,与黑山贼为伍,进山为贼? 畏战,缺乏勇气不怕,一旦与胜利者站在一起,对失败者的信心与勇气都会重建。 一旦到了不得不打,打了又发现真能打赢时,信心与勇气就全回来了。 信心与勇气一回来,心中那头猛虎就会出笼了。 于是,早先的羊,先是狐假虎威,继而放虎出笼,慢慢就会自视为虎,化身为虎。 从早先的畏敌如虎,渐渐变成视贼如贼,视贼为羊。 而前黄巾与如今的黑山贼,历经的则是反向运动。 从自视为虎,要气吞万里,渐渐败仗越来越多,总坛都被捣毁,士气与自信愈发低落。 曾经如狼似虎的黄巾,慢慢由虎退化成了贼,黑山贼,甚或只为祈活的小民,就是躲在山里种地罢了。 两相比较,一升一降,自然落差越来越大。 看在黑山贼的眼中,自然觉得原本不堪一击的郡国兵,乡兵,义军,越发凶悍起来了。 “人”实际还是那些人。 只是曾经的黄巾,时下的黑山贼,开始视敌如虎,自卑轻身起来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都不敢打了,信仰都失去了,那就彻底沦为贼了。 “让左校把灶灭了。” 植被稀疏的一处矮丘后,一脸憔悴的郭大贤,望着另一个丘后升起的青烟,面沉似水,“灶烟一起,离远了一打望就知道藏的有人。吃野外生火的亏,还没吃够?” 一个充亲兵的老贼刚要去吩咐,被身旁的于氐根伸手拦了下来:“我去吧,不比当初了,时下没啥渠帅,副渠,小帅的了,各寨顾各寨,我去说好些。” “把左校叫过来。” 丘后背风处,三个一身布衣外罩扎甲,皆席地而坐,正在吃干粮饼子的张牛角,褚飞燕,左髭丈八同时循声望了过来。 “我再接济他五十张盾。” 张牛角边啃饼子边道,“问他愿不愿意第一个冲,抢来的辎重,我这份分他一半。” “一半?” 坐着的左髭丈八咳了口豆沫出来,一抹扎髭,瞪眼道,“老张,你不过了?” “辎重多少事小,再不胜才没法过了。” 张牛角随手折了根草茎,一点点的放在牙间咬断,“并州都遭贼了,别说出上党去劫州府,凉州那帮天杀的羌氐贼,还想进山抢咱们呢。” 说着,又是满脸无奈,“这世道真是贼都没活路了,困守瘠山沟沟,咱粮不够。出山掠冀州,时下更是越发艰难了,那幽燕来的李轩不是庸将,难对付呀。” “那位邪主的路子太邪,咱摸不透人家的路子啊。” 左髭丈八嚼着饼子,也是一脸纠结,“貌似骑兵名将,仅带两千余骑,就可驱驰冀州数万郡国兵,偏是传闻骑马都不利索。冀州各郡县原本互不统属,一团散沙之民,人家都织节好了,布的天罗地网一般,偏偏咱还看不见,撞上的次数多了,才发觉怎么回事。” 说着,又是一叹,“我倒宁可皇甫在冀,明刀明枪的来,起码胜败有数。跟这位对战,胜不知胜否,败的多了才知败在何处,怕是比皇甫还要高明些,布局太正,用兵太诡。” “不是咱老兄弟里有爱下围棋的,咱时下都想不明白。” 张牛角闻声也是苦笑,“这八成是哪个鬼谷子一样的隐士教出来的弟子,出山祸乱天下来了。 皇甫嵩,朱儁,卢植,董卓皆做过冀州一方节镇,都没用兵到这个地步,不过兵来将挡,喊打厮杀,比咱也高明不到哪去。 可这位太不一样了,咱就是败了,都不知道败在何处。想明白上次败在了何处,下次又败在了别的地方,有多少是咱还没想明白的? 咱开始遇挫,只想明白了人家是坞堡挡咱们,耗咱的粮。再遇挫,明白了人家是用郡国兵,义军粘咱们,驱乡兵以充仆从,耗咱们。” 正文 第一九一章 感谢黄天,为我指明了回家的路 “再到溃兵都不见了,刘石,平汉,大计,黄龙,掾哉,浮云等山寨头目不是被赤备阵斩,就是被俘。” 张牛角越说脸色越苦,连另一个牛角,青牛角都被俘了,“咱才知道人家骑兵的使用方法,除了督战,就是用来追击,全歼咱们的。 随军的老弱损失了能补,可一被全歼,屡经战阵的老卒就一次全折了,这到哪补去?败军都回不来,那咱连怎么败的都问不清楚,竟是越打越不经打。就是郡县乡兵,都越来越打不动了。 出山的各山寨被全歼的次数多了,咱才发现人家用乡兵粘咱们,不光为了等赤备到位,还是为了把咱的后路断了。 人家要的不是击溃,不是防住咱,打退咱就完了。人家要的就是咱老卒的命,就是要坏咱的家底,就是要咱越打越弱。” “是啊,刘石当初带兵在赵国中丘县攻堡呢,哪能想到人家布伏兵能布在乐平郡。” 一旁走过来的李大目,撩袍一屁股坐到了三人周围,嘿嘿一乐,“什么归师勿截,人家就在你后路集结乡兵,先让乡兵占位,等你归来,送你归位。就是刘石跟大计被阵斩,我才跟人学了一招。” “啥招?”左髭丈八没好气的问,对李大目幸灾乐祸的没心没肺,颇是无奈。 “出山与归山的路,不能是一条,千万不可原路折返。” 李大目笑呵呵道,“我跟浮云合兵掠广平涉县那次,就是绕司隶林芝回的上党,粮秣损耗是大点,可保命啊。浮云不听我的,原路折返,就在入山的阱口,自投罗网,被人瓮中捉鳖。” 说着,一指褚飞燕,“要说还得谢谢飞燕,飞燕毕竟在幽州就跟李贼交过手,对那邪魔了解的深一点,提醒了我救命的一句。” 这下左髭丈八倒是好奇了:“啥救命的?” “要想那邪人算不到。” 李大目认真道,“你就不能做你想做的事。” 说着,又是一乐,脸上浮过一抹得意,“我就不是要走司隶林芝回山,我他妈准备了六条回山的路,骰子掷出来的是六,感谢黄天,为我指明了回家的路。” 张牛角闻声脑袋一耷拉,见自家人都被那邪人逼神经了,选路掷骰子算怎么回事? 可深思熟虑的不是阵亡就是让人逮了,用邪招的居然安全而回,他也是无可奈何。 “不用谢我,我就没跟人打过。” 褚飞燕就是当初幽州军都城外,卷款自走的“猪飞燕”,对李大目嘿嘿一乐,“那妖人是妖,我当初原本以为,北方军卷入军都内乱,即便拉一方打一方,自身伤亡也不会小。 就是后来结果与我想的大相径庭,我才特意找人进燕歌劳改营,找熟悉的弟兄打听是怎么回事。 嘿嘿,幸好当初老子跑的快,我要真跟那位邪主交过手,时下八成就在劳改营里搬砖呢,估计怎么败的都想不明白。 幸好老子只卷了蔡和,王双戟俩傻子的财货,那邪人的钱是好拿的么?哼哼,亿钱?俩傻子没死在内讧上,八成就是死在这亿钱上了。” 说着,左右环顾一圈,又是乐了起来,“咱黑山时下这般光景,按说彼此吞并势弱者部曲,内讧是免不了的呀。可为啥咱还抱成一团,无人内讧呢?” “留后路呗。” 憔悴的郭大贤走了过来,声音低沉,“我被北方军虏过,人他娘还给我上课呢。蔡和跟王双戟俩王八蛋,就是反面教材,内讧与不守信义的教训。” 说着,脸色越发纠结了,“人放我走的时候,还切切嘱咐,就是做贼,也要团结,要讲信用呢。日他娘的,跟这个疯子打仗,我精神都不行了。” “咱跟疯子碰不起,那疯子带的士卒都越来越疯。” 褚飞燕与北方军接触的最早,几乎见证了北方军的成长,“咱跟人大小碰过那么多次,伤亡以万计。可莫说红甲,白甲折在咱手里的有两手之数么?” “肯定有。” 左髭丈八不服气,瞠目道,“我跟牛角设伏井口陉,围杀郭典那回,二百余白甲领三千乡兵来救,被我滚木塞陉,牛角燃藤团火攻,乡兵大乱,白甲不敢说折了一成,十个总是有的。” 对打败三千乡兵,左髭丈八不以为意,反而对白甲有没有伤亡足十,非常较真。 身旁一众黑山贼头目,同样不觉有什么不对,且即便伤亡十甲这一数字,都多有不认。 “那你咋不整回来个白甲尸首,传阅各寨,以涨咱的士气?” 郭大贤就是不信的一个,因为这关系到他的脸面,“我带五百精锐伏杀人一个小队二十七骑,第一波滚木就把打前的一个白甲留下了,一战至少使其伤亡过半,可最后一具尸首都没抢回来。那小队之所以会伤亡过半,就是为了抢尸,那架势宁可全死在那,也要把尸首抢回去。” “疯子带的部队是越来越疯了。” 褚飞燕闻声苦笑,他毕竟对北方军的成长更了解一些,“咱要伤亡一成,就崩了。北方军若伤亡一成,那就疯了,非眼红的跟咱死磕到底不成。 别家军中重将,北方军中重旗重尸,一什伍退而留一尸,整什伍打入劳改营。全什伍战死尸不回,斩杀什伍所在的里长。 人家军中有专门护卫战死者尸首与军旗的精锐部队,叫警卫旗。 丢旗啥惩处不知道,反正打到如今,北方军军旗那么多,就是连一面赤备的骑兵小队旗,都没人能缴获的了。 重尸就是重卒,丢几卒尸首居然就杀里长,重一卒之尸且如此。士卒皆知就算己战死,必有袍泽抢回其尸,那一伍士卒间是什么感情? 那是以死相托,相互信任到无以复加啊,这一打起来还了得?一伍死一个,全伍都会红眼,别说逃跑,鸣金都不见得能收回来。 这咱能做到么?我倒是想学来着,关键怎么学?赤备的军饷,勋阶,装备,军法,战技等我都想学,我也想学人一卒授田数百亩,一骑军饷顶别家十卒。 人家卒的命,都比咱卒的命贵,所以才这么难杀,北方军的卒,命真的比咱的贱命贵啊。就是人家卒的尸首,咱抢一具回来,就能拿去与北方军换钱,比绑老财还值钱。 一支连死人都不抛弃的军队,只有同样不抛弃死人的军队,才有资格一战。咱该鼓舞自家士卒老弱的士气,归鼓舞士气。可咱不能犯糊涂,不能跟北方军硬碰。” “我集各寨精壮出山,就是按说好的办,只截杀州郡辎重民伕,绝无拉大伙的老本与赤备硬碰之理。” 张牛角并未对褚飞燕的消极不虞,相反,他是极为赞赏的。 他明知褚飞燕就是投降派,褚飞燕也从未隐瞒过自己要招安的想法。 但这并不耽误他对褚飞燕的欣赏。 因为褚飞燕这个投降派,平常消极,与他也好,与各寨相熟的头目也罢,谈的都是招安的利弊,利大于弊。 可一旦对下,褚飞燕就又成了狂热的主战派,在士卒与山中老弱面前,最蔑视北方军的恰是如今坚信北方军不可战胜的褚飞燕。 而一旦逢战,作战最积极,杀敌最果敢,最凶狠的人,同样是褚飞燕这个投降派。 张牛角作为黑山军大头目之一,不是光领兵作战,连种子与粪从哪来都得关心,应付柴米油盐与人心思变的问题,远比应付领兵更频繁。 打他旗的山寨跟地盘跨越四个州,麾下军民十万,日常杂务才是他的常务。 故而,张牛角才是最佩服李轩的人,只有做过帅的人,才知道帅,将,兵的区别,才知道为帅者有多难。 光是一个老弟兄彼此不睦,各有各的想法,争利该偏向谁,争执该怎么断,就让他头大。 褚飞燕是新人,新老之争又该偏谁? 新人有能力,可偏向新人,会失去老兄弟,会失根基。 偏向老人,那就一潭死水,从前怎么败的,往后还怎么败。 应付这些利中有弊,今日之利有明日之弊,时弊有远利的繁杂问题,才是张牛角要处理的主要问题。 而一个帅为难的事情,另一个帅办起来游刃有余,张牛角自然知道李轩是名帅。 非但李大目,褚飞燕等在自觉不自觉的学北方军的种种举措,对李轩之恐怖体会更深的张牛角,就不光是学了。 他还在苦苦思索怎么解。 仅一张网,一个地基,就这两个问题,他就破不了。 遇挫越来越多,特别是老弟兄以围棋提醒,一下让他看到了一张透明的大网,一根越勒越紧的绞索,正在逐步成型。 若把李轩布下的这张网比作“九宫格”的话,黑山军遇到的困境原因,一下就清晰了。 冀州各个郡县乡亭,都被分割成了格,每格的十字点就是据点,坞堡,碉堡之所在,就是乡兵集结地与侦查点。 点与点相连,就成了一张透明的大网。 而出山劫掠的黑山军,与大网内的所有郡国兵,乡兵,义军,据点,坞堡,包括北方军赤备,都是棋子。 黑山军在盘中劫掠之时,看不见的地方,周边,纵深与后路的棋子,同时就在运动了,就是根据最新的侦查情报,走格。 周边,附近,纵深的一个个棋子,不是直冲黑山军而来。 就是简简单单的走格。 正文 第一九二章 兔子不吃窝边草 军队行军是纵队,前队敌我彼此都遇到了,除了探马相杀,大部队即便彼此面对面都看见了,也不会打。 那打起来源源不断的援军会上来,就打成烂仗了。 敌我都会避免这种无意义的消耗战,会先扎营,等待彼此的后队上来,或者摆脱。 骑兵之所以珍贵,就在于机动性强,前敌集结快,投入迅速,攻击发起突然。 不等敌后续大部队开到,已经把前队打崩,驱驰溃兵冲后队了。 而黑山军碰到的诡异情况,就是郡国兵,乡兵,一股股义军,似乎都成了骑兵,不遇敌是不遇,一遇敌几个方向的援军同时到位。 后撤同样如此,百里外的纵深地带,在前方还打着的时候,后路的棋子就一直在运动。包抄后路的同时,每运动一格,网就越密一点,直至合围。 这还是运动的兵力棋子。 那些固定的格子,坞堡,堡垒,不但是迟滞黑山军的钉子,不拔大军越过去,钉子就会袭击后续补给。 还是侦查的前哨,与绞索的网眼。 坞堡,碉堡有瞭望,一旦黑山军小股人马进入网内活动了,野外一生火,就会被瞭望发现。 一被发现,周边的棋子就开始运动了,一边若即若离的黏住,一边等待机动部队到位,摆脱非常困难,基本被发现就凶多吉少了。 由于太凶险,以劫掠大户,地主,砸响窑为主的小股黑山精锐,甚至冬季不敢在野外生火取暖,就是怕被附近碉堡上的望楼瞭望,与周边村民发现。 这就是郭大贤为何警告左校,不要埋锅造饭,不要生火,只吃干粮的原因。 因为亏吃的太多了,后来绑了大户家的崽子,才知道他娘的碉堡里不但有瞭望制度,还养的有信鸽。 怪不得被围的坞堡还能传讯,传讯还那么快。 黑山军特意派精锐抓捕了几个从北方军那里,学会了养殖使用信鸽方法的豪族家丁,缴获鸽子若干,把信鸽这招学了过去。 可除了瞭望,信鸽,更让张牛角头疼是村民。 也就是一张网后遇到的第二个问题,地基问题。 黑山军出太行入冀州,出口在西面的乐平郡,可黑山军宁可劫掠更东的常山郡与赵国,都不动乐平郡。 兔子不吃窝边草。 窝边草,就是遮蔽兔子窝出口的天然伪装,吃掉这个伪装,兔子窝就暴露了。 非但不会动,黑山军出太行劫掠,返山之时,还会特意把缴获的一部分,分予乐平等地,位于太行各个出口的乡村之民。 黑山军在冀州腹地是贼,可在贼窝附近,却是爱民如子,仁慈正义的化身。 当官兵欲围剿正义的化身,周边的消息树就倒了,受过黑山贼恩惠的乡民,就是黑山军的侦查哨与信鸽。 可令张牛角与一班黑山头目无奈的是,安静祥和的乐平等“王化”,不造反,郡官县吏颇受赞誉的“良善之地”,骗的了皇甫嵩,朱儁,卢植等一干正人君子,骗不过李轩那个邪人孙子。 且李轩与皇甫嵩,朱儁,卢植等一干仁义爱民,却沾贼即屠的朝官不同,拔兔子窝边草的方法,不是滥杀。 招很邪,直接把整村整村的人,全部迁徙走了。 不斩草,却一下就除根。 土地置换,以冀州腹地更肥沃的双倍之田土,置换太行各出口的贫瘠山地。 安置山民的地方,就是因黄巾与官军来回拉锯的战祸,而变成鬼村,抛荒地的那些空置地域。 土地置换,集村并屯,不一个个甄别是黑山贼的内应还是良民,就是简单直接的把兔子窝周边的村儿,整个抹去。 若双倍沃土置换贫瘠山地,都有村民故土难离,那同样仁义的北方军,正义起来也很要命,非逮即杀。 有大基数放在那里,一村大多人都感觉赚了的好事,少数认为不好的人,即便连同村庄一起被抹去,也无损北方军“仁义”之名。 而迁徙走的村庄田舍,全被烈油付之一炬,整村鸡犬不留,塞井填沙。 昨日还人气旺盛的消息村,隔日黑山军再至,已成鬼蜮。 由于太行冀州方向的村落全被迁走,冀州各路仆从军再至山中,搜寻屯壁聚落,烧禾谷积栗之时,在山外就已经放手大杀。 凡是遇到的人,皆以鬼论。 因为活人已迁走了,还在附近活动的人,肯定有古怪。 这造成了太行冀州出口段的无人地带,在扩大化,黑山众一出山,无论大股小股,皆是无遮无拦。 没有地方藏身,没有地方补给,找口干净的井都难。 更令张牛角等黑山军大小头目绝望的是,北方军通过“免费瞧病”,“免费送药”,推广新型农耕技术,发放“惠农扶贫”农具,低价租赁耕牛耕马,组织村民有偿兴修水利,盖碉堡,高价收购粮秣等方式,把黑山军的地基给刨了。 民之所以要逃入山中种地,宁做隐户,就是这么做有利。 天子征个亩田十钱,层层加码下来,就能把昨日还算殷富的农家,一次连牛带田,全部征走,一下就破家。 比起一堆苛捐杂税,徭役摊派,贫瘠的山地收获的是少,但能落下的更多。 可一旦山外的日子比山中好,本流向山中的水就会倒流而回。 黑山军的基础就是逃入山中的穷苦百姓,兵源,财赋皆来源于此。 这股水一旦朝外流,黑山军的兵源与粮秣来源,就会日益枯竭。 且一旦冀州民心被北方军笼络,黑山军一出山进入冀州,就是人尽敌国了。 不少小股黑山军,之所以在冀州被害,就是因为村民告密。 黑山军赖以生存的基础,正在被逐步瓦解。 就这一张网,一个基础,仅这两个问题,就让张牛角无奈。 他不怕明刀明枪的厮杀,忧惧的就是李轩这种让他尚未接战,就已经浑身无力的对手。 自从这个狗日的南下冀州,大伙的日子就越发艰难了。 “幽州乱子不比冀州小,这疯子怎么老盯着咱不放。” 一想起北方军放着好好的幽州不待,燕歌老窝不护,专盯着他们一群山里的苦命人祸害,张牛角就倍感凄苦。 “要咱降他呗。” 郭大贤被虏过,北方军又从未掩饰过要招降黑山贼的意图,自然就答的毫不迟疑。 迟疑的是褚飞燕:“朝廷封赦,北盟一干头目且不受,何以招降吾等?” 他其实忧虑的不是“何以”,是“以何”。 褚飞燕并不拒绝被北盟招安,但这有个前提。 那就是黑山军只会向并冀等州的实际统治者“求封”。 董卓赖在凉州不挪窝,北盟为钉在幽州不动,官封且不受,他都理解。 官是虚的,不封黑山军为“太行牧”,黑山军照样是“太行牧”。反而出了太行山,就啥也不是了。 若朝廷让北盟十个接受了官身的头目,奔赴异地十州为官,北盟若领命,力量瞬间就分散了。 若受官不受命,听调不听宣,那北盟与董卓何异?只会毁名声,坐实“不忠”,“心怀异志”等猜忌,哪有“豪杰义军”来的忠义。 且若朝廷再大方点,将北盟一干大小头目全部给予官身,北方军乡亭里将佐全封校尉,那有了朝廷官身的北方军将佐,是效忠朝廷呢?还是效忠北盟呢? 北盟掏钱养兵,让兵效忠朝廷?褚飞燕暗忖:若李轩如此忠义就好了。 可只看北盟的“官位”,北方军的“军职”,完全迥异于朝廷,他就知道人家早就想到了“效忠谁”的问题。 未免思维混乱,产生内部争执拉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已经被人用迥异于外的官制,消弥于无形了。 哪跟黑山军似的,一堆寨子一堆头目,彼此内部都交缠不清。 褚飞燕就是认识到自家与外面天下人的差距,自知没争天下的本事。 莫说争天下,别说占据一州之地,就是占个冀州的邺城,南皮,平原一城不走,数十万黑山老少爷们就得把尸骨全填进去。 他想招安归想招安,但与绝大多数黑山头目一样,坚决不会离开太行。 他只想青蝇附之骥尾,在“骥”那里求个合法身份,求个庇护,好安心的在太行做土霸王。 可这“骥”不能是幽州的啊,那怎么附的上? “北盟不欲占据冀州,却欲招安吾等。” 褚飞燕一脸的纠结,“若其真占了冀州,我倒倾向受其招。可其既不取冀州,又不受天子封,拿什么来招安吾等?” 说着,又是一叹,“若是换个人,吾等假意受其招即可,幽州天高皇帝远,待北方军一离冀,对吾等又如何约束?” “偏北方军不行?”一旁的于氐根问,“就不能与其虚与委蛇?” “大贤的脑袋算咱们中灵光的了。” 褚飞燕呵了一声,一指郭大贤,“你问大贤有骗过那李贼的把握没?” “那李贼太妖。” 郭大贤闻声苦笑,摆手道,“人家怎么坑咱们的咱们还想不明白呢,就别班门弄斧了。省的跟蔡和与王双戟似的,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一朝骤富,转眼就尸骨无存。” 正文 第一九三章 伏击辎队 “阴谋诡计倒是小道。” 张牛角出言道,“李贼狡诈,可行正道时又极正,泰山压顶一般,大气磅礴,非人力可挡,任何阴谋诡计都撼动不了山分毫。我不惧其计,旦恐其山。其人为卒可杀,领兵可败,唯独为帅,极其难撼。此人类韩信,竟是点兵多多益善,越多兵马,就越是游刃有余。” “不对。” 一旁的左髭丈八反驳,“北方军兵少,赤备中披红甲者,或千五之数多些,怕还不到两千。且按飞燕所言,比之其初起之时,兵不是愈多,反是越来越寡。” “寡么?” 张牛角苦笑一声,“那咱被人在冀州抓走的十几万兄弟姊妹,不是兵么?起码在咱手里是的,可在人家那里,就成了搬砖的了。” “幽州程帅,邓副渠帅等,也被抓了十万。” 褚飞燕也是摇头叹息,“幽州二十万太平教友,一半都在人劳改营里了。光是被抓的二十余万战俘,十选一发根矛,那就是两万兵。” “阴谋诡计是小道,可那妖人捆人太厉害。” 张牛角脸色纠结无比,“捆乡老竖旗,捆乡民起兵,捆豪强立盟,捆州官郡吏假节,捆凉并冀之援以充羽翼。想招安咱不稀奇,那个疯子连幽州绿林都捆,劫个道都合伙。就是咱被俘的二十余万兄弟姊妹,人家又何尝不捆?那个疯子,竟是见谁捆谁,为捆人,莫说坑蔡和,王双戟了,人家连皇甫都坑,咱被坑又有何稀奇?” “所以我说咱跟人虚与委蛇不得。” 褚飞燕同样一脸苦色,“咱要敢与那妖人虚与委蛇,不知不觉中,咱就得被人捆个结实。不出一年,咱下面的弟兄就只知北盟,而不知黑山为何物了。” 说着,一歪头,“就只需在我等战兵中十选一,给予北方军待遇军饷。我等是不受惹士卒怨恨呢,还是要强压呢,要内乱呢,要让权呢,还是要让人夺权,不得不交权呢?” 一众黑山军头目,闻声皆默,碰上疯子,真是能让人纠结到心塞。 一旦朝与北盟作对的方向走,无论怎么选,怎么选怎么错。只有朝为北盟卖命的方向走,才会怎么选怎么对。 一想到与这种人“虚与委蛇”,众人倍感浑身无力。 左髭丈八打破了沉默,问褚飞燕:“你既倾向招安,又为何要与老张一起,拉我等来截杀郡县辎队呢,仇岂不是越结越大?” 钜鹿方向的辎队,皆是朝安平郡正修建的据点转运物资的,就是予北方军转运的。截杀郡县民伕辎队,等同断北方军粮道,故左髭丈八有此一问。 “正因为我要降,所以才更要打。” 褚飞燕轻声道,“打的越好,杀敌越重,招安咱们的条件才会越好,咱才越不受人轻视。” “打吧,好好打。” 张牛角见不远处,山丘后的黑山探哨摇起了旗,幽幽道,“以北方军的成长速度,此时不出击,咱就越来越没有出冀州的机会了。既然出来了,就得给它来下狠的,它烧咱的壁谷积栗,咱就杀光敢给它运粮秣的郡县乡兵。” 他不能不忧心,山丘后的徒步黑山探哨就是例子,面对赤备,黑山军连探马都不敢用了。 一是斥候交战,一旦与赤备精锐探哨遭遇,凶多吉少。 二是郡县羽檄与乡兵,都在接受赤备轮训,其中就有辨识探马的方法。 受过训的郡国乡兵,一旦发现远方有探马观望,蹄尘扬起,就知道有伏兵窥伺在旁。 郡国兵会从以前的疑神疑鬼,不知该该怎么办,变成马上派出辎队探哨前出侦查的同时,全车队原地围拢,以车围成圆车阵,取辎队中弩立于阵中待机。 若探哨无发现,则解车阵继续上路,若现警兆,则立即将辎队配给的信号弹发上天空。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所有目测观察到信号弹的村民,据点,都会向最近的堡垒,坞堡汇报,继而信鸽放飞,周围棋子开始运动…… 张牛角忧心忡忡的就是这个,赤备兵力是不多,可仆从军越来越多,越来越韧性十足了。 时下黑山军连埋伏个冀州运送粮秣的郡县车队,都谨慎的跟埋伏军队一样了。 他多予左校大盾,就是为了挡车阵中的弩。郡国乡兵与民伕,固地自守,远远放弩可以,但近战不行。 且黑山军不敢耽误,必须快速冲进车队,耽搁久了非但源源不断的援军会合拢,且辎队中的乡兵民伕若见不敌,会很光棍的投降。 只不过投降之前,会很可恶的把弩全砸了。 与探马前出侦查,辎队原地摆车阵待机一样,这也是受训时的标准步骤。 北方军从上到下都坏透了,连精贵的弩都不爱惜,非但大量配给运输粮秣辎重的郡县乡兵民伕,且说砸就砸。 更让黑山军一干头目愤怒的是,这种北方军中所谓的“招标弩”,据说是选的价最低,材料最差,最易大批制造的奸商造的。 全弩使用寿命不过三五十矢,就坏了,专为配发郡县转运粮秣辎重的运输队。 反正北方军不奢求转输粮秣辎重的民伕,能历经三次截杀而不灭,故而就没准备能用三次以上的弩。 这让黑山军一众头目伤心透了。 “来了。” 不是斜身在土丘后露个头,就是干脆趴在山丘棱线后朝外观望的黑山军大小头目,皆是兴奋的喊了起来。 郡道蜿蜒折返处,五里外的一道丘后,先是两骑前哨马缓步而出,一左一右又是骑探哨驰上缓坡,优哉游哉的各自成一斜线向两翼游走。 这是辎队前方呈扇形侦查的开路探哨。 四骑驰出约三里后,又是打着旗的两骑从五里外的山丘后拐出。 继而,一列列骑兵与步卒,一辆辆插着彩旗的双马驾,单马牵引的大中型厢式与开篷辎车,源源不断的从土丘后拐了出来。 一辆,两辆,十五辆,三十二辆,八十六辆,一百多辆辎车从土丘后鱼贯而出,后队似永远出不完似的仍在不断朝外冒车。 “乖乖滴。” 一干黑山军小头目皆是兴奋无比,看着一车车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财货,一匹匹拉车的健马,眼珠子都红了。 打下一个车队,真是胜似砸开十个大户的坞堡,已经拐出来二百多辆马驾辎车了,后队还在源源不断的冒出。 光视线中出现的马,就有五百匹以上了,骑在乡兵胯下,用来拉车实在是浪费了,这都是自家的缴获啊。 “伴随车队的是义军么?” 黑山军的大头目们,则在观察随车队的骑兵与步卒。 马上的骑士与步卒,皆是头抹汗巾,包发髻,麻布衣敞衫,草履布鞋皆有。 手里的兵器五花八门,骑兵端马戟的都少,多是环刀与长枪,步卒更多是长枪长矛,木杆插铁头,寥寥不多擎背的弓,多是竹木软弓。 一看这些骑马与徒步的打扮与行军,就知多是义军。 义军就是随便哪家地主招呼一声,为自家佃户发根长枪。有钱的豪杰贴个榜,招募些勇壮,拉出来就是义军了。 天下义军烽起,黑山军自然见多了,只是觉得土丘后转出来的六百余义军,看起来还没一辆辆整齐划一的辎队齐整,倒是不把什么义军放在眼里。 “让杨凤带锐士上,把探马掐了。” 趴在土丘后的张牛角,一边朝远处观望,一边头也不回的朝凑过来的身后传令亲兵吩咐道,“让各头领准备,万一惊了,立刻扑上去。” “我先上。” 战前跑过来的左校,领了盾又有张牛角一半的大赏,士气高昂,“一波就冲垮它。” “让杨凤处理西面的探马就行,东面那个交给我吧。” 褚飞燕倾身单手摁着土坡朝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吩咐自己的部将于毒,“你带人,把右边那个开路的料理了,记得下坡时再动手,尽量不要惊了后面的辎队。” “我省得。” 身材短小枯瘦,颧骨高耸,一脸冷冽的于毒,冲褚飞燕一点头,拉开衣摆朝裤腰带里一掖,擎着口牛舌尖刀,招呼两个跟着的精悍弟兄,转身就走。 为了行动方便,仨人扎甲都没穿,皆是一身布衣。 “…嗯?” 一驾驾辎车从丘后源源开出,一列列车厢车篷上插着的彩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长龙一样的大型辎队,带着一股股卷起的黄尘,滚滚而来,越来越近。 黑山众耳畔中先是响起一声声越发清晰的马嘶声响,继而,又隐隐听到了一阵莫名的动静。 隆隆车轮滚动的闷响中,似乎还有一阵隆隆扬起的,歌声? “...边塞狼烟急,北国英豪起。父戍长城头,姊居长江尾,兄樵长白松,弟汲黄河水。” “...神州山河殇,炎黄贵胄集。横刀昆仑巅,立马贺兰隗,勒石燕然碑,陨骨太行巍。” “...踏过尸山,跨过血海,血染长缨,系我河山。” “...威武啊,北方军!” 黑山众骇然色变。 “不对,这不是钜鹿郡县民伕。” 于氐根脸色发白的惊呼一声,“这是北方军的辎重队。” 正文 第一九四章 辎辅兵 土丘后一阵骚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 褚飞燕神情中闪过一抹狠戾,望向越驶越近的辎队浓眉一拧,“是北方军的辎队更好,车中必有精械。能杀北方军立威,岂不比伏击郡县乡兵民伕更好?” 黑山众头目脸色皆转为凝重。 以他们对北方军的了解,皆知那是个极怪的军队。 与黄巾不同,北方军是没有老弱之军,没有后营的。 与官军不同,北方军是没有辎重之军,只有后勤的。 而北方军中的“民伕”,“辅兵”,与天下各军中的“民伕”,“辅兵”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赤备中的“白甲”就是“辅兵”,可郭大贤精选五百黑山精锐,又是山区伏击,欲杀十甲都难。 北方军中架设舟桥,挖陷马坑,进行土木营建作业的“民伕”,是辅兵,可也叫“工兵”。 黑山军不是没打过欺负北方军辅兵的主意,结果发现北方军中的“民伕”,被其军内称为“工兵”的家伙,一点都不好欺负。 就是手里没刀,就想抓人几个活口?人是没刀,手里有铲儿啊,那铲轮起来更是丧心病狂,挥砍劈杀,完全不下刀矛。 且北方军凶残,不少次围敌刻意不歼,而是调新兵,辅兵上来,用于练兵。 有俘虏被俘不服,北方军不以为忤,反是赞赏,且归还兵甲,礼送出营。 前提,先击败一北方军新兵,一老兵,一教官,能败此三人,礼送出营。 被俘都不服?可以,拿本事出来,都是吃军粮这碗饭的,军刀上见真章。 若败,命留下,最后砍下失败者头的人,就是北方军的新兵。 一旦俘虏不服,必须接受挑战,要么出营,要么命留下,不能一会儿服,一会儿不服。 都是军人,要有点军人的样子。 俘虏可以不拿军人看待自己,但北方军是有《军官操守》要遵守的。 故而,北方军守俘虏营,都用不了几个兵,因为不服的不是像郭大贤这样,已经出营了,就是本事不够,身首分离了。 剩下的俘虏再多都不怕,只要看见北方军的军服,就全都要战栗。就是猛虎,不过也就是马戏团里的老虎了。 北方军凶悍一日甚过一日,战斗力突飞猛进,就源于每个兵都不缺面对面的生死考验。 这与随大流排个阵,放阵箭,一看前面败了扭头就跑的郡国兵,不是一回事。 那个也是实战经验,只不过是如何战败的经验,什么时候该跑的经验。 而北方军的每一个士卒,有的都是退无可退的经验,是屡战屡胜的经验,是屡屡欺负敌人的经验。 这种反动的经验多了,兵就越来越骄傲,荣誉感越来越足,越来越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如此,一个个原本饥惶的流民,老实巴交的乡民,慢慢就变成骄兵悍卒了。 北方军整体的气质,自然会随之越来越凶悍,越来越骄傲,军中辅兵的战斗意志与技能,不少还在一般士卒之上。 这导致黑山军开始不明就里,想抓北方军的“辅兵”活口,结果上去就被人切瓜砍菜一样杀。 北方军中的幕僚,用脑袋的文士都跟别家不一样,非但主帅是骑马的,人家的军中幕僚叫“军事参谋”,根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一个个比兵还凶残。 北方军发起冲击,甚至是“幕僚”带队冲锋,与别家的幕僚,民伕,辅兵,完全不是一回事。 就连北方军中养马牵骆驼挤驼奶的驼工,不少就是草原胡人,弓马不下赤备,貌似憨厚,野蛮犹有过之,射死他一头骆驼,他拎刀就跟你玩命。 北方军中的学徒,驼工,幕僚,军医,民伕,辅兵等本应划归老弱的老弱,实际比战兵都能打,比北方军中的小兵凶残的多,待遇也高的多,不少挂的是“士官”衔。 最令黑山众诧异的就是这点,北方军中的“辅兵”,军饷待遇,甚至军阶勋位,都普遍高于一般的战兵。 这与天下诸军,简直就是完全颠倒过来了。 比战兵还能打,待遇还高的辅兵,这算怎么回事? “北方军的辎重辅兵,可不好打。” 郭大贤说这句话的时候,本就憔悴的脸更纠结了。 他当初就是想“以长击短”,带着本部三百精贵的骑兵,欺负正在野外进行土木营建的北方军“民伕”,勇敢的一马当先。 结果,三百骑兵半数战死,逃走不足二十骑,其本人被工兵当场俘获。 幽州骑兵名将公孙瓒都不敢冲北方军的梅花陷马阵,山里的山贼倒是一往无前,那纵马飞奔,抢着送死的场面,北方军的工兵都不忍看了。 经此一战,郭大贤就憔悴了。 “北方军的辅兵,怕是比战兵还强些。” 李大目说这句话的时候,同样脸色纠结,北方军几乎颠覆了他们对“军”的一切认知。 黑山众不知道,北方军中的辎重兵,始终就比所谓“战兵”的待遇高。 因为建军思路不同,军事制度不同,北方军中没有辅兵一说,那叫“特种兵”。 辎重与辅助作战之兵,才是北方军待遇最优渥,着重培养的“特种士官”。 所谓的“战兵”,是可以通过新兵营,标准化,快速培养出来的。 流民进新兵营一个月,出来就能上战阵。 可以标准化大量制造的东西,在李轩心中就是工业品,就是消耗品。 可专业的辅兵不同,仅是军医就不是一月新兵营能练出来的。 战阵厮杀,与敌面对面厮杀的是弩手,弓箭手,重甲士,骑军,步卒等所谓的“战兵”。 可虽是战阵厮杀,这些战兵在北方军中的单兵平均功赏,却远远比不上一份斥候的探报。 也比不上负责保障弩手,弓手箭矢无虞。保障兵士绵甲,皮甲,藤甲不破不烂。粮食刍秣不霉不坏的骡队辎重兵。 无论是功赏还是军饷,北方军的辎重兵,都要优于一般战兵。 北方军是五阶军功,第一阶是侦查,先登与先锋。第二阶就是后勤与保障。第三阶才是战阵之功,第四阶为运筹,谋士吏佐在这一阶。 第五阶是与地方关联的劳军之功,县令转运辎重,乡亭民伕与商贾运输粮秣,犒军劳军拥军,都在这一阶。 牵带照顾骆驼的是辎重兵,架设周桥的是辎重兵。 挖陷马坑,进行土木作业,竖寨立营的是辎重兵。 随军修理骡拉床弩,破损军械车辆的是辎重兵, 就连运送士兵信件与战利品的还是辎重兵。 北方军的辎重兵,都远比所谓的“战兵”珍贵。 战兵的战斗技能,一旦退役,到了地方就无用武之地了。 可在军中养骡马驼,接触到了系统化的兽医。学会了制作马鞍,钉马掌,剪驼毛催奶挤奶。 熟练掌握了军中快速土木作业营建技巧,具备了组织人力施工方法与经验。 这些辎辅兵,在北方军中不显眼。 可到了地方,多少扑腾两下,这些军中的“辅兵”,就是未来的一个个小富翁。 为了留住这些未来的专业军士,让后勤更加专业化,北方军把辎辅兵的待遇提到了天下第一。 非但军饷,伙食待遇福利,包括军事训练,都是当做比“战兵”更加专业的“职业军人”培养的。 效果在扎营,拔营,行军中就能看出来,速度更快,更有条不紊,全军的休息时间更充足。 时下北方军战兵与辎辅兵的比例为五比一,未来起码要提高到一比二,即一战兵配二辅兵的程度。而不是如今的五个战兵,才有一个辅兵。 这还是行营战辅配比,以北方军总体而论,一个战斗人员,起码需要五个辅助支援人员。 有充分保障的北方军,战斗力绝非时下可比。 可即便北方军的精简缩编与比例调整尚未到位,北方军中的“辅兵”,就已经让黑山众头目理解不能了。 就是开始不明白北方军的虚实,黑山军在北方军的辅兵面前,颇是吃了不少闷亏。 就是源于认知差距太大,绑个民伕用的了三个卒?结果仨老贼上去,一把铲几下就全劈了。 一个北方军“民伕”一脚踩着老贼的尸首,一脸冷漠的把手中铲猛的朝下一插,单手一拽脑袋,拎个头上来瞧瞧稀奇,又把人头随手一丢的造型,曾深深震慑了想绑“民伕”的老贼们。 至于北方军中大冬天的光个膀子,拎口刀,带队冲锋的“幕僚”,那更是让黑山军懵逼了。 黑山众从此皆知,北方军中最凶残的就是这些“军事参谋”,与别家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幕僚,完全不是一回事。 碰上北方军的辎队,碰过碰不过,黑山众头目,还真是心里没底。 “事已至此,上吧。” 李大目抽刀而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腮帮子都心疼的哆嗦,出击的三千黑山军是各寨凑的精锐,几乎全是老卒,皆屡经战阵。 一百个这样的老卒,可裹挟,驱驰数千填壕之民,平常根本就不舍得用。 正文 第一九五章 战车 “一起上吧,左校前阵,我从侧面冲其本阵。” 褚飞燕同样长身而起,四个前出侦查的探马,果不其然没摁住,一骑被于毒三人突袭落马,嚎叫一声的同时,抽刀与于毒三人对杀。 余外三骑闻警催马斜拐,未去救援同伴,而是一骑带马中倾身,摘下马颈下的细长铜号,另外两骑摘弓搭箭,转瞬两支带孔的葫芦箭,“咻”的一声,带着划破长空的啸叫,斜飞上天。 鸣镝! 响箭的啸声方落,一声嘹亮的铜号声就响了起来。 然后,就在黑山众的毫不惊讶中,三里外的辎队缓缓停住,有条不紊的下车,取械,摘弓,挂壶,解缰,上马…… 一个个驾车的辎重兵,一半转瞬就变成了骑兵。 反而伴随在侧的六百义军,面对丘陵后蚂蚁一样冒出来的无数贼兵,一下就乱了,正被骑着马的义军头目呵斥,鞭打。 北方军辎队未摆车圆阵,发现来袭着多为步卒后,一辆辆队中队后的辎车,开始向两边的旷野机动,大雁展翅一样扩张了出去。 之后,到位的一辆辆辎车开始原地后转,马头向后,两翼车厢冲敌,一个个北方军的辎重兵,对旁边乱糟糟的友军视而不见,也不看满山遍野正围拢而来的三千黑山军。 这些辎重兵,只是有条不紊的从随行携具,车辕挂囊,车厢中,取出各自的军备,开始披甲。 二百余辆辎车,五百余匹马骡驼,北方军辎重兵却不足三百之数。时下则变成了一百三十余骑兵,五十乘战车,五十长兵,五十弩手。 春秋战国的主力“战车”,并未被北方军淘汰,反而在发展。 北方军中的骡拉车弩,就是其中一个步兵支援战车的型号,“骡一式自走炮”。 其中五十辆辎车,辕后桥接一推,把后厢一卸,车轮横轴加挂螺旋钻头式长镰刀,就变成了双马驾战车,一式“飞燕”丙,武装运输车。 马踏飞燕。 御手覆甲,驭披甲双马,身后敞篷矮车上一长兵,一弓弩手,皆全身覆甲胄。 一支支穿云箭天空炸开的同时,五十辆战车依次改装完毕,缓缓驶出大雁开合的两翼。 出阵不过三十步,战车即原地停住,身后是辎车摆成的“V”,五十辆战车同样是一个“V”。 “V”字两翼,变身骑兵的北方军辎重兵,带马驰于“V”字两尖。 “二位义士。” 马头冲后的其中一辆辎车旁,二骑四步六个北方军士官刚散去,押运队长赵虎就挥手叫过了正等在一旁的两个义军头领。 赵虎低着头,单手捧着个战术板,一边用炭笔草草的画线,一边头也不抬的对靠过来的二人道:“不用慌,援兵即至。你们收拢所部,安守车前,就是大功一件。” 两个年岁不大,身材粗壮的义军头目,闻声脸臊的通红,却皆是横眉不忿。 其中狮鼻豹目的一位,气鼓鼓的一瞪眼,手中长柄钣金刀一墩地,瓮声瓮气道:“慌啥?俺们弟兄那是临战兴奋,松松筋骨。” “就是,虎啊,你休要小看吾冀州豪杰。” 另一位阔脸扎髯,背后斜挎长刀弯弓箭囊,手中杵着一杆马枪的憨货,更是大大咧咧,“不信,你且压阵,待我匹马上前,予你取敌将首级过来就是。” “我要不是冀州人,都懒得搭理你二人。” 赵虎抬头斜眼瞄了二傻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粗头炭笔敲了敲手中的战术板,“后面辎车排的这个张开的食指中指,看见了么?” 俩人闻声赶紧凑过来,勾着头看战术板,上面是一上一下两个“V”。 “你俩各自将会使弓的弟兄布于两尖,其余弟兄你俩亲自带队,置于中心。” 赵虎提笔在两个V字两头一点,又在上面一个V前至丘陵线竖着划了三道,“战车冲击过车队与丘陵的中线,你二人出击,将遇障车辆上的兵士与伤员,护送回即可。” 说着,又嘱咐道,“切记,一定要快,必须在前方战车原地转弯前,后撤,保持冲击地域畅通。剩余的故障车辆与伤员,不用管,留在原地即可,能做到么?” “虎啊,俺跟你一起冲吧。” 阔脸扎髯的憨货摘弓在手,臭屁道,“俺弓马远超赤备,留下救人,岂不浪费?” “俺一骑当千,那是常山公认啊。” 另一个狮鼻豹目的汉子,手中大刀一墩,更臭屁,“仙帅都听过吾之勇名,要俺给关将军当副将呢,若是知俺临战缩后面,关将军还要不要俺啦?” 面对满山遍野滚过来的黑山贼,俩二货倒是毫无惧色,只是对“留下救人”的差遣不满。 “行了,干活吧。” 北方军打个仗都讨价还价的恶习,连义军都被传染了,赵虎知二人只是牢骚,倒也不以为意,战术板一收,没好气道,“我不知仙帅看上你俩憨货哪点了,让你俩随关将军听用,八成就是觉得你俩的毛病,二将军能治。” “俺俩名字起得好呗。” 俩常山结伴来投北方军的二货,没心没肺的乐了出来,“当初仙帅一听我俩的名,就乐的合不拢嘴,直夸吾颜良,文丑二人,天生就该是关将军的左膀右臂啊。” 北方军学刘虞在冀州大贴招贤榜,招四方豪杰往投北方军一试身手。 李轩记得“常山赵子龙”一词,派人往寻,偏找不到赵云究竟在哪个地界猫着。 但北方军的招贤榜,却在常山到处张贴了,招募的就是一身是胆,勇冠三军的豪杰。 没想到,同在常山猫着的颜良与文丑俩二货,感觉榜上的“一身是胆”说的就是自己,兴高采烈的领着一群乡间流氓来找北方军搏富贵了。 李轩见俩二货来投,乐坏了,关羽就在冀州呢,张嘴就忽悠俩豪杰,天生就该是关云长的左膀右臂。 关羽一刀劈了公孙瓒的头号大将严纲,威名响彻北地。 尚属无名之辈的俩憨货,一听也乐坏了,一投效上来就给大将当副官,这是重点培养的意思吧?真是太敞亮了,富贵有期呀。 只是赵虎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家仙帅究竟看上了俩脑子缺根筋的憨货哪点,不耐烦的一摆手,冷声道:“匹夫之勇有个蛋用,记得看见战车一拐,你俩赶紧朝回跑。” “放心吧,虎。” 文丑大大咧咧晃了晃脑袋,手中长枪一划,“俺又没傻彻底,自知战车犀利,肉躯不抵。” “嘟嘟嘟,嘟。” 三短一长的一声铜号声突然扬起,五十辆战车的御手,攥着缰绳的双手随之扬起又落。 “啪啪。”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鞭挞声,战马的嘶鸣,隆隆的马蹄声与轰轰的车轮滚动声,纷纷扬起。 两翼骑兵开始斜线缓步掠开,五十辆战车同时启动,带着车轮后扬起的黄尘,滚滚向前。 战车前二百步外,从三个方向,成一弧形,层层叠叠向辎队大步开来的黑山军,骤见辎车变战车,变的有些动摇,迟缓,本能就朝左右散。 可没有战车的速度快。 一辆辆双马驾的战车,一启动,速度就越冲越快,很快超越了两翼缓步前驱的骑兵,带着越扬越高的滚滚烟尘,排成了一个间距三十步,宽幅达四里的V字的宽正面,一往无前的朝当面的黑山贼撞了过去。 面对宽达数里的五十辆战车滚滚而来,眼中是飞扬的马蹄,耳中是轰隆隆的巨响,原准备快速冲进辎队的第一波左校部,三百提遮箭盾的黑山军,不少盾牌一扔,尖叫着扭头就跑。 左右两股丘陵后冲出的黑山军,在队中头目的呼喝下,动摇中东向一股斜向迎战车而来,西向则对奔腾的战车视而不见,迈开大步直冲后面的辎车而去。 “了不起,还敢向前,果然是黑山贼中的精锐啊。” 已经与信兵一起攀上辎车的赵虎,看着直袭辎队本阵而来的西向黑山军,哈哈大笑,并未让信兵发出任何信号。 因为不需要。 北方军左右两翼骑兵,左翼六十余骑,迎着东向斜击战车的黑山军而去,八十步外一个斜转,与东向黑山贼并行,奔射中兜击其尾。 右翼七十余骑,并未阻在冲辎队而去的西向黑山军之前,反是直接斜插其队尾,奔射中掠过其尾。 掠过其尾后,七十余骑分为两队,一队从黑山军队尾外侧五十步外,亦步亦趋,缓步伴随黑山贼匀速前进,衔尾放箭。 另一队驰上缓丘,继续朝西北更外围兜击,拉成一个骑兵斜线,与黑山贼并行,缓步前驱,右手弩下搭马腹,右脚一蹬上弦,左臂一横,右手弩左臂上一搭,马上侧身左转,瞄准,放弩。 受骑兵侧击,东向七百余,西向千余黑山贼,同时队形大乱。 有继续冲向战车,辎车的,有迎北方军骑兵而去的,有溃退与不知所措的,被弓弩射伤的倒地者惨嚎,更是加大了东西两股黑山军的动摇。 “冲上去。” 率队直冲辎队本阵而去的褚飞燕,奔跑中凄厉的大吼一声,眼珠子都红了。 方才一个转身,左校等部的上千黑山精锐,早已淹没在滚滚黄尘之中。 五十辆战车的一冲之下,黑山军头目左校当场阵亡,战车前数里宽幅的千余黑山精锐,被一个V字镰刀划过,大崩。 正文 第一九六章 干扰源 农历五月的最后一天。 经过数波信使往返,褚飞燕,左髭丈八,郭大贤一行,抵达位于钜鹿平乡的北方军大营。 北方军没摆什么刀斧阵,李轩,苏双,张世平等北盟头目,郭典等冀州本地官,带着被俘数月的青牛角,浮云,黄龙等黑山军头目,等在辕门之外,把褚飞燕一行接入的营中。 月前袭击北方军辎重队的三千黑山精锐,在冀州境内全军覆没,最终逃回太行者,不足百数。 包括“又至”北方军营地的褚飞燕,李大目,郭大贤三人,皆在逃亡途中,先后被俘。 他们是代表太行张牛角一部而来的,张牛角已于是役,重伤不治。 左校、于氐根,五鹿等八位黑山军头目,皆于此役当场战没。包括大头目张牛角,杨凤在内,十三员黑山军头目,则先后亡于追击途中。 另有褚飞燕、左髭丈八、郭大贤、李大目,于毒等二十八个屯长以上的头目被俘。 黑山军并未中什么计,就是死在简单的数学与制度上了。 黑山军是出太行深入冀州腹地,而冀州的联防体系只要能做到最简单的预警功能。附近的机动部队,只要斜线至太行出口段,能比黑山军直线回去的更快,用时更短。 那黑山军就回不去了。 那想回太行就只能绕路,越绕,耽搁的时间越久,被全歼的概率就越大。 战场附近的三十,六十,九十里半径范围的郡县乡兵,负责黏住,层层迟滞。 位于半径五十,一百五,三百里的机动部队,梯次集结,一波波赶赴战区,亦步亦趋的跟住,行进中兜住。 就像牧羊犬看护羊群,零星羊朝外跑,赶回圈内。 羊群若选择分散突围,即失去兵力优势,牧羊犬寻机选几股吃掉,外面第二圈的包围网继续合拢。 黑山军是“侵略军”,位于“敌国”境内,一旦散开,即成散兵游勇。那就可以村村敲钟,动员乡兵乡民,以人海战术,施行大规模抓捕了。 羊群若集群冲击牧羊犬,牧羊犬就溜羊,等羊累了继续兜住,亦步亦趋的跟住,伴随羊群一起运动。 面对越坠越多的牧羊犬,羊群就会像背着个越来越重的包袱一样,越走越走不动。 等机动部队陆续到达战区,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后,即化身为狼,将处于运动状态中的被包围之敌,全部歼灭。 出击的黑山贼屡屡被全歼,就是被“还能运动”迷惑了,以为己方行军无碍,周边的兵马只是坠着,生机无碍。 等意识到隐隐包围的兵马越来越多,己方越来越困乏之时,分散突围都做不到了,一散就放羊了。 不用什么奇谋妙算,就是简简单单的数学与制度,就能让敢于深入冀州腹地的黑山军,一经被发现,就只有选择是被全歼,还是分散逃亡的余地。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本土围剿的机动部队,战力要高于入侵之敌。 如此,联防体系才会有效运转。 若是入侵之敌,战力比本土守军高,机动部队比守军的机动部队还要精锐。 那么,本土的兵力再多,与羊无异,因为不敢机动,城都不敢出的。那乡兵乡民就不是抓敌的战力了,而是被侵略军抓的羊了。 如此,侵略方的胜率,才是大概率,劫掠的战术目的就可以达成。若可以忍受人力损失,愿意进行长期治安作战,就可以征服这一区域。 越快填充满这一区域,这一区域内的动员潜力就越是无效,纸面兵力就越是无用,且可以从敌,转化为“仆从军”,变为入侵方的兵力。 若没有空间以外的支援,一个面对侵略军处于劣势的封闭空间,只会越打越弱,绝对无法翻盘。何时被侵略军占据全部空间,何时就被征服。 在不确定可以一次占据幽州,在未断掉刘虞,公孙瓒的外部空间支援时,北方军就不会谋求占据幽州,不会释放敌意,不会做出敌对动作。 因为前者毫无意义,后者会陷入拉锯,从而导致空间内三者实力降低的同时,空间外风险加大。 同样,在不确定可以一次占据冀州,不能阻断冀州之外“援军”的情况下,北方军不会谋求冀州。 张牛角等人不明白李轩为何盯着他们不放,就是因为黑山军选错了“盟友”。 当黑山军与公孙瓒的联合趋势,被北盟情报部门侦知,北方军作战大纲就已然调整,李轩做的不过就是阻断这一趋势。 北方军是不能在北上与拿下侧翼的作战过程中,让公孙瓒的实力增长超出预期,获得空间外的“支援”的,那会导致北方军的手脚被拖住。 故而,李轩宁可将对乌丸作战时间,从春末延迟至秋后,宁要北方军忍受冬季作战的更大伤亡,让冬季来阻断乌丸的外援,也要先把冀北纳入北盟的势力范围。 没有这条横跨幽并以南的隔离带,就无法隔绝南部对并州,幽州,幽州半岛一线的干扰。 没有这条缓冲,北方军的机动兵力就要为了防备南方,被一个仅仅处于纸面的“战略可能”的原因拖住,稀释。 为了排除南向的干扰,下策是防御固守,建立防御线。中策是主动出击,排除干扰源,上策是敌我转化,将干扰源变为“仆从军”,变为“我们”。 主要的干扰源有三个,一是公孙瓒,二是黑山贼,三是不确定的冀州之主。 北盟尚不具备将公孙瓒转化为“我们”的实力基础,那乱动就是盲动,第一条就只能维持现状。 那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以“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先阻滞第三个干扰源的形成。 同时,或将黑山贼拔掉,或将其转化为“我们”。 从而在消除第二个干扰源的同时,增大“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消灭第三个干扰源的形成土壤。 任何欲谋求“冀州之主”的潜在敌人,一旦露头,就会处于战略包围之中,会在初始的萌芽状态,就被干净迅速的消灭掉。 乳虎敢啸谷,一条狗循声过去就轻松咬死,不会牵涉北方军用于主要作战方向的兵力。 而要迅速达成消灭,或转化第二个干扰源的目的,就必须予黑山贼以坚决打击,给予其重大杀伤。 即便做不到将其转化,也要将其可以动用的机动兵力,削弱到短时期无法对幽州,冀州方向实行有效干扰的地步。 山区才是黑山军的依仗,一旦进入平坦的翼州腹地,一马平川,撤退都困难,经不起任何失败,一败就要全军覆没。 所以,剿杀黑山军的主要作战地域,实际就是冀州平原。深入太行的烧栗破囤,就是为了持续降低其谷物耕种面积与粮食储量,迫其出山劫掠“自救”。 加上数月来被北方军及其仆从军击毙的刘石、平汉、大计,掾哉等头目,黑山军已先后有超过三十个大小头目,亡于冀州。 除太行西河白波谷以郭太为主,活跃于并州上党郡,侵掠河内,河东的杨奉、胡才、李乐,韩暹等部外。 东接冀州,北邻幽州方向的原黄巾各路山寨,皆在袭掠幽冀的过程中,被北方军大量成建制歼灭,老贼损失尤为惨重,元气已伤。 黄巾余部势力仍大,黑山贼,青州贼,白波贼等皆是黄巾余部。 只是黄巾总坛被捣后,散布各州的百万黄巾,改庭换面,纷打了不同的旗。 早先同属太平道的黄巾,从此也开始了相互冲突与吞并。 且贼与贼之间同样火并频繁,泰山贼臧霸,孙观等就同样在青徐方向,讨伐欲在泰山栖身的黄巾。 就是由于黑山张牛角部被幽州,冀州方向的北方军持续打击与封锁,导致实力下降过快,才有了褚飞燕一行的主动入营。 不主动受招安,被白波等部吞并,作为填壕的前驱,那结果就更差了。 “诸君能守约归来,我们很高兴。” 李轩等人把褚飞燕一行从辕门外接进营中,态度亲切的就像对待老朋友,而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灵柩已送回山中安葬,多谢仙帅与诸位成全。” 褚飞燕抱拳对北方军一众头目抱了抱拳,“义父待我情同父子,临去时以部曲相托,某已决意改姓为张,唤燕,承义父遗志,护好山民,望仙帅成全。” “燕?好啊,与燕歌有缘,上天注定咱们是一家人哪。” 见张燕等人闻“燕歌”色变,李轩摆手一晒,笑道,“放心吧,没人要强迁你们出太行,外面的天下这么乱,你们愿守清贫之山,也是好的。” 张燕等人闻声皆是心神一松,郭大贤倒是苦笑出声:“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了,谁愿意钻山沟沟。” “山地贫瘠,钱粮不敷支,布盐皆匮。” 一旁的左髭丈八嘟囔道,“又能好到哪去。” “好在你们从此不用出山为寇,好在有你们在太行盘踞,外寇也不易进山为贼了嘛。” 李轩一脸笑意,没讥讽左髭丈八不愿失权,又嫌山沟穷的奇怪心态。 正文 第一九七章 为什么非要尔虞我诈呢? “若战祸消弥,商道会畅通,生产会恢复,毗太行的山下平原地带,皆可耕种,发展民生。” 李轩面容和煦,“山区贫瘠,但昼夜温差大,山坡湿度高,禾谷地难辟,却是适宜果树,茶树,桑树生长的。 这些经济作物,若是战火不熄,你们发展不了,也不敢种茶种桑,只会拿贫瘠的不适应种植禾谷的山地,用来种粮。 这与你们出山进入平原作战一样,猛虎出山,还要虎落平阳呢,老是以短击长,焉能不败不穷不困? 茶丝皆紧俏品,你们空守宝山,却因要养兵偏要种粮,自然缺衣少盐。你们人口才多少,兵出太行就是重兵十五万,这么多兵我都养不起。 你们偏要养这么多兵,那别说贫瘠的山地了,就是给你们留着奶与蜜的土地,你们照样钱粮不敷支,布盐皆匮。 黄巾造反就是穷嘛,觉得贪官污吏不好,那你们现在地盘横跨四个州,部民数十万,自己就是官吏,州牧了。你们自己管自己了,过的怎么样啊? 你们除了让人死的更多,人更穷,把原来的穷人饿死,你们唯一比贪官污吏强的,就是兵多。不管妇孺老弱,人口有五十万,你们就能起二十万大军出来。 你们要是还想这样,你们受招安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把天下全打下来,才养活的起你们自己。太行是养不活你们的,你们还会出来劫掠的,不然你们会饿死的。 北盟是没有资格招安你们的,你们若是要官身招安,就接受朝廷的封诰。虽然我知道你们还会出山劫掠,一切和平都是假象,你们终究还会反。可起码冀州能安静一段也是好的,让百姓喘口气。你们也养精蓄锐一下,消停消停。” 张燕等人皆默,又是尴尬又是不知如何反驳。 这比轻视黑山军的战力,更让他们难堪。 是啊,觉得被贪官污吏压着不好,结果换他们自己来压,百姓更穷更惨了。 以前薄田尚能糊口,时下不抢地主大户连吃的都没。 都是争霸,都是造反,齐楚燕韩赵魏秦也好,刘邦以汉代秦也罢,起码诸侯都能养活自家的百姓啊,征战是征战,不耽误民生很好啊。 哪跟他们似的,除了抢劫就是裹挟,吃穿军械全靠抢。 “我们为什么非要尔虞我诈呢?” 面对军帐内北盟,冀州,黑山的三波人,李轩的语气依然平和,指了指一旁坐着的郭典,“冀州的郡官县吏,乡老亭民,信不过你们,你们也信不过他们。你们信不过朝廷,朝廷也信不过你们。 朝廷封个官安抚安抚,你们招个安寻个心安,有什么用?羌氐,越蛮,南匈奴,乌丸藩王都封得,不该反照反,时下不就正反着呢么? 在这种互不信任的情况下,黑山怎么敢减兵?那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出山劫掠,你们也知道还是这样下去,不出来抢就会饿死。 那就没啥好谈的了,既然都知道彼此防着彼此,互不信任,歇一歇还得接着打。那你们自个彼此去弄个表面文章,互相糊弄下,各自准备再打的事吧。 幽州乱子越来越大了,赤备不能老留在冀州跟你们耗了,幽州更需要骑兵,我们要回去了。 这一次,是我们北方联盟基于民生考虑,对黑山军的最后一次努力。若是不成,待幽州乱平,下次我会带步兵军来,一劳永逸的解决黑山问题。” 黑山众人闻声皆是心中一紧,李轩带骑兵的功力他们见识到了,两千余南下的赤备,已经让黑山军元气大伤。 若北方军有朝一日去而复返,连同步兵军南下,光是想想屡屡深入太行山区的步射白甲,黑山众就不寒而栗。 “李君,黑山受招之心乃诚。” 张燕自然会为黑山军的安危发展算计,可愿受招安之心也是真的,故而语出诚恳,“实造化弄人,天下乱成如此模样,我等又皆是作反而起,即便欲退躬还耕,又安敢自卸武备,任人宰杀?” “这就对了,既然谈的是信义背书的事,就别弄虚情假意的,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咱摆清楚,把都能认真执行的约定了,把敌意去了,才是正经。” 李轩不以为忤,反是赞赏,“黑山就是想做诸侯,军阀,就想占着太行南麓不挪窝了,是吧?” “咳。”张燕被呛了下,神色迟疑挣扎了一下,猛一点头:“是。” “好。” 李轩冲张燕竖起个大拇指,又问,“不寇冀州了吧?” “不寇。”张燕摇头。 “好。” 李轩又是一点头,扭头问郭典等一众冀州本地官僚,“黑山贼就贼太行那片了,不朝冀州来了,你们还需要进山围剿么?” “既不寇冀州,我等为何入剿?”郭典反问。 “因为朝廷下令让冀州军入山剿匪啊。”李轩道。 郭典迟疑了一下,身旁的冀州人士却再次重复道:“黑山既不寇冀州,我等为何入剿?” 李轩盯着郭典不说话,半晌,郭典才缓缓一点头:“乱命不可奉。” “好。” 李轩点头,又问,“那太行东毗邻冀州无主之地,可许黑山众耕?太行东之商路,可有必要封?” “可耕,无须封。”郭典这个回答的倒是快,毕竟开荒,把抛荒田恢复生产,商贸行旅,皆是地方鼓励的。 “你们彼此不信任,又都不想打,却又不得不互相防。” 李轩一摊手,“实际你们缺的就是一个第三方背书的保障。” 他先冲一众冀州人道,“黑山要占的太行山区,你们又不要,只是不想被贼占,只想要赋税。那缴纳赋税给冀州的黑山,还是贼么?民居太行又何须防?” 说着,又转向张燕一方的黑山众,“我观你等连苍天当死的旗都撤了,估计对什么立黄天,争天下的事是不指望了。保住时下的部曲寨民,让麾下领民过的去,自家有个小诸侯的富贵,就知足了吧。” “这与天子,朝廷的期望,有悖么?” 李轩左右环顾道,“天下纷乱,朝廷招安一方之贼,一是为了安一方,二是为了以此一方之贼,剿灭令一方之贼。 可凉州边军出雍凉则凉州反,幽州军西去凉州平乱幽州又反,青州兵入冀而青州再反。 所以啊,第二条的招安一贼剿另外一贼的法子,不见得高明,咱还是只取安一方,能安一方是一方就得了。这个安,既然你们彼此保障不了,那让我北盟做个保,让三方得利,可好?” “李君请讲。”无论是张燕等黑山众,还是郭典等冀州本地人,皆拱手。 “冀州税吏既然进太行收税不太现实,那就不如由北盟包税吧。” 李轩微笑道,“我北方军敢进太行,那黑山之税,就由我北盟代征吧。既然冀州怕黑山再反,那就减其兵,不让黑山多种粮,只准多种果树,茶,桑。让其失去再反的底气,同时把收入提上去,也好缴税嘛。 我北盟是商盟,需要大量的水果罐头,茶叶,蚕茧。太行所出特产,尽由我北盟收购,同时输入盐糖布酒,刀犁斧锄等生活生产物资,粮食则有冀州就近输入。 若失去北盟外购,则黑山所出就会滞销,钱就不够,粮又没有,它怎么造反?不过再出来劫掠罢了。 可北盟为何要停止收购太行所出,黑山军为何要出山劫掠,冀州能收取太行山区税赋,为何要启衅呢?那肯定是有人违约了。 像是如今黑山的十余万兵马,若规定裁撤到一万,它偏偏又多藏三万,那它就又要饿了,就又要出山劫掠了。可它为何要多藏三万兵呢,或许是冀州官军,让黑山感到威胁了,或许是黑山不再相信北盟了。 更或许是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为了信而谈,而是为了毁信彼此应付。 所以,信才是最重要的,对毁约的惩罚必须是残酷的,若毁约可得的利,超过了守信的利,我们又为何要守约呢?” “敢问李君,黑山要遵何约?”张燕大声问,他同样不想彼此猜忌,故而又问,“北盟又如何保约?” “很简单。” 李轩冲张燕竖起一根食指,微笑道,“就像我说的那样,黑山军的兵力,必须从目前的十余万,降低到一万。” “一万?” 非但是与张燕同来的左髭丈八,郭大贤,李大目,于毒等人,连帐中俘虏身份未去的青牛角,浮云,黄龙等黑山俘虏都哗然。 “确切的说,是五千。” 李轩点了点头,又笑眯眯的把掌心摊开,“五千兵,在黑山不外出劫掠州府,而你们众头目彼此又不需要火并的情况下,仅固守黑山的山地,是足够的。 你们若有出山劫掠的需要,或是有防备彼此火并的需求,那估计五万也是不够的。 之所以五千兵固守黑山就够,就是因为有北盟的背书。 无论是并州,幽州,冀州,司隶,哪怕是西园禁军,一旦有哪方势力入侵黑山,即等同向北方联盟宣战。 谁要正义的进入黑山剿匪,等同剿北盟,那北方军就将更正义的把谁剿了。” 正文 第一九八章 盟军 “当然,北盟的安全保障,需要黑山以另外五千兵的服役来换。” 面对一众紧抿嘴角,眉头紧皱的黑山头目,李轩依旧笑容不改,“如果你们愿意的话,精简下来的一万黑山兵马,将组建两个山地步兵旅,‘第一太行山地旅’与‘第二黑山山地旅’。 其中一旅,将调出太行,以盟军的身份,接受北方军指挥,并在黑山遭遇入侵时,作为盟军的先头部队,回援黑山。或在发现北盟违约,不肯发兵救援盟友时,自行选择叛变。 北方军仅是北方联盟的直属军队,并不包含塞内外的盟军。 若是我们的盟友遭到入侵,北方联盟可以组织的盟军总兵力,或许会是北方军的数十倍。 有一个盟友遭到入侵,我们毁约不救,北盟就会失去所有的盟军。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违约。 若你们黑山军,加上我们北方军,再加上咱们共同的盟军,都打不跑入侵你们的势力,那咱们就一定是遇到强敌了。 那个时候,才是你们能拉起来多少兵,就拉多少兵的时候。我们也会尽北盟之所能,尽量多派出教官,多输送军械物资入太行,为你们加快武装速度。待我们将我们的数十万劳改犯也武装完毕,咱再跟强敌打打试试。 若还是打不赢,咱们还可以在全输光前,尽量争取一个好的投降条件,起码人身与私人财产要保证,对吧?” 听到比北方军多数十倍的盟军,黑山众就已经咽吐沫了,待听到要武装数十万劳改犯,非但黑山众的精神已经不行了,在座的一干冀州人等眼神都发滞了。 经过李轩“提醒”,帐内人联想到两千余赤备就驱驰的三万余冀州各路仆从军,四万余黄巾战俘,包括郭典在内,皆悚然而惊。 北盟明面上兵力是极少,可要真打红眼了,没准真能拉出来数十万兵马。起码北盟劳改营里的人,在黄巾那里确实就是兵啊。 可黄巾与北方军的将帅,军队组织,军械良马,后方保障大不一样啊。这要数十万北方军挥军南下,别说冀州了,天子都顶不住啊。 被李轩忽悠的一展开联想,冀州本土官僚自己吓自己,再看北方军一众将领的眼神,都带着一抹讨好了。 妈的,弄不好这帮织席贩履出身的贱种,一转眼就成开国功勋了?这还有天理么? 可当初布衣出身的刘秀,不就是在幽翼拉拢土豪,骤然崛起的么?汉高祖的出身也不高啊。 时下造反此起彼伏,谁知道这帮忠义的要北上的暴发户,会不会也突然南下啊。 “一万兵,五千兵,一旅……” 黑山众皆眉头紧皱,张燕更是脸色发沉,仿佛能挤出水来。 他信的是两件事,一是此次谈不拢,待北方军再来时,真有可能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黑山,深入太行进行犁庭扫穴。 那黑山老少将面临的将是大规模的屠杀,以李轩的狠毒,张燕坚信北方军必会在所经之处,尸沙塞井,变水源地为瘟疫源,大规模的制造无人区。 碰上官军进山围剿,黑山军可避锋芒,可带官军山里兜圈,还能回来。 但只看太行东向出口的一个个无人村,与大片的无人区,黑山众头目皆知李轩是留了手的。 若是深入太行扫壁囤积栗地的白甲,带着仆从军在沿途也这么干,山中的一个个栖息地,将一片又一片的化为无人区。 北方军既然重视防疫,连传染病,伤寒的成因,病理都用彩色宣传画,普及到了冀州乡间。 那反之,张燕深信,北方军就一定知道怎么制造瘟疫。 碰上这种留手,都能打的黑山军尸横遍野的敌军邪帅,张燕与张牛角的观感一样,皆是无力。胜都有点恐惧,怕真打疼了北方军,被人施重手报复。 他二是信李轩所言的“有一个盟友遭到入侵,我们毁约不救,北盟就会失去所有的盟军。” 这句话他信,若北盟保障黑山独立,黑山确实不用担心北盟违约。 因为他既然能特意派人进燕歌劳改营,找老弟兄打听当初军都的前因后果,就对北盟各方面的了解,要比黑山诸头目要深的多。 张燕不光知道北盟与塞内外诸胡部盟,与非盟内的范阳卢氏等大族,有共同防御的章程,也就是所谓的“盟军”。 他还知道仅在北盟之内,就藏着一支比北方军更为庞大,可以随时启用的豪族联军。 仅北方军缩编精简掉的人员,陆续返回盟下各成员地盘的老兵,就建立了一套完全不输于冀州围困黑山军的大网。 一个由北方军陆续退役的在乡军人,训练豪族部曲,佃户,整训流民的练兵网。 北方军正规军,步兵军总兵力才五千,可仅一个北盟内的文士简雍,主要负责的还是与领兵作战八竿子打不着的纺织,麾下拥有的直属部曲,竟就高达两千。 这可不是佃户发根矛的兵,是完全按照北方军训练大纲练出来的豪族部曲。 只不过由北方军营训练,改为豪族自家地盘内自练,就是训练量,军械,组织与实战经验,不如北方军正规军罢了。 可旗号,金鼓,条令,营伍建制,甚至排队吃饭的模样,与北方军都是一个样子。 更何况北盟旗下还有北方军散出去的“军里”,百户人家全是北方军退役军人。 与别的地方戍卒还乡就种田不同,这帮北方军退役回乡的“军里”人家,由于占地巨广,牛马又多,还是“同里同利”,还乡了都没解散,还是军队组织,不少还在集体出操呢。 北盟内军里的户主,全是退伍兵,一还乡主业是耕田了,可一个个武装地主一般,整天哼哼哈哈的举石头,骑马射猎, 这一重新征召,战斗技能与身体非但没退化,反而养的更彪了。原来拿不动的重兵时下能耍了,射艺精进了,不少步兵都自学成骑兵了。 甲胄战马军里内又全有,另配都不需要,直接就能成“里”成“里”的朝战场上开。共同服役,共同退役,共同生活,那得熟到什么程度,那是什么感情? 汉中央军都担心兵卒逃跑,规定拾薪出营都必须成伍成什,可北方军的军里,需要担心邻居逃跑么?需要另外派里长指挥么?需要督促出操训练么?需要伤亡多少,才会导致全里崩溃逃亡? 一个这样的北方军退伍军里,与一百汉中央军对阵,谁会被杀的溃不成军? 张燕知道,北方军若真想扩军,根本不必依靠所谓的“盟军”,不用武装什么劳改犯。只要将盟内的豪族部曲一换旗,军里一重新征召,北方军一夜之间就能数十倍的膨胀起来。 幽州乱成那德行,北方军骑兵部队照样待在冀州一点不急,就是造反的乌丸都忌讳掏北盟的熊瞎子窝。 乱军劫一个飘红旗的堡,还没打下来呢,就被四面八方的援军合围了,要么死在原地,要么劳改营搬砖,与黑山军在冀州遇到的破事如出一辙。 张燕甚至感觉造反的张举,张纯,辽西乌丸与北盟应该是一伙的。要么就是北方军憋着什么坏呢,哪有身后房子着了,家里的人坐在房前静静的看星星的? 张燕不太想跟看星星的人玩脑子,讨价还价了,跟这号疯子讨价还价,不见得是啥好事,蔡和跟王双戟的下场就放在那里。 即便是十余万黑山军,一下缩编到一万,甚至五千,再觉得不可接受,他也只是细想到底能不能接受,而不是想讨价还价的更多一点。 因为那没有意义,即便明面上缩编到一千,黑山军只要明许暗不认,私下照样可以保留十万兵。 黑山是一众山寨,对外叫黑山,内部彼此之间竞争吞并不可免。 张燕自是知黑山的情况,瞒不了人家,可李轩却诡异的只给黑山一个番号,一个“山地旅”? 不,是两个山地旅,另一个在太行之外,等于成了北方军的“白甲军”,军事学徒,是跟随北方军作战的。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用意? 那黑山之内归他管辖的山寨,若是私下扩兵,毁的是黑山信义,违反的是黑山军与北盟立的约。 那以守信惩之,此为大义,似乎不算内讧啊。 可借这等与北盟之约,来驭下,久而久之,是否会被自家弟兄,骂做北盟走狗呢? 张燕脸沉似水,越想越是纠结,忽而一咬牙,冲李轩凝眉道:“一万就一万,可使黑山乱世以安,五千就五千。” “看来张君是真信我北盟啊。” 李轩的眼中闪出了温润的笑意,缓缓点头,“连信义皆不提,就信北盟不会负你。张君信的北盟,我其实都不敢轻信呢。毕竟与黑山一样,北方联盟也是一堆混账王八蛋组成的。可你这么信我,我也个人为你多作个保,若盟内今后有人背后进谗言,说你张燕要反,你放心,我帮你悄悄的杀了就是。” 张燕闻声眼前就是一黑,实在是感觉到了自己与疯子思路的迥异,可确实又从李轩的疯话中感受到了浓浓的互信之赤城,激动中不由一抱拳,语出斩钉截铁:“若黑山今后有人欲私下毁约背盟,我也只管杀了便是。” “好,那就一言为定。” 李轩笑嘻嘻的冲张燕伸出一掌,小拇指一勾,“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张燕:“……” …… 正文 第一九九章 标准 燕歌,汉江东码头。 遇雨即泞的原始表土早已不在,代之的是从港线一直延伸至内陆的大片条砖铺地的路面。 双轨两向并行的马拉火车,至东码头分至十二线,直抵军用码头,港务仓库码头,粮秣装卸码头,牛马禽畜码头,商品集散码头,吊装码头六个不同的码头装卸区。 江北岸崭新的钞关石楼前,车辚马循,人声鼎沸,从轨道旁的托运站与码头各个仓库摆渡散货的一驾驾马拉货车,马蹄铁与石制路面交击,带出一溜溜清脆的马蹄声。 东码头港线外,一个劳改中队挥汗如雨两月,才辛苦建成的深入江中的竖栈桥,一等石港线改造完毕,立即就被摧毁,以免影响内水通航。 汉江此段被拓宽,全新的东码头石制港线,全长达到了六里,港线吃水更深,可供靠泊的船型船只更多的同时,新的石制港线就是防洪大堤,兼起治水防洪的作用。 燕歌区域的内水码头,与津门的滨海码头建设不同。 滨海区域,面相一望无际的大海,若要开辟港口,是沿滩涂向海洋方向打木桩,然后在木桩之后填充石头,挖掉桩前的淤泥,就可以停靠船舶了。 港线前吃水深度有八尺以上,就可供北方五百至两千斛的近海平底沙船直接靠泊,而不会发生搁浅了。 若要停靠吃水更深的大型海舶,那就继续朝海洋深处打木桩,木桩后再填石,直至港线吃水深度,可供南方尖底福船直接靠泊。 若要减少港口土木工程总量,那就以竖栈桥的形式,用延伸至海的长栈桥,代替平行海岸港线。 燕歌初始物料接驳阶段,就是以朝江水中竖栈桥,来代替码头港线建设。 但那是权宜之计,对港口综合利用不高,单位时间的吞吐量与接驳效率低还是其次,主要是江岸码头竖长栈桥,会吃掉“江宽”,影响内水通航,心机肛塞一样,会引发交通堵塞。 于是,与滨海港口建设不同,在濒汉江竖临时简易栈桥,接驳物料的同时,平行于汉江的一条并行的笔直深壕沟,就已经在挖掘了。 壕沟深度达到了一丈六,两个跳进去,摞起来都看不见头,由于毗邻汉江,未节省工程量又不能离江岸过远,故而要在渗水情况下,进行施工。 幸好有毕岚那个太监发明家的翻车,仅汉江东码头港口建设工程,沿线就陆续组装架设了专一用于排水的翻车七十余架。 壕沟深度就是港线吃水深度了,可从容以陆上作业的方式,以砖石覆堤,把临江的那道“土墙”清掉就是了。 平行港线施工的坏处是工程量大,好处是可以突破地形局限,以规定的参数划出符合这一范畴的图纸,进行有目的的建设作业施工,提高港口的综合利用率。 并行挖渠的同时,朝内多挖一个鱼塘,就多出一个干船坞,多挖一段竖渠,就多出一段泊位。 五百斛的粮船需要多少的深度,就挖多深,多一尺都不挖。两千斛的海舶需要多深的吃水,多宽的泊位,就挖多深多宽,少一尺都不行。 这种综合利用,配合严格的内水通航引水规则,可以让原本只能同时停靠十二艘五百斛以下船只,接驳其中三艘,日吞吐量不过六千石的汉江东码头。 一跃成为可供六十艘二千斛船舶同时停靠,六十艘同时接驳,日吞吐量骤然提高至十万石以上的综合港口。 随着三江清淤拓深工作的持续,信号与内水航行制度的实施,船舶灯火信号与沿岸灯塔,港口照明的日益完善,夜间行船避撞与夜间装卸,将会再次提高水路运输效率与港口吞吐量。 与三河建设大营内一样,船只在毗邻燕歌的雍水,汉江,南江的内水航行时,同样要遵守靠右走的规则。 与高速公路交通规则完全一样,超车要如何超,停泊要在哪泊,下锚夜间灯火信号要怎么长明,什么船型不准沿江心航行等都有标准。 穷的没油灯,感觉夜间点灯浪费,北盟负责补贴。按船型大小免费提供云母片制造的桅杆灯,按月免费提供一定量的照明用脂肪油。 这种桅杆灯是目前的北盟渔船,与未来海军舰船的制式照明灯具,防碎玻璃割伤的有机玻璃不会造,用的就是云母片。 桅杆灯是特制的,烧的是无烟鱼油,燃料舱与外灯室是分开的,即便从高空摔下,碎在舱室顶,帆具与甲板上了,也不会把船点着。 只要愿意学习,遵守北盟制定的内水通航避撞条例,北盟就为愿意学习,愿意遵守的渔户,商船,提供帮助。 让你用夜间灯火信号,就为你免费提供夜间照明工具。规定什么船型什么网,不准在汉江中继续用了,就会廉价甚至免费的为渔户换取新船,新网。 反之,不愿学,不愿遵守北盟规定的人船,在雍水,汉江,南江等北盟占据统治地位的江河行船时,就会被区别对待,就会被边缘化。 一旦阻碍了军事运输船舶的通行,即便愿意让,愿意配合。可由于不具备配合的基础条件,也就是怎么让,怎么配合都不知道,又怎么配合怎么让? 而军事是不会等民事的,故而哪怕让的慢了,都有可能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一户勤勤恳恳,辛苦打渔的渔户,全家都是好人,不耽误就是因为不想学北盟规定的内水通行条例,不愿遵守繁杂的信号避让规则,而全家连船带人,被执行军事输送任务的北盟船队,撞沉射杀于江中。 内水通航条例中就规定,桅杆升三角红旗的战斗船只,在江中下锚,在港口停泊时,不允许民船靠近。 贩菜猪卖柴薪的渔家再是好意,再无辜,只要不学,不遵守这一条例,一旦贸然靠近,很容易就会被射杀,乌篷付之一炬。 北方军误杀的无辜,与善良的商民一体人等多了。禽兽与不爱民的坏名声多了点的同时,吃水路这碗饭的好人坏蛋,对北盟内水通航条例的学习热情,也都高涨多了。 愿意学,船头与桅杆上,就能升一面橙底黑字编号的信号旗,这代表“学船阶段”,允许靠泊燕歌东码头等特定泊位。 何时觉得学的差不多了,就可以登记船只船主资料,申请车船执照。 考核合格,船只无论大小皆有编号,船舷漆号与船名,换红底橙字编号旗。 在北盟登记的船只,可优先于港口码头停靠,接驳,装卸。优先接取北盟定期提供的进出口货物清单,适用各个船型与货物的关税优惠,并享受北盟的行船保护。 外来船只,哪怕是从东南津门方向来的船舶,在未与北盟的内水通航条例接轨前,停靠卸泊都必须至更上游的西码头,以免影响东码头的货物装卸吞吐效率。 因为北盟商船,麻包大小与材料都是有规定的,不符合标准的货包与木箱,将在货运并轨环节,引发阻塞。 轨道的宽度是马屁股决定的,马拉火车的车厢装多少货包与标准箱,配重与总重和马拉火车的速度与效率,是一个个公式决定的。 港口的吊机一兜最多吊多少麻包,几个标准箱,港口至各货场的摆渡货车,货场间接驳的马拉厢车,全部遵循的是一个标准下的一个效率方程。 一旦外来的不符合这一标准的货物容器进来了,就会堵塞血管,单位麻包的货值再高,装卸费再高,东码头同样不允许停靠,不接受装卸。 因为那点港务与装卸费,与看不到后续环节损失相比,微不足道。 制定标准,捍卫标准,是北盟“社稷”大事,是基础中的基础,核心中的核心。 这一北盟上下皆无感,而李轩无比重视的基础部门,直到贾诩来到,才在制度上被正式的确立。 无论是军内辎车的轱辘长度,路面轨道的宽度,还是汉元的材质与粮票上的图案,即便是军衔勋章的材质,佩戴部位,都要有统一的标准。 各行业都必须自组行业协会,并由本行业的行业自律协会,自行提交行业内的标准。 “毛纺协会”就必须制定毛纺分类标准,什么羊毛为特等羊毛,什么羊毛是一等,二等,三等与劣质羊毛,材质标准是什么,怎么鉴别,都要向“标准委员会”提交标准申请。 如果各行业放弃这一标准的制定权利,不积极参与标准的制定,那就严格遵守“标准委员会”拍脑门决定的标准,不管合理不合理,在标准未被推翻,或修改前,就得按标准来。 这是一项永无休止的超级软件工程,远超秦始皇统一度量衡,修长城的所谓奇迹工程。远超曼哈顿工程,阿波罗计划对美国的影响。 制定标准,捍卫标准,才是最伟大的工程,没有之一。 北盟几乎所有识数的人才,都在为“标准委员会”这一数学部门服务,北盟所有的部门,都是“标准委员会”的下级部门,都要遵照这一部门颁布的各项标准。 贾诩时下就负责这一部门,而在标准的制定中,恰如内水通航条例会残害良善,误杀无辜一样,同样有受害者会被标准伤害。 “文和,你这是在毁灭北盟的海军。” 站在汉江东码头的长堤上,望着一艘艘正在抛缆靠泊的漕船,晒的黑了不少的程普,脸色更黑,“按照你的标准,海军一天就被你击沉了九成。” 说着,恶狠狠的瞪着贾诩,“你简直就是海军最大的敌人,亏我们送了你那么多烤鱼片,你这个光吃不办事的王八蛋。” 正文 第二百章 标准的纺织机 “你们自己提交的标准。” 贾诩手中捧着袋烤鱼片,边捏出一片喜滋滋的吃着,边脚步轻松的朝粮秣装卸码头走,“渔业司与海军一分,海军的预算一出来。海军该保有多少船,能占多少造船台,能养多少水兵,保有什么样的船与人效率最高,那不就是简单的算术么?” 说着,浑不在意的问,“我们只是按你们的情况,为你们计算出一个最优的配比,只是参考标准。若是你们坚持把30石以下的渔船,划归为军船,可以呀,相应减少300石以上的战船保有量。我们负责更改标准,更改免税船台标的,让船厂相应减少大型军用船台,多为你们造小船就是了嘛。” “小船有小船的作用。” 程普紧步跟上贾诩,急声道,“无游马舟,如何迅速接近敌船跳帮上去?藏匿狭河芦苇荡中的敌船如何清剿?” “我不知道。” 贾诩笑嘻嘻的摇头,边啃鱼片边道,“海军怎么打仗关我屁事,我就知道你们今年的预算总拨给是30万元,能从渔业与水运贸易提取的奖励,明年的追加部分,在80万元上下。 反正你们海军就这百万出头的预算,要保大船还是保小船,要多养船还是多养人,要保渔业增长还是要海军规模,你们自己选。 我只是提醒你们,一旦你们最终选择的标准,是利于多造小船多养兵。那我们最终制定的标准,就会促使造船业协会下的各个船厂,为多制造30至300石区间的军船,而多准备这一区间的船台。 这一标准,会影响其后的伐木,晾材,制板等一系列标准。小船松木就可以造,不用油杉,柚木。我们为鼓励多种松伐松,非但造船,连木器制作的标准都会同时向松木倾斜。 这一标准的好处,是你们造小船的原材料供应,会越来越充足。愿为你们造小船的船厂,会越来越多。你们小船的成本会越来越低,越造越快。 可是相应的,没有大型船台的需求,除了直属盟内的一间船厂,会为海军不计工本的建设大型船坞船台外。民间船厂造大船无利可图,就不会扩充大型船台,相应的大型帆具,也没有制造经验。 那若等到你们想要大船的时候,估计要先等十年。毕竟现在你们都不愿意裁撤小船,等小船保有的多了,那么多水兵,哪是说裁就裁。海军官兵退伍金与就业安置标准,可是与海军预算标准挂钩的呦。” “这么多标准有什么用?” 程普气闷中又略显烦躁,“我还挂着个标准委员会海军委员呢,可这标准我怎么感觉越定越乱,牵连那么多,我一海军还得操心木器场用什么木料便宜?” “万事开头难,时下是摘棉,抽棉的阶段,当然一头乱麻。等到纺成了棉线,织成了棉衣,你就知道标准的厉害了。而标准委员会,就是标准的纺织机。” 贾诩不以为意,若谁都像他一样聪明,他又有什么聪明的,所以对程普一类的蠢货,从来要求不高,只是实话实话,“能理解标准之伟大的,除了小仙那妖,怕也就是我贾诩了。你德谋顶多算的上资质还行,发牢骚归发牢骚,提交的海军标准还是以大船为主,取远利而忍时弊。 你提交的标准,舍弃小船了么?30石三人驾的战舟,不就被你划归成500石战船的附艇了嘛,节省三水兵,可船兵俱在啊。不就是改下训练标准,让船上水手,多练个放舟,驾小舟么。这证明你是可以理解标准,并用标准来精兵简冗的呀。 你与天天围着我骂,为抗拒标准而抗拒的一群蠢货不同,你只是发牢骚,可你跟我发牢骚有什么用?你明明反对的不是标准,是嫌海军预算太少,可预算不归我管呀,你真以为我跟李轩相得,就能用我传话么? 他个王八蛋让我负责这摊,假惺惺的什么预算要按标准来,你真信哪?那不就是让谁对标准不满,对预算不满,全冲我来么?我凉州来的嘛,来自北盟之外又身处北盟之中,一个外人为北盟高高在上的立规矩,这不就是顶缸嘛,我就是缸啊。 我一不注意就被坑了还没说什么呢,你就送我点烤鱼片,就想让我再为你把缸顶上,把我放到火上烤?德谋啊,你原来挺淳朴的人呀,怎么也染上找人顶缸的恶习了?” “没有的事。” 程普不承认,遥望着钞关钟楼上正升起的一面面信号旗,语气异常坚决,“我程德谋何等样人,岂能拿文和做枪?” 说着,又是话锋一转,“不过,文和啊,卖旗那部分的抽成,真是我们的预算大头。护航是海军护,航道是海军保障,卖旗钱海军才提两成,这标准明显不合理嘛,对吧?” “怎么才合理呀?”贾诩不以为意。 “每多一成,就多合理一分哪,一成就顶海军全部预算了。” 程普变脸一般,龇眉带笑的朝贾诩身边凑凑,神神秘秘道,“我海军可也有特别情报支出哦,我听说有人跟文和是五五分成,这也太黑了。你放心,只要文和为海军争取,这卖旗钱能多分一成,咱就批4万元的特别支出出去,真金白银的感谢为咱海军说话的人。” “一成?挺大方呀。” 贾诩摇头晃脑,点头道,“是个好买卖,时下4万能多分的40万,几年后说不定就是400万,4000万,甚至4万万了。” 说着,感兴趣道,“4万万的4万,少了点吧?你立足长远,也应该为海军说话的人,长远的分钱呀。” 北盟各部门的特别支出,既属于小金库,又属于秘密支出,是享受豁免的经费。 这种秘密经费,是用于奖金发放,内部公关,内外收买,情报支出,笼络策反,或秘密项目,一切随意。 只要认为对部门有益的花销,随意花,即便盟内人收了,都是合法受贿,且免责。 因为这就是赢者通吃的规则。 越是强势部门,有本事攒小金库的部门,公关权力,话语权就是要越高。非但民不能平均主义,干好干坏一个样,部门同样不能一样。 干好干坏一个样,哪个部门都不会有动力,多干多错,那还不如不干。 干交通的懒得修路,干海军的懒得为人护航,民政懒得为人办事,军政懒得打仗,商政懒得为商贾牟利,工政懒得为工匠争取利益,农政懒得辛苦开荒提亩产,那就一潭死水全混日子了。 北盟就不这样,干的好不是为盟,为百姓。而是先利自己的部门,先利自己。至于利盟与利百姓,那只是各部门效率提高,战斗力爆棚后的连带效应。 海军为了独立出渔业司,就不能靠等靠要,而是要先干死除自家以外,视线中所能看到的所有渔船,霸占所有能霸占的航道。 从而加快北盟渔业的产值攀升,水运需求与航路收益的提高,从而触及“海军需求”。 程普对“有海运与截断对方海运的需求,才需要海军。海运需求有多大,海军才能有多大”深信不疑,起码北盟的海军秉承的就是这一原则。 程普就是想海军规模更大些,发展速度更快些,故而对贾诩要长期分海军红利的玩笑非常伤感:“都不把我们海军当回事啊。” “就没几个人知道北盟有海军才对。” 贾诩一脸的幸灾乐祸,“小仙把你们海军说的挺玄乎,你们可别掉链子啊,把关将军半道掉海里,你们可就真露脸了。” “嘘。” 程普左右张望了一下,冲贾诩一皱眉,低声道,“军机,注意些。” “唉,真怕你们变落汤鸡。” 贾诩点了点头,示意明白,又摇了摇头,对北方军的胆大妄为,说不上是什么观感。 北盟的众多商号,已经以“民船”的形式,持续向青州安乐国,黄河入海口的临济,连续输送了三月的粮秣了。 明面是贩粮予青徐,扩商号建粮储于当地。 从最初的临济,粮船靠泊青州地,慢慢扩大到了东莱郡的黄县。 后者才是北方军的真正目的地,或者说是出发地,那里是莱州半岛的突出部,循沙门群岛一个狭长岛链北上,可直抵幽州辽东郡。 从青州东莱登陆幽州辽东的距离,是燕歌出发至辽东路程的七分之一。 而船运的速度与时间,仅为陆路徒步抵达辽东的三十分之一。 陆地走一月,船运一日即达。 这是为了突袭辽东乌丸。 与张纯等一起造反的是辽西乌丸的丘力居部,可北方军并未将第一波打击目标,放在张纯,张举与辽西乌丸丘力居。 贾诩感觉李轩比他心还黑,就是因为这个,北方军要突袭的是既没竖反旗,又毫无思想准备的辽东乌丸诸部。 更令贾诩感到无耻的是,李轩准备应付朝廷的借口是:“乌丸看起来都一个样,北方军用的又是过期地图。所以,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正文 第二零一章 兜头来一闷棍 这令贾诩简直无语。 辽东不是郡,叫“辽东属国”。 他是知道北方军是要把三郡乌丸一战打没了的,整个族都把人家打没了,这个错误怎么弥补? 为了摸清东莱沙门群岛,至辽东预定登陆地点的水纹与气象资料,以北盟渔船,商船活动的侦察船,已经在兵站预设地域与预定登陆点,连续侦查测绘了半年之久。 甚至与辽东乌丸诸部的不少酋长,通过“互惠互利”的贸易,都交上了朋友。 这地图是怎么过期的? 驻津门的关羽部,年前就已在津门外海离岛,开始演练登陆战术。程普都是以海军副手的身份,直接隶属于东线总指挥兼海军司令关羽。 驻潞县的下白亭,驻雍奴的鹿鸣亭,一等东莱郡黄县的兵站与沙门群岛的栈仓建立完毕,四月起就已陆续顺江而下,与驻津门的北方军东乡一起,乘船抵达东莱。 关羽大张旗鼓的护卫北盟商队到达冀州钜鹿,造出北方军东乡南下冀州的同时,实已转往青州东莱,与北方军登陆部队汇合。 南下冀州剿匪的北方军骑兵部队,已于一旬前陆续载誉归来,三日前就已封闭军营,开始了“封闭式整训”。 据说与以前一样,还是准备开营后轮休。 只有知道“火炬方案”的人,才知道北方军对乌丸作战,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北盟南涿郡至北渔阳,旗下简氏,安氏,盖氏等豪族部曲,在赤备归时就已开始由南至北依次动员,以让人习以为常的演练为名,开始向各个坞堡,各个出发地集结。 刘备的中乡,张飞的西乡,虎豹二亭,并赤备左右翼,将汇同盟内豪族联军,共同组成西线攻击集群。 据贾诩所知,西线第一波不是去解广阳蓟城之围,救幽州牧刘虞于水火。 蓟城只是吸引张纯等西部叛军的磁石,西线北方军将置蓟城附近重兵不顾,直接北上打穿长城一线,于右北平与幽州边军和塞外盟军会师。 之后,三方合兵向东,沿辽西走廊东进,直捣丘力居的老窝,与东线辽东登陆的关羽部一起,南北夹击辽西,辽东乌丸,毕其功于一役,一战歼灭此二郡乌丸。 令贾诩精神错乱的不是北盟要一战灭辽西,辽东二郡乌丸,是知道这事还没完。 他知道董卓与李轩的商定,知道幽凉要合伙吞并并州。 并州牧丁原,被董卓与李轩任何一个惦记上,恐怕都是凶多吉少,若被这俩歹毒的货东西夹击,那还有吉就是奇迹了。 可北方军西去并州,要过上谷郡呀,那他也就知道了,上谷郡乌丸同样不会被北方军放过。 北盟欲要一次扫灭三郡乌丸,都不令贾诩崩溃。 令他精神错乱的是北方军此役等于是空巢而出,而守卫燕歌老窝的只有龙亭一个不满员的亭,七百正规军都不到。 北方军主力置叛军在外的重兵不顾,直接去掏人家老窝,难道不怕张纯,丘力居等人来掏燕歌么? 若不是贾诩知道李轩惜命不下于他,此次作战就坐镇燕歌守窝,他早跑了。 而更令贾诩精神崩溃的是,李轩是拒绝出征,理由是在外行军打仗太苦了,没有猫家里舒服。 贾诩知道,这是真话,所以他服…… ……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由燕歌出发,沿南北向108州道,向平谷机动的北方军前锋,于无终国境内与右北平乌丸大人乌延部遭遇。 得知乌延亲领八百骑兵,三千部民出右北平西进增援丘力居,前锋张飞与赤备左翼统领苏双,当机立断,主动向乌延部发起进攻。 北盟伐张纯一役,由此正式打响。 是役之离奇,在于其突然性与偶然性,在于帝国主义的尿性。 当时乌延部打前的八百骑兵,与其后的三千部民,正沿路面情况极好的108州道南下。 乌延不是要顺108直接渡过雍水打燕歌,他本是准备在燕歌北转向广阳,去“再次”增援丘力居。 这条路乌延不是第一次走了,是轻车熟路,在幽州腹地劫掠一段时间,战利品够驮满马驼,堆满手推架子车,马拉辎车了,就得押运回部,之后再出来。 半年来纵横幽州东部的战绩,让其忘乎所以,虽然知道北盟的碉堡啃不动,也没打算与北方军冲突。 可与行军的北方军遭遇,尽管脚下就是北盟修的108州道,还是不打算让道。 因为路遇打着北盟赤旗行军的队伍,不是一次两次了,多数情况下,无论是北方军正规军,还是北盟旗下的土豪私军,皆是原地警戒固守,任其大摇大摆的通过。 乌延不知道此次北方军北上是干什么来的,不知道他碰上的只是北方军的先头部队,身后是滚滚而来的大军。 他还想耀武扬威,振奋士气,趾高气扬的就率八百骑兵,迎着北上的北方军,故意用骑兵铺满108州道的路面,继续南下。 那身为前锋的张飞,也没办法了,让乌延过去,到后面一看能吓死他。 早打晚打都是打,既然遇上了,那就打吧。 打头的张飞与苏双,俩二货都诙谐,一看乌延螃蟹一样的故意占道行军,沾染了李轩爱坑人的毛病,就打算坑乌延一把。 兜头来一闷棍。 未免吓跑了乌延,或引发其警觉,俩二货没让侧后的赤备上来,而是打算用步卒,来敲这一闷棍。 于是,行军司马田豫请令,亲率三百弩手,以三十辆“骡一式自走炮”为先驱,摇着军旗,敲着军鼓,唱着军歌,迎着沿108州道南下的乌延八百骑兵,毫不避让的对进。 两支迎头对进的部队,赌气一样,各自占满州道路面,趾高气扬的朝对方迎了过去。 直至三十步,田豫才命“自走炮”原地展开。 北方军“骡一式自走炮”上的床弩,有九个长短不一的凹槽。一弦可射一长弩,亦可同时装填十七支铁矢,成为中近距离散射状态的“密集弩”,一次射出十七支破甲箭。 乌延一愣神的功夫,三十辆自走炮一个原地掉头,三十张“密集弩”状态,已经上了弦的床弩,就正对三十步外,铺满108州道的骑兵了。 实际用不着三十辆自走炮,毕竟田豫还带着三百把弩呢。 就一个照面,108州道就红了。 就一个瞬间,乌延开路的八百骑兵,就人尸落马尸,马尸压人尸,人喊马嘶,马倒人死,二百余骑一波弩箭就报销了。 乌延三个儿子中的两个,当场就变刺猬了。 不等押后的张飞五百步军冲上来,乌延部骑兵打马就跑,苏双立即率赤备左翼从路肩两侧卷出,纵马狂追。 乌延部的三千部民,同样一个照面就崩了,赤备就没停步虐杀部民,不过左右掠过的时候奔射了一阵箭,就继续追击放弃自家部民,闷头朝北狂蹿的乌延部骑兵去了。 是役,右北平乌延部,可用兵马一个照面伤亡殆尽,自称“汗鲁王”的乌延,被赤备一个小队一直向东追击至六百里外的徐无,用弓弦勒死。 至于赤备左翼主力,再次追溃乌延骑兵后,就直接杀入了右北平乌延部,焚其栅寨十六座,斩其部民三千余口,降其众两万有奇,缴牛马羊驼十二万头。 苏双缚乌延近支六户一百一十七口,集两万余乌延部民于主寨前,用马拖死乌延留寨幼子,继而分刀于其众,令其民一人一刀,杀灭乌延近支。 其间,凡有不虞不忍之色,持刀犹疑不前,落泪哭喊者,尽杀。 右北平乌丸部,经此一役,已不复存在。 战斗打响的消息传至燕歌,早已准备好的无数信鸽被放飞。 从幽州至洛阳,从洛阳至江东,北方联盟讨逆檄文与布告,告幽州将校吏民敕,大张旗鼓的飞满塞内塞外,大汉十三州。 为一劳永逸的解决乌丸诸部,屡屡破坏北方汉胡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阻塞塞内外商路,动不动就祸乱四方的问题。 北方联盟公开号召塞内外汉胡一体人等,对敢于打乌丸旗号的乌丸匪帮,施行无差别的打击,直至没人再敢打乌丸的旗号行凶。 北方军正告幽并凉冀,并塞内外诸部,任何敢于打“乌丸”旗号的部盟,任何敢于收留乌丸匪徒的郡县部盟族户,都将面临北方军无差别的打击。 北方军誓与乌丸,死磕到底。 这份檄文一发,正造反的乌丸非但没有颤抖,反而只抢劫不竖反旗的上谷郡乌丸,都躁动了起来。 “幽州被你弄的一团大乱,你倒是优哉游哉。” 汉昌区南部,毗邻汉江的一处占地千亩的庄园内,荣升地主老财阶级的李轩,正一身大褂躺在碉堡露台上的一张摇椅上。 摇椅脚旁的小板凳上坐着个俏丫鬟,正给李老爷捏腿,脚边正对的另一个小板凳上的俏丫鬟,正低头细心的为李老爷捏脚。 李老爷也忙着,忙着吃西瓜。 摇椅旁放着个三脚矮漆桌,桌上摆着茶水,盘里放着切成片的西瓜,密瓜,果仁。 李老爷熟能生巧,眯着眼,都不看,就能准确的抓到葡萄干,果仁,准确的塞进嘴里。 只是一旁躺着的贾诩,最受不了李轩比他还好逸恶劳的样子,对李轩的腐朽深恶痛绝:“你晒个太阳都得仨人伺候着,你这么腐朽,我都羞于你为伍。” 说着,生气道,“为什么给我捏脚捶腿的就两个,你却多个倒水的丫鬟?” 正文 第二零二章 打仗是为了胜利,又不是为了忙 “我他妈就四个丫鬟,已经全部上钟了,你还想咋地?” 李轩斜脸冲贾诩吐了口瓜子,躺在摇椅上舒服的眯了眯,单手一举西瓜皮,“你别小看我四个丫鬟哦,这是我老部下了,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我对她们比对你感情都深,我不是腐朽,是甘愿摧残自己柔嫩的小脚,练习她们笨拙的大手。” 简雍家伺候过他的四个丫鬟,早就说要给他送来,只是一直不是居无定所,就是驻帐,一直没要。 买下这处燕歌之内,毗邻汉江,占地千亩的荒地,才接受了四个老部下的“投靠”。 “噗。” 贾诩毫不示弱的斜脸,一口瓜子回吐了回去,刚想说啥突然唉呦一声,双腿仿佛痉挛一样的缩了缩。 “哪哪哪?”李轩兴奋的上身一扬,从躺椅上半坐了起来,好奇的问贾诩脚前的秋菊。 “肝,脏器。”秋菊神情专注为贾诩捏脚,一脸认真问老宅男,“贾爷,可要奴轻些?” “轻个屁,摁死他。” 李轩得意洋洋的咬了口西瓜,回趟椅上,“我就知道他心肝坏,这不,有证据了吧。” “诶?”贾诩瞅着秋菊,挺好奇的模样,“贾爷,这称呼挺有意思啊。” “不错吧?有钱就是爷嘛,赚钱的不得哄着掏钱的?” 李轩见贾诩也认为这个称呼好,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又突然精神一振,问贾诩,“这脚通经络,中药泡一泡,小手捏一捏,甭管有用没用,反正挺唬人的。我就打算把我家丫鬟训练出来,开按脚店去,专门给人捏脚,你觉得咋样?不会比我三哥的包子铺生意差吧?” “唔。” 贾诩被捏的哼唧了一声,想了想,似对李轩的买卖不看好,晃了晃脑袋,“盖的公共澡堂里有俩摁脚的收个小钱还行,支个专门按脚的铺子,人来就为了按脚?我不看好。” “咦?你是挺聪明呀、” 李轩示意身旁倒水丫鬟为贾爷添水,捏着左脚,支着右腿,一脸赞叹,“你连修脚捏脚的最适合依托澡堂都能想到,我感觉培养人喝茶的习惯,也应该从澡堂做起,先上茉莉,便宜。” “我是比你聪明呀,你连数都不识。” 贾诩左看看,右看看,瞥了眼李轩,一手举起茶杯喝茶,喝的就是茉莉,一手举起个巴掌,一脸鄙视,“明明是五个丫鬟,你都能数出四个。” “这不是我丫鬟,这是我老婆。” 李轩一脸你这都不知道的神色,“我妹妹小叶子她妈。” “噗。”贾诩闻声一口茶就喷出来了,瞠目结舌,“你整的挺乱呀,就为了呛我一口是吧?” 他神色间倒是一点不信,李轩满嘴胡扯八道的习惯,他早就习惯了。 “真的呀,又有夫妻之实,又有夫妻之名,我就叫她老婆,他就叫我夫君呀。” 李轩轻松惬意道,“只是就我俩的时候她才叫,人比较害羞。” 周氏茶杯一放,提裙低头就跑了。 “你看,我就说了吧。她没我脸皮厚,害羞。” 李轩在躺椅上撑身回头看了眼跑掉的小叶子妈,对贾诩得意道,“我没骗你吧。” 贾诩脸色呆滞,李夫人可给他捏过脚啊,他真以为丫鬟呢。 李轩见贾诩的神色,就反应过来了,不在意的一摆手:“我还给我们家丫鬟捏过脚呢,不然她们四个笨蛋,哪来的这么好的手艺,有什么呀。回头让你老婆也给我捏捏,不就完啦?” “噗。”贾诩闻声又斜脸冲李轩吐了口吐沫,尴尬一去,又觉得李轩太无耻了,没好气道,“前方吃紧,你在后方紧吃,甩手掌柜一样,比我还清闲。” “我有啥好忙的,打仗是为了胜利,又不是为了忙。” 李轩轻松道,“要是把我忙的五迷三道,非事必躬亲才能打胜仗,那我肯定不打仗,因为那证明我就没打仗的天分。与三哥抬手一矛就能扎死我一样,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战争是艺术,没这个艺术天分,再怎么辛苦的作画,有什么用?” “唔。”贾诩眉毛一歪,无奈的哼唧一声,“平了冀州黑山,让你又膨胀了呀?” “黑山是用战平的么?” 李轩得意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平冀州治理民生即可,黑山将不败而败。若用战,反会师老兵疲,胜就是败。我在冀州又没跟人打仗,就是织了两张网,有苍蝇撞上的时候,网就自动处理了,哪用我打。” “我看你对幽州战事,比冀州还轻松。”贾诩对李轩的臭屁深恶痛绝,可与李轩在冀州问题上的看法一致。 他同样不屑打来打去的拉锯,一向就认为主修内功最好,内功练好,打诸侯跟打蛮部一样,一下就可以了。 不到万不得已,贾诩才是绝不行险之人,败不败敌不重要,总之先保证老子没事最重要。 这个“先顾好老子再说”的秉性,与李轩有异曲同工的地方,故此二人才臭味相投。 若是换刘备,关羽,张飞等人坐镇燕歌,贾诩第一时间就会跑,远离是非之地,以免被乌丸掏了老窝。 可换成天天屁事不干的李轩,猫在燕歌,贾诩反而一下松弛下来了。 因为他知道,若燕歌真有危险,李轩肯定跑的比他还快。 “乌丸有什么好担心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李轩扔嘴里个果仁,神态轻松,“刚让三哥他们弄死的那位汗鲁王,右北平乌丸大人乌延,其部只有八百户。上谷乌丸大人难楼,九千户。辽西乌丸大人丘力居部,五千户。辽东属国乌丸苏仆延部,仅千户。一个普查就出来了,就几个村儿而已。” 顿了顿,又道,“几个村借机就闹腾闹腾,抢水抢地抢人,抓人为其耕种,畜牧,增其部民。更多的是被苛捐杂税逼的活不下去的汉人,主动寻求庇护,以乌丸自居,免赋税徭役嘛。 就那点人,一多半还是汉人,顶个乌丸的名字而已,就是剃个光头装彪悍。这号色厉内茬的部落,就是用野蛮来掩饰其虚弱,遇上更野蛮的,一波就屠光他们。 幽州整天乱糟糟的不是个事,那就趁乱,干脆大乱一下,洗一洗牌。没有对旧世界彻底的清洗,何来新世界的澄净天空? 北方军此次作战,不过是驱赶这群披着狼皮的羊,在幽州四处逛逛。 这次幽州乱毕,我是不太希望幽州之内再起战祸了,那就需要把地下的祸根拔一拔,尽量让幽州从此远离战争,与民生息。” “幽州战会熄?”贾诩一脸不信的样子。 “我说的不是幽州战熄,是幽州之内战熄。” 李轩轻声道,“以攻代守是免不了的,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我意思是今后幽州兵马只出去打别人去,幽州之内就和平了。对外战争损耗的那点人口,与内乱导致的人口损耗相比,微不足道。 幽州之民,未来只需背负一定的税赋,就可以了。毕竟要支援前方作战,物资供应是不能断的,不履行这一义务,前方一败,就会被人杀进来。乱世之中,两权相害取其轻吧。” “即便去了乌丸。”贾诩摇头,“刘使州,公孙,北盟三足鼎立,幽州之内战祸可免?” “应该是可以的。” 贾诩的问话很直接,那意思北盟狼子野心,肯定不是忠臣,为夺幽州之权,与二者必有一战,李轩同意,只不过略有不同,“文和,你知道我在冀州,手里始终攥着赤备的一半机动兵力,作为总预备队。你知道我在防谁,最怕谁动么?” 贾诩毫不犹豫道:“公孙。” “对呀。” 李轩点头,问道,“你说我平黑山之际,公孙当动不当动呀?” “当。”贾诩点头。 “当动未动,当救不救,为何呀?” 李轩不等贾诩答,就又笑,“我再问你,北方军平乌丸,公孙当动不当动呀。” 贾诩闻声一皱眉,忽而猛抬头,恍然大悟:“你是说……” “我是说可一可二,不可三呀。若这次公孙还是当动不动,当救不救。” 李轩见贾诩明白过来了,笑嘻嘻道,“那证明公孙是个好同志,与北盟是可以成为一家人的。” 贾诩哭笑不得,却也知李轩所言是实,若公孙此次再当动不动,当救不救。 那就证明…那就证明公孙真是个忠臣,李轩的意思,公孙伯珪压根就没有逐鹿天下的心思。 贾诩本身就有空间架构视角,自然明白公孙若此次再不动,那就动弹不得了。 李轩南下冀州,平黑山,断其外援,在冀北拉了一条隔离带。 而幽州三郡乌丸,上谷郡,辽西郡,辽东属国,加上被一战即灭的右北平乌延部,这是什么? 这就是塞内长城一线呀。 一旦被北盟打通长城一线,幽州边军尽归其有,塞内外通道尽被北盟掌握。 而公孙瓒军中募来的乌丸,胡骑呢?老家都在北盟统治之下了,怎么为公孙卖命? 即便是公孙瓒军中的良马输入,都要看北盟脸色,不然哪买马去?找并州丁原,还是凉州董卓? 三边委员会是干嘛的? 正文 第二零三章 你误解我了 贾诩暗忖,李轩确实不用跟公孙瓒明刀明枪的打。 因为等看不见的地方打完了,公孙想打都没法打了,不识时务,就只有灭亡。 原来北方军此次北伐乌丸,确是欲以大势南取公孙。与李轩南下冀州,偏打的是北上旗号,异曲同工。 贾诩对李轩确实是有点服气了,换个脑子笨点的,估计李轩都打完了,输的还不知道输在哪呢。 “你要招降公孙?” 贾诩来了精神,与李轩这种坏蛋成为朋友真是一种精神享受,除了被坑的时候不太愉悦外,与其一起算计人,看其如何坑人,倒是挺开心的。 “干嘛要招降公孙?我们从未与公孙处于战争状态。” 李轩捏了个果仁咀嚼起来,轻松道,“拉公孙英雄当合伙人就是了,不愿合伙,盟军也挺好嘛。能为幽州百姓消弭战祸,北盟又怎会为个虚名乱打乱杀的,北方军是正义的军队,怎么能打不正义的内战呢?” 贾诩服气的点点头,精神衰弱:“你打算骗公孙跟你一起打哪去?盟军,你要在黑山招募的山地旅,算盟军不?” “三韩,句丽,扶余,我一直认为用重骑兵扫荡幽州半岛,震慑的作用将在卫戍期间延续,可以有效的减少驻军与治安支出。” 李轩想了想道,“幽州半岛算是半文明区域,单纯的武力,或许会导致治安作战长期化。而幽州半岛又是登陆东瀛诸岛的踏板与总兵站,也是一个很好的仆从军来源地,若是征服的方式不对,我担心那帮土著跟我玩游击队。” 贾诩没好气道:“征服还有方式呢?” “征服女人都要讲究方式,征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反而不用讲究方式么?” 李轩一副你大惊小怪的样子,“长白山脉直至幽州半岛,多山地密林,万一咱把这帮人打炸了,全猫山里变胡子响马了,一时半刻哪里剿的干净。” “人家好好的,你没事打人家干嘛。”贾诩扬了扬眉毛。 “为了和平啊,不打平怎么和?” 李轩更奇怪了,“这么多部族,彼此摩擦是免不了的,有恐惧就要紧着兵来,兵越多就越是要打,胸怀利器,杀心自起,见不如自家的,欺负人是忍不住的。 可兵越多民生就越困顿,越穷就越是要抢,要冲突。那就在燕歌边上啊,邻居乱成那个熊色儿,整天叮叮咣咣的,咱还搞不搞建设了? 消弭战祸最好的方法,是让民生富足。可那帮部落皆是全民皆兵的样子,怎么搞建设,怎么富足起来?那咱不应该帮帮人家,帮人把刀收了,让他们好好搞建设,让日子过的越来越富足么?我是为了和平而战,你误解我了。” “我觉得你无解了。” 贾诩神情苦闷,“你打人家,把人变成苦力,给你干活,我都不说你什么。关键你打都不自己打,就想与公孙的重骑兵成为一家人,你怎么老坑自家人哪。你在冀州组建的山地旅,也是为了幽州半岛的和平?” “那倒不是,主要是军制的需要。” 李轩没隐瞒,实话实说,“北方军正规军太少,却又不能多,那就得有补充啊。驱俘填壕的效费比,还是太差了,那也是要按人头消耗粮食,浪费人力的呀。对后勤的拖累比较大,不如常态化的仆从军,好调动,好指挥,给养消耗也小一些。 时下效费比最高的仆从军,一是湟中义从类的羌胡骑兵,机动力好,地形适应力高。你‘爷爷’段颎当初灭东羌,仅湟中羌胡义从,就募了一万二啊。” “呸,你爷爷。”贾诩听李轩拿他“我爷是段颎”的事打趣,没好气的呸了一口。 “二是丹阳兵,也就是山地兵。” 李轩没搭理贾诩,接着道,“实际汉地值得募的也只有山地兵。丹阳山,太行山,泰山地区,这都是很好的山地兵来源地。 黑山区域可是有六十万人口呀,支撑一二十万大军就是乱民,但只募六百山民,组建一个精锐的山地营是没问题的。” 贾诩好奇:“你那一个山地旅是五千兵吧?” “对,五千实际就是极限了,两个旅都多了。” 李轩点头,“能通过军饷福利,把太行地区的精兵,吸入归北方军指挥的一支山地旅就可以了。名义上是让黑山承担军费,实际这部分军费北盟会出,否则装备军械与相应的训练都跟不上。 军内回头会在标准委员会那备案,军衔制会延伸到这些外围的志愿军,殖民地军,或者说是雇佣军身上,但只会有少尉以下军衔,准尉以上会被北方军吸收。 这些仆从军内的军官,未来将逐渐全部由北方军士官担任,且仆从军将弃征为募,按合同当兵,合同期限一律三年,表现良好会追加两年。原则上最高不会超过五年。 这些在仆从军中服役的士卒,待服役完毕,就能被安置在当地,成为我们的忠实捍卫者,与我们文明的传播者了。 所以,与填壕的俘虏不同,这类常态化的仆从军,待遇军饷要好一些,起码比当地高,训练也是完全遵照北方军的模式,只是不教授军官课程,不培养军官。” “这种仆从军与退役士卒,会不会造反?”贾诩挑了挑眉毛,“你可别养出一条条白眼狼出来。” “会造反是肯定的,白眼狼有什么好怕的?” 李轩完全不以为意,“我们的募兵区域,久而久之会成为我们的文明区,就是因为我们比当地文明。所以,当地的人会向往我们,希望与我们更像,愿意成为我们。 当我们的文明衰败了,当我们腐朽了,还不许人家不认我们,造我们的反么?人家不愿与我们衰败的文明一起衰败,不愿与腐朽的我们一起腐朽,有什么错? 人家能从我们身上吸收到养分,感受到文明的时候,就是我们的好学生,就希望像老师一样。 当我们腐朽了,人家从我们身上吸收不到养分了,感受不到文明了,勇敢的打败我们,推翻我们,才是我们的好学生。那证明我们的人虽然腐朽了,但我们光辉的文明,依然有更好的继承者在传承。 什么时候我们认为从我们身上吸收了文明养分的学生,就天经地义的该效忠我们,那八成就是我们腐朽的时候了。一个腐朽的统治者,不离它而去,不推翻它,难道还要向愚昧效忠?” “时下的大汉已腐朽到该被人离弃,推翻的地步了么?”贾诩似在意,又似浑不在意的问。 “我其实不在意大汉腐不腐,翻不翻的。” 李轩一脸轻松,“我在意的是我,是我所在的北方联盟,是我们好不好。至于人类的事,大汉的事,一不归我管,二我说了不算。我其实更操心我这个庄园的建设,准备弄点玻璃种点菜,这样今年冬天,就有新鲜的蔬菜可以涮火锅了。” “你说过的那种温室么?我正好闲着,跟你一起弄,好用了趁燕歌时下地廉,我也买块地,改造个庄园出来。” 贾诩点点头,对没事猫家里搞点发明创造,非常乐意,又好奇的问李轩,“真让你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有朝一日打过黄河。为了南方你那些爱好和平的亲人,北方联盟的名字得改吧?” “那肯定呀,不过南北是以黄河分的么?我以为起码得长江呢。” 李轩不以为意,“打过长江,黄河有个屁用,官吏还是那些官吏,士族那是那些士族,换汤不换药。要真想过黄河,汤药换不换无所谓,起码大夫得换了。得让人请咱过去瞧病,而不是杀过去。” “换啥大夫?”贾诩精神一振,这下是真好奇了,明白李轩说的是笼络天下,要开的方子。 “收买寒庶,开科取士就行,化人举为题举,就考一加一等于几,一箭能射多远,不考爹何官祖何人。为投效无门的官迷们,开条功名路。” 李轩笑道,“收买士族,来它个九品中正制呗,就考爹何官祖何人。为天下的士族排下序,为有阀阅功勋的高门特权,背个书而已。 反正识数认字,有管田庄佃户经验的全在高门大户,让你这号将门出来的鸟人直接当官,没什么不好,起码比考出来的上手快。读经出来的鹦鹉别说坐你的位置,就是当个县令,都能被吏架空。 收买官僚,来它个吏部,弄个官籍吏籍,把散官散吏录一录就是了。再把级别待遇拉开,文武九品各三级,二十七级一步一阶梯,慢慢爬去吧。 收买诸侯,那不还有王公侯伯子男的爵位嘛,世袭罔替的贵族与一世贵的勋爵,再把封地一划,奋勇杀敌吧。投降了都有个小公国养老,没必要跟咱死磕到底吧?” 贾诩负责的就是标准委员会那摊,对九品中正制与科举早就有了解,只是好奇:“天下九成以上皆黎庶吧,小仙不收买百姓么?” 正文 第二零四章 田赋全免 “科举就是收买呀,对百姓最好的收买,难道不是为百姓提供一个不做百姓的机会么?” 李轩同样奇怪,“你要收买百姓?怎么收买?要收买九成以上的人,就等于收买所有人。而收买所有人,给每个人同样的十个钱,就等于谁都没有收买。” “你有办法收买所有人么?” 李轩想了想,确定道,“便是天下田赋全免,徭役税全免,百姓该愤怒依然愤怒。无论是天下富足太平,还是天下饥荒大乱,对百姓而言,有区别么?不都在最下层?幸福是一种比较感觉,没穷哪有富,没高哪有矮?能收买百姓的或许只有宗教与信仰了,全富裕,全平等嘛,我不始终就在收买么,忽悠一直未停啊。” “可你忽悠的不对。” 贾诩瞥了李轩一眼,“你说的永不加赋是圣明,永不减赋是压迫,我很认同。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一个意思,意义却大不相同。” “你啥意思?”李轩狐疑道。 “我意思你知之为知之,却没用之呀。” 贾诩得意道,“我看王朝在大肆宣扬北盟农民五公五民的生活有多么美,我呸,你收人一半的租子,天下还有比你更黑的地主么?” 李轩不服气,瞪眼道:“我还亏着呢,开荒不要钱呀,水利翻车不要钱呀,牛马农具不要钱啊,百姓免费得百亩田,还不美?” “美不了,我一想起我辛苦耕种得来的粮,要缴你五成,我难受的睡都睡不着。” 贾诩坚决摇头,“别说五公五民,一公九民都不好,除非田赋全免,那我才美。” “呸。”李轩斜脸就冲贾诩吐口水,“你见过天上掉馅饼?” “见过啊。” 贾诩认真的点头,“若是北盟对农人说,申请盟中田种,田赋全免,但申请耕种几亩,就要义务为北盟耕几亩公田。我感觉,能看见田赋全免的农人,就能看见天上掉馅饼。” “唔?” 李轩一愣,喃喃道,“田赋全免?申请授十亩私田,要多种十亩公田?一公九民,那就是种九亩全免田赋的私田,还要多种一亩公田。” 说着,咦了一声,“是啊,只要缴粮时公私田不分,只按平均数算,那除了说法,确实啥也没变呀,确实是田赋全免呀。” “变了。” 贾诩笑眯眯道,“有了田赋全免,永不加赋,天下就要变了。” …… 燕歌,武汉东南区,辟南水交界。 傍南水而依的这片燕歌城内区域,大多仍是原始地貌,除了临南水的简易码头,堆场与制窑作坊外,新辟的工坊区多位于毗邻汉江的武汉北区。 这里主要是制砖与石材加工。 从燕歌的城墙,港口堤坝到路面房屋用砖,除了从上游西山门头沟,房山等地的采掘场,补充的大理石,汉白玉等优质石料。 燕歌附近区域铺路的青砖,与民居建筑用砖,多是由这里就地制备。 仅毗邻南水,烧制青砖的窑,大大小小就不下三百座,晾晒红砖的区域,比燕歌卫星城潞城的全城占地面积都大。 仅穿梭往返,为砖窑供应芦苇等燃料,拉砖块的舟楫,每天就有六百艘以上。 青砖与红砖实际是一种砖,用的黏土本身都含铁。只不过烧砖的窑为了出砖快,会直接从窑顶浇水冷却。 与铁料淬火一样,用水这么一“淬”,砖头瓦片就是青色了,青砖青瓦。 若是自然冷却晾晒,砖瓦就会发红。 随着煤炭采掘与供应的逐步加大,浇水冷却窑的青砖,正在被烧制更快,成本更廉的红砖替代。 一旦砖块成本降低到与夯土建墙的支出相当,民户建房就更倾向于用砖。 与夯土垒墙,与木制建材相比,砖是有标准的。与五铢钱一样,砖一模一样,重量都一样,一块标准砖净重八斤。 不像建个房要长时间挑大梁,要受木料材质,木匠泥瓦匠的水平影响。 晾晒期限与晾晒环境的不同,是否经过熏蒸的工艺处理,一木成“材”后,材质都会完全不同。远没有砖的标准化,与即买即建的方便。 一旦“砖”作为建材的优势被人发现,民间建筑用砖的需求,就会发生井喷。 原本夯土木栅栏的猪圈,都会改为用“砖”来圈。 这就是劳改营为何会以“搬砖”闻名,就是随着用砖需求的井喷,曾经仅搬砖的劳改犯,就高达三万人,就是天天搬砖。 从砖厂朝晾晒场,堆场搬,从货场朝船上搬,朝车上搬,朝用砖工地搬。燕歌建设最紧锣密鼓的阶段,左看右看,入眼全是搬砖的劳改犯。 直至有利可图的搬砖工作,吸引了流民的加入,特别是北盟招标的标准“架子车”投入大规模使用后,让劳改犯都自嘲的搬砖工作,才告一段落。 从外迁徙至燕歌的流民,身无所长,唯烧砖送窑,搬砖码货,装船卸货的力气活最为合适。 流民的聚拢,在毗邻武汉区毗南水的一带,就渐渐形成了一个个聚落。 “东口营”就是这样一个毗邻窑区东的聚落,与别处流民打地窝棚不同,这片的流民家家户户皆是砖房,猪圈都是砖摞的。 这片的流民之反动,非但建房自住,且对外出租,还挑挑拣拣,只租家有身强力壮者。租房条件就是收容的新流民,要为老流民房东当学徒。 北盟延续了北方军初创时期,拉人越多官越大的传统,甭管是在燕歌的工坊做工,还是窑里烧砖,朝外背砖送煤,哪怕养个猪,都是学徒制。 一旦拜师,形成师徒关系,就由北盟为这一师徒关系严肃背书,学徒终生的税赋产生额,十分之一归师傅所有。 此权利义务关系为不可解除的一体终身制。 只要在北盟势力范围内,哪怕养猪学徒回头从军了,晋升元帅了,照样税赋产生额的十分之一,归属当初教元帅养猪的乡下猪倌所有,直接由第三方的国税局拨给。 别说不想报效师傅,就是想少交,瞒报,都不行。 李轩无法让人尊重知识,无法强迫人传授知识,无法解释何谓知识产权,无法对专利及其衍生权利予以监管。 但他可以绑架,借助传统道德,用伦理绑架加财权介入,以传销加第三方支付的方式,免去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后顾之忧。 徒弟不用保证学会手艺,绝不忘师恩,师傅也不用操心徒弟怎么“不忘”,不忘多少,就是到北盟登个记,终生十分之一的回报,想忘都忘不掉了。 只有北盟能保障,因为包括朝廷在内,在财赋领域,人口统计调查,户籍管理方面,与北盟不是一个世界。 就一个简单的大汉本土为H,幽州为3,渔阳郡Y,燕歌1,武汉区为4,窑坊为6,东营亭为7,三里为3,六街为6。 就这一个简单的H3Y146736的数字,与其后的户籍,粮食关系与纳税凭证的并联,除北盟以外,皆无概念。 一个编号H3Y146736DY25A47的师傅,编号中就含有户籍资料与身份信息,“D”就是“工”,“Y”就是“陶瓷行业”,“A”就是所在场,对应收的徒弟直接加个“-”杠就行了。 第三个徒弟编码就是“-3”,与IP地址一样,再“解析”到徒弟的北盟编码就可以了,与户籍,粮食关系,税务信用凭证都是并联的。 北盟找奸细都不用防伪,燕歌的稽查就拿着怀疑对象的“编码”,根据编码4736看下武汉区东营三里有没有这个人。根据A所指的窑场,问下有没有这个工人,就可以了。 甚至直接问怀疑对象“住哪”就可以了,不知道编号什么意思,随口一编就露了。 那种哪个县有多少人,多少户,哪户是谁的户籍,与流水账一样,莫说理清算清,把特定的一份档案,找出来都难。 北盟流通的汉元,粮票等都是票据,要让民信任“票据”,对“契约”有信仰,那就一定会把“票据”“契约”神圣化。 北盟说徒弟的税务额度与师傅分红挂钩,那就一定能准确的钩上。 一个徒弟想与一个师傅脱钩容易,大不了脸不要了,“不孝”就可以了,损失道德,被人指点两下而已。 可一旦被国税局的钩挂上,由北盟来对这一权力义务背书,那徒弟就是鲨鱼,也脱不了钩了。 除非彻底脱离北盟魔爪的笼罩之地,否则一旦毁约,工作无工坊会聘,做奴仆都没人要。从政从军更是别想,子女就学没有学校收,住都没地方住。一旦敢上街乞讨,抓住就扔劳改营。 这就是北盟的背书,明目张胆的歧视,会让背信者活不下去。 师傅若是信了北盟的反动背书,愿意收徒把手艺传出去,非但不会教会徒弟饿死自己,反而教的徒弟越多,好处越多。 师傅就是上线,徒弟就是下线,传授知识就是传销,就能终生提成。传销就是个模式,就是个工具,既能用来骗人,也能用来保护知识产权,加速知识传播。 师徒权力义务关系的形成,将有助于减少国税局税务稽查的难度,谁若偷税漏税,自有最熟悉自家徒弟的师傅,清理门户。 正文 第二零五章 掏粪工,葛师傅 每一个师傅,都是北盟的义务税务稽查员,能骗过国税局的聪明人,还得能骗过自己的师傅才行。 徒弟同样可以合法脱钩,把师傅注销掉就是了,交分手费嘛。可以另投他师,球员转会嘛,师傅与师傅间的转会费谈妥,变更一下登记就是。 总之,北盟就是站在师傅一边,为师傅的利益保驾护航的同时,保障徒弟有偿脱钩的权利。 师傅的分红与徒弟孝不孝的道德无关,只与徒弟的水平与税赋产生额度相关。 徒弟若偷税,就是坑师傅,那被人贴大字报,群众一举报,国税局吊“师傅”罚罪,一次就罚够一辈子的税。 为国缴税,人人都会对身边的人偷税,视而不见。可要一个师傅看见别家的徒弟偷税,那就与“孝道”下的人看见邻居打老娘一样,排异厌恶是自然而然的本能反应。 如此,“偷税的徒弟”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君与臣,官与民,父与子,贫与富,徒弟与师傅,实际都是两个阶级。既可以合作,也可以对立。既可以竞中有合,也可以敌我。根据目的,调整阶级斗争的指向性就可以了。 商鞅玩剩下的东西,北盟换到知识产权与财赋领域,换个玩法而已。 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葛壮就很快乐,他是个收粪工,可时下人都叫他“葛师傅”。 这是对收粪界大拿的尊称,他光正式弟子就收了三十七个,差不多垄断了武汉东南窑区这片的夜香与畜肥收购。 他不是不想再多收些徒弟,只是打不过武北的收粪团伙,以时下的局面,养不起太多的“注册徒弟”了。 在盟内注册师徒关系,保障徒弟今后变不了白眼狼是好,可一注册成正式师徒关系,师傅还得保障徒弟时下不变饿狼呢。 光是一个每日最低1元的“学徒最低生活保障”,比工坊的小工薪水还高呢,没钱的师傅根本就他妈保障不了。 学徒哪有给工钱的,偏偏“注册学徒”就要给。 葛壮初入燕歌时,一天都挣不了1元,那时候的他就是个流民,投军不收,充仆不要,好活找不到。 扛包修路他身子骨又弱,恶霸又盘剥,越干越飘,刚忍不住要口饭吃,就被人逮了扔劳改营了。 实际他挺怀念劳改营的。 营房整洁休息的又好又踏实,听号起床,不用找活就有队长派,集体干活,时不时还有肉吃。 且劳改营里也是可以挣钱的,“劳改票”就是钱,营外人买不到的东西,营内都能代买,黑市很大。 不知道是没人敢举报,还是上头不管,反正黑市一直就在,明目张胆。 只是早先爱把营内的“劳改票”,兑成五铢钱藏起来的劳改犯,杂役,大杂役们,都亏吐血了。 从“汉元”刚出时的10个五铢钱能兑换1汉元,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二十枚五铢钱,都换不了1元了。 辛辛苦苦藏下来的私财,一月即被腰斩,多少凶横的大杂役,夜里能哽咽到泣不成声。 葛壮幸灾乐祸,他本身就挣的少,劳改票都不够花,藏个鬼的五铢钱。 尽管不敢表达真实情绪,怕营里损失惨重的杂役,大杂役打他。可在劳改营里的仨月,还是他北上逃荒以来,过的最快乐的仨月。 主要是踏实,一进劳改营,什么都是集体了,他犯错,管他的杂役,都会被大杂役一起打。 当然,挨过打的杂役,回头就打他。 可他还是很踏实,没有入燕歌初期,那种举目无亲,随时会饿死,冻死的惶恐了。 在营里只要干活,吃好不敢说,粗粮起码能混个饱,且营内比营外好玩多了。 拔河,拉歌,篝火晚会,骑猪拼刺,骑羊赛跑,挖土大赛,漂木大赛,铺轨大赛,挤奶大赛,剪羊毛大赛等等,只要有比赛就有奖金奖品拿。 赛不好还会被队长打,基本就是队长踹大杂役,大杂役回头就抽杂役,杂役回来就打他。 他尽管老挨打,可还是觉得营里的日子比较充实,充实的都忘记初时的惶恐了,全副心思都放在怎么比赛上了。 他仨月劳改营不是白待的,由于他干重体力活老是拖后腿,搬砖都掉。所以,他后来的主要工作,就是掏粪。 葛壮觉得,那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机缘,没有劳改营内的掏粪经历,就没有他出营后越干越大的掏粪事业。 时下跟他争地盘的几个反动团伙,领头的全是劳改营里出来的,不少他都认识,曾经一起挖过粪。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送过粪,接触过粪的加工链条,知道粪是收购物资,是可以卖钱的。 他甚至知道,北方军中使用的火药,其中的硝,就是从尿粪里出来的。 若不是他在营中掏粪送粪的目的地之一,就是制硝场,亲眼见过尿浸石的硝石制取,他是不会相信炮仗里装的有尿粪的。 就是通过送粪,他才知道了尿粪,居然是北盟的军事物资。 非但盟内自用,还会外销,豪族坞堡上的弓手,箭上沾取的就是经过加工的发酵粪,中之就会“发炎”,“溃烂”,医治不及时,治疮方法不对,轻伤即死。 北方军布设的竹签阵,竹签同样会尿浸三日,敌踏上拔之无用,治疮方法不对,就要截肢,不知截肢,则死。 由于葛壮的掏粪运粪工作,接触的就是“粪”这种既可使粮食增产,多活人,也能导致瘟疫,多致人死的工具。 故而,他是接受过北方军军医的系统培训的。 实际上他与他认识的那些营内挖粪的同行一样,之所以出营后干了收粪的行当,皆来源于营中关于“粪”的系统知识培训。 一个涉及卫生防疫,消毒,水源污染,地下污染,茅厕畜栏洗消等一系列的培训。 军医讲解,图文资料加实际操作演练,从自身的卫生防疫消毒,到如何清消茅厕,畜栏,他们都动手练过。 人工硝石制取,军用物资,沼气池,沤肥料,蚯蚓养殖,农家肥…… 对粪的了解越来越多,又知道各种粪该朝哪卖,那出营不干粪的买卖,干啥?, 且他们这批劳改营里的掏粪工,不是白培训的,就是为了配合北盟的卫生防疫工作的铺开。 街面要有人扫,污水要有人清理,暗渠要有人清淤,家家户户的垃圾都要有人处理,粪便要有人收集,这本来就是劳改营承担的工作。 只不过,他们若出营愿从事相关职业,盟内都有相应的从经营场地,运输工具,人员安置到贷款的一系列扶植。 经过了劳改营的熏陶,葛壮已经有点随波逐流了,颇有些让干啥就干啥的本能了。 就被一个讲解员鼓励式的忽悠,葛壮就与面对营内大杂役的鼓励一样,没有叫苦叫难,没有拒绝,而是精神抖擞的表达了自己迫不及待想要投身掏粪事业的强烈决心。 果然,听话就是有好处,半年期的劳役被缩短了一半,仨月即刑满释放。 一出营,燕歌籍就下来了,籍地就是粪场的经营场所,刚一回经营场所,“大汉工商银行”的人就等着呢,两万元贷款免费送上门。 可他只拿到了八百元,倒是签了一堆的名,盖了一堆的章。 其他的一万九千二百,早就神奇的变成了经营场地,一间房一宿舍,一露天车篷与三十辆拉粪车。 非常贴心周道,他想不到的花钱的地方,银行已经帮他花了。 银行的人走时,亲切的嘱咐他:“若是现钱亏完,记得联络。” 葛壮以为亏完会再补钱,非常感激,可人家说:“不用谢,就是提醒你,自首最多再回营里,再换个能干的人来,你不要有压力。” 他都没敢问要是压力太大,害怕的逃跑咋办。 经过劳改营的锻炼,他认为他比无组织无纪律的流民时要强多了,起码知道有些事,是不用问的。 “小六。” 葛壮随七个徒弟,七辆粪车一起进的东口营,六辆粪车入营就相继散开,巡街摇铃收粪了。 葛壮则领着六徒,亲自推着一辆粪车,径直来到一处砖石院门前,才停住,车辕上取下毛巾擦汗的功夫,问一旁的徒弟,“前三日都是三十斤上下?你记不错吧?” “记不错,师傅。” 一个身材粗壮,偏面容显傻,左眼还不停痉挛般眨动的魁梧汉子,举起手比划了一下,憨声应道,“猪粪昨日三十斤都不到,八成是不想再给咱掏了。” “别乱猜,咱问问再说,看是不是有啥地方咱做差了。” 葛壮温润的笑笑,摘下车辕上挂的水葫芦,递给傻徒弟喝,顺手把摘在手里的铜铃摇了摇。 “嘚啷,嘚啷。” 两声清脆的摇铃声后,葛壮才昂首朝院里喊:“大成哥在家么?” “汪汪。” 院内先是传出一串狗吠,少许,喝止狗叫的人声与一溜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同时传来。 院门是虚掩的,本就没关,开门是郑成的大儿子郑文,一个身材矮小,与葛壮年岁相仿的男人,拉开院门朝外一看就嗨了一声:“嗨,我当是谁,葛师傅叫啥门,直接进来就是,快进来。” 说着,一边招呼葛壮进院,一边冲主屋喊,“爹,葛师傅来了。” 主屋正扬出的一阵凄凉的二胡声,随唤而止。 正文 第二零六章 凤凰,永久,架子车 葛壮笑呵呵的随郑文入院,却未朝主屋去,只是站在宽敞的大院内看“咯咯咯”来回踱步的一群鸡。 一大一小两条狗被围在木栅栏圈成的墙角后,一卧一撑着身子,前爪搭在木栏上,“哈哈”的吐着长舌头喘粗气,倒是没吠。 院内主屋阶角的两旁,摆着一溜木架胡凳,墙角放着陶翁,凳上座着一个个上罩白纱的盆,盆里都是发酵的豆子,晒豆豉的。 陶翁里除了咸菜,泡菜就是酒,自家喝的醋多就是用酒勾兑的,白醋。 架子上的扁箩与主屋房前,皆晒的挂的有不少鱼干。 满院摆的挂的都是自家日常吃用的东西,略零散,倒是显得还算富足。 尽管,这就是一个流民的家。 “怎么不让你徒弟进来歇歇?” 郑文见葛壮的徒弟待在院门外车前没动,伸手就招呼,“老弟,进来歇歇,喝口水。” “让他看车呢。” 葛壮笑着拦了拦郑文,非但没让徒弟进院,自己也没朝主屋去。 自家的被褥家具都爱惜,地都不愿被弄脏。掏粪的人,能不让人忌讳,就不让人忌讳的好。 “凯呢?”葛壮左右没见着老大的儿子,随口问了句。 “在后面捆猪呢。” 答话的是五十许的郑成,与家老三郑智一起从屋里迎了出来,一路龙行虎步,身体硬朗。 没等葛壮说起来意,郑成倒是先开口了:“猪粪收少了,你来问问咋回事?” “对,问问咋回事。”葛壮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冲郑成憨厚的笑了起来。 郑成一家也都是老实人,三个儿子以文武智排序,那是讨个口彩,实际都是老实本分的青州农户。 就是太老实了,世道一乱,兵匪四起,老实人就活不下去了,一家十口举家逃荒。 郑成老妻脑瘫,未弃,同携北上,另有一小。 小门小户不讲究什么嫡妻,媵,妾,当上差的房里丫鬟那套,就是平妻,家三子皆唤二娘。 老大郑文与老二郑武皆婚配,三子郑智家穷未娶。老大有一女一子,老二有一女。 十口人未分家,在青州老家就住一起,一路逃荒未死一人。 一家人初抵燕歌,从一户之主的郑成,到三个儿子大孙子郑凯,五个男人全在窑口堆场搬砖。 家里二娘与俩儿媳妇,除了照顾家里几个壮劳力,包括老大家的大女儿在内,也是搬砖。 只有老二家的闺女,赶上燕歌强制义务教育,被小学抓走了。 郑成想不通女娃为啥要读书,跑去小学要孙女,还被东口营的里保,捆树上打了一顿。 东口营的里保也想不通,他家闺女也被小学抓走了,他就是发发牢骚,结果因为是“官”,罪加一等。燕歌又是军管,被军中来人集合全里,当着数百人的面,裤子一扒朝竖起的车上一绑,就是一顿狠打。 里保都让打哭了,火气正旺呢,一见还有想不通的?集合全里,当着数百人的面,把郑成捆树上就打。 女娃为啥要上学还是不知道,但即便是东营流民聚集区,也已经没人敢阻止小学抓自家孩子了。 郑成是老实人,不仇视义务教育,不仇视小学,但他仇视里保。感觉妈的明明能好好讲理的事,偏偏不跟他讲理,欺负他新来的啥也不懂,上来就闷头打他一顿,太丢人。 这就是为何郑家明明已经能在燕歌入籍了,偏不入,就是因为负责录籍的里保郑成一见就火大,就不想受仇人管。 可他偏又不想搬离东营,毕竟自家砖房是一家子人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日子眼看越过越好,证明这块地是郑家的福地,他不舍得搬。 郑成就是个认死理,执拗却又坦荡的老实人,所以不等葛壮问起,就主动说起了粪少的缘由:“河道口的步三儿,来咱东口营收粪,说是愿意把粪让他收,他就托人帮我们市价弄六十辆架子车。” 说着,又道,“这不是我一家的事,一群窑口的弟兄等车用,我们家吃的是窑口的饭,养几口猪是多个进项,粪不粪的没你们抢着收,我更不在乎了。” “那我徒弟每天咋还能收上三十来斤?”葛壮略疑惑。 一头猪,体重每一百斤,一天的猪粪就是八斤半。 郑家养大小猪十二头,早先每天的猪粪是370斤左右,一下就剩十分之一了,那不是猪瘟了,猪卖了,就是猪粪卖别家了。 他就是奇怪,若是卖别家了,为何自家徒弟还能每天收30来斤。 郑家一家是小,可窑口这片的流民也拉帮结派的,几个聚落的流民营,各有各的带头大哥。 除了遇上北盟交代的事,谁也不敢乍翅,小学乱抓自家孩子都不敢拦。 其他只要没说不让干的事,做工,买卖,抢活,约架斗殴什么的随意,包括找片城内无主荒地自己聚落,自己盖房,北盟都一向不管。 只要是这些北盟懒得管的事,就是各自团伙,会社,帮派里的带头大哥说了算。 郑成就是燕歌武汉窑口区这片,主要从事搬砖行业的青州流民中,较有威望的一个带头大哥。 他一家的猪粪是小,可却能影响东营数百户家的人畜粪便让谁收。 葛壮不关心郑成的砖卖给谁,恰如郑成不在乎谁收粪。 “我就是看你在乎不在乎呗。” 郑成爽朗的一笑,“你连三十斤都称的准,才三天就找过来了,那就是你在乎呗。那你给我弄来六十辆架子车,咱俩毕竟认识的早,我们这片的粪,还归你收。” “嘿。” 葛壮嘿的一笑,搓了搓牙,又点了点头,问,“步三儿答应给你们搞的架子车,啥价?” “60。”郑成单手一举,大拇指小指一张,比划了个六,“60元一辆,60辆都是这价,一共3600块。” “那不可能。”葛壮叫了起来,“他说的是手推车,还是钢轴架子车啊?” “当然是架子车了。” 郑成不高兴了,“这我还能搞错?” “真是30石钢轴架子车?”葛壮狐疑道,“汉阳工坊永久牌的?” “真是30石钢轴架子车。” 郑成确定道,“车我都试过了,但不是汉阳工坊的车,是徐记出的车。步三儿说是徐记已经在盟内拿到大订单了。为了支持徐记按期完成订单,连汉阳工坊的机器跟工人,都让徐记收了,木器场好像都要挪了还是撤了。” 说着,一脸羡慕,“步三儿说是徐记一次拿了上万辆的订单,仙帅特别为徐记的架子车定名为‘凤凰’。说是徐记去年竞标扎花机,纺机,织机,三标全败,没有气馁,再接再厉,独辟蹊径,浴火重生,一举造出了比汉阳工坊更好,成本更低的架子车,盟内要大力支持徐记的发展,甚至徐记为此,都更名成了‘徐工’。” “独辟蹊径个屁,它那就是偷师。” 粪场的拉粪车同样是汉阳工坊出的,葛壮陆续添置了不少辆粪车,与汉阳老木器场还是打过交道的,搓着牙花子道,“早先架子车全是军工坊出的,劳改营里都没几辆,是仙帅在匠户营挂赏,由铁厂跟木器场不计工本,造出来的一批北方军辎重用车。 光是解决车轱辘旁的那两个储油壶,如何渗油润滑而不漏油滴油的问题,就挂了一万元的赏。我那的拉粪车,车轱辘旁的油壶就与架子车是一模一样的。 别家仿造的粪车秣车似模似样,也是车轱辘储油,可一走就露馅,还是汉阳工坊后来对外卖零件,仿的车才学会怎么不漏油了,那就是关键零件买盟内军工坊的,毕竟冲车,弩车,战车的轱辘要是不动了,那是要死人的。 架子车的车型有了,钢轴跟主要零件估计又对外卖了,那个什么徐记不过就是在铁厂采购钢轴,在木器场采购主要部件,自家只做廉价车身,拼起来罢了。那就是以次充好,不然一辆架子车60?” “再次也比手推车好,60元一辆,总比汉阳工坊100块一辆,还买不到的好。” 郑成倒是不介意,“我们是拉砖的,又不是打仗的,荷载30石有余,近四千斤。一车能装450块砖,轱辘不扭钢轴不弯,推着省力,知足了。我后院就放着一辆,正说把家里猪捆了,推去卖了呢。拉砖拉煤拉粮食拉猪,栓头骡就能当马车使,60还想啥?” “这价是怎么做下来的?光那个钢轴融了就能打多少把钢刀?” 葛壮还是一脸不信,纠结道,“当初汉阳工坊出100元一辆钢轴架子车的时候,都以为是赔本赚吆喝,比动辄万钱的辎车拉的都重,结果人为了说明永久就卖这价,干脆就叫‘永久’了。这又来个60元一辆的‘凤凰’,这价究竟是怎么做下来的?步三儿真能60元拿到?” 顿了顿,对郑成点了点头,坚定道,“大成哥,你放心吧,步三儿能拿到,我也能拿到。3600一共60辆,凤凰永久都行,对吧?我来帮弟兄们买吧。 正好我想把东营这片的垃圾也包了,也要添置不少车。大伙车轱辘坏了轴弯了,就近送我这就行,我还能帮着修修。” “行,那就拜托你了。” 郑成闻声走过来,拍了葛壮肩膀一巴掌,这事就算定了。 正文 第二零七章 查注水猪啊 葛壮拿不拿的到60元的钢轴架子车,是葛壮的事,郑成不会管。 哪怕葛壮推来60辆100元一辆都买不到的永久,他还是只付3600元的60辆车款。 这是大伙的血汗钱,大伙信他,让他买车,那多花一分都多。 他能在相同的条件下,依然选择让葛壮后发补上,就是看在私交上了。若是葛壮提什么多退少补,那没了的私交,补多少能再交啊? “大成哥要卖猪,看看去。” 葛壮对郑成很感激,并未因为郑成家把粪让对头收,口出一句怨言,有过一丝恼怒。 这或许就是他为何能短短时日混的风生水起,几乎垄断了窑口区的粪便收购营生吧。 因为他具备大商人的品质,明白没有人应该天经地义的对他好。 葛壮,郑成一行未至后院,一辆骡拉的架子车就驶了出来。 车上除了哼哼唧唧,被捆个结实的两头肥猪,还斜坐着郑成的大孙子郑凯,二叔郑武徒步跟在骡侧。 “爷爷,还要带啥东西不?” 刚成年的郑凯,与葛壮没啥交情,倒是陷入了卖猪换钱的喜悦中。 “你想要啥,让你二叔给你买就是。” 抱孙不抱儿的郑成,对自己仨儿子没啥好脸色,偏是一见孙子郑凯就高兴。 “买个屁。” 二叔郑武与父郑成相反,对侄子郑凯烦的不行,“你除了会造粪,还会啥?日子刚好两天,你就砖场都不去了,就知道在家混吃混喝。” “那我不喂猪了嘛。” 郑凯不服气,头一昂,“啪啪”的伸巴掌拍了两下哼哼唧唧的肥猪,“把这俩朝粮站一送,钱就出来啦。” “你喂个屁,你净喂猪喝水了,歪门邪道。” 郑武骂了侄子一句,又担心的冲父亲郑成道,“爹,你可别老宠着小凯了,这才离家几个月,燕歌这边风气又坏,他学坏可快了。” “有啥坏的?” 郑成不以为意,背着个手,下巴一昂,“我看挺好的,你挨欺负还没挨够?” 说着,指了指正俯身前后仔细打量架子车的葛壮,又指了指自己,“我跟老葛就是挨欺负,净挨欺负,老想着自善。结果家里也好,这片的人也罢,还就喜欢欺负自善的,你爹我要自家孙女,都能被人捆起来打一顿。讲理?谁认你的理?” “就是。”郑凯得到爷爷支持,得意的一昂头。 “我说也是。” 郑成宠溺的顺着孙子一点头,又训郑武道,“亏你名武,在外挨欺负不敢吭声,在家训侄子你倒是硬气起来了?外面咋没人欺负小凯呀?就是小凯比咱爷几个聪明,知道同流合污。 左邻右舍,前后左右全是坏人,就你是好人,你不挨欺负谁挨欺负?你自善,你自善给谁看? 你爹我在燕歌啥也没学会,就学会抱团了,就学会把什么对啊错啊,善啊恶啊的全忘了,就学会大伙说对就对,不对也对。大伙说不对就不对,对也不对。 谁是大伙?一起干活的,一个伙吃饭的,就是大伙。大伙以外,关你屁事?你不关心大伙好坏,操风气好坏的心?” “要说也是。” 郑智笑了起来,指着郑凯对郑武道,“你还别说二哥,你看不上小凯给猪喂水,粮站倒是对小凯招工呢。” 郑武闻声“啊”了一声,粮站可是肥差,从没听说过对外招人的:“招小凯干啥?” “查注水猪啊。” 架子车上斜坐着的郑凯,没心没肺的一晃脑袋,“时下又没不让这么干,先干着再说,等啥时候不让这么干了,我再应招,从此咱也是粮站的人啦。” “赶紧走吧。” 郑成力挺孙子归力挺,可对自家孙子为猪灌水,骗人粮站秤的缺德做法,还是感觉丢人,抬手就轰。 “走喽走喽。” 郑凯不以为意,与葛壮打了个招呼,告别爷爷,亲爹,三叔,就跟不待见的他的二叔,一起拉猪赶车出门了。 东口营附近,今春颇是新种了不少桑树,第一茬桑葚下来,时下不少闲着的民户,都在跟着本乡亭的“农业标兵”,学习剪茬,修枝。 架子车上斜腿坐着的郑凯,看着桑树下被一群男女老少围拢的“标兵”禹寅,神情有股子羡慕。 这是乡亭自选的“农业带头大哥”,一亭只有一户可挂“标兵”,一区一乡最多只有五人,一“农业教授”与农、林、牧,渔“四个博士”。 每年本乡农林牧渔的增长量,其中的一成,就是这五人的分红。 正在东口营北桑田前教授营中老少修桑的,就是东口营的“农业标兵”禹寅,是武汉区“林博士”郝老的正式弟子。 “郝老”年才三十许,但乡人皆称其“郝博士”“郝老”,不具其名,那是一种对知识的深深敬畏。 但诡异的是,“赫老”身为师傅,却是要为东口营的“农业标兵”,为弟子禹寅分钱的。 说是禹寅与“赫老”都是一个农校的老师,若“赫老”没禹寅等弟子的增量支持,就评不上武汉区的“林博士”。 “赫老”为了争保武汉区“林博士”的头衔,就必须先笼区内各亭里的“林业基数”,再从基数中找增量。 东口营的“农业标兵”禹寅之所以愿为“赫老”的弟子,据说是“赫老”承诺其一旦能评上“博士”,就保举禹寅为“硕士”,且对禹寅开的分红条件最好。 所以,禹寅才成了“赫老”的研究生。 一旦今年武汉区的林业产值增量,“赫老”可以拿到第一,就会被授予武汉区“林业博士”头衔,而禹寅,就会被“赫老”授予“林业硕士”。 郑凯不知道“赫老”跟禹寅,为何要争“博士”与“硕士”头衔,只知道似乎与盟内正在筹备组建的大学与分红相关,小学把他妹妹抓走了,大学会抓谁,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盟内的师徒关系,简直与乱伦差不多,老师要给弟子分钱,弟子挑挑拣拣,不是挑学问品德,居然挑的是哪个老师胜率最高,给的分红最多,最能保证其拿到“硕士”头衔。 更令郑凯感到神奇的是,无论是“赫老”这个老师,还是禹寅这个学生,“博士”,“硕士”的头衔,与教书读书的本事,为人如何无关,只看产量。 禹寅为了“产量”,为了他的“硕士”衔,疯子一样,东口营的住户没不认识他的,从开春就疯狂鼓动东口营家家种桑,日夜串门跟你叽叽歪歪。 可怜这片住的全是吃的窑口饭,居然莫名其妙家家户户全种桑树。东口营外到处是桑树,不知道的外人来了,还以为这片都是养蚕的呢,实际全是搬砖的。 燕歌这处地方,实在太邪,别说搬砖的看似在养蚕,多少千年理所当然的认知,多少上千年习惯了的农耕方法与工具,都在被一一淘汰。 连镰刀都淘汰了。 出东口营不远,朝北就能望见一片片伏倒的金黄田野了。 从六月芒种到八月,燕歌的大片田地陆续进入了收割期。 可令农家出身的郑凯,感觉惊骇无比的是,燕歌收割大麦小麦,不用镰刀,用的是钉耙一样的大扫把。 全木制,一寸铁都没有。 但收割之快,之省力,可让农人不用弯腰,就像挥舞个扫把玩一样,一扫麦秆就成片的倒。 十个用镰刀的壮劳力,汗雨如下,累的腰酸背痛,一日能收割的小麦面积。一个小童拿把大扫把,玩一样半天就收割完毕了。 这颠覆了郑凯的认知,后来才知道,这个钉耙扫把一样的收割工具,就是在汉昌区,正在参加“农神大赛”的一个小孩发明的。 就是为了收割他与妹妹耕种的那一百亩“参赛田”。 那个孩子,不出意外,今年就将独得六百斤黄金的冠军奖金,摘取北方联盟第一届农神大赛的桂冠。 那个孩子,名叫程果,年十五,今年就会被“封神”。郑凯在武汉都经常看见程果,以其人形象制作的宣传画,挂的到处都是。 说是明年,以程果为农神的神像,就会矗立在汉昌,汉阳,武昌,武汉四区交界,燕歌中央区的农神庙之中,肉身成神,享人间香火,受万民祀拜。 实际上,现在就有农人在家供奉“农神程果”的神像了。 谁是种田神仙,始终被农神大赛摄住心神的北盟农人,幽州农人,甚或全天下关注此次大赛的士人农夫,那都是心里有数的。 千金农神大赛,参赛者四面八方而来,蛮汉胡皆有,其中不乏百里泉等掌过一诸侯国治栗之大司农,可在十五岁的程果面前,不过庸农而已。 神与人的差距。 程果与妹妹一起耕种的百亩参赛田,非但是轮种,且是小麦套种大豆,高粱套种大米。北盟规定的四种作物全齐不说,程果跟妹妹还辟了两亩菜田,养了群鸡,用来改善伙食。 小兄妹大多的精力,都放在种菜养鸡上了,赢点黄金,或许只是顺手而已。 就像北盟宣传画上描述的那样,程果只是觉得自己行,于是就行了。即便父母亲戚全认为他不行,他只与相信他行的妹妹一起,就行了。 正文 第二零八章 淘汰了镰刀的“果割” “小农神”的一百亩参赛田,去秋至今年,四作四期收,时下还没收割完毕,可米麦大豆高粱的总产量,已经高达三千六百石了。 亩产三十六石,四千三百汉斤以上,预估入冬前还能再收八百石高粱与旱稻。 这不是辛勤耕作,汗珠子摔八瓣,日夜守田赶麻雀,怕被鸟偷食的正经农人。 这就是玩一样,轻轻松松把田种,亩产还让人怎么辛苦耕作,都赶不上的“农神”。 实际程果兄妹时下就是大富翁了,就是随手做了个收割小麦高粱的钉耙扫把,被北盟农部买断“师徒终身关系”,花了一百斤黄金,注销掉了。 也就是说,北方联盟以盟内“农部”的名义,拜程果为师,学了做“钉耙扫把”的手艺,再花一百斤黄金,注销掉彼此的师徒关系。 自此,北盟农部再自行制作,销售,甚或无偿推广“钉耙扫把”,是北盟买下的权利,原师傅程果不得干涉。 只不过为了尊重程果,这一程果发明的收割利器,被北盟正式命名为“果割”。 就一个简陋又简单,人一看就会做的木制工具,农部掏了一百斤黄金。 就是一个让人不用弯腰,收麦子快点,原来需要十个壮劳力,时下仅用一小童的收割工具而已,北方联盟付出了一百斤黄金。 完全没必要,任何人都能仿造,根本不用付一分钱,更别说一百斤黄金。 可郑凯之所以感觉燕歌这地方邪,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老是发生完全没有必要的事,老是有不可思议,颠覆他一切认知的新奇事物,在不断的发生。 似乎这片土地,冥冥中被一股涌动着的奇异力量包裹,让身处这片土地上的人,精气神与想法和外界截然不同。 甚至他们这些流民,一进到这个迥异于外部的环境,开始不觉得,等待上了一段时间,又迎来了新的青州老乡,他们才会蓦然发觉,他们与他们的“老乡”,原来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就是为何郑凯感觉燕歌很邪,明明身处大汉,燕歌就别称“汉城”,可偏偏他朝外看大汉州郡,却越来越像是在看异域。 与涌动着澎湃活力的燕歌相比,北盟以外的地方,依然是昨天的模样,第二天,外面就又成了前天,在一天天的被抛下,越来越落后。 他在燕歌待久了,才明白为何他们家刚来的时候,会被这里的人不加掩饰的歧视,鄙夷,欺负。 因为他时下也是这么歧视,鄙夷,欺负新流民的, 郑凯时下的发型不是盘髻,留的就是燕歌流行的短发,穿的不是宽袍大袖,就是贴身短衣。 那他自然歧视,鄙夷长发盘髻,一甩一把虱子,宽袍大袖,一甩袖一篷泥垢的流民。 他原来就是这样的人,被燕歌的人歧视,鄙夷,欺负。 正像他爷爷说的那样,他是郑家中最早学会“同流合污”的人,与燕歌的本地人像极了,连走路都是昂首挺胸。 谁会歧视,鄙视的看待一个连走路,都自信昂扬的人呢?连北方军中的军人,一看到他,都知道是“自己人”。 在燕歌连北方军都不会欺负的人,又有谁敢欺负呢? 自从郑凯学会了“同流合污”,他发现新流民看待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羡慕,畏缩与躲闪。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被人用敬畏的眼神,躲闪的看着。 当初他就是这么看待燕歌人的,眼神躲闪,真就连与那些自信轻蔑的眼神对视,都不敢。 时下的他敢了,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燕歌人。 他叫郑凯,盟里人,北盟的人,今年十六,家住燕歌,正走在卖猪的路上…… 燕歌的路极好,好到丧心病狂的地方,大片未开荒的地区,不耽误被高标准的公路贯穿。 武汉与武昌交界,就是一条南北向的燕南大道,从南水渡口接南向108,穿城而过,笔直的向北直贯汉江,再至雍水渡口,对接燕歌北的108。 完全没有必要的宽阔大路,可路两边除了路肩栽种的整整齐齐的树外,入目全是荒野。 南水码头,货栈,堆场多了,附近聚落多了,特别是燕歌一大特色“车辆”,越来越多,冷清的路才慢慢热闹起来。 时下郑凯贩猪的路上,就能见到不断从小路汇集到大路上的车辆,与对面迎面赶车而来的一波波车马。 “徐叔,大牛。” “老崔。” “韩婶。” 郑凯的二哥也斜腿跨上了骡拉架子车,与侄子一起,时不时与迎面赶车而来的熟人打招呼。 只是交错而过的双方很少停,一左一右,打着招呼就错身而过了。 不少空车而回的都是东口营的拉砖车,独轮小推车最多,其次是板车与钢轴架子车,大多是人推,骡拉的很少。 倒是与郑凯等人同向并行的一辆辆车马,多是摞着高高粮秣的板车,倒多是牲口拉,牛很少,多是毛驴,骡子,役马。 不少拉车的牲口都是盟内免费发放的“合作养殖”品种,既可以耕田,也可以作为拉货代步的役畜,驴马养大点就会被卖掉,换新的小驴小骡小马来养。 很多对向而来,人推的车上放着笼头缰具,却看不见役畜的车辆,八成就是缴粮卖货的时候,把拉车的驴马,一起卖掉了。 郑凯送猪的拉车骡子,同样是与猪一起卖的,燕歌这地界邪性,在青州宝贵无比的耕牛,马骡等大牲口,这片的人是用来吃的。 马肠子,马肉罐头在粮站就能买到,马肠羊肠买回来,可以用来灌肠,风干一煮一切,就是一盘肉。 外面私杀犯法的牛,这块随便吃去,他被小学抓走的妹妹,还有牛奶羊奶喝,学校免费发的。 自家也喝,早上有送奶工来东口营摇铃打奶,一勺两分钱,能装一碗多些,都是家里有孩子的才给孩子买。 他妹妹就是在学校喝了,回家就给买,东口营这片会打奶的人家,大多就是家里孩子被小学抓了的。 说是“每天一杯奶,强壮下一代”,家里有孩子的,哪怕没到被小学抓的年龄,咬牙也给买。 钱是挣的越来越多了,可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了,起码一月几毛钱的奶费,换了以前,就没人舍得,也掏不起。 时下的1元相当于原来三十多个五铢钱,哪家舍得给孩子喝奶一月就开几十钱的? “凯,你家卖猪去?” 车上的郑凯闻声回头,就见斜后一前一后,两辆拉满柿子,枣子,苹果,一驴一骡拉的架子车,咯噔咯噔的赶了上来。 后车跨坐在驴车车辕上的精瘦老汉,只是憨厚的冲郑凯二人笑了笑。 倒是头前车辕上斜坐的大闺女,风风火火的样子,小软条催打着健骡,一边超车,一边随手抓起身旁的苹果,柿子朝郑凯二人扔。 “诶诶诶,冬妮,够了够了。” 郑凯接了俩苹果仨柿子,又被个枣命中眼角,才赶紧喊够,捡起落在裤子上的枣子咬了口,盯着赶上来的骡,疑惑道,“你家骡还养着呢?” “收果子路不好走,老骡认路,就没卖。” 冬妮在车辕上晃荡着腿,手里花里胡哨的赶骡布条鞭一甩一甩,“前些日子马市收骡价涨了,我还让俺爹多收了三头骡呢。这几天价又不动了,我就是看看去,合适就卖了,省的再跌下来。” “骡涨价了?” 郑凯倒是没关注过骡价,他也正要卖骡呢,“涨了多少?” “小骡一二十,健骡好点的一头涨了五六十呢。”冬妮晃着脑袋,挺开心的样子。 “这么多?” 郑凯一愣,一头小骡,牛马市卖价才二三十元,牙岁好的健骡一头才一百出头,“那我家骡岂不是能多卖半口猪钱?” “差不多吧。”冬妮看了眼郑凯车前的骡子,“你家这骡,能收到一百靠上,买的时候不到七十吧。” “五十八,我爹请人吃了顿饭。”郑凯开心极了,“怎么涨那么多?” “我哥说全是朝南边送的。” 冬妮的大哥就在码头上工,骡在外运的消息就是从南码头传开的,“说是给太行山区送的,罐头场也要在那边开分场。不知道核桃,枣子,柿饼,干果的收购价会不会降,要是不合算我家就只收鲜果了。” 说着,一指架子车上左侧的一头猪,问郑凯,“你家这口小点的猪多重?” “注水前270斤出头。” 郑凯实话实说,表情略得意,“现在怎么也得300斤出头了,过秤前我再给我家猪补点水分,追追肥,争取超过350。” “那就是300斤粮票啦。” 冬妮点点头,生猪卖给猪贩子,收购期与收购量,价格好坏皆不定。 盟内收猪点是敞开收购,生猪定级与收购价稳定,要涨全盟所有收购点一起涨,要落一起落,没有第二个价格,不用讨价还价。 即便注水,由于生猪定级标准没“掺水”评判依据,都傻傻的都不知道该咋办。所以,比起奸猾的收猪贩子,收购点倒更受养猪户信任。 正文 第二零九章 认准二分之一 且盟内收购点除收购款外,每斤生猪还奖励一斤粮票,有时一头猪还多奖一两尺布匹兑换券,她是按中间数算的,“我家粮票不够了,30块卖我300斤粮票咋样?” 生猪收购价按等级在每斤0.215元到0.245元区间。由于“汉元”币值相对于时下商品还是过大,造成“分”后还有“厘”。 燕歌地区的柴薪,煤炭,西瓜,冬储大白菜等等,就是按“厘”卖。 只是猪肉零售价没“厘”了,大体每斤猪肉在0.35元上下浮动,夏猪与秋羊一样,最便宜,每斤零售价两毛六到两毛八。 每等生猪收购价,一斤实际也就差五厘到1分钱,可收购点敢少评一级,照样被养猪户骂八辈祖宗。 一头三百斤的生猪,收购价在六十五到七十四元区间。奖励的粮票就值30元,奖励的一两尺布券,能扯1到3元的布。 粮油副食品价格在上涨,布匹价格却一直在跌,早先外州贩来的一匹直四百五铢钱的布,时下叫“劣布”,市面越来越少了。 如今燕歌市面上全是统一的标准轮纺机,织就的各式标准布,针脚细密且有条纹,被外地贩子誉为“歌轮布”,大批采购朝外贩运。 时下燕歌市面上的各式标准布,均价每匹快掉到十元了,远不像粮票越来越值钱。 燕歌人纠结的就是这个,粮油价格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开的荒地多,粮食打的越多,价格就越涨。明明猪禽养的越来越多,肉禽蛋的价格反倒越多越涨。 可骂吧,又纠结,因为粮油副食品价格是一路涨没错,可粮食价格越高,粮票价格就越高,挣的汉元就越值钱。 一月三十元的工钱不变,可半年前的三十元买不到七尺劣布,时下能买三匹“歌轮布”,一下能多买四倍更好的布。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该跌的疯涨,粮越丰越涨,以为粮价会跌的外地粮商全是以泪洗面,越等粮价越高。布匹质量越好,价格越是狂跌,想要囤积居奇的大布商,全哭瞎。 在这片邪恶的土地上,很多事都颠倒了,攒钱都不敢乱攒,万一攒成了五铢钱,哭都没地儿哭去。 时下燕歌做买卖的全是冬妮这号的,始终密切关注盟内最新动向,随时紧盯市场价格,一有风吹草动,反应迅速。 能在燕歌练出来,天下行贾都不怕,再没哪个地界比这片土地更坑人的了。 “你要这么多粮票干啥?”郑凯奇怪。 五铢钱兑汉元是一路跌,跌到燕歌这片没人要了。可汉元与粮票,始终就是一分钱兑一两多些的粮票,一角兑一斤左右。 等于买粮价越来越高,连带油脂,猪肉,精粉白面等价格也在涨。涨的人怨声载道,天天骂盟里这帮王八犊子啥也不会,就会涨价。 要不是大伙挣得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忙,没空跟粮站的王八蛋计较,早揭竿而起了。 早先吃不起肉的时候,有碗糊糊就对北盟感恩戴德。时下拿了盟籍了,成了燕歌人了,白面肉都吃上了,反倒没事就骂盟里全是一群傻笔组成的。 伙食越好,肉吃的越多,生活的越好,越不满意。以前自己就随地大小便的,时下人离自家门前还远着呢,都不让人随地大小便了。 新来的流民比燕歌初建时更痛苦了,找片能平静拉屎的地方都难。 势利,冷漠,看不起人,歧视人,就是大多外来者对燕歌这片人的普遍看法。 可是很奇怪的,被势利,被冷漠,被看不起,被歧视的人,蜂拥而来。 “我跟我哥想把小弟送少年军校读书,粮票不够。” 冬妮甩布条抽了骡一鞭,发愁道,“全寄宿学校,一年光是粮票就要1000斤,还得给小弟再备些,三头猪的票都不够。” “送三娃子上少年军校?”郑凯大吃一惊,“你们家供的起?” “怎么供不起了?”冬妮不服气的晃了晃辫子,“我跟俺爹俺哥都能挣钱,还供不起小三儿一个?” 郑凯哑然,可还是不看好。 他们身处是一片邪异的土地,别的地方读书要束脩,笔墨砚牍简都要花钱。燕歌读书是强制,义务教育,一切杂费皆免。金贵的纸,就让熊孩子乱画,擦屁股都用纸。 燕歌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全城居民皆用纸擦屁股的文明城市,这是北盟最骄傲最得意,最爱宣扬的伟大文明成就。 别的地方是拉壮丁,征戍卒,服役是义务。燕歌不是,想当兵难死,义务学校不要钱,但是少年军校,军饷丰厚的北方军一般士卒,都送不起,俗称“贵族学校”。 从几岁起一入学,就等于入军营了。与一般学校不同,少年军校是全寄宿,全封闭学校,除开放日外,即便是父母双亲,都不允许与孩子见面,与军队无异。 大多燕歌的人,并不觉得少年军校能教什么,也不知道孩子学出来做什么。 大多人只是能看到,无论是北盟的政官曹吏,豪商巨贾,还是军中的将校军官,宁可花高价把孩子送入少年军校,也不享受免费的义务教育。 那这里面肯定就有问题了。 冬妮与哥哥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知道政军商,官将巨贾家孩子扎堆待的地方,就是认识未来一个个贵人,机会最多的地方。 庶民做官的几率若是万分之一,官员子弟继续为官的几率就是二分之一。若穷人变成富人的概率是万分之一,那富人的孩子继续成为富人的概率,是二分之一。 很简单的道理,只不过大多人只会被“我要当官”“我要变富”激励,去争抢万分之一的概率,而不屑去认识二分之一。 可冬妮就认准了二分之一,就想把自家小弟送进去,从小就与官的儿子,军阀的儿子,豪商的儿子交朋友。 但是,少年军校学费很贵,学费是“注册学徒”最低保障金的五倍以上,一年最低就是两千元学费,加一千斤粮票起,后者是当饭票用的。 这相当于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读个小学,一年就要7万五铢钱。培养十年当个兵,就得百万五铢。 愿意为北盟从小当兵,浴血奋战,居然还得反交钱?这个在春秋战国司空寻常,在时下的将门还都能理解的概念,一般人却很难理解了。 免费的北盟义务学校,对孩子呵护有加,牛奶都免费发。 可是隶属军队的少年军校,非但虐待孩子,硬板床,冷水澡,动辄小孩子就被大孩子打。且要签生死契,学习期间有被打死虐死的危险不说,还有“阵亡”可能。 花钱买罪受,却能让政商军趋之若鹜,那就一定有问题。 冬妮的哥哥与父亲,对这一问题都不敏感,唯独冬妮,铁了心的要把小弟送进去。 她一个女子,认识不了几个燕歌有本事的人,那就让自家的小弟,与盟内最有本事的那些人的子弟,待在一起。 接触他们,认识他们,学习他们,融入他们,成为他们。 冬妮一家与郑凯一家一样,都是流民,都是挨欺负过来的。他们之所以能在燕歌置产置业,能从流民中脱颖而出,能摆脱被欺负的境遇,自有他们的道理。 他们喜欢与更强的人“同流合污”。 冬妮和父亲两辆车,没去罐头场交果子,而是随郑凯和其二叔,一起朝和道口的粮站驶去。 除了卖猪的粮票,她回程还想要多拉些罐头给南码头的哥哥送去,正好借郑凯家的车。 这样即便是卖了两头拉车的骡子,多了郑凯与郑武两个壮劳力,回去的脚步总是轻快一些。 “河道口”是个地名,一条南水斜伸向北的支流,又经清淤拓宽开凿延伸,变成了既可灌溉周边水田的水渠,又可行船运粮的漕渠。 这段漕渠本地俗称“清水河”,河西一段回形凹段,建有谷仓,粮食装卸码头,吊机,俗称“河道口”。 南水与“清水河”周边的漕船,可载运粮秣直接至河道口段装卸。 这一带是位于武汉区三座最大的结转库之一,沿河道口全是大大小小的露天囤仓,“囤”积居奇的囤。 野战囤粮,就是芦苇席或竹席围成“口”,口内堆粮是谓“囤”,野战就是用这种仓。 粮仓就是“囤”的放大版,同样是个非密封的筒,筒上盖个伞,是通风的。 其次是半封式仓楼,还有就是豪强家的地窖密封仓,属于战备仓。 万石以下,会用桐油封。稻谷可储5年,谷子可存8年。 但这种仓是为了预防灾荒,战祸的保险仓,属于豪强家的战备粮仓,平时是不动的,只是四年全换一遍粮。 这种密封式储备粮库,粮储设施建筑费用高,储粮量少,好处就是存储期长,遇到突发风险能保命。 “河道口”的是结转库,亦转亦储,主要用于区域收粮转储,存转谷物与小麦两种,倒库频繁。 一溜十六个囤仓,全是五万石的通风仓,容量是八十万石,但平常三成粮都没有。 每个粮仓的仓顶都有木臂杠杆吊机,粮是从仓库顶上吊入库。 正文 第二一零章 粮站 毕岚式翻车同样被用于粮食出入库了,在当做粮食卷扬机用,可将米麦直接通过“斗式传送带”,直接输送至辎车与船上。 只是要人力三轮一样的蹬,临水却无水力。水力磨坊与试制中的水力风车,都在毗邻江河的滨河段,内陆支流没有。 倒是毕岚新倒腾出来的“风车”,被试验性的用于磨面了,就是一个磨盘,圆周一个角上拴着一条铁绳,直接拉到磨坊顶,风轮转,绳就一直能带着磨盘转,省了头驴。 为了支付毕岚的“顾问费”,每个磨坊风车的风轮正中,都是个“毕”字,风轮转“毕”也转,真是酷毙了。 “粮站”说的就是这片,早期就是个粮站,就是粮食结转与出入库的地方,只是依托粮库设了粮站。 后来精粉精面,干湿面条等粮食加工,榨油批油,生猪收购屠宰卖肉,船家货栈小摊贩渐多,渐渐就成了“集”。 再后来“猫狗市”都出来了,逢每旬一还聚众斗鸡,治安形势空前恶化,就又慢慢变成了更热闹的“市”。 只不过约定俗成,还叫“粮站”。 郑凯冬妮三辆车过来的时候,河道口都被各式各样的车辆堵的水泄不通了,“哼哈哼哈”到处是猪哼哼。 清水河与岸上架着踏板,有的漕排正在转粮上岸,也有扛着半扇肥猪的船工,倾着身子背着整口猪的贩子,正踩着摇晃的踏板,返回靠泊的篷船。 河里都挤满了人舟,一条条摆满了菘菜青菜瓜果,活鸡鸭鹅的小舟,就横舟贴满了清水河沿,一边叫卖一边朝岸上漕船上的转输。 遇到船舷高的漕船,小舟上的贩子就用船工抛下的麻绳,把卖的小花猪一捆,上吊一样把哼哼唧唧的小猪拉上船。 郑凯一行下车牵骡,见缝插针的朝生猪收购点挤,左右入目就是一头头捆在小推车上,板车上,架子车上的活猪。 鼻间是一股猪尿粪的销魂味道,地面污水横流,更扯的是旁边就是一溜挂满猪肉的屠棚。 一张张案板上,白花花红彤彤的猪肉条摞的山一样高,一道道棚帘垂下的铁钩上,同样挂满了一条条割好的猪肉。 一个个卖肉的贩子,有男有女,就站在摞满肉的案板后,双手碰棍打刀,忙忙碌碌的剁骨割肉。 销魂的味道中夹杂着鲜香,不时可以看到一个个卤肉摊与一口口“咕嘟咕嘟”,冒着泡飘着香气,煮着卤水卤煮的大锅。 煮好的卤肉,全是一桶桶一锅锅,成车成车的被拉走,为燕歌各处的小卤摊送货。 “粮站真是个肥差。” 嗅着让人唇齿生津的卤肉鲜香,看着刚卤好钳出,冒着热气被剁开的肥嘟嘟猪头,走过大卤摊的郑凯一脸羡慕。 一头300斤的生猪,猪种不同,带骨能出150到200斤的肉,这才是粮站收的“猪肉”。 至于宰猪留下的头蹄下货,猪头猪血,猪舌猪耳猪蹄,猪肝猪肺猪肠等,全是粮站的福利,贪污所得,或者说收猪奖金。 反正,粮站为了跟下乡收猪的猪贩子抢猪收,奖粮票布票肉票,补贴拉猪费,时不时就有奖励。送来头大猪,奖励头小猪的时候都有。 靠山吃山,围着粮站聚拢的肉贩子,就是从粮站整口几口的批猪,成车成车的收购头蹄下货,再加工批零。 杀猪是技术,卖肉是艺术。刀工好,切肉拆骨走位好,分割出来的猪肉漂亮,卖的快的贩子,一天最少能走一头猪,利润就是一口猪收购价的四分之一。 若是还会灌肠,帮人做香肠,特别是年前一段时间,一个贩子一天就能赚一口猪,就是很辛苦。 可赚钱的就不怕数钱辛苦,故而随着燕歌养殖业的爆发,这片简直就是被猪贩子包围了,粮站快成猪站了。 “我去找下崔哥,看打油那的人多不多,先把膏称了。” 进到生猪收购点外,一架架车全在朝地上卸猪,换上粮站的拖猪车朝敞院里走。 郑凯与二叔把猪卸到车上,一看前面排了三十多号,少说得有两百多头猪等着上秤,评级,画线,盖戳,开票,拿钱…… 最耽误事的就是验猪评级环节,与粮站的验粮评级员一样,验猪员也是得一头头猪的摸背脊,掀肚皮,捏肉膘,评等。 卖猪的一旦对评的等级不满,就牢骚,求情,开骂,一争论就要复核。一复核最差是维持原判,只会加等不会减等,故而,卖猪的无论评多少级,皆不满。 验猪员也不是好东西,知道再高也得吵,评时就先降一两级,再准备跟卖猪的争论。态度好的就加一等,熟人就再加一等,上来就骂他傻笔的就死活不加。 总之,吃亏的就是忍气不吭声的与战斗力爆了表的,收猪的卖猪的各有各的性格,吵吵闹闹。 排队的也不急,都在挺幸福的看人对骂,看斗鸡似的。 郑凯等的不耐,干脆把推车朝二叔面前一推,自顾就朝粮油院走。 “我跟你一起去。” 冬妮招呼了一声,倾身就去端自车上的双耳陶缶。 “打豆麻油?”郑凯看了眼冬妮的盛器问。 “嗯。”冬妮点了点头,“打豆油。” 时下仅有北盟提供炸油条的棉籽油,菜籽油,豆油,茶油等食用的植物油,其他地方是不吃植物油的。 桐油等植物油,此时只被作为制作绢布,缆绳索,防水帐布,密封润滑用油。 时下吃的都是动物脂肪油“脂膏”,民“脂”民“膏”。羊牛等有角的动物油为“脂”,猪狗等没角的动物油为“膏”,肥凝为脂,释者为膏,固态叫脂,液态为膏。 春用牛油煎乳猪,小羊。夏用狗油煎鱼,野鸡。秋用猪油煎小鹿,小牛。冬用羊油煎鲜鱼和大雁。 液态油在北盟名菜“炸油条”出来前,市面很少。煎不过用肥皂一样的固态羊脂肪抹一下,有了铁锅,才有了液态“油”的需求。 北盟供应植物油,唯一的原因就是“便宜”。 一斤粮食与一斤肉的价格差距放在那里,差十倍,猪的等级看的就是肥膘,越肥越好,肉价越贵。 脂肪不够,人民又需要油脂,那该提供什么油是不言自喻的。 既然牛油,羊油,猪油,连鱼油都供应不上,抓鲸鱼又一时半刻抓不住,那就只能先用植物,把油脂需求缺口补上。 “油”是大宗,“精粮”,“油”,“禽畜”等,都是粮食的深加工,都是以“作物”为基础的食品链条,附加值远超粮食。 加工越深,链条越深,附加值就越高,产业链的产值就越大。基数越大就越是远离匮乏,就越是没有饥荒。 越是大吃大喝,越是浪费,就越是能抵御粮食风险,就越是不会有饥荒。每个人的需求就是个粮仓,市场本身就是个大粮仓。 食品加工链条越深,就越是不会有饥荒,链条本身就是个超级粮仓。 幽州粮价涨了近三倍,一斤谷物仍不到三分钱,磨成十一两白面,就值六分钱,两斤谷物能出一斤禽肉,三斤谷物就是一斤猪肉,一斤猪肉收购价就是两毛四。 一个吃糙粮的节俭幽州,一个吃肉的浪费燕歌,在粮食供需都大体处于平衡的情况下。 实际的情况是,即便处于一个州,燕歌的粮食供应始终就处于过剩状态,人均粮食供应量能超过幽州的五倍以上。 若能把吃糙粮的节俭幽州,改造成吃肉的浪费幽州,那即便幽州全州遇上颗粒无收的风险,照样毫发无伤。 而任何一个吃糙粮的节俭州,都经不起任何风险,粮食供应量与价格稍一波动,就是人相食。 为了让人多消耗精粉,肉禽蛋等深加工产品,北盟许多物资都有过按人头“免费发放”的阶段。 甚至为了卖“油”,改变人的烹饪习惯,免费铁锅都发过。 即便是冬妮这样的前流民,吃惯了油脂,习惯了煎炒烹炸,“油”就变成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了。 “打油自己打去,没看我忙着呢。” 头上戴着罩头白帽,薄大褂两袖罩着青色袖头,正看着仨推平车粮站的小工,将一桶桶肉噪子,豆油,成扇的猪肉,朝铁车上搬的崔破,没搭理跑来套近乎的郑凯,只是顺口问了句,“你不去给猪注水,找我干嘛?” “嘿嘿,我就没注。”郑凯挠了挠脑袋,似憨厚的笑了起来。 崔破闻声一愣,也乐了,负手点了点头:“那就是想来粮站上工了?” “嗯。”郑凯又是嘿嘿一笑,老老实实的点头。 崔破也嗯了一声:“你自己去医站体检,完了来找我就行了,别让你爹晚上来串门了啊,你自己来找我就行。” “嘿嘿。” 郑凯只顾装傻憨笑,望着院内房内围在一个个大桶前,提捧着各式各样盛器,正在排队打油的“市民”,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羡慕。 他羡慕的是一个个看似穿着朴素,正在为人打油称膏的粮站“工人”。 ps:关注微信公众号( limaoxs666 ) 正文 第二一一章 科学与现代 一个个穿着深青色布褂,戴着白布卫生帽,双袖套着天蓝色袖头,莫说绫罗绸缎,全身皆是积压的老款布料。 早先未来得及换新式家庭扎花机,纺机,织机的工坊。只要是盟内籍,在盟内注册的工坊,所出的劣线,劣布全部盟内予以“保护性收购”了。 由于这批麻棉布的原始材料,麻与棉就不是统一采购,材料就不同,加工又不同,甚至染色都不同,掉色程度都不同,在“歌轮布”出来后,根本就没人要。 可“歌轮布”不是一下就供应上来的,新式扎花机,纺机,织机不是一下就全部替换掉的。 在“歌轮布”供应量加大的同时,“劣布”的生产始终就没断过,可人都不买了,都在等一上柜就“售罄”的“歌轮布”再次上柜。 这批没人要的“劣麻”“劣棉”“劣线”“劣布”,就全被盟内收购了,还是把户户的劣线收上来,交于工坊继续生产劣布。 包括盟外合作户的土线土布,仍然敞开收购,维持生产。 只不过这批劣布,在北盟辐射的地界越来越销不动。 除了低价朝外倾销,就主要是用于流民,劳改犯与盟内下辖,有合作关系的工坊工装,劳保用品上了。 只要一看青色排扣贴身褂,筒裤,白帽,所谓的“青衣小帽”,就都是这批劣布的受害人。 实际粮站职工与修路的流民,穿的都一样,只是与流民不同的是,正在拧“水管”,懒洋洋的为人打油的粮站职工,那一个个油腻的胖脸上,全是肉里的油。 这帮正式工全是“工籍”,工作肥死,地主家寻常都吃不到白面,这帮人可好,顿顿白面,天天有肉,福利暴好,一个个油老鼠一样。 与猪的头蹄下货一样,这帮榨油的把肪麻,大豆等榨出油后,那豆饼是可以作为鱼饲料,牲畜饲料卖的。 出油率越高,粮油销售基数越大,这帮人福利就越好。 为了增加出油率,单是粮站的木制榨油机就换过三茬了。 从最早的木楔固定,敲钉子一样的用锤敲木块,把油挤出来,一日一夜苦力一样,才能榨出二百斤油。 到时下粮站换装的畜力铁轮磨油机,全钢大矩轮,一日出油五千斤,小金库一丰,全站职工福利又是暴涨。 就像郑凯面前粮油院里贴的标语,与燕歌大街小巷,到处都在张贴的同样一句话,粮站遵循的是“科学”,追求的是“现代文明”。 这是句写入了北盟小学课本的话,这句话是这样的:“人的认知与意念,随着科学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相信科学可以无限发展,社会与改良可以不断成长,就步入了‘现代’。” 燕歌人为何歧视,看不起外来的流民?就是自诩“现代文明人”,对外界普遍有一种文明歧视。 当外地人见到了燕歌各式新的车辆,农具,甚或粮站的铁车,钢铁榨油机而啧啧称奇的时候,被北盟洗脑了的燕歌人,会在一种矜持的骄傲中,越发轻蔑。 任何工具,不过是“科学”无限发展的副产品,生活与文明程度的提高,不过是相信科学可以无限发展,社会与改良可以不断成长的连带效应。 科学与经学的不同,就在于经学是经验主义,是昨天有了今天才能有,是今天总结昨天,遵循的是固有经验的唯心主义宗教原理,是用情绪看待世界,解释世界。 科学是主动探索明天的未知领域,去发现未发现的未知,是盲目的假设,严谨的求证,是辩证唯物主义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是用数学与逻辑看待世界,解构世界。 这就是古代与现代的区别。 北盟信仰的是讲究“证据”的科学,不是讲究“情绪”的经学,追求的是主动探索,发现与证据的现代文明。 有钱有势的大头目们,没事就在自家庄园捣鼓发明,搞发明创造,不是为了利益,就是与擦屎用纸,刷牙洗澡一样,就是为了“讲卫生”,过现代文明人该过的日子。 现代文明人该过的是什么日子?就是永不满足的日子!坚信随着科学发展,生活将越来越方便,越来越好的日子,追求的就是不断的越来越好。 与追求几亩地几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一样,都是一种对“理想”的追求。 只不过由于文明等级的追求差距太大,导致了自诩现代文明人的燕歌人,对外界存在普遍的歧视,视外界为愚昧的未开化地区。 北盟对工匠与发明的尊重,对科学的向往,同样不是“情绪”,是有“证据”的。 非但千里之外的洛阳工匠都在拿北盟的“谢谊”,“顾问费”。盟内日兴的师徒终身关系,同样为新事物的井喷,打下了越来越厚的地基。 这就是科学,现代,文明。不是嘴上讲科学,讲文明,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问怎么做?不知道。 “棍棒底下出孝子”,听起来挺科学,可这个方法能不能重复试验?放之四海而皆准? 啥叫重复试验? 科学概念都没的人,就是再过两千年,还是古人。 时下大汉的人能理解何谓科学,何谓现代,照样是现代文明人。 北盟遵循的就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不是用“情绪”,而是用“证据”来讲科学,讲文明,讲道德,连道德都可以用数学量化。 因为道德与一切信仰,思想,都是哲学,有数学原理支撑的哲学,就叫现代思想。 包括法学,经济学,货币理论,战略战役学,都是有数学原理支撑的现代哲学,货币体系与金融模型,全是依据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架构出来的,与设计芯片是一样的。 不具备这一科学基础,就产生不了现代思想,包括法学,经济学,货币理论,战略战役学,从自然科学研究方法步骤,到人文科学领域,连带金融模型在内,都只能从具备现代文明的文明那里,原封不动的抄袭。 因为现代架构,由数学原理支撑的现代制度,都是以芯片原理设计出来的,连“科学”与“现代”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土著,能不学跑调,不抄错就不错。 文明为何歧视未开化的土著,都很难跟土著解释明白,可土著会本能的向往高等文明。 即便被高等文明虐杀,土著依然对高等文明卑微,恰如被殖民者屠杀的土著,被索罗斯虐过的土著,不耽误崇拜殖民文明与索罗斯一样。 燕歌人越来越歧视外面的流民,不耽误流民越来越崇拜,就是这个原因。 两个土著会很残忍的相互屠杀,可一旦高等文明的人被俘,就会得到土著的优待。 这就是文明的力量,北盟就正在攀登文明的新高峰,疯狂鼓吹“科学”,“现代”,“文明”,因为文明的力量如此澎湃,可让土著本能膜拜,主动臣服,越被虐越服。 一个收割小麦的“木制钉耙”,就值一百斤黄金,在北盟以外对自身感到“不值”的工匠,正越来越多,飞蛾投火一样奔赴燕歌,投奔梦一样的地方。来了被歧视,被欺负,宁肯含泪活着,坚决不走。 在这片邪异的土地上,已经到了外来者耻于讲方言,来自同一家乡的俩人,在人多的场合,只操燕歌口音说话的地步了。 尽管很难让人相信,可这就是事实,与郑凯一样,留短发,穿贴身衣,写简字,说燕歌话,自称盟里人,正被越来越多的人,视为摆脱愚昧,融入文明的方式。 自卑到大庭广众之下耻于讲家乡话,却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文明,尽管这看起来很冲突,可这真就是正在燕歌发生的事实。 这就是文明的征服,很科学。 “扎花机”,“新式纺织机”,“果割”,“粮食翻车”,“水力织布机”,“风力磨坊”,“钢轴架子车”,“钢轮榨油机”等等,甚至粮站远比架子车更先进的铁皮车等,还不是燕歌科技的最前沿。 正像是任何工具,不过是追求科学发展的副产品一样,北盟的民用科技,也只是军事科技的副产品。 之所以能有民用钢轴架子车,是因为有更先进的军用辎车。市面的刀具越来越好,是因为北方军的军刀更锋利。 燕歌是个人都知道,只有“军品”与“军内特供”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歌轮布再好,不过是军服的下脚料。 待遇最高的大匠,最先进的工坊,全在为军队服务。军队看不上的东西,才会让市面看见。 粮站榨油机械的不断改良,包括“推猪车”的频繁更换,不过是继承了北盟根深蒂固的“浪费”传统。 有更好的工具就销毁过期的工具,今天再好的工具,都是注定要被明天淘汰的低劣品。 谁满足当前,谁就会被明天淘汰。 粮站有利润不分,却要用小金库不断改良“工具”? 这是可能在明天成功,或是失败的未知举措,却是一定只会降低今日福利的已知结果。 茫茫大海,只是坚信海的那边有陆地,就扬帆上路。 这种只凭一个假设,就对未知领域展开探索实验的做法,就是冒险。 火,轮子,丝,陶,都是这么冒险出来的。 这就是科学与探索,于是,发现了“文明”。 正文 第二一二章 我就尿过血 敢不顾粮站职工今天的福利,义无反顾只看一个又一个明天,还能把职工全镇住的主,大多就是北方军出来的退伍转业兵。 退役士卒在军队已经养成条件反射了,没有“犹豫期”。 北盟一忽悠“五铢钱要作废”,大多人还嘲讽,怀疑,观望,甚至反向多收五铢钱的时候。 这批退伍兵不同,条件反射一样,第一时间就会把粮站所有“要作废的五铢钱”,统统扔出去,毫不犹豫的全换成汉元。 因为在军中一个犹豫,就得挨打,一个动作慢了,伍长什长伸腿就踹,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 河道口粮站,站长崔破就是北方军的退役兵,列兵退役,俗称光板“大头兵”,除了个脑袋,啥军衔勋阶也没有。 可这个熊兵江湖传闻“背景很深”,据说做过仙帅的亲兵,是仙帅亲自安排转业到粮站的。且吃水不忘挖井人,曾有人见其推着成车的猪头去看望老领导,证明传言不虚。 所以,即便是全由关系户组成的粮站职工群体,甚至有退役的什伍长,正副里长级,陆续被转业至河道口粮站,也从未传出过篡班夺权的风闻。 武汉区粮食系统风评最差,管理最混乱,卫生评比次次垫底的河道口粮站,偏偏站长一直就是崔破这个年方不足二十,乡痞出身的小兵痞。 有黑靠山就是稳,风评再差,站长还是他。 这个痞子站长为了创收,公然把粮站用地都租赁给了贩猪卖肉,倒粮卖油的贩子。 本是运粮船专用的漕渠,不禁民舟出入,把粮站这片搞的菜市场一样,治安混乱,械斗频繁。 这让崔破的风评极差,粮油肉贩子就是在撬粮食系统墙角,哪有把生猪收购点前的位置,租赁给收生猪的贩子的?赶都赶不及,这不自己灭自己么? 可恰如燕歌很多事都颠倒了一样,正是由于河道口粮站的生猪收购点前,有收生猪的贩子。正是由于崔破把粮站的竞争对手,主动请到门前的“不应该”,导致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 武汉区附近的养猪户,卖猪全是来河道口粮站卖。 这个风评最差,管理最混乱,卫生评比次次不达标的粮站,偏偏生猪收购业绩,月月武汉第一。 越堕落,越快乐。 堕落到站长崔破,公然建大宅了,就是郑凯他爷拉窑口的队伍帮盖的,砖石泥灰等建筑材料与工费都很便宜。 郑凯能被粮站“招工”,并不是他会给猪掺水,真正的原因就在这里。 因为崔破是个喜欢以权谋私的坏站长,但爱讲点小义气。 “我这会儿得出去一趟,下午都不见得回来。” 院里车上的猪肉摞好,油桶堆完,崔破扬手示意小工赶车走,顺口招呼郑凯,“你明天十点以后过来,我中午前都在站里。” 一时辰又被分了两个小时,刻下又被分了十五分,就是燕歌特色之一,同样来自军队。 军堡会用号炮,城内坊会用铜钟,码头港口会用汽笛,一时一报时。 这一源于射表的分时刻度,连郑凯都是熟的,盖房时的铅坠与测绘刻度夹角,与时间的分度是对接的。 “嗯,嘿嘿。” 郑凯很憨厚的答应一声,把端过来的大半筐柿子,苹果,枣随手放在了错身而过的铁车上,“那我打油去了,崔哥。” “去吧。” 崔破没拒绝半筐果子,看了捧着陶缶的冬妮一眼,以为是郑凯的什么人,随手从兜里掏出半沓票子,递给郑凯,“站里分的牛羊膏,我用不完,分你点。” 说罢,不等郑凯推辞,直接票一撂,紧步追上车斜坐了上去,冲郑凯一挥手,“打你的油去。” “诶。” 郑凯又是嘿嘿憨笑一声,抓着手里的半沓福利票,朝崔破挥了挥。 “老许。” 坐上铁车的崔破,筐里捡了俩苹果,招呼了赶车的把式一声,待老许闻声一回头,抬手一个苹果就扔了过去。 “嗑。” 崔破咬了口苹果,汁多水甜,感觉不错,连着又是两嘴下去。 “站长。” 老许坐在车前,啃着苹果头微后侧,“舟桥粮站打算上灌肠了,请了罐头场的师傅,正调味呢,八成腊月前就上市了,咱弄不弄?” “不是给军里弄的吧?”崔破问了句。 “应该不是,舟桥那点猪哪够军需。” 老许答道,“就是眼热咱头蹄下货销的好,也想掺点下货卖个好价儿呗,学斯帕姆,就是便宜,量足,方便,朝街面卖呢。” “他们本站职工自己弄么?” 崔破想了想,“咱站门口的贩子,灌一斤肠加工费一毛七到两毛五,肠衣就五分,调料一毛二到两毛。去掉材料,他们用多少人,得卖多少斤才能顾住工资?年前加班干活,起码一天得多开十块吧。” “哪用的了十块。”老许赶着马,轻松道,“临时找小工,一天用不了两块。” “找小工何必找罐头场的来,直接让罐头场代加工不就完了。” 崔破摇头,“八成是为职工闲着的家属找活干,老方那站收了一堆关系户,年前站并储,有他头疼的。” 老许闻“站并储”就是心神一紧,扭头唇角一掀,露出一抹略带讨好的笑,“站长,我不会被精简掉吧?” “不会。” 崔破大气的一挥手,两口咬光手里的苹果,果核随手一丢,“农业银行给咱站开的条件,就是正式职工一个不减,直接全并进‘合作社’,按工资表月薪六十倍算合作社身股,不愿转岗的由合作社一次买断身股,等于一次拿五年工钱,滚蛋。” “嘿。”老许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听闻自己没事,轻快的抽了马一鞭,“那敢情大赚,我分到站里到年底也不够半年,一次拿五年工钱走人也不赖。” “那你就走呗。”崔破闻声就笑,不以为意。 “站长,你能分多少?”老许八卦的问,又自怨自艾了一句,“我一月才拿一百挂零。” “最少比你多十倍呗。” 崔破一点没觉得自家工资高丢人,反而得意洋洋,“十倍是谦虚的,加上提成,我要选择拿钱不拿股,估计能比你多拿三十倍。你一次能拿六千出头,我要选拿钱,一次能拿二十万。” “啊?”老许啊了一声,一脸的痛心疾首,“咱差距大到这个地步了。” “谁让你在军内不好好干,让踢出来了。” 崔破幸灾乐祸,对老许一点都不同情,“部队上军饷又涨了,你要现在还在军内,以你的资历又是技术士官,不计战时津贴,伍长都能拿二百靠上。” “军饷是涨,可差距也越拉越大了,说跟不上就跟不上了。一堆评比不达标,说降就降,我就是从什长降级下来的,降到大头兵了。让我滚蛋前,老什长看我可怜,才全什做了个弊,大伙临时帮我提了一级。” 老许感叹一声,“像你当初的大头兵,时下军饷都过百了,按五铢钱这是三千钱靠上啊,这原来谁敢想?早早转到地方的后悔的肠子都青。 这还是大头兵,到什伍长就二百靠上,多个技术士官能加一半。到了里长一级那就普遍过五百了,亭长月军饷更是全在两千以上,一个个老财一样。 我是真跟不上了,不然也不想转业到地方,你离开的早,不知道时下军内争到什么地步,训练能训练到尿血,一点不夸张,我就尿过血,实在是撑不住了。” “老实在地方干吧,军里那份罪不是谁都能受的,你没看仙帅都猫家里不干了。” 崔破一点不奇怪,还留在军内的老弟兄吴敦,秦朗,又不是没跟他聊过军内的情况,“要不怕险,单求钱,我看你还不如学小良呢。” 说着,啧啧称奇,“我不如小良,当初我们仨是一起被仙帅安排转业的,结果我跟周格就没动过,倒是小良皮一扒,干包子铺去了。当初被弟兄几个骂死,时下看来,小良八成就是未来的财主了。” 燕歌这片不太重礼,日常直接叫名,喊外号的倒是比称字的多,老许就直呼同样认得的董良其名:“小良那算是跟三将军干的?还是算自家干的?” “都是,都不是,与北方联盟一样,是加盟,一个‘张飞包子’的旗,盟内大小诸侯各赚各的。” 崔破嘴一歪,想了想,“开了得有三四百家了吧,洛阳都挺有名的,光小良名下的张飞包子馆,就开了十六家了。今天这是第十八家,两家一起开业的。小良打算年前再一次开八家,四个张飞包子,四个小肥羊。” 老许羡慕之色溢于言表:“三将军卖包子都卖发了吧。” “那不废话么,三爷家管家都改名叫‘张煎包’了,不但三爷自己发了,底下仆人都跟着发了,为了推广煎包,脸都不要了。” 崔破挠了挠脸,伸手到筐里抓了把枣子,扔嘴里一个咀嚼道,“仙帅八成就是妒忌他三哥,才又支了个小肥羊出来。 不少干火锅的就是早先跟三爷干包子连锁的,都知道三爷的包子铺也是仙帅闲得无聊给支的,一看仙帅自己下场了,最近倒是多了不少火锅店。” 正文 第二一三章 十个人一个农民,粮食反倒吃不完? “那小肥羊怎么干?”老许问。 “你想干?”崔破反问。 “打听打听。”老许点头,又摇头,“没干过买卖,不知道咋干。” “你儿子长的像你么?”崔破问。 “像啊。”老许诧异。 “那你就没发现,一堆张飞包子铺长的更像?” 崔破吐了个坏枣,摇头晃脑道,“包子褶儿多少个都一样,时下连灶台,笼屉,工装,桌椅摆设都一个模样了。与咱盟一样,开始是拉队伍,只要愿打一个旗,许充不许赖,兵马是多多益善,打不过你也吓死你。 慢慢的就都越来越像了,不愿意像的想打旗都不给打了。小良那包子铺,连包包子都有专人培训的,板凳练兵似的,坐的板凳与包包子的姿势都有规定。 那灶台火要多大,燃料是啥,笼屉几分钟要掀,都是有统一标准的。为啥时辰变小时,一刻变成了十五分?就是要精确呀。 仙帅就在家让人给他捣鼓钟呢,航海钟,自鸣钟,也不知道啥玩意,说是弄好了钟自己会叫,不用鸡了。为了省只鸡,找一堆人研究会打鸣的钟,真是疯的不轻。 你要干包子铺就有人教,与军内队列一样,教的都是一个德行。负责培训小良店员的就是同样开店的,小良一旦开的铺子超过两家就升星了,就也有出员培训新店的义务了。 仙帅的老一套,借鸡生蛋,越生越快。现在一月新开的店,就顶的上最初半年。你要想干,实际啥也不用干,就交钱就行了。” “就交钱?”老许诧异极了,“啥也不用干?” “对呀,就交加盟费,盟负责帮你干呀。” 崔破理所当然道,“真不用你管,小良又不会分身,咋管十六家店?他一家都不管,就管盘账,发工钱,招人。连招人都是有标准的,柜前等多久,啥人流密度到多少的,想省钱不招都不行。 你不用学配馅,发面,擀皮,包包子,卖包子,让店员学就行了。馅都是一样的,配料都一样,面粉都得用一样的,重量都他妈一样,你想缺斤短两都不行,褶儿多少都一样嘛。 实际还是土豪盟,交得起加盟费,啥也不用管。就是你在盟外的县乡开铺子,有衙役骚扰,都有天南海北的举报信发死他。这就是一个旗的好处,衙役敲诈一家,县令能收到天南海北上百个地方寄来的感谢信,一下就出名了。 就是在哪开店你都不用操心,什么地方能开多大的店,离多远不许出现第二家,都有标准的。你家的地方,评估不行,都不见得让你开,申请人过来评估,早先一叫就来,现在要钱了。 你要开就早开,加盟费一直在涨,日销三千个包子以下的铺子都不批了。要求越来越高,管的越来越严。时下燕歌的包子铺,连面粉跟肉都是统一送的,私自采购都不允许。” “日销三千个包子?”老许对要求高,管的严不敏感,敏感的是日销三千个包子,他也爱吃包子,可没想到一个铺子一天能卖三千个包子。 “三千个包子是最低标准。” 崔破毕竟参与过糖炒栗子团伙,一口锅一天赚六贯的事都干过,知道小摊不能小看,“那些来咱粮站拉面粉的面点,哪个每天不蒸千把馒头的。小才天天成车的来拉面粉,他就是专为沿街推车卖馒头花卷的小贩蒸馍。一天就得拉四五十袋面粉啊,一袋100斤,能蒸140斤馒头,一斤俩馒头,你别看他不吭不哈的,门脸都没有,可人一天就卖上万个馒头啊。” 老许愣愣的,只缘身在此山中,明是粮站职工,可拿的是“工资”,对食品买卖真不敏感:“就小才?他不要饭的么?” “那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崔破一晒,“都放出来半年了,蒸馒头的手艺就是在劳改营学的,时下早发了。” “一天一万个馒头。”老许神情愣愣的,“这一天挣多少?” “二级面粉130斤粮票一袋,他粮票不够,都是现钱拉,14块2一袋百斤,发面一蒸就140斤了,能蒸280个馒头,5分多不到1厘一个。” 崔破拿个枣子边咬边道,“你没买过白面馒头啊?一斤俩馒头,半斤八两粮票一个,挣三两粮票。没粮票8分钱一个,毛利2分9厘。 他批发给人推车卖馍的是6分,这都是劳改营里一蒸就是几十万个窝头练出来的,不然他个逃荒的哪敢想批发的事? 时下干批馍的不是军里退役的厨子,就是从劳改营里放出来的伙夫。他就是在劳改营里蒸多了,对一蒸就是上万个馒头习惯了。 一个推车卖馍的,一天卖五六百个馍不玩一样?一个馍挣2分,粮票收多了能再多赚几厘,一天也能挣个十几元。 小才是只挣那9厘,只批不散卖,一万个就是将近100块钱呗,毛利。” “一天挣我快一月工资?”老许更愣了。 “挣不了,毛利。” 崔破吃着枣道,“给他包馒头,蒸馒头的小工七八个呢,卖不完的馒头,他还给人退。隔夜馍加工成实惠的杠子馍,第二天再卖,这都是损耗。不过来站里拉的面越来越多了,卖的越来越多了呗,下个月一天一百,明年一天两百,一天顶你俩月工资问题都不大。” “我草。”老许还是妒忌,“他挣这么多,这么多人买馒头?” “我听仙帅说过。” 崔破微笑道,“咱燕歌这叫城镇人口,工业与服务业人口占比大,分工越细越专业,薪资水平越高,消费就越旺盛。不会像小农经济的农家一样,磨个面烙个饼做个饭全是自己干。 可燕歌不同,你没看劳改犯都买东西吃?三河建设大营的各亭里,部队里,劳改营里,如今的工坊,连带学校,吃的都是食堂,有消费习惯。 大汉的城镇化不到一成,九成以上是农民。咱盟的城镇化比率在八成以上,盟内农籍的总户数还不到五千户,农业人口只占咱人口比例的不到二十分之一。 仙帅死保的就是这个比例,开荒面积上不去,不会吸收农民,不会让这个比例升上去。除了放出去的六个试验军里,咱退伍转业的哪有回家务农的?想种地都不让你种,要么百人军里,要么军阶够分上千亩的庄园,否则当了兵,想重新务农都难。 时下咱盟平均一户农民,要耕种二百亩以上的土地,粮产1000石。明年就会提高到一个农户耕种300亩以上,粮产增长更高,一农户2000石以上。 你别看咱到处在开荒,建水利,修路,挖河,可那都是建筑工人,连带二十多万劳改犯在内,全是工业建设人口,不是种地的农民。 仙帅要消灭的就是农民,只要农场主,牧场主与农业雇工,要的就是土地兼并,培养的就是大地主,不要自给自足的小农。 一旦盟内农户耕种面积低于百亩,证明不适合经营土地,会提前就逼其破产,转岗,疾在腠理就治了,不会养黄巾的。 往后为咱供应粮食的就是咱的农场主,牧场主,一个农户的粮油肉禽蛋供应量,就够咱非农的十户消耗。实际消耗不了,会把粮食变成油,鱼禽,牛羊猪肉,朝外大量贩售。 还实在消耗不了,就会休耕,轮耕,或者加大浪费,把粮食加工成糖,把良田变成棉田,把食用油当灯油使。 总之,不会加大农业人口占比比例的,只会加大农户的人均耕种面积与作物产量。 农业人口越低,买馒头的就越多,若全是农民,就不会有人买馒头。” 赶车的老许有点懵,迷楞道:“种田的越少,农民越少,粮食越多,吃都吃不完?” “对呀,起码仙帅是这么跟我说的。” 崔破点头道,“虽然感觉没有道理,一个地方十个人九个农民,粮食都不够吃,饿殍遍野。怎么十个人一个农民,粮食反倒吃不完了? 仙帅要的土地兼并,被儒生骂死了,说是之所以王朝覆灭,就是因为土地兼并。仙帅念经念不过他们,对经学不擅长,就只好天天讲科学,可我感觉最不科学的就是他。” 老许也感觉这事不科学,喃喃道:“那九个不种粮的就需要买馒头了?” “不是,那九个最需要的是岗位,是工作,是钱。” 崔破说是不信某人,可毕竟被洗脑久了,加上现实中谁在受穷受饿,谁在大鱼大肉。十人九农产粮多,还是十人一农产粮多,一目了然, 他就在粮站工作,亲身见证的就是最不科学的事,这又让他对不科学的人更加迷信,“有钱才能买馒头,有工作才有钱。那九个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告诉那个种田的一个家伙,不够。粮食产量不够,欲望不够。 盟外的农户,一户年产粮100石就够了,就满足极了,就高呼盛世了。燕歌的农户年产粮1000石,反而骂仙帅是个傻笔,可仙帅很高兴,说这才是盟里人。” 正文 第二一四章 给农民不做农民的机会 “因为盟外的农户,年100石粮,省吃俭用一下,是够了。” 面对老许的错愕,崔破轻笑,“可盟内就不行,因为就是想吃肉,想喝酒,想换钢轴架子车,想添牛马牲畜,想盖砖房,想用更好的盐膏刷牙,想穿更好的衣服,想送孩子上更贵的学校,想看更好的大夫,想吃更好的药。 这就是仙帅梦寐以求的盟里农民,欲望无止境,欲壑难填的农场主,牧场主,大地主。 这样的农场主,别说年产100石,就是1000石,2000石,照样不会满足。不满足才有动力,那就会继续提高粮食产量,继续加大耕种面积。 这就会造成土地兼并,那些没本事的农民,不会经营土地却错误的以经营土地为业,造成土地资源浪费的蠢货。就会像是与北方军对战的黄巾一样,一触即溃,因为黄巾在军事领域不专业,是弱者。 可怜这些蠢货与弱者,把不善经营土地的人摁在土地上,就是仁慈的庸官,之所以是庸官的原因。 仙帅说,对农民最仁慈的做法,不是怜农,而是给农民不做农民的机会。 这些蠢货与弱者需要的不是分地,是转岗,是从不善于经营土地的领域走出来,减少土地资源浪费的同时,试试别的九个人的职业。 这就是为何要减少农业人口占比,为何要创造岗位。没岗位,这九个蠢货,就无法从土地中挣脱,无法把九亩田,交到那个最会种田的人手上。 农业人口占比越低,种粮的人越少送来的粮就越多,需要买馒头的人就越多,咱的粮站效益就越好,就能雇更多的小工,创造更多的非农岗位。 若全是农民,就不会有人买馒头了,精粉都不会有人买,宁可在自家磨,因为农民的时间不值钱。十人中九人生产的都是同样的商品“粮食”,那就没有交换价值。 没人送粮,没人买馍,那咱粮站的人就都得回家种田去,变成时间都不值钱的农民。种粮的农民越多,农民就会越穷,咱就越是粮食不够吃。” 身处燕歌的氛围,老许闻“粮食不够吃”本能就是一皱眉:“活着就是为了够吃?” “是啊,农民的幸福是什么?吃饱穿暖?可谁家养条狗,不得免费为狗喂食啊?农民的食还要自己辛苦的种,活的比狗还幸福?可咱原来不都以为这就是幸福么?反土地兼并的那些道德高人,最崇高的理想,不就是让咱每人都能有养活自家的一块田么?” 崔破也笑,“告诉农民幸福,让九个农民继续幸福的待在土地上。告诉农民猪狗不如,把九个多余的农民,从土地上毫不留情的赶走,拆散农民与土地的幸福。前者看似慈悲,后者或许残酷。 咱盟走的就是后一条残酷的路,不把吃饱穿暖视为幸福,选的就是永不满足的残酷。 所以,时下天天吃肉的照样不满,一点都不幸福,感觉没邻居有钱,就残酷死了。 以有几亩田,吃饱穿暖,过安稳日子为追求的新来者,看待燕歌人当然幸福。可燕歌人看待这些新来的人,与看牲口差不多。 新来的农民自视与咱的农民一样,都是种地的,咱的农民当然不满。自家的牲口都比你吃的好,谁跟你一样? 外来的书呆子就更是让咱的农民腻歪了,张嘴就是农民苦哇,要怜惜农人不易啊,这不恶心人么?自家田地广的一眼望不到边,地里耕田的马随便拉几匹卖了,都比你全家值钱,你这么可怜都不自知,还怜我呢? 原来不觉得,时下与外面一对比,都想不清楚‘农’字究竟是被谁搞臭的,越慈悲越怜农越臭。你没看现在名都改了,都是自诩经营农场,农场主了,咱的农民,就是不愿与外面的农民,被归为一类,讨厌被人可怜呗。 外来的人不知道在燕歌,谁要来句‘可怜可怜我吧’是什么下场,只会被人歧视,被人朝劳改营里扔。乱发慈悲,乱可怜人,那不恶心人么。 咱是十人一农的残酷之地,没有十人九农的未开化地区幸福,咱这儿太残酷了,兵都骂斯帕姆越来越难吃了。可明明外面人对斯帕姆的评价,是越吃越香啊。 在咱们这片残酷的土地上,就是罐头,长期味道不变,都会越来越难吃,越来越被歧视。 这就是仙帅说的千年不变的经学,一旦碰上了与时俱进的科学,就会成为低劣,愚昧,腐朽象征的原因。 因为我们不幸福,因为我们不满足,因为我们相信我们的认知与意念,会随着科学的发展而不断变化,因为我们相信科学可以无限发展,社会与改良可以不断成长。 因为我们是文明人。相信文明的进步,相信世界会随着我们的进步而进步,引领世界让人类远离愚昧,就是我们的天赋神权。 未开化地区之所以奉行十人九农的幸福,是因为还没有被我们的文明照耀。这不是愚昧的土著与那些劣等文明的错误,是我们的文明还没有到达那里。” 老许深以为然,作为同为学个简字,都会被文明优越观反复洗脑的前北方军人,碰上“新俗”与“传统”相悖的事,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会本能认为这就是“愚昧”正在排异“文明”,抗拒进步。 遇到这种抗拒文明的愚昧土著行为,北方军的标准解决程序,就是在“敌我阶段”,就把土著部落握有支配权的酋长长老,知识垄断权的祭祀等对象,全部清除掉。 之后,接手支配权与知识解释权,过渡到“占领阶段”,改造早先被愚昧洗脑的部民。 在这一“占领时期”软改造的同时,实施硬爆破,对土著部落区域的一切与文明不符的神像,庙宇,图腾,坟墓,文字资料,实施摧毁。 什么是文明?北盟的标准,就是文明。 就是用标准化的“文明洗脑”,代替“愚昧洗脑”,为土著换脑。换脑最快的土著,就是部落新一届的领导班子了。 由此,开始从“占领时期”向深入合作的“盟军时期”转化,并清除掉“敌我时期”,“占领时期”的一切不和谐资料,把历史这个小姑娘打扮一下。 “敌我”的黑暗昨天已经过去,“盟军”的光辉未来正大步走来,历史,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就是文明的军队为何打仗,不是仇恨,是为了标准统一的文明。不是土著村械斗,抢个水恨不得记仇几辈子。 北盟对内的农业文明改造,遵循的是同样的标准程序。 遇到愚昧的排斥十人一农文明的腐朽势力,占有支配权的族长与知识解释权的乡儒,一般就是被优先迫害对象,迫害程序与北方军的清洗程序完全一致。 只不过内外,远近有别,被扩张的北盟势力逐步覆盖的幽州小部小聚落,是被北方军遵循军事程序,悄无声息的清洗掉。 北盟之外的幽州在地势力,则从清洗程序转为迫害程序,享受军事商贸等领域的各种不公正待遇,区别对待,加大喇叭精神摧残。 盟内则是规划式的文明改造,由于燕歌一类的就是一张白纸,不用从“十人九农”改造到“十人一农”,只需严格控制留白地带,不让十人中从事农业的超过一人,就可以了。 再大的地,宁可荒掉,宁可休耕,宁可浪费,也不投入新的非农人口耕种,从而转化成农业人口。 确保的是每个农户耕种面积越来越大的同时,农业人口占比越来越少。 流民在燕歌看见肥沃的土地,想开几亩耕种?不行,一人申请耕种百亩以上可能,一人能耕种的越多越可能,偏偏几亩就是不行。 百亩以下“农”籍都不给入,地契都没地方登记去,对土地所有权不承认,政策法规全方位迫害。 北盟就是不允许自己种粮养活自己,要么打的粮食远远超过自身需求,要么一粒粮食别种,想挣钱可以试试修路做工。 其余要改造的固有地区,只要是盟内的就会被摧毁。 北盟会运用政策,法规,税收杠杆,订单倾斜,食盐布匹粮油等物资供应,价格调整,甚或恶意倾销,加速十人九农中九农的彼此兼并,或重组为“民里”。 加快竞争力弱的农民破产速度,加速把弱者从土地上赶走,赶到挖土的苦力中去,赶到修路的工人中去,赶到打渔的渔船队中,反正就是不在土地上留。 通过局部重点规划,整体稀释农业人口占比的方式,先把架构与体制确立下来,为农业革命的最终实施,创造先决条件。 一旦大规模集约化种植的廉价农产品,海量涌入市场,粮食价格就能阻止小民成为小农的可能。 一人种500亩以下小麦肯定赔的情况下,就没有几亩田几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信仰产生的余地。 那就是农业革命胜利后的样子,十人中的一农,都会整天发愁粮食卖不出去。 正文 第二一五章 军用炮仗 老许身在粮站,并不明白盟内的农业架构与制度设计,只是身处“现象”之中,被农业制度引发的效应波及,身在粮站自然比一般人对粮食收购更敏感。 加上被站长崔破一捋,他的感受就更清晰了:“要说也是啊,种地的人明明那么少,为啥咱站粮食收购量越来越高呢?特别是生猪,收购量涨的更厉害啊,这猪吃的不也是粮食?” 顿了顿,又似是发愁,“一户耕百亩就够呛,盟内还一个劲的忽悠一人耕五百亩呢,那怎么耕的完?” “你就是盟内说的那种用僵化的头脑,教条的思维,不变的眼光,用亘久的愚昧来看待不停发展的文明的隐藏在联盟内部的僵尸。” 崔破哈哈大笑,“你都不信科学是无限发展的,又如何推动科学技术发展?你只会阻碍科学发展,天经地义的认为收割就是要用镰刀,没人把果割发明出来,你就只会用镰刀。 你连科学技术与制度的改良是由需求促生的都不知道,果割,协作农场,联合播种,联合收割,骡马的大量运用,新式农具,优选粮种的不断出现,拦在一农耕种500亩面前的不是不可能,是你不相信科学的发展,对自己没信心,对未来没信心。” “怪不得我被军队踢出来,你能做站长。” 老许不忿道,“就是我不懂科学呗。” “对啊,不科学嘛。” 崔破又笑,点头道,“盟里不科学的事多了,多你一个不多。” “时下我倒是真想弄懂科学到底是个啥学了。” 老许叹了口气,“种地的人那么少,咱站的粮食反倒越收越多,我要是弄不懂这个,八成得赶一辈子车。在军内跟不上,到了地方再跟不上,我还能上哪啊?” “上补习班啊,扫盲班扫文盲,补习班补知识啊,又不是啥难懂的事。为啥十个人一个农民,九个别的职业,粮食会吃不完?” 崔破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样子,“因为经营土地的人,就是十人中最善于经营土地的那一个人啊。 十亩田,十个蠢货经营,粮产30石,十个人自己都不够吃。 十亩田,让一个善于经营土地的人全占,粮产就是100石,多70石粮不说,还解放了九个人手,哪怕晒太阳,都比空占着土地强。 可是善于经营土地的人,产10石粮就够自己吃了,为何要产100石粮呢? 所以,那九个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忽悠那一个最善于经营土地的人,给那个人一个继续种下去,继续提高粮食产量的理由。 那九个人就是要不断的创造更多更好的肥皂,盐糖,衣被,马骡,农具,更好的砖瓦瓷器,为那一个农民盖更好的房,提供更好的教育,医疗,娱乐服务,要让那一个农民100石粮都买不起的程度。 那个农民吃的粮食是有限的,可欲望是无限的。别说温饱10石产100石,给他一个要产10000石的理由,他就一定会主动的为产量达到10000石而奋斗,就会购买更好的农具,骡马,花钱让人帮他建设更好的水利与灌溉设施。 他自己10石就够吃了,为何主动追求产粮10000石?因为低等阶级对攀上更高阶层的渴望,低等文明对更高等文明的向往,会让他永无止境的攀登新高峰。 而能带领一个又一个人攀登新高峰的文明,是且只能是信仰科学与文明的我们。只有我们,才能奋二世之余烈,缔造更加伟大辉煌的大汉第三帝国!” 崔破一副被洗脑中毒已深的样子,虽然转业到地方已久,干的还是收猪的粮站。可对大汉第三帝国的憧憬,丝毫不亚于北方军将佐对明日帝国的狂热。 老许同样感觉很神奇,他明明不信一个农民反倒比九个农民产粮更多,可让崔破三言两语的一忽悠,认知又发生了动摇,又有点信了十人一农反倒粮足的谬论。 科学是比经学有意思,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不许剪。是争论,是辩,是各自拿出证据,来支撑各自的论点,再用事实结果来修正。 怪不得自家痞子站长长言:学经的都是傻笔,越学越傻笔。 这话挺科学呀,与学科学的人一日千里的成长比起来,千年不变的经书,千年前的傻笔与千年后的傻笔,都不带变的,还是僵尸的模样,说话都一个样,子曰…… 让这号脑袋讲科学,确实就是最不科学的事。那不讲科学,阻碍科学发展的人,会是文明人么? 老许觉得是,起码比骂人的痞子站长,讲文明多了。 …… “噼噼啪啪。” 河道口顺清水河向北,有条横穿燕南大道的东西向夯土路,俗称“二马路”。 因为清水河支流始终在作为渠道向北延伸,二马路过清水河北一段,还架着个石桥。 二马路与石桥相交的十字路口的四段临河区,面河皆建了一溜土木结构的建筑,多是商铺,旅舍与货栈,建筑多为二层以上,不少还是砖石结构的仿木建筑。 一道道水磨石阶之上,砖竖圆柱包朱红,朱红立柱,砖墙砌壁漏花窗,黑漆额门挂珠帘,不少仿宫形的建筑,还用了双层飞檐加斗拱。 这四面临河的区域,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汉正街”。 崔破与老许从二马路拐过来,是一路听着炮仗进的汉正街东坊,不少新开张的铺子,图个吉利,都在放炮。 火药炮。 炮仗包红皮,最大的炮仗小胳膊一样,一炸巨响,地动山摇,俗称“大地红”。 早先整个大汉都没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什,一炮能把马炸神经。 早前是“爆竹”,就是把竹子扔火里“噼噼啪啪”听个响动,还专找有虫眼的,就图个动静大。 这种更来劲儿的火药炮仗,与燕歌无数新奇的民用产品一样,同样来自军队。 来自屡炸屡败的战术弹道导弹。 “导弹”本来都成了燕歌本地“炮仗”的代名词了,点炮就是叫“点导弹”。 后来被深感耻辱的军队强行制止了,不许这么叫,卖炮就是卖炮,不许说卖导弹,这是侮辱军队。 为了纠正这个破事,造炮仗的工坊都得在“挂鞭”纸上标明“鞭炮”,单个大炮仗必须得多包层纸,写明“炮”。 这个名称不改,与军品混淆,会影响军火销售,这是军队绝不允许的。 “大地红”就是这么来的,就是军队为了纠正“放导弹”的破事,规定造炮工坊必须包纸,写明是“炮”,是“放炮”,不是“放导弹”,纠错纠出来的。 在北方军中表现的一塌糊涂,悍卒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战术弹道导弹,一经军转民,反是受到了狂热的追捧。 由于军用导弹就是按“二踢脚”设计的,本就是从炮仗来的。作为导弹,固体燃料,点火方式,飞行方式,很多原理似乎都不太对,越大越飞不动。 可一缩小变成炮仗,那就全对了。 且花样繁多,挂鞭,窜窜红,大地红,飞天猴儿,穿云箭,非但红白喜事,家里生个娃,店铺开个张就狂放。豪族坞堡,外地商队皆大量采购,不少是当做信号弹买的。 连土了吧唧的二踢脚,都被人亲切的称为“天地双响”。 实在是军用技术积累的太深了,毕竟脱胎于固体燃料战术弹道导弹,“天地双响”能飞三十丈高,地面看到空中的爆炸好一会儿,才会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光比声音传播的快,小学都放“二踢脚”科普,从小就教熊孩子如何放炮。 毕竟脱胎军用,弹体带减阻风阀,易储不易潮,安全系数高,不少商队甚至外州,郡国的军队,都是买来当信号弹与求救弹用。 会炸的SOS,带响的7500劫持码,“嘭”的就是一家伙,一百块钱没了。 “军用”穿云箭不是民品价格,民用二踢脚几分钱一个,想要与北方军用的一样?一百块一个。 其中三成是给采购的回扣,故而价格虽然黑了一点,销量还是不错的。卖一个炮仗,比卖把弩的利润都高,且“嘭”的一下就没了。 尖端科技的溢价,军火的利润,就是这个良心价。 火药配方比例,催化剂,燃烧药,减阻空气阀,弹体配重,防水,材料…… 一个小小的炮仗,涉及化学,空气动力学,材料学等一堆尖端科技,不是那么好仿造的。 北盟的一根火柴,就够土著研究五百年的,别说仿造脱胎军用导弹的信号弹了。 北方军的信号弹,是可以在大雨中升上天空的。 卖一个军用炮仗,就挣一把弩。 民用的就便宜多了,小炮一厘钱都不到,就是“鞭炮”。与军用炮仗的材料,造型,填充药都不同,怎么廉价怎么来,一挂鞭都会出不少炸不响的,只要够便宜,买的不介意。 军用的就不行,一个不响都不行,一个求救信号放不响,一整个商队死逑了。 崔破带着老许,俩小工过来的时候,石桥东坊的一家“张飞包子”店前,就正在放鞭炮。 董良的第十八家包子店,就开在汉正街东坊上。 店前人不多,满共三十来人,一大半还都是董良的朋友与附近道贺的店家。 “包子挺热,街挺冷清呀。” 崔破过来与熟悉的人寒暄几句,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刚出笼的包子,边吃边打趣董良,“你是不是选错开店的地方了?” 正文 第二一六章 张飞包子 临街门两旁开的就有腰高的横窗,一个个冒着热气的原木色笼屉就座在矮墙口上,一笼十八个包子,肉包菜包不等,大小一致。 店外挂着“张飞包子”的挂坠式头像标牌,一个红绳吊着的张飞咧嘴大笑的菱形木框,框内是双面头像木牌,框下坠着流苏,小风一吹框内头像转,下面流苏飘飘。 墙壁外镶着木制水牌,标着肉包子价格,无论荤素,皆一毛一个。 这个价是较贵的,俩包子没一个馒头重,材料成本还要低于半斤一个的馒头。时下武汉区工坊小工,一月工钱还不到三十元,就够一顿来五个包子,一天吃两顿包子。 可一阵炮仗下来,一堆看热闹的等炮声一熄,迎着呛鼻的硝烟,凑热闹一样的就涌进了店里,站到了窗口前。 一个又一个笼屉打开刚几息,十八个包子就捡空了,吃一个包子的功夫,十几个笼屉就已经空了。 有买走吃的,有在店吃的,端着一个个藤条编的小盘子,摞一堆包子,进店找个座,桌上有免费的蒜,醋碟,掰着蒜咬着包子,四五个包子眨眼就进肚了。 这是一家“张飞包子”的丙类店,不卖灌汤包,煎包等,只卖一模一样的肉包子,菜包子,只有两样。 进店与窗前买包子的人始终就有,可见识过董良其他旺铺,顾客排队等掀,包子没出笼就卖完的崔破,还是觉得“石桥”这家店冷清。 特别是他知道这家店租赁费很贵的情况下,更替董良不值了。 “都是附近店东掌柜,店员来捧场。” 董良也捧着个包子啃,一脸笑呵呵的,循声朝自家店前看了看,对“冷清”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汉正街才建好,别说外地客商,附近卖货的知道这儿的都少,人少不正常?” “嘿,你亏的都不急呀?” 崔破对董良的大将之风,有点佩服,从一个青涩的小兵,蜕变成时下烧着钱都一脸淡然的商人,前后仿若变了个人似的,“你不说你这店一年两万租么,你赚的回来?” “不是一年两万,是五年十万。” 董良一脸的风轻云淡,“赚的回来,一年就赚回来了,不信你三月之后再来看。” “嘿。” 崔破又是一声嘿,对董良的淡然佩服到溢出来了,原本的相信都变怀疑了,“你哪来的信心?就这几个人,你一天得卖多少包子,一月才能赚上万?” “一月三万个包子就够租,一天一千个而已。” 董良笑呵呵的,“你说我这店一月卖多少,一年上万?” “毛利吧?”崔破问。 “对,毛利。”董良点头,“肉包子毛利六分,菜包子毛利八分。” “那你一月起码得卖十五万个包子,一天五千个,月毛利才能有一万吧,” 崔破看了看周围人烟稀少的样子,更是不看好了,“我感觉你时下这店一天能卖两千个就不错。” “对,卖不了,一千个都够呛。” 董良点头,环顾了下四周,笑了,“刚开业,人赶个热闹,过两天热闹一去,卖的不见得开业前几天的一半。” 顿了顿,又道,“你也说了,这是时下嘛,你粮站那块刚建的时候,比汉正街更冷清,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耽误时下天天堵着? 去年燕歌面粉猪肉什么价,时下什么价,你以为明年包子还是这个价? 15万个包子毛利1万是时下,除去开支净利能有1千就不错。可就汉正街这块地方,明年15万个包子净利就是1万。一年净利就能翻十倍,你信么?” 崔破有点想笑不好意思笑的神情,北盟崇尚“合伙”,董良的开办费同伍的四个弟兄都给凑了点,是有分红的。 他巴不得一年翻一百倍呢,只是没董良那么盲目乐观:“秋粮一下,粮价涨的没上半年凶了。早先五铢钱多,才显得粮油肉禽涨的凶,时下燕歌谁还吃饱了撑的拿五铢啊。用汉元买粮,能涨多少?” “你工资涨了多少,就能涨多少。” 董良笑呵呵的,一点都不担心物价不涨,“晚上那班工,月钱都涨了十块了,包子肯定得涨,可房租是五年不变的呀。” 包子凌晨三点就得开包了,小铺卖个上中午就不错,“张飞包子”连锁却是全天经营的,分了班,凌晨上午那一班,工钱更丰一些 “这房租贵的简直离谱。” 不说房租还好,一说房租崔破就咧嘴,掐腰左后看了看临河通街的冷清店铺,指着一溜多是双层带飞檐的临街建筑,又是一咧嘴,“就这房,起一栋用的了两万么?你这一年房租就两万哪。” “一栋是就值两万呀,可一条汉正街一起起,两万就只够一年租了,我也没辙。” 董良对高房租也不满,但也只是不满而已,“你荒地建个铺子,两万建的两万都没人买。谁跟你挖清水河,那是观赏河,能跑龙舟的。谁给你建石桥,那是汉白玉桥,石材都是房山拉来的。谁给你栽树竖灯柱,那晚上是要挂花灯的。” “敢情你买了一条街呀。”崔破撇嘴。 “我倒想买来着,可人只租不卖呀。” 董良说着,神神秘秘道,“知道汉正街谁建的么?” “知道啊,劳改犯呗。”崔破一晒。 “也没错。”董良点头,“可产权是洪兴的。” “洪兴的?”崔破一愣,“高洪的?” “洪兴”是个社会团体,简称“社团”,是“劳动改造营”这一行政刑罚执行机关下属的司职服务经营类的团体机构,属于“机关下属的商业服务公司”。 与北盟的“政治单位”渔业司,小学等“公共机构”,邮政驿站等“公营机构”,与东家和股东组成的公开募股性质的“商业公司”,与个人或家族组成的非公开募股性质的“个体”,“私营团体”有区别。 “张飞包子”就是商业公司,而不是私营。不是朝廷才叫“公”,一个公开募股,公开加盟,大众持股的盈利机构,担负了大众的信托责任,为大众创造价值,就是“公”。 朕即国家的国家,反而是“私营国家”,爵位,官卿,俸禄,土地等与大众无关。无论是法律,政策的制定,还是要收多少税,不会征求大众的意见。 那外敌来了,大众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换个东家缴租而已。 北盟要与大众挂钩,就得公中有私,私中有公嘛,这样外敌来了,都咬着钩呢,挂不挂看着办呗。 例如渔业司是“行政机关”,可下属的渔船队,却是加盟,合伙,是盈利经营性质。 法学框架上不框出来,渔户拿“自家的船”加盟“渔业司”的渔船队,船究竟是谁的?渔业生产所得怎么判定? 没好处,谁愿意加盟? 海军规定北盟注册商船,必须有标明航线,航向,气象,会船情况,记录目视中出现的礁石,岛屿,陆地,潮汐,水纹,航行与船上情况的“航海日志”。 北盟商船进入任何异地港口,皆有测量港口与内水水深,引水情况,测绘港口设施的义务。 每次入港都要重新测量,重新纪录。一次次的不同,就是当地的潮汐,水纹夜月识别度变化,就是当地港口的“成长”。 没权利,谁愿意义务? 没人愿义务,海军怎么打仗? 根据一个水寨竖栅栏的速度,寨门的宽度,船坞的数量与规格,粮储设施情况,海军参谋就能从中推出当地水军的训练强度,受损船只修复速度,驻军多寡,换防情况等一系列情报。 不用打,提前就知道如何歼灭它。 产权不光是商事,还是军事。 主要就是把责任与权利义务框出来,产权归属与责任指向,有限责任,无限责任的认定不同,框架不同。 “产权”等新概念对董良,崔破来讲,没有理解障碍。他们比两千年后的人,更理解人权,法权,私人财产,责任等概念。 不是喊两嗓子“私人财产不可侵犯”,“风能进,狗能进,国王不能进”,就有“私人财产”这种东西了。国王不让进,国税局的能进么? 不可侵犯就是正义?那不可侵犯的依据在哪里?情绪? 什么是私人,什么是财产,什么是私人财产,什么是侵犯? 法学框架都没有,更别说标准了,你说不可侵犯,于是,就不可侵犯了?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国王不能进就是进步?你说不让进就不进了,凭啥?凭正义? 进了怎么着,侵犯了又怎么样,罚款一元,劳改一年,打死无罪,还是谴责?怎么“不可”的标准都没有,那又有啥不可侵犯的? 百姓不知法,让国王讲法? 法是什么都不知道,讲什么法? 别说百姓的私人财产权,“百姓”究竟是什么? 百姓长什么模样,百姓是聪明还是愚昧呢,百姓需不需要权利呢,百姓需不需要被尊重呢,百姓喜欢吃素还是吃肉呢。 百姓,究竟姓什么呢? 正文 第二一七章 肯定是诱惑更大 “未成年人”:十五岁以下。“小学生”:上小学的孩子,不听话请家长。法学框架一圈,权利义务一标定,就定义清楚了,可“人民”是什么呀? 没有法学框架的“人权”概念,人民是什么都说不清。人民的东西就叫私人财产了?除了个名词,还有啥? “钱”是不是私人财产呀? 若是,要保护“钱”这个私人财产,中央银行不经过兜里有钱的人同意,就印钞不停,把钱干的一直贬值,是不是损害私人财产啊?要不要接受管制与惩罚呀? 谁来管呀,让天子管太子,还是让太子惩罚天子呀? 当他人私人财产受到侵害的时候,我若不敢替人吭声,可又怕人坑我,是不是该选个正义的使者,替我行使捍卫私人财产不可侵犯的权利呀? 谁是正义的使者?北方联盟啊,科普的威力呀,商人一思考,就恨死原来的奴隶主了,积极主动的与北方联盟深情拥抱在了一起。 商人报之以李,北盟投之以桃,热情的邀请各行业自组行业协会,由各行业协会自选工商业人才,共组北方联盟商业部,共同商定物权框架与行业自律条款,草拟《商业法案》。 对流民,对盟内人的科普是一样的。 自耕农的田,就是私人财产么? 若是私田,那又凭什么要把私人的产出,无偿交给朝廷呢? 我缴税是只付出义务啊,又是徭役又是服兵役,又缴实物又缴钱的,我的权利在哪呢? 你国家征收田赋,税收,摊派徭役,依据在哪里?就因为你是国家,有统治权,有军队?那你国家不就是奴隶主么? 奴隶哪来的私人财产?奴隶主背书的私人财产? 那奴隶主不想背书的时候,对奴隶不还是生杀予夺?奴隶主让奴隶把房扒了,奴隶不扒? 北盟不过就是多定义了下“产权”而已。 产权涵盖的权利与义务标准,就是文明标准。 可崔破对汉正街的产权属于“洪兴”诧异极了:“那不就是劳改营的建筑队么?怎么这块的店铺跟地成它的了?” “河是人挖的,荒地是人买下开的,树是人栽的,铺子是人建的,怎么就不能是人家的了?” 董良就打趣,“你还歧视人劳改犯咋地?造反都不没收私人财产,若劳改犯的钱就不是私人财产,人战俘吃饱了撑的拼命挣钱?” 崔破见董良的笑容诡异,先是一愣,继而乐出来了,一拍大腿:“完了完了完了,这是劳改犯又让仙帅盯上了吧?人挣点血汗钱容易嘛,这下估计钱又变成房了吧?” “差不多吧。” 董良也笑,“就差一点,听说高洪把私财全扔进来了,‘洪兴’的钱还是就差一点才够。那一点就是从建设银行贷的,一群劳改犯的血汗钱已经变成汉正街了,房租这么黑,就是人家也要还贷款啊,还不上别说放新款了,人都放不出来啊。” “得。” 崔破差点笑喷,“这高营长八成又是被自家主公坑了,该,前些日子见天鲜衣怒马的,丫鬟都买了十好几个,估计是攒了不少黑钱,让仙帅瞅见了。” “以钱生钱嘛。” 董良闻声就笑,泪差点下来,“哪来的丫鬟啊,全卖了,我上次看见高洪,他跟亲兵在徒步走路,边走边啃烧饼,都没夹肉,夹的辣萝卜丝,估计马车都卖了。” 顿了顿,又是一摇头,“可你也别说,就汉正街这一条街,一旦旺起来,就够高洪吃用不尽,当然,那得换个主公才行,不然挣多少都还差一点。” “高洪不傻啊。”崔破好奇,“这怎么就被忽悠的破家举债盖铺子了?” “那肯定是诱惑更大,大过举债的恐惧了呗。” 董良一指自家的包子铺,“铺子没建就卖出去了,就是‘张飞包子’总号买下的。汉正街没建呢,建行的建设贷款就有了。换你,房没建就卖了,建房款有人凑了,你接不接?汉正街大多铺子都是只租不卖啊,一次出个破家财,缓过来就是一世坐收的富贵呀,换你你搏不搏? 就跟三爷的包子连锁一样,你以为挣的是卖包子的钱啊,那挣的就是房租。我这五年十万租的契,就是与总号签的,租的就是总号的房产。 早先加盟‘张飞包子’连锁,总号说是扶持,代加盟的找低租铺,签廉租长约。为了帮加盟店拿到廉租长约,总号连铺子都全买下了。 买包子的人一多,铺子一旺,时下我这间盖都用不了两万的铺子,五年后卖十万不多吧?房产升值不说,租呢?五年十万元租金,时下看起来都贵的离谱,可五年后呢? 五年后还想续约五年十万租不变,你想的美,不定涨多少呢。生意好,谁敢搬,让吃包子的去一条街外?还是不要‘张飞包子’这个牌子了? 时下又出来一堆银行,天天问你要不要贷款,妈的也不知道这帮银行哪来的这么多钱。总号只要把房朝银行一压,贷款拿出来就又扶持更多的加盟店了,就是以买房再租给你的方式扶持,越扶房产越多,租户越多。房产跟租金还能一直涨。 你真以为三爷是卖包子的呀?人家是干房地产的。有三爷珠玉在前,高洪有啥犹豫的?动作慢了,狗屎都吃不上热的。去年中了盟内标的还免费送燕歌地皮,低价就给建工坊,明年还送个屁,流民蜂拥而来,地价涨的比粮价都快。” “真是跟买馒头包子大同小异呀。” 崔破若有所思道,“早先都是自家攒钱买料,请乡邻吃饭一起盖房。与自家磨面是一样的,进城赶集都自带干粮,谁会花钱买包子?哪像燕歌似的,都是一个个建筑队,天天就是修桥铺路盖房建工坊,这房都跟疯长的庄稼似的,一片一片的起,一起就是一条街一个区,铺子当馒头卖。” 说着,又似恍然大悟,“八成银行的钱就是这么来的呗,贷给你盖房,经营包子铺,再收利息,贷给更多盖房,卖包子的呗。” “我能贷么?” 老许走了过来,他刚才进董良的这家“张飞包子”铺,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对这种里里外外都有股“标准”韵味的买卖,有点动心。 只是钱不凑手,一看这种铺子的装潢,陈设与用工,估计自己那点钱不够,走过来正好听到站长在聊燕歌时下最流行的银行与贷款,脱口而出,“我也想开一家,给小舅子找个正经事干,就是钱还差点。” 听到“还差点”,崔破与董良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前者干咳一声:“来咱站想放款的不少,回头人再来我叫你一声,看看贷款是怎么个章程。” “咱站要并入的合作社,就放款吧?”老许问。 “那是对合作户提前放的采购款,不是贷款。” 毕竟是站长,整天与收放款打交道,崔破都没整直采,期货保证金,头寸等名词,言简意赅道,“合作社放的那是定金,倒是合作社的大股东农业银行是专门放款的,咱也算是农行下属了,对自己人放款应该宽点吧,真不行我私人给你担保一下。” 老许感激中略带诧异:“我贷还不够?” 崔破又是一声干咳:“你别看小良这店地方偏,租金都不老少,时下开个跟小良这家店差不多的,得三万靠上。” “多少?”老许愣住了,他一个月才一百出头的工资,不吃不喝三十年的工资才够加盟家“张飞包子”,这卖包子的也太黑了吧。 “放心吧,贷的出来,你毕竟是退役兵,又在粮站,银行肯定放款。” 时下银行的办事员满街乱蹿,崔破尽管不理解这么抢着送钱为哪般,可对本站职工拿下三万元贷款,还是信心十足。 老许神情挣扎了一下,若不是从反动的北方军中退役,又生活在燕歌这片邪异的土地,他连借“子钱”的想法都不会有。 一想到“子钱”,农家出身的老许,只会恐惧。不到万不得已,一想到欠人钱就会浑身发虚。 他的心理预期是三千元左右,一听居然要贷三万,就又怕了,这可是百万五铢钱啊。 听到崔破说贷三万没问题,他没有能贷出三万,坐拥百万钱的喜悦,只有浑身发虚的恐惧,恐惧中的抗拒,抗拒中的亢奋,亢奋中的挣扎。 “要这么多。” 老许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心里不愿贷,嘴上却鬼使神差的又自问了一句,“要贷这么多?” “对,你贷不贷?”崔破没当回事,换了一年期,三千五铢钱他都不会借,更不会为人担保,因为三千钱的得与失,对于他或许就是生与死。 可时下为同事担保个三万的贷款,他跟没事人一样,一脸轻松:“你要贷我给你担保。” “谢谢站长。” 老许想拒绝,说出来的却是答应下来的话,一时竟觉得眼前这个不到二十的郎当小站长,高大,或者说“高贵”了许多。 是啊,“我给你担保”,时下燕歌就有不少这样的人,有多大的能,就看有多大的量,起码小站长的一句话,就有“三万元”的能量。 感受到这种能量的同时,老许就感觉仿佛被这种能量推远点似的。 他就是为了不被推远,才心中拒绝,口中答应的。 这是种反动的能量,能让人反向运动。 正文 第二一八章 工匠 就是为了获得这种奇诡的能量,燕歌才如此的躁动,浮躁,混乱,而又生机勃勃。 就是想与站长的能量接近一点,而不是被越抛越远,老许才口不对心,嘴里没有说出心里拒绝的话,再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心口一致,真心诚意了:“谢谢站长。” “客气。” 崔破还是没当回事,倒是打趣老许,“路上还瞻前顾后,就进去逛一圈,就心动了?” 老许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张飞包子”铺的门前,矮窗前正有个夹着把油伞的枯瘦少年,把一大袋包子接过来:“是啊,这孩子工坊的吧,一身工装,连工坊干活的小工,都习惯买包子吃了,我还有啥瞻前顾后的?” 店前的马钧接过一大袋包子,迫不及待的捏出来一个,放嘴里咬了一口。 浸在面皮里的油脂,猪肉与热油的鲜烫,让他吃的眉开眼笑,一口下去,眼睛都眯了起来。 稍一抬头,余光见路旁几人似正盯着他看,才腼腆的一低头,边啃着包子边朝北坊走。 他出身贫家,又有口吃,莫说与人打交道会恐惧,与人目光对视都会怯懦的本能躲闪开。 他只喜欢与自己说话,只喜欢与不会说话的机械交流,只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才快乐。 马钧其实是隐隐听到了“小工”的话,似乎说的就是他。 他岁数是小,可不是“小工”,小工是对连“注册学徒”都不是的临时雇工的蔑称。 他可不是小工,他是“三级技工”,再差一级就能被尊称为“技师”,再升一级就是高级技师,工程师联合会注册的高级技师。 “工会”注册技工,是北盟工匠最高荣誉,高于“金匠共济会”,“石匠共济会”,“木匠共济会”,“建筑行会”等各协会的单门类技工等级。 工匠联合会是各协会的总工会,“工会”的六级注册工程师,高于单协会的“六级建筑师”,“六级木匠”,“六级钳工”,指导与监理的是总工程,不是工艺。 任何盟内工程,必须至少有一个相关类别的注册技师,担任项目监理,负责向工部备案项目图纸等资料,监督施工,并对工程质量负责。 各工行业协会的工具书,度量衡,参照的都是工匠联合会编撰的标准,是工程指导总纲。 各工坊提交的标准,由各行业协会审核,提交工匠联合会,再由工会审核后提交标准委员会,审议通过后再由工会编撰,修改统一的标准,下发各行会,再由各行会下发至各工坊。 一旦标准被确立,标准“6号木钉”是什么钉,所有工坊制造,所有工程项目使用的6号木钉,规格材质都必须一模一样。 武汉区几百口土砖窑,偏偏“红砖”的规格是一模一样的,就是因为红砖实际不叫红砖,行内叫“8号”,恰如种罂粟只会叫罂粟“百日”一样。 这种源于巴比伦的砖块,在北盟的工具书中,编码为“建工”10857,名称为“八号标准砖”,规格,材质,都有统一的标准,重量都是8斤。 “工会”的注册技师,就是监督各项工程标准的标准对接。 一旦积累的工程项目经验够了,就能突破了五级高级技师,晋升“工程师”,享受北盟工部津贴。 “工程师”级别的工匠在哪个工坊与施工队都是宝,只不过经过了系统培训,有机会晋升“工程师”的工匠,不是在军队就是在军工坊,市面上很少。 零星流出来的全是没有按期完成军工进度,被愤怒的军队扔进劳改营的倒霉蛋。可只要一灰头土脸的被踢出军队,一进劳改营,马上生活就又好了。 因为这样的工匠一入劳改营,就有一堆工坊争相献殷勤了,为了动辄就是“万”台的北盟招标订单,这样的工匠抢回去一个就能解决大问题,起码规格问题可以无障对接。 六级以上的七级“高级工程师”,与最高等级,传说中的第八级“大匠师”,全是领军饷的军官,只有军队有,工部修路,开渠等民生工程都只能向军队借调。 “高工”住的全是豪宅,三河建设时期就已经住“九棵树”社区了,与各方使节是一个待遇。“大匠师”更是连庄园都有,出门有专用马车,身边卫士,勤务兵齐全。 高工与大匠师,除了不用跑操打仗,军衔是实打实的,与正副亭长平级,军饷却多一半,又享有“官”的特权,根本不会去民间工坊。 马钧的理想就是成为注册工程师,可他又怕成为工程师,因为他恐惧与人打交道,害怕主持什么研究项目,做什么监理与工部打交道。 所以,他对考取工匠联合会的资格认证很不积极,反倒拿了个“机械行会”的六级机械师资格。 他甚至帮所在的高氏机坊,中标了北盟一型丙家庭纺机的招兵,赢取了一千台纺机订单。 然后,他就被“挖”走了。 因为高氏机坊的动作慢了,没有第一时间将马钧的待遇提起来。更重要的是,在一型丙家庭纺机的设计人,制作人名录中,“忘记”录入马钧的名字了。 北盟是高度重视荣誉的,工匠又何尝不是如此,毕岚一个太监都重名如命,不把“毕”字刻在风叶正中,就不给风车图纸。 工匠只是闷骚,会偷偷把名字藏在作品之中,更渗人的是,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把自己的名字藏在皇陵中。 皇帝发现不了,但盗墓的一开棺:“咦,棺材板后咋有个名字啊?谁比咱还先到?” 工匠就是太不被重视了,又很难上青史,所以,想以这种冒险藏名的方式,与作品一起“不朽”。 连做赝品的工匠,明知多一点痕迹都会加大被识别出的风险,还是忍不住藏名。且越是手艺高超的赝品制作者,越是对自己的手艺自信,就越是要藏。 但北盟是鼓励刻石留名的,不用藏。各行会都会把本行会的优秀工匠的作品,作为展览品宣扬,这都是荣誉,一是鼓吹北盟的文明,二是以励后进。 可高氏工坊还以为“忘记”个工匠的名字没什么,却忘记高氏工坊身处的地方是燕歌。 高氏工坊忘记的事情,同行没忘,知道有个小角色似乎被忘记了。 于是,马均被连续三次竞标失败的徐记木器坊,迅速挖走。 之后,就是让马钧这个“小孩”在行内名声大噪的事了。 由他主持的汉阳工坊钢轴架子车逆向仿造工程,在徐记木器坊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正文 第二一九章 我愿意 “山寨永久”钢轴架子车,做到了在强度不变的情况下,用料更廉,成本更低。 更让北盟看中的是其“工序更少”,“零件更少”,于是,一举获得了一万辆的盟内直采订单,被命名为“凤凰”。 借“凤凰”而起的“徐记木器”,至此更名“徐工”,从木器坊转向车辆制造与机械领域。 而“凤凰”的总工程师马钧,同样收到了丰厚的回报,被徐工的东家鲁成,参照北盟军工坊标准,以一车一元的“功勋花红”重奖。 花红的意思,就是花只要不枯萎,就年年分红。 非但一万辆的盟内直采订单,马钧可以分到一万元的“花红”,以后“徐记”每卖出一辆“凤凰”架子车,都有马钧的一元。 这就是为何马钧买十个肉包子,因为他掏一元买包子的时候,有种只有他才能体会到的享受。 即便他一顿根本就吃不了十个包子。 马钧一走出汉正街北坊,就是略显空旷的坊区,只是路既多且宽。 与民区多是门前一条路,甚至一区一路不同,坊区的一工坊前后左右,全是宽阔的大路。且树都没有,地又平坦,这才显得空旷。 工坊区一层的大棚式建筑,多是封闭式厂房,仓库,木制板与标准预制板墙壁居多。 反是二层以上,美观齐整的砖石建筑,多是工人宿舍与工人的家。 马钧就住宿舍,东家要奖他的大宅他都不要,不是因为高尚,是因为他怕鬼。 他是恐惧与人交流,害怕与人说话,可他喜欢看人说话,喜欢人气,害怕孤单,更怕自己洗衣,做饭。 因为他是个懒蛋。 所以,住宿舍他感觉方便一点。 他甚至没有想过,他其实是可以雇个丫鬟,帮他洗衣,做饭的事。 他能完美的逆向仿造一架精密的机器,却想不到佣人会洗衣做饭。 所以,他只会自己买包子。 这就是为何北盟的“高工”与“大匠”配勤务兵,就是怕技术宅找不着北。 “嗯?” 马钧上了楼,二楼左手拐角最靠里,三间被打通的宿舍,就是他最钟意的闹中取静的“家”。 他是没要大宅,但没有拒绝一个人住三间宿舍,小半个楼层都是他的。 一高一矮,两个穿着北方军军服的家伙,与工坊李管事一起,似乎是等他的? “德衡。” 迎上来的是李管事,虚迎了两步,侧身抬手介绍来人,“这是军……” “这没你的事了。” 高个子身穿军服的人,冷冷的冲李管事道,“你可以走了。” “呃…” 李管事干笑一声,提了提衣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 说罢,冲马钧一笑,自顾的走了。 “马工。” 高个子军人没叫字,没叫名字,叫的是尊称,自报的是名字,“我是宋丹。” “马工你好。” 矮个的军人冲马钧和煦的一笑,“王英,装科参谋。” 王英比高个的同伴多报了个职务。 “你们…”马钧神色疑惑,看了看王英手里提的箱子,又有些猜测。 “箱里就是你在机械行会留下的模型。” 王英见马钧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提着的箱子,似是知面前之人腼腆,轻松一笑,“方便么,进去聊?” “哦哦。” 马钧闻声赶忙手忙脚乱的把胳肢窝里夹着的油伞,手里的半袋包子,朝一个手放,腾出另一个手从腰上拽钥匙,还不忘扭头问二人:“吃包子么?” 宋丹与王英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谢谢,吃过了。” “吃的也是包子么?”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两个突然出现在门前的军人,马钧的口吃都没有了。 宋丹看了眼马钧手里的半袋包子,不答反问:“你猜我一顿能吃几个?” 马钧开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宋丹的身材,仔细想了想,才道:“八个。” 宋丹伸手把马钧手里的半袋包子抄了过来,伸手入袋,抓出来一个包子朝嘴里一塞,三两口就咽了下去,之后掏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旁若无人的把袋里的六个包子全干进肚里,才打了个嗝,道:“六个。” “唔?” 马钧见自己的包子没了,脸色呆滞,想到了什么,又蓦然开心起来,“啊,我知道了,你中午吃的不是包子。” “马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睿智。” 王英深沉的来了一句,看着空空的包子袋,眼神沉沉的。 门开三人一进屋,蹭了马钧六个包子的宋丹,就直接说明了来意:“我们是为你设计的五十矢连弩来的。” 马钧矜持的笑了笑,并没有错愕与预料之外的神色,可他却忘了为客人倒杯水喝。 王英二人不介意这个,面对马钧这样的工匠也不客套,直接道:“你能不能把它缩小一点,零件再减一减,从三兵扛,或用于城防,变为单兵携带,单兵使用。” “很难。” 马钧想了想,“但我可以试试,可那就不一定是五十矢了。” “也可以是五百矢。” 宋丹道,“把它加大一点,加大到以凤凰架子车为底盘,可以车载的程度。” “凤凰底盘。” 马钧喃喃自语,忽然一抬头,恍然大悟道,“你们在研制新的自走炮?” 他说着突然一愣,想到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问题。 那就是,会赶骡马,家里有辆架子车的人越来越多。 若徐工制造的一万辆“民用”凤凰架子车,突然都装上了一个弩平台。马钧实在想不出来,谁能打的过北盟驾着一万辆弩车的民兵。 一万辆战车狂飙突进?那场面他想想都懵。 宋丹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点了点头:“钢轴架子车,本来就是为了骡一式自走炮的改进型号而研制的,就是为了驮带又笨又重的床弩。早先十辆车连续行军百里,车辆就要坏掉一半。” 顿了顿,又道,“只是在实战中,我们发现,不光是车辆载具有问题。骡一式自走炮上的老式床弩,一弦一矢尚可。同时装填十七支铁矢,用一弦放,弹力不均匀,弹道无法掌握,散射面大,装填间歇长,弦易疲劳,维修保障困难,使用有局限。” 王英也笑,接道:“所以,我们准备抛弃老式床弩,重新研制两款新型弩,一型专一用来射一弩,炮弩。可远距离一弩钉上城门,爆破城门,钉上船板,爆破船只。二型专一用来快速发射铁矢,密集弩。要既能用于城防,又能适用于车辆底盘,作为步兵伴随车辆,还可以上船,与海军舰船通用。” “你们看上了我的弩?”马钧问。 “不,我们看上了你的人。” 宋丹笑道,“我们就是邀请你参与‘弩计划’的研制定型工作,专一为装备新型弩的步兵车辆,城防弩,战防炮,武装商船,‘弩级’护卫舰,都要与‘弩计划’同步对接,很多不通用的地方,需要你这样的行家,来想办法。” 鞭炮的“炮”字,引发了马钧的好奇:“战防炮是什么?放炮的?用来惊吓马匹的防骑兵车辆么?” “咳咳。” 王英干咳一声,难堪的揉了揉眼角,对源自导弹而来的定义纠错,感觉越纠越纠结,声音低沉,“不是放鞭炮,是把导弹缩小,全装药,变成爆破筒,变成爆破弩箭,用弩车射出去。我们的导弹研制工作,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困难,越重越困难。我们只好先把重量减下来,先用皮筋把导弹绷出去。 战防炮就是发射单一爆炸弩矢的弩炮,比车载的要更轻,零件更少,拆解后最好可以做到单兵背负,前敌快速组装,构型越简单,越容易操作,越易维护越好。与战车不同,战防炮不用太准,但不能一进沙一淋雨就坏,最好摔都摔不坏。 这样,在山地密林,河流纵横,战车难以进入的地域,我军步兵以分散背负,就地组装的方式,仍可携炮进入作战地域,对敌实施炮击。 所以,弹体的重量,不能超过单兵长距离背负重量。弹体长度,不能影响步兵山区行军,爬坡,攀附山岩。弹体材料,必须确保防潮防水,或通过配置可拆解的外置防雨套来实现,最好可以做到泅渡江河。 如何达到各项设计标准,又能做到通用,哪项指标该减,哪项该加,就是你们要相互配合,解决的问题。” 顿了顿,又道,“爆破城门,城寨的弩矢。爆破舰船的弩矢,杀伤散兵的弩矢。装药位置与多少,是否装填钢珠,延迟爆炸时间,都是不一样的,弹体构型都很难做到一模一样,这是由专门的弹药弹体研制小组负责的,只是‘弩计划’的一个配套子项目。 弩箭要与弩对接,要相互配合,一个个子项目要相互对接,才能做到通用。而不是一个型号的弩矢,就要另外一型的弩。不是战船能装备的弩,换到车载底盘就大了,就重了,就驮不动。要一个弩平台,全通用。 为此,项目间调整,对接的工作量非常大,我们时下的人手有点缺,需要从各方面吸收人手,也希望你能够参与进来。” “为军队工作么?”马钧问。 “是,也不是,为军队工作,为我们工作,为自己工作。” 王英温声道,“我们只是从徐工借调你,参与我们的项目,并多为你提供一份津贴与奖金,一份对你未来更有帮助的履历。你帮我们添光加彩,我们就帮你添光加彩。” “若是我不愿意呢?”马钧很好奇,他只是想问问而已。 “那是你的选择,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宋丹笑了笑,“可你知道了一些平民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们希望你保密。” “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 王英的笑容依然和煦,“希望你也能尊重我们的选择。” 马钧眼神发直,咽了口吐沫:“我愿意。” “我就说了。” 王英扭头对宋丹笑道,“马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睿智。” …… 正文 第二二零章 造纸,是为了接屎 宋丹与王英从徐工的新工坊出来时,身后已经跟上了夹着油伞的马钧。 王英是驾着单驾马车来的,宋丹是骑马。 来到放马车拴马的地方,王英车前的棕马,正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另一匹甩着尾巴的黑马,则时不时拖着缰,在棕马身前走来走去,时不时好奇的看看棕马,不明白这马怎么没绳拴着,还这么老实。 “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王英走过来打开马车门的功夫,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空,又狐疑的看了看马钧夹着的油伞。 马钧带着伞不是为了防雨,是为了防没伞。 坊区到汉正街的路上,有个小娘说他的伞好看。 更令马钧欣喜的是,在石桥他又一次遇见了那个小娘。 当时毛毛小雨,那小娘看见他就埋怨:“呀,你今天怎么没有带伞呀。” 马钧很诧异,直至小娘被小娘的老娘撑着伞接走,他才反应过来,若是他有伞,小娘是本是想借他的伞,躲下雨的。 从此,马钧出门,就会夹着油伞。 “我怕下雨。” 马钧不愿与王英分享自己的秘密,面对王英看傻笔一样的眼神,心中很甜蜜。 “下雨了怕潲雨,把雨帘放下就行。” 王英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把马钧让进车厢,自己攀上了车厢前半部的御手位置。 他驾来的是一辆双轮单驾马车,单马驾是无车辕的,就坐车厢前,不像四轮马车,御车是前车顶。 单马驾双轮马车,使用效率最高,无转向轴转向灵活,轮子摩擦最低,道路适应力强。 双轮单双马驾皆有,前后纵马转弯半径大,利是可穿窄巷,弊是容易翻车。双马并驾的好处是即便货物很重,也能够灵活转向。 所以,北盟卫星城之间的城际邮政马车,皆是双马四轮马车。因为是客货两用,要运载邮包与货物,故而是四轮。 马钧所在的“徐工”,就承揽的有标准邮政马车的制造。 北盟连邮政都是加盟的,私人车主只要登记,领取了车船执照,也就是一面带编号的“镖旗”,就可以承揽官方邮包了。 在经营燕歌公共马车与城际客运的同时,马车经营者就能兼送信件邮包。 甚至有聪明的家伙,受到了信鸽启发,训练出了有燕歌特色的“邮政狗”,是用“狗”送信。 只要一见这种披着绿马甲行囊,吐着舌头在燕歌乱蹿的邮政狗,就都知道是送信的,不能吃。 交通的发展,促进了邮政,邮政的发展,促进了信息的交互。 反过来,人与人之间又迫切要求信息传递的更快,没人愿意等封信等半年。 家书值万金就是传递困难,朝廷驿站用不上,只能托老乡帮代。文盲率又高,绢,纸,笔墨皆贵重,造成了承载字的“纸”,被神圣化了。 燕歌则用来擦屁股了。 “纸”一旦被神圣化,就会离人越来越远,一路朝奢侈品而去了,纸越做越贵,越做越专业,就是为了承载“墨”。 而不是“屎”。 可人最多的是“屎”,不是“墨”。 而无论社会发展,还是工业需求,需要的都是基数,是大需求,是大众。 无论是医术开刀,宰猪卖油,还是工业制造,都是造的越多越熟练,成本越低。 有擦屁股“草纸”作为地基,作为金字塔的基座,会让“纸”这种承载文字的介质,变的便宜而司空寻常。 一万人中读书人一月写的字,需要几张纸? 可谁敢一月不拉屎? 造纸,就是为了接屎。 文明,就是擦屎用纸。 一旦把擦屁股纸作为文明的载体,造纸业为了承接住“屎”,就必须与人的“排泄量”等重了。 纸张成本的降低,邮政的出现,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触到“写信”这个新奇的事物。 收到信得认字啊,收到信不回信么? 一回,对信纸的需求,就要翻一倍了。 再回,就成社交网络了。 传递信息的就是邮政马车,路面就是网线。 要承接住这一信息传递网络,比接人排泄量的草纸需求增长更猛,因为信件是几何级增加的。垃圾信息的增长量,非人粪可比。 这就需要更加快速的发展交通,需要更多的邮政马车。 燕歌马车越来越多,就是擦屁股纸原则,不把马视为什么奢侈品,就是用来吃的。 骑马出门办事的宋丹,驾马车接人的王英,不是因为他们是军人,是骑兵,就是燕歌人越来越司空寻常的生活,像是习惯路面越来越多的马粪一样,越来越习惯满街的牲口,到处是车。 即便是马钧上马车的姿势都熟练无比,他步行到汉正街是想遇到下雨有人忘记带伞,朝别的方向走,远了也是坐马车的。 “这个你拿着。” 王英临驾车走前,扭身从厢后拽出来一个编织袋,扔给了马上的宋丹,“替我问个好。” “你都不认识,瞎问个啥呀。”宋丹随口一晒,接住的袋子却没扔回去。 “问问穿的衣服一样不一样呗。”王英打了下缰,催马车向前,没搭理宋丹。 宋丹闻声一笑,带缰调转马头,一边伴随马车前行,一边把抱着的袋子一掀,低头一看就呵了一声,又刻意晃了晃袋子,“你们可以呀,发的罐头都是铁皮盒的。” “不是发的。” 王英坐在车厢前,不在意的回道,“新开了几个罐头场,人送来检测的,想进采购名录。院里堆不少,各科乱发,我本来说拿回家吃呢,便宜你半兜。” “行,那我拿走了。” 宋丹没拒绝,倾身在马鞍侧后一挂,一勒缰调转马头,直接走了。 王英甩缰催马,棕马开始小跑了起来。 宋丹驰马向西,奔上武汉与武昌的分界,沿着燕南大道向北,直奔了六七里,才在又一个横向的岔路口向西,转向武昌。 燕歌之大,大到了城内纵马,都跟在原野中奔行相仿,宽阔的昌北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旷野,让人根本不敢信这是“城内”。 倒是路上车马不少,大多是拉着三四人高,满满一车刍秣的板车。 秋收不但是收粮,大量的秸秆也会变成饲料,时下正是运送刍秣最频密的阶段。 又向西奔了三里,过了龙亭的驻地“龙岗”,视线内一道道马栏,悠闲散步的马匹渐多,人气才慢慢多了起来,路上赶牲口人,开始慢慢增多。 宋丹特意拐进龙岗牛马市,寻了间驴肉汤馆,叫了碗驴肉汤,切了两斤葱油饼,垫垫肚子。 一海碗铺葱花的驴肉汤三毛,一斤葱油饼两毛,燕歌粮肉价上涨很猛,上半年两毛五分就够,时下涨了一倍了。 当然,那是以五铢钱计价,以汉元计价也在涨,但涨幅不到一成。 时下,最贵的是牛肉,其次就是驴肉,马肉比驴肉还便宜。其次是羊肉,再次是猪肉,更便宜的是鹅,鸡肉,禽肉里最便宜的是鸭肉,越来越便宜,比猪肉价格低一半还多。 最便宜的是鱼,不光人吃,下脚料还再喂鱼,喂猪。 宋丹又在集市买了三大兜的橘子,苹果,梨,才又施施然的牵马出集,跨上马朝西驰。 他要去“度假村”看望战友。 “度假村”跟北方军总医院挨着,是个专给倒霉蛋住的伤兵度假村。 “登记。” 度假村有一圈漆着白漆的雪白木篱笆,牌坊形的三拱门前,左右各设了一个红白相间的矩形石墩,上面站着哨兵。 门左一间岗亭前,宋丹刚在亭外一探身,亭内值班的哨长,一见来人穿的军大衣,就直接敲了敲桌上的本子,扔到了宋丹面前,“证件带了吧?” 哨位上的哨兵杵着把大刀,站的军姿笔挺,岗亭里的哨长却军痞一样,椅子上坐着都浑身一股懒洋洋的劲儿。 “带着呢。” 宋丹把马放在岗亭一边,兜里掏出个革皮小本,递给亭内的哨长,倾身看了看册子,随手用挂着的炭笔,在来访一栏签上了名字,又划了四个数字。 哨长把手里的士兵证打开,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因为证件内的信息极少,只有编号“军”地字:152114722。发证机关:北方军鹿字211部队。发证日期:中平二年三月。证件有效期:三年。姓名:宋丹。军衔:下士。 寥寥无几的信息,证件最下方,是另一组12位的代码。 哨长眼光朝岗亭外看着,宋丹从腰带上摘下一颗铜纽,转过来朝哨长亮了一下,那上面有四个数字。 哨长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眼证件下方的一行代码,拿过登记本在宋丹画下的四个数字后,又加了两个数字,把《士兵证》重新递回宋丹,“进去吧,进去右拐,马放东棚,别乱拉。” “诶。” 宋丹接过证塞回兜里,似无意的顺口问了句,“你们这两天没啥活动吧?” “行了,我知道你哪的。” 军痞一样的哨长眼神中的锐利一闪即逝,看了眼门外路旁扮作小贩与路人的游动哨,不耐烦的冲宋丹一挥手,“自己进去吧。” 正文 第二二一章 一杯水,二杯水,公共池 “诶。” 宋丹老实答应一声,没敢乱套近乎,老老实实的牵马进了“度假村”。 度假村占地极广,圈了片天然的小溪湿地,平矮的“人”字形带廊道的长屋外,是大片的草场。 草场上有辟的操场,球场,跑马场,竖着单双杠等器械,人马障碍。 操场上没几个人,倒是有几个拄着拐的伤兵,在护士的陪伴下,来回的溜。还有包着脑袋缺了胳膊的倒霉蛋,骑马散步。 宋丹把大棕马在东棚关好,马料放完,一出来就知道为何“伤兵营”内外布的有明暗哨了。 仙帅来了。 怪不得门口岗亭的军痞哨长来了句“我知道你哪的”。 大多袍泽都不知道他是哪的,真知道的只会忌惮,宋丹就是知道人家真知道,且对他只有不耐烦,才老老实实的,附近肯定有大头目出没。 他看出来了,那些都是警卫旗的人。 除了护卫军旗与烈士,有警卫旗出没的地方,肯定是在警卫。 军痞哨长对他不耐烦很正常,军内绝大多数士卒,都不知道“警卫旗”实际并不属于军队,真正隶属的是不存在的部门“百乐门”特务处。 而关丹来自与“百乐门”不太对付的地方,一个绝大多数士卒同样不知道,却是存在的秘密部门,北方军军事情报局,第三海军特科。 关丹实际是高句丽人,军衔是北方军中里长级都罕有的尉官:少尉。 他的“战友”,就是在高句丽执行侦查任务时,受的伤,以另一身份转往燕歌救治。 关丹所在的军事情报局,与百乐门是不太对付,可两个部门对某个人都不敢乍翅,那就是创立了这两个部门的人。 也不光是权势与恐惧,更因为尊敬。 实际越是城府深,心思复杂,越是对北盟了解深的人,越是明白。仙帅才是北方军的缔造者,北方联盟的创立者。只要仙帅想,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其成为北盟之主。 可是没有,百乐门与军情局的骨干,都是仙帅一手培训出来的,面对心思复杂的特务,与训练北方军新兵是不一样的。 所以,在培训与私下相处的过程中,仙帅曾经开诚布公的谈过这个问题。 我们为什么在一起,我们究竟想要什么。 若是不做皇帝,就不能发挥自己的能力,那一定不是皇帝错了,是体制错了。 只有固化阶级的体制,才会有人在体制外造反。因为有造反的需求。 只有唯上命是从的体制,才会有人在体制内篡权。因为有篡权的需求。 与忠不忠无关,与道德无关,这是需求决定的。 有需求,就有供应,你需要神,我神都造出来,供应给你。 怎么没人造苦力的反,篡奴隶的权啊? 民恨官,是官被垄断,官贵,是垄断了权力。民仇富,是自己不富,是没有富的机会。民恨官,是想当官,想要权力。造反,不就是为了权力么? 谁渴了都想喝水,却一杯水都喝不到,那当然受不了。 有一杯水试试,一民能有一杯水,即便让人民一人一票,选皇帝,一半的人根本就没兴趣,一杯水下去,造反的需求就没了,那杯水就叫民权,人的权利。 别说造反,再给二杯三杯试试,对水的需求没那么多,就会被撑住的。人是盛器,大小不同。天子连皇帝都不想干,就是被水撑住了。 为什么非让天子做明君,一杯水又一杯水,这是要干什么? 为什么非要给民一杯水又一杯水,不怕撑着? 把天下的水,汇集到一个公共池,让渴的自己取不就行了? 能力与责任才是取水的盛器,没那个能力,担负不了责任,让个念经的当县令,用上命确保一头猪盐铁专卖,都能坐拥亿万,那只会浪费天下之水。 公共池塘一干涸,有能力当将军的在卖私盐,有一县之才的在扛包,汗流浃背的看着念经的县令在吟诗作对,渴的受不了,那当然要造反。 大汉就不是天子错了,宦官错了,外戚错了,是想让人造反的体制错了,标准错了。求的不该是换个明君,把宦官杀光,把黑锅都推到天子,宦官,外戚身上,而是换更好的标准,越来越好的标准。 仙帅不止一次的强调,北方联盟是共和,北方军是体制军队。即便是诸侯,也是诸侯的共和。即便是兵为将有,也是诸侯共商的标准体制下,确立的兵为将有标准。 只要是我们共同确立的标准,不管它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是对的是错的。我们只共同遵守,捍卫我们共同商定的标准。 一州一郡之长,自治都没问题。州军只效忠本州,只归州长指挥,都没问题。诸侯再多,权力再大,彼此争权夺利都没问题,只要我们是一个联盟。 只要遵守共同的盟约,共商确立的标准,内部争权夺利是好事,那会促使我们不断修改完善更新标准。越竞争科技发展越快,富裕程度越高,文明程度越高。我们的联盟就越是强大,我们就越是自由。 相反,若是不能做皇帝,就不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就不能争,话都不能乱说。那证明除了皇帝,其他人全被禁锢了,非做皇帝不可嘛。 因为皇帝最自由,想说啥说啥,说啥都是宪法,那除了甘心为奴的人,追求自由的人,肯定要造反。 皇帝不光是天子,一军之中,将就是皇帝。一什之中,什长就是皇帝。一县之地,县令就是皇帝。一里之地,里长就是皇帝。一族之中,族长就是皇帝。连一家之中,都是父父子子,那就只有老子是皇帝。 那老子就要做皇帝,有能力有抱负的人,谁他妈愿意做孙子? 若一盟之中盟主就是皇帝,如何不让想要做老子的人造反?教人忠君爱盟,天天念经? 那又何必创立什么北方联盟,直接造反,直接效忠天子,唯上命是从不就完了。反正就是朕即国家,就朕说了算,那又何必要变? 仙帅强调过,他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只有大伙说了算的原则,没得商量。即便是大哥刘备哪天要做寡人,要把盟约赋予的权利收回去,要削藩,都没得商量。 因为不是不能收回权利,不能削藩,而是不能由一人决定,想收回权利就收回,想削藩就削藩。 因为立的盟约就规定了,要大伙说了算,大伙说对就对,不对也对。大伙说不对就不对,对也不对。 这才是原则,这才是道德,这才是正义,这才是政治正确。 “这个原则一旦动摇,我的命都要看独夫的心情了。你们既然已经保障不了我的权利了,我又凭什么保障你们的权利?” 仙帅曾坦率的说过,“要有那一天,那对不起,我的权利从哪来,就向哪效忠。我的权利来自我们,我就向我们效忠,来自独夫,我就效忠独夫。冤杀了你们,别喊冤。 因为有人要剥夺我们共同的权利,毁掉我们共同确立的盟约时,你们没有发声,没有抗争,让独夫得逞。别指望我挺身而出,为你们抗争,我的胆小是出了名的。 我们共同的权利,不是要我们来捍卫,是‘我’来捍卫,有一个‘我’退,又一个‘我’退,我一看要败,肯定也退。你们放心吧,论阵前撤退,谁也没我退的快。 既然‘我’不把我们共同的权利当回事了,当共同权利受到伤害时,你选择了懦弱,甚至你就是伤害共同权利的人。不让随地吐痰,你非要吐。不让里长干涉伍长任命,你非要干涉。允许士兵反对,你不许反对。那你被人吐,被人干涉,不许反对的时候,也别指望我为你做主,那我们就一起承受罪由喜恶判的结果吧。” “既然盟内的事时下还是大伙说了算,我为什么非要做盟主不可呢?” “若我自己都自恃本事大,就必须当皇帝,又凭什么不让本事比我更大的当皇帝?反正就是要情绪不要秩序嘛,我以为如何就如何,我们若还是按情绪办,又拿什么来建标准文明?” “我要干什么,就拉更多的诸侯支持我不就行了?盟主都得听我的呀,我光明正大的架空我大哥,还让他无话可说,有问题么?我自己都被架空多少回了?” “‘仙帅’的诨号不就是食堂来的么,教会了厨子,食堂就把我架空了,嫌我指手画脚,用个帅号把我架上来了。那意思采购啊,招人啊,带厨子啊,就不劳大帅了呗。” “我再对厨子黑钱,权力丧失,痛心疾首没办法呀。厨师长,大厨,副厨,帮厨,学徒,红白案,已经形成上下阶层与派系同盟了。撤个白案大师傅试试,他能拉走一帮徒弟,让食堂瘫痪,包子都没人包。” “我当然可以毁约,就不让厨子拉帮结派,让所有人都听我的,想撤谁就撤谁。可那也把厨子的权利与精气神抽走了。” “我的权力是保障了,可食堂也完了,一堆行尸走肉做出来的肉,吃都能吃出来一股腐朽的味道。” 正文 第二二二章 ‘我’的世界,‘我’的帝国 “厨子嫌我碍眼了,但练兵总监还是我呀,我发明的板凳练兵法,那是人类军事史上一座不可磨灭的丰碑啊,我练兵能力这么高,功劳这么大,可现在的新兵营照样不让我插话,又把我架空了。” “燕歌都是老子建的,功劳大着呢,权力大着呢,我说这块要有个城,它就要有个城,城墙多宽?我说多宽就多宽,我说哪竖墙哪就得有墙。因为我是三河建设大营总指挥,都得听我的。可现在开个码头都不问我意见,流民盖个房都当我不存在。我的权力,我的尊严,全都不在了。” “可那又怎么了?资历老,能力高,功劳大,就霸着权力永不松手?我是公职啊,行使的是联盟公约赋予我的权利,我在行使有公约背书的权力时,我就是皇帝。可当公权力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交出权力,从一个皇帝,回归到一个公民。” “因为我效忠的不是一人一姓的王朝,我效忠的是公约。不是我道德,是我敢践踏公权力,公权力就保障不了我的人身权利与私人财产了。我的人身权利,我的私产,我才不交,这是公约保障的,伤害我,就是与所有人为敌。所以,我才要捍卫保障了我私人权力的公约。” “公约若不保障我,对我就不公,那我也没兴趣守别人的曰。朝廷敢把我的私财,当成国家的,我就把敢国家,当成我的。官若让我义务徭役,当官就是我的义务。” “若好官就是要为民做主,那我就做个好官,坚定不移的把主做好,把做主的位置坐稳。等我有了孩子,我还要让我的孩子,坐我的位子,继续把主做好,做个好官。” “皇帝若把我的命,当成他的,我就把皇帝的位子,当成我的,我不夺了皇帝的位子,我连自己的命都要别人做主。我不忠也是有苦衷的呀。 夺了我也没法让呀,一让位我的命又成别人的了。那谁有潜力夺我的位子,谁就是我的敌人呀,那是皇位么?那是孤家寡人位呀。” “我们结成联盟,不就是为了彼此保障,而不是靠皇帝保障么?我们彼此商议,不断修改的保障我们的那些规则,就是标准,就是公约呀。 我们不是要一个皇帝决定所有事,而是要让我们在每件事上,每个遵守公约的人,都有成为皇帝的机会。但皇帝没必要一直坐,又孤又寡的,坐久了不怕抑郁呀。”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皇帝的,就是皇帝能对每件事都有兴趣么? 对什么事没兴趣,我就弃权,你们自己商量去。规矩定下来了,走路必须三步一蹦高,我就按大伙商量的规矩办,三步一蹦高不就行了么? 我蹦着蹦着感觉不对,再拉拢人一起推翻这个规矩不就完了?我遵守的推翻的都是标准,跟什么昏君明君的来什么劲儿啊。” “若还是啥事都是皇帝说了算,那与前汉,今汉有啥不同?那我们何必再建个在每件事上,每个人都有机会当皇帝的世界?‘我’的世界,我们每一个人的世界,‘我’的帝国,我们每一个人的帝国,我们的世界帝国。” 我们每一个人的帝国。 ‘我’的世界,‘我’的帝国。 我们的世界帝国! 这就是为何关丹是高句丽人,却热切的盼望灭亡高句丽。 因为高句丽不是他的帝国,他效忠的是他的帝国,大汉第三帝国。 关丹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一个个‘我’合起来,就是‘我们’的意志,就是帝国的意志,就是世界的模样。 如果世界与我们要的不一样,不是我们错了。 是世界还没有变成我们要的模样。 在这个帝国,关丹不用是皇帝,却是皇帝。 即便他是民,住在一个百户组成的“民里”,都能通过能力与愿意担负的责任,成为“十三人里委会”的一员,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这一里之地。 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但他想要全里家家必须建猪圈,不用是皇帝,不用造反,照样可以建成。 只要他用能力证明他的意志,他的想法,他要订的法,最有利于本里的发展,能够拉拢收买十三人中大多数“豆子”支持他,那起码在建猪圈这一件事上,他就是百里侯。 他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他就是皇帝。 至于里内要不要修路,他不关心,弃权就行,从建猪圈时的“皇帝”,回归“一个公民”, 一个既有公权又有私权,会为公私争取,会为公私弃权的公民。 是“会”,不是“不许”。是“弃权”,不是“无权”。 每件事他都有参与决定的权利,那才是“公”事,“公”里有他。那他即便弃权的事,他照样会遵守,守的就是“公约”。 因为就是“公约”,保障了他每件事都有参与决定的权利,保障了他的人身权利。那遵守“公约”,承担公共信托责任,不把公共财产变成私人财产,不把公权力变为私权,就是他的义务。 这就是公民,皇权与民权合一的帝国子民,效忠的是帝国公约,不是皇帝。 待在这个帝国,就像仙帅说的那样,水多了就撑住了,别说盟主,乡长给他,他都不会当的。 因为无法担负责任,会被人掀掉的。 一个里,能力连十三人里委会都选不上,一里之民且不信他,何谈让一亭一乡之民信他? 军中什伍长的责任且担负不了,同伍袍泽且不信,不服,拜个将军不是开玩笑么? 所以,他为他的格尽职守而骄傲,而不是为晋升不了更高阶而不平。 因为“军制”不拒绝他晋升,拦住他晋升的是他不具备担负更大责任的能力与功勋,他能力不够,功勋不足,资历威望皆不足以服众。 不是出身不够,不是因为他是高句丽人。 大汉第三帝国的“帝国公约”,是文明概念,只有高等与低等的文明,只有高度发达文明区,文明区,半开化地区,未开化地区与土著。 高句丽就是未开化地区,土著。 宋丹迫切希望灭亡高句丽,是要灭亡愚昧,不是要杀光高句丽人,他深爱自己的家乡人。 所以,他才希望家乡人,能够尽快摆脱未开化与土著的愚昧,共同沐浴在帝国的荣光之中。 大汉第三帝国的“帝国公约”,是文明概念,与信佛的就是佛教徒一样。没有“族”的概念,那就是部落氏族概念,未开化的象征之一。 “汉”不是族名,是国名,与“秦人”的“秦”,与北方联盟的北方,与九州一样,是国名,是地理名词,叫世界第三帝国是一样的。 匈奴,鲜卑,羌人,氐人,扶余人,高句丽人,任何族都不会忠于种族,民族概念的外族。就是日耳曼,再自诩高贵,也没种族,民族会吃饱了撑的忠于什么雅利安人种。 但效忠地域,宗教与文明概念的诸夏,周,上帝,佛爷,共产国际,美利坚灯塔,则毫无问题。 真心实意的效忠,可以虔诚无比,一点都不会排异。 北盟就是地域与文明的联盟,地主国际。 且大汉第三帝国的欺骗性,使其看起来像个改良派,公开喊都不怕,与要杀宦官救国的杀太监派,与要除外戚复兴的灭裙带关系派,差不多,不是要亡天下,而是要天下大变。 与君主立宪差不多,不是要杀皇帝,是要与豪强,门阀,地主,商人一起,把皇帝变成“大汉第三帝国”的帝国象征,橡皮图章。 实际上不用北盟干,宦官,外戚,士大夫,早把这事干成了。 没干成立宪,把天子干成橡皮图章了。 “…护士最好。” 室内活动场外,宋丹刚走过来就听见一片哄叫,门口依墙而立,或坐或站,甚或坐着轮车的伤兵,护士军医,黑压压的聚在阶梯上下。 似乎有人问了句什么,引发了伤兵的怪叫与护士的笑。 朝前凑了些,透过高矮不等的人头,才发现台阶上一个短发青年,大刺刺的坐在石阶上,正跟围着的一群伤兵开玩笑。 “护士是好,可不少已名花有草。” 李轩大衣摆下开着,叉腿坐在石阶上,冲起哄的伤兵贱笑,“咱可不能乱撬墙角。” “哈哈。” 周围一群伤兵又是起哄的怪笑。 “倒是你们这帮歪瓜裂枣,问题不少啊。” 李轩见一群乌眉灶眼,缺胳膊少腿的伤兵没心没肺,也是畅笑,“有偷跑的,有跟护士耍流氓的,有不听医嘱胡吃海塞的,有打架斗殴的,这都是小事。可我听说,怎么还有自杀的呢?仗没打痛快,回来给自己补刀?” 伤兵有的就笑,有的摇头,有的发愣,有的黯然。 “不想活了呗。”突然扬起个声音。 “谁不想活了?你?” 李轩挺了挺上身,勾头都没看见哪个孙子在起哄,“你干斥候的吧,我怎么找不着你呀?” “我…不是我。” 下意识一嗓子扬出去,起哄的才发觉不对,见身前的战友全回头,怕是已经暴露,赶紧提前自首,“我说的是我同宿的大壮,寻死还是我拦下的呢。” “那你有功啊,救回了一个脑残,捍卫了军队绝不缩减开支的传统。” 李轩昂头问,“你叫啥?报报。” 正文 第二二三章 军旗依然屹立 “报告,北方军中军三里六什一车伍,副车长,武斌。” 一个满脸似翻开橘皮的丑货一立正,挺身道,“向仙帅报道,请您指示。” “我指示个蛋,别乱叫外号。” 李轩不耐烦的一摆手,“时下我已告别销烟,不愿再回到昨天,帅我就谦虚的认了,仙帅还是免了吧。你什么车副车长啊,怎么把自己弄这德行?” “报告。” 武斌下意识又喊了声报告,见李轩懒洋洋的瞄着他,才又松弛下来,挠头嘿嘿一笑,“一式战车,喷火式,怨我,攻阿桑城寨的时候抢的太急,车前烟太大,看不清道儿,一头栽壕沟里了。” 说着,没心没肺的又是一乐,“我这德行就不错了,我们车长被我烧的媳妇都认不出来啦。” “嘿。” 李轩乐了,真没见过这么乐天的兵,运气也好,大面积烧伤很容易感染死,只伤不死怕是除了命硬,就是乐天了,“你烧成这德行,退到地方也影响市容,干脆来给我赶车吧,就按你军饷聘你,先试用三年,咋样?” “那敢情好啊。” 武斌也乐了,龇眉傻乐,“抢救的时候我还让提了一级呢,算伍长军饷吧?” “你除了车祸还会啥?你个烂泥有啥好提的?那是以为你抢救不回来了。” 李轩不认病危提前追认,摆手一晒,“你已经是人间奇迹了,就别再占便宜了,惹老天爷妒忌,出院了你自己找我报道就是了。” 不等武斌说什么感激的话,反倒把目光挪到了军医那片,“倒是咱这个康复院啊,猛一看似模似样。” 军医中一个额头发亮的矮胖老头,闻声头略朝前倾,眼睛瞪大了起来,心中微感不妙。 谁知李轩并未说啥,仍是笑呵呵的抬腿跺了跺台阶,“就是有些想不到的呀,得多问问咱的倒霉蛋们,哪不方便。就跟这石阶一样,咱轮椅做出来了,你们就得让轮椅上来呀,这个石阶是不是就该多个无阶的坡啊。” “仙帅说的对,说的对。”矮胖老头连声点头。 “我对个屁,又不是我坐轮椅。” 李轩一晒,“你们得问咱的伤员哪对,哪不对,最想干嘛。你们得多问使用者的意见,咱这院子就是给伤员用的呀。讲是没用的,回头给你们挂个钩,让咱的伤兵对你们的环境,科室,伙食,大夫,护士评分,按分奖惩你们就谦虚了。” 军医护士皆笑,伤兵也笑,还起哄:“我们最想喝酒啊。” “喝你妈的个熊孩子,让你们去小学演个讲,你们都能借机偷喝。” 李轩冲起哄的一指,瞪眼大骂,“自个军内耍流氓就行了,出门代表的是军人形象,毁容了都得整理仪容,胳膊没了照样要军服笔挺,坐轮椅腰杆都得挺直了,哪有当着熊孩子的面,耍酒疯的?还他妈吃粉笔,让下一代以为北方军全傻笔是吧?” 伤兵护士就哄笑,实在是“度假村”管的太严,酒带不进来。一出去活动就想用身体存酒,一个不注意就找不着北了。 “喝惯了二锅头,高粱酒,突然喝不上,难受吧?那要使惯了的胳膊,突然没了,更难受吧?” 李轩冲一群哄笑的伤号,笑道,“我很高兴我没看见几个难受的表情,这证明你们比我勇敢,我前些天让猫挠了一下,都难受的要命,把挠我的猫吃了,才好受一点。” “哈哈。”一群伤号又是爆笑,十个伤号里起码两个以上是李轩的老部下,对这位不靠谱的统帅,实在是太熟悉了。 “你们以为我难受的是被挠的伤呀?一个厨子要做蛇羹,结果被菜咬了,是伤痛还是心痛啊?我难受的,就是被菜挠了。” 李轩冲一群伤兵打趣,“你们呀,就是做菜被菜咬了,是为伤难受,还是为厨艺难受,要看你们的追求。你们的追求就很好,没有为伤难受,追求的是护士。” 护士们方是一愣,就听到周围伤号一阵爆笑。 “我跟你们说啊,受伤是男子汉的勋章,证明你们离危险最近,逢战必先,没有退缩,就处在刀弓的杀伤范围,所以才会受战伤嘛。” 李轩笑呵呵道,“我们为什么可以战无不胜,从胜利走向胜利?因为你们呀,就是因为有你们站在前方,敢于先受伤,敢于先阵亡,就是被你们激励,你们身后的战友,才敢源源不断的跟上,你们就是全军的先锋,三军的表率呀。” 不少伤员腰板不知不觉直了起来,挺胸抬头,神情激动,眼眶发红。 “你们就是北方军的军旗呀,全军就是被你们指引,故而敢迎敌而上,勇往直前。” 李轩笑容依然和煦,“你们见过咱部队的旗,就因为破了,烂了,就倒下的么?擎旗的士兵已经阵亡,军旗依然屹立,为什么?因为擎旗手宁死,都不愿战友失去军旗的指引。” 说着,声音转冷,“失去了军旗的指引,一群狼就要放羊,你们就会回归本来的面目,流民,饥民,庶人,逃荒祈活的人。一群失去了军旗的人,还是军人么,只会是一群乌合,一团散沙。” 现场瞬时鸦雀无声,不少伤兵感动的热泪尚挂着,蓦然一股冷风过来,泪不敢擦。 “勇往直前,敢于先受伤的伤员,就是我们的军旗。你们既然打上过军旗的烙印,就没有擦去的余地,再破,再烂,还是我们的军旗。即便你们失去了双腿,恰如失去旗杆的军旗,军旗依然屹立,因为北方军的军人,失去了双腿,还有手臂。没有举不起的军旗,只有放弃自己的自己。” 李轩冷冷的看着面前一群被冻住了的伤兵,“你们一天没有脱下军装,就一天是军人。烈士至死都没有脱下军装,故而我们尊重他们的选择,遗体收敛入棺之时,都没有为他们脱下军装。烈士至死都没有让军旗倒下,故而他们倒下了,我们为他们披上军旗,把他们的灵牌竖起。 他们的眼睛是永远的闭上了,可他们是为我们闭的。不是为了我们,他们为什么都死了,还擎着旗,怕军旗倒下?不就是怕后面的战友,失去前方进攻梯队的方向么?他们至死,都恪尽职守,都依然在为我们全军指引进攻方向。 他们死了,为何我们还能见到他们呢?他们死后的样子,你们见过,我见过,很多人都见过,连咱们的小学生都见过。那我问问你们,他们有没有倒下啊,他们就算死了,有没有让军旗倒下呀? 那些永垂不朽的英雄,那些英灵殿中不灭的英灵,死了,肉都腐了,可依然在指引我们全军,勇往直前,奋勇杀敌。” 台阶上下前后雅雀无声,只有一群站的纹丝不动的伤员,与挂满脸庞的泪水,却无人敢擦。 “你们不要以为你们伤了残了,就有什么了不起。” 李轩站了起来,冲方才还一脸痞色,时下却恢复了军人模样的伤员,冷声道,“你们只是比我了不起,比我勇敢,可咱北方军啥时候专跟弱者比了?跟我比有意思么?受个伤就跟我装老粗,撒泼。少个胳膊就自怨自怜,无语凝噎。断条腿,我这还正找人给他研究义肢呢,他倒先想把自己弄死,那我给谁忙活呢? 打败了不愿受辱,把自己干死,我佩服。可打赢了,非要把自己干死,我他妈就迷糊了。可我开解不了你们呀,我没伤,没资格开解你们呀。 我只能尽我所能,争取找到更好的战场急救方法,更好的医院,更好的康复治疗,更好的伤残军人保障,更好的复原安置。 回头还会为你们补发三等战伤勋章,一朵荆棘上的血花。我们走过的路并不平坦,能走过来,多亏那些愿意为咱们开路,把自己的血,留在披荆斩棘路上的那些人,其中就有你们这些傻蛋。 勋章后有别针,平常可以挂在左上兜下方,让人知道,愿意为他们受伤的傻蛋,长什么傻样。穷的揭不开锅还能卖,勋章材质是金银铜的,受伤越多越光荣不敢说,起码受伤越多越值钱是真的。 我是能想着点你们,但我开解不了你们,能开解你们的是英灵殿里的烈士,是伤后归队的士兵,是伤残复原到地方,照样军旗不倒的复原军人。 眼睛耳朵胳膊腿儿丢了,那是找不回来的,精神丢了,心中的那杆军旗倒了,那不更亏了?就得把你们这帮歪瓜裂枣,多送到新兵营展览展览,让新兵想想加入北方军的后果。肯定得丢三落四,失魂落魄,想当兵,想清楚。” 伤号们又无声的笑了起来,对自己的自怜有,后悔或有,但对北方军的怨恨,是绝对没有的。 这个时代,没伤的兵都牲口一样,更别说伤了残了的兵了。 谁管?谁看一眼? 北方军管,北盟盖度假村,请看护看。 所以,对军队,即便是伤残退役的在乡军人,还是骄傲的以北方军自居,若被人说做北方军不值,才会惹得退伍兵勃然大怒。 就好像木匠刨木不小心削去了指头,不干木匠了,却有人说木匠低贱一样。 那是对前木匠曾经的侮辱。 正文 第二二四章 不求钱与女人,只要事业与爱情 北方军非但没抛弃伤兵,也从不遮遮掩掩,反而让拄着拐,坐着轮椅,眼耳鼻少零件,缺胳膊少腿的倒霉蛋,为各小学的熊孩子讲骑马打仗的童话故事,为各区亭里做军事科普。 这不单是为了伤兵,也是为了军民关系。 军与民最好的关系,就是牧羊犬与羊的关系。 将军看待军人的视角,就是牧羊人看待牧羊犬的视角,与百姓看待军人的视角,完全不同。 合格的军人会以牧羊犬为荣,以被归为百姓为耻,看上级就像看待牧羊人,看百姓就如看待被看护的羊群。不视为一类,不愿被归为一类,却愿为护卫羊群而牺牲。 这不是军人的想法,军人不需要有想法,这是军队刻意培养的集体无意识,有想法的只能是军队,兵只是细胞,士官是骨节,到了军官团一级,才有“想”的资格。 军人不是百姓,要洗去的就是百姓习气,军人就是伤害百姓毫不手软,保护百姓义不容辞的物种,一切按命令来。 军人为百姓而死,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偿还。 但恰如新兵入营要洗掉百姓痕迹一样,出营前也要提前就“准备”一下,从精神到肉体,都要再找回“百姓”的感觉,重新与“百姓”接上线,回归羊群。 征发的农兵没事,本来就是披着军服的农民,军服一脱就回归了。但北方军却遇到了大问题,不少退役的士兵,军服脱了,脑子没脱,本能还在。 一群羊里多条大狼狗,羊排异,感觉狗傻笔。狗抑郁,感觉羊就是羊。 都感觉自己对的情况下,谁会坚持?谁会为想法付出行动? 平民是嘴上的劲儿,说谎,口不对心,错了不认错就是本能,任何选择都会找理由安慰自己,证明自己是对的。一不会用实际行动捍卫,二不会坚持原则。 军队能坚持天天跑操,平民一跑觉得累,就会找理由放弃。 军队就是用纪律,来替代“理由”。 平民没有受过训练,行为做事没有约束的准则,各有各的想法,就是被情绪操纵的动物,遇压就会妥协,想法与行为就变了。 嘴上“杀尽胡儿方罢手”,街上遇见个胡人一亮刀,就又退缩了。脑子正义,嘴上无敌,遇上个小偷又不敢吭声了。 没有纪律约束,想退就退。军队不同,退则杀。 军人养成,要洗的就是百姓习气,真传一句话:“把羊变成狗。” 每次开饭摇铃,久而久之,狗一听到铃声,口水就流下来了,自动咬个盆,排队等开饭。 与兵一模一样。 练兵就是要练这个反射信号,就是要把被情绪操纵的本能动物,变成被旗帜,金鼓,口令等信号操纵的纪律动物,直至养成军事信号反射本能。 但正如北盟只会宣扬百姓的淳朴善良,鼓励向上的风气,让人民越发昂扬自信,越来越守规则。而不会把焦点放在百姓的阴暗面一样,那百姓就崩溃了,北方军是同样不会告诉士兵,练兵究竟是在练什么的。 凡是涉及认知的东西,指向的都是认知宇宙,诠释不同,正义与邪恶就不同。 要钱要女人太下流,那就诠释成追求事业与爱情,变下流为上流社会的文明。 不这样是不行的,要让“百姓”告别“百姓”,洗去百姓习气,蜕变为军人,就只能把百姓置于军人的更下层,不可能告诉新兵说:“恭喜你,你沦落到连百姓都不如了。” 那新兵就崩溃了。 为了让新兵与百姓分,军内只能把“百姓”形容的更低,把“百姓的习气”形容的更差,养成军人不愿被视为百姓,以被归为百姓为耻,一言一行,行走坐卧,都要与百姓分。 那这是对立呀,怎么办?解决的方法,就是把军人定义为:牧羊犬。 牧羊犬与羊不是一个品种,看不起羊,不愿被视为羊,但不耽误奋不顾身的护卫羊群。 与骑士看不起平民,以骑士准则要求自己,不愿被归为平民,却会怜悯平民,为平民牺牲一样。 为了打仗,军队会践踏田野,烧村焚屋,撞沉舟筏,恣意劳役民人,欺凌妇人,反抗则杀。 军人,骑士,武士,为百姓而死,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偿还。 直至现代,这都是只有军官团以上级别,才能知道的军事原理。 因为这就是要泯灭人的动物性,人就是动物,把人练的机器人一样,就是泯灭人性。 练兵,就是要练出骨子里的奴性,要到条件反射的程度,神经与军事信号同步反应。 奴隶中的奴隶,从精神到肉体,绝对服从的奴隶,才是北方军要的好兵。 但是,这是不能跟兵直说的。 强调的是“纪律”,说的是“为何而战”。 那问题来了,与百姓分了的士兵,又泯灭了动物性,变成纪律动物了,一旦退役,重新回到羊群,而又失去了军事纪律的约束,会发生什么? 约束军人的不是法学框架的法律,是军事纪律,责任与信仰。 士兵一退役,军事纪律就没了,只剩下责任与信仰了。 一旦外部社会环境轻贱军人,就会导致军人的信仰坍塌。 军人又会自问了:“我为何而战?” 而没有了约束的军人,杀平民如宰鸡。 越是精兵,越是专业,越是实战经验丰富,越是杀敌如麻,军事反射信号就越强,军人本能就越深,就越难回归羊群。 老兵可以在嘈杂的战场熟睡,也能在睡梦中被突然安静下来的“寂静”惊醒,睡梦中亲人好心的蹑手蹑脚为他掖被子,他睡梦中回手就是一刀。 军事反射信号太深了,一旦形成本能,很难短时间消去。把狗训练的听到铃声就流口水简单,关键怎么不流啊。 没法为大众解释,这是军官团以上才能掌握的原理,对大众只能说一些“战争综合症”一类的玩意,到底综合什么,自己猜去吧,都对。 北方军苦恼就苦恼在这里,不得不成立“打狗队”,专门抓“回归”不了的货。不是大狼狗抓不了大狼狗,衙役与百姓一样,遇上大狼狗也是菜,一刀一个。 遇到回归不了的退役士兵,北方军就只能将其击毙。 让伤兵多与百姓交流一下,军队,退伍兵,百姓三赢。 越是崇武尚军的社会,军人越光荣,越不会伤害百姓。反之,越是轻贱军人的社会,百姓就越是会被军队祸害。 伤兵除了到小学为熊孩子讲骑马打仗的童话故事,就是到乡亭里做模特,展示一下“红男爵”里希特霍芬,“虎王”魏特曼,“狙击手”瓦西里的骄人风采,单手举炸药包,被火烧一动不动,让百姓看一看谁是最可爱的人。 除此之外,伤兵就是军内的经验总结与“传承”了。 一个是精神方面的传承,一个是经验,特别是为新兵,辅兵,军事学徒,讲解日常训练与战场环境的不同。 会告诉新兵初战,骤然遇袭,一旦发茫,舌头发干,脑子发空,平常的军事技能与注意事项全忘光的情况下,应该先想起来什么。 “先咬自己的舌头一下。” 这就是提示中的暗示,提示自己要咬一下舌头,通过刺激,告诉自己时下正遭遇敌人,冷静想想训练时遇到这种情况要做什么。 只要自己冷静下来了,日常的训练就能回来三成,这就够了。 咬这一下舌头,就是为了把日常训练中的三成,在发现自己陷入不知所措的迷茫状态下,找回来,同样是信号刺激 伤兵并没感觉自己被抛弃,日子过的很充实。 特别是北方军极度重视战场救护,陷阵自救,前敌急救,支撑点处理后送,野战医院,后方医院,度假康复中心,是个链条。 每什都有急救包,什内体格最弱的兵,一般就兼职伍长的医疗副手,会撒药,包扎等简单的急救处理,并协助什伍长检查士兵小腿肚水肿,挑水泡,指甲等行军战斗隐患, 对战场救护的极度重视与后方救助康复体系的越发完善,导致北方军伤兵归队率极高。 且北方军的伤情处理是很特别的,伤兵不留队,一旦受伤,不会随军行动,而是会被快速后送,与前敌脱离接触。 由于北方军不是征兵,不是义务兵,全是志愿兵,或者说雇佣兵,打仗是挣钱的。 故而,与别家军队规定成什出营都逃亡严重,而北方军正规军的士兵,单人出营溜达,都没人逃跑一样,为了逃避战斗诈伤,自残现象极少。 北方军军饷待遇越来越高,越来越难进,纪律越来越严,装伤会被踢出军队的,极少有兵会诈伤。 倒是被砍的血葫芦一样,拉都拉不走,胳膊折了还不承认自己受伤的悍卒比比皆是。 特别是隐患,有些双脚脚底挫伤,浮肿,隐瞒不报,藏在鞋袜里的脚,肿的萝卜一样接着走,装彪悍,很容易导致后遗症。 一旦被发现,必须脱队,送至后方接受矫正治疗。 这导致即便是对乌丸的连续攻势作战,北方军前方兵马始终兵强马壮。 伤兵全后送了,一康复又活蹦乱跳的归队了。 正文 第二二五章 我曾与英雄同行,就跟在你们身后 这造成了北方军对受伤的概念,与别家的“受伤”不是一回事。 别家重伤残才叫受伤,少了耳朵啥的都不是“受伤”。 而北方军是脚肿的厉害了都必须后送,这搞的北方军上下对受伤的概念比较淡漠,不太当回事,满营都是“伤兵”,不是伤过的就是受伤后康复归队的。 所以,北方军的伤兵,并不会因为受伤就士气低落。 “心理辅导”加“金钱辅导”,士兵是小狡猾大淳朴,小流氓大义气,对比人命草芥一样的流民,一觉得自己“老子不亏”,就会傻了吧唧的乐天。 “你们呀,非但一天没有脱下军装,就一天是军人。就是脱下军装了,复原到地方了,还是标杆,还是咱北方军的旗帜。” 李轩语气很轻松,“虽然一退役,你们就不是军人了,可平民不知道啊。平民有几个有机会进军营的,看见你们什么样,平民就会以为北方军是什么样。 你们别以为到了地方,就与军队脱离了,不是的,军中养成的习惯,行走坐卧,还会影响你们很多年。而你们一辈子,都无法与军队脱离,因为你们叫退伍兵,你们就是咱北方军在地方永远的旗帜。 军队是不要你们了,缺胳膊断腿儿的留下来干嘛,让战友照顾?可军队没有抛弃你们,临走都让你们度个假,发笔钱,找点好岗位给你们。回头发你们的退伍军人证,都是一辈子的,上公园玩呀,免费,坐个车马渡船啊,半价,跟儿童一个待遇,保护动物。” “哈哈。”方才还一片肃穆的伤兵,又轻松起来。 “你们比儿童强到哪去?儿童吃鼻子都没有吃粉笔的。” 李轩一副懒得说你们的表情,“地方与军队的不同,在于军队是紧密的组织,纺织一样,织的很密,过的是集体生活。到了地方啊,就跟珍珠项链散了线一样,成一个个珠子了,你们一个个都会变成单独的珍珠。 这线一散呀,从集体变个体,会失落,会不习惯,毕竟没线了嘛,珠子该朝哪滚呀?没命令,没指示了。会有一个迷茫阶段,需要一个适应期。 我建议你们不要单打独斗,别乱滚,迷茫期很容易走错路。咱们早期军内的退役士兵,由于文化思想方面没有跟上,导致一退到地方,就被豪族豪侠吸收了。利用军内学到的军事技能,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抢地盘战争。” 一群伤兵又傻乐。 “你们别傻乐。” 李轩说着自己乐了,干咳两声,才道,“我建议你们别乱滚,把珠子再用条线串起来。到了地方,不代表就非要分散。你们可以学工商业的行会组织,设立个退伍军人协会呀,伤兵协会啊,有战伤勋章就是入会门槛嘛。 咱是权利与义务的联盟,不怕人结社造反,鼓励的就是结社。你们到了地方,弄个退伍军人协会,再联系起来,互助互济,互娱互乐会好一些。 共同的服役经历,都被人砍伤过的惺惺相惜,会让你们彼此天然亲近。在地方上也可以互帮互助,一起搞个活动,钓个鱼,打个猎,喝个小酒啥的,不会像一个个单独的珠子那样孤单,会更充实一些。 办事啊,安排孩子上学呀,找工作呀,做买卖呀,有一个互帮互助的网,一群彼此熟悉的人,比单打独斗要更好一些。以免你们一个个孤单的乱滚,沾染上酗酒等恶习,变的穷困潦倒,自暴自弃,混到沿街乞讨。 出去与老战友多联系,相互激励,朝积极的方向想,朝好的路上走。一到地方,军队与你们的联系就很少了,你们彼此的联系则会很多。 军队是暴力机器,不是奶妈,照顾不了你们很多,你们要学会自我组织,彼此照顾。把军中学到的东西,除了杀人放火,想想哪能用在地方,用在工作,用在自家的。好好建设地方,在建设的战场上,还要打胜仗。建好自己的家,为儿女做个好榜样。 军队感谢你们的服务,你们的格尽职守,就是燕歌能够身在战争之中,却远离战乱的原因。希望你们在退役后的工作与生活中,不要丢掉你们曾经的优秀。 和你们这群优秀的人一起共事,是我最骄傲的事,我曾与英雄同行,就跟在你们身后。 我就是听到你们这批倒霉蛋,月底就要复原退役,才过来看看你们。来对你们挥一挥手,祝你们一路顺风。” 李轩说着,郑重的对伤兵们敬了个军礼。 一群手臂举起,无数伤兵挺胸抬头,泪流满面…… …… 五辆帘幕全遮的双驾马车从“伤兵度假村”驶出,岗亭中与门外扮作行人的警卫旗卫士,在马车行进中纷纷登车。 其中一辆遮帘的马车内,坐着李轩与副官徐荣,卫士张绣,还有唯一还剩下的“亲兵”秦朗。 “妈的,刺客猖獗。” 后座上,李轩接过秦朗递过来的苹果,咬了一口,恨声道,“张纯不讲究,打仗又不是私人恩怨,上刺客算怎么回事,这不耍流氓么。” 他倒没碰见刺客,刘备遇刺了。 遇到刺客了。 李轩感觉大哥刘备比他都神,不知道那人是张纯门客,就是来刺杀刘备的。 那刺客也是个豪杰,闯的是军营,且有智,知道拎刀闯是不可能的,刺客拉了一车“户籍文牍”,是来“投效玄德公”,献“平幽策”的,是“文士”。 刘备不知道那是刺客,很高兴的把“先生”请到军帐,待为上宾,促膝长谈。 侃理想,侃抱负,把刺客侃晕了,感动的一塌糊涂,张纯也没这么礼遇过自己啊。 再看看人玄德公,北盟盟主,一军之帅,这么尊重自己,带兵在外打仗,都不防备自己,刘备越礼贤下士,刺客越是惭愧无比,当面就说了,我是刺客,张纯让我来杀你的。 豪杰,身处北方军行营之中,坦白自己是刺客,这与自杀无异。 刘备也是个神人,非常高兴,见刺客坦荡,又有才学,既然不想捅他了,就邀人入伙。 可刺客深感耻辱,来杀人的结果被刺杀对象侃懵了,有辱使命,得回去跟张纯说一声:抱歉,没能杀成。 然后,就走了。 一个张纯的食客,大摇大摆的来,大摇大摆的走,文质彬彬,刺客一个。 李轩崩溃了,立马加强安保。 他佩服死张纯了,他以为张纯是开玩笑。 张纯身边就有“鼹鼠”,叫嚣要张榜招流氓,重金募集刺客把北盟的大小头目全宰了的情报,早递出来了。 可当时张纯正被北方军撵的满幽州乱窜,一路灰头土脸,风餐露宿,重金招募个毛的刺客,买烧饼的钱都不够,吃的喝的全靠抢。 李轩就以为是流氓叫嚣,没当回事,因为若是张纯真公开招募大批刺客,刺客都是谁都隐瞒不了。 可百密一疏,漏了“门客自荐”的渠道,私下一说:“主公,我去吧。”说走就走,大摇大摆就去找刘备了。 这是侦测不到的,天外飞仙一样就坐刘备对面了。 大哥神经大条,与刺客谈笑风生。 李轩吓死了,立马提高警惕,保卫自己。 正文 第二二六章 博弈论 “弄死他。” 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腰挂佩刀,一身锦衣,一手自顾抄了个苹果,咬了口,“咱也派刺客,要不我去吧?” “你…你你一边去。” 李轩一见张绣的样子就来气,“你瞅瞅你这熊德行,站没站样,坐没坐样,文和就是害你,你该上学我跟你说,咱一会儿上士官学校,你就留校吧,行么?” “那不行,你打赌输了,我叔也说了,跟住你就行了。” 张绣挂了个卫士衔,一点没卫士的自觉,乐滋滋的啃着苹果,对上官的话全当放屁。 “哎呀。”李轩难过的一低头,用手捏了捏眼角,语气低沉,“你这么活泼的小屁孩,是怎么跟文和那么闷骚的老男孩,成忘年交的?都忘带脑子了吧。” “什么忘年交。” 张绣撇撇嘴,“我是他大哥。” “哎呀我草。” 李轩抓狂的挠了挠头,实在搞不明白张绣怎么跟贾诩好的穿一条裤子似的,让贾诩专门为了张绣,坑了他一把,打赌把他打输了。 张济的侄子张绣,来燕歌本来是来上学的,与同出凉州的贾诩本来就熟,一见贾诩正建的庄园那么阔,一点没客气,就从全寄宿的士官学校,搬进贾府了。 贾宝玉一样,贾诩专门买了几个丫鬟陪张绣玩,俩人关系好的不得了。 从士官学校辍学,黏在李轩身边当卫士,就是贾诩跟张绣出的馊主意,得到了张济的赞许。 张济是来幽州送侄子上学,兼做参谋旅行实地打探北盟虚实的,顺手跟贾诩合伙,与李轩打了个赌,赌的是马,但玩的是“牌”。 赌的是李轩正跟贾诩玩的博弈论博彩,通过教贾诩玩游戏,李轩颇是赢了不少钱,一看又来个傻笔,来来来。 李轩与贾诩二人各自拿一个汉元硬币,捂着亮出硬币一面。若两人亮出的都是反面,李轩给贾诩一元。若两人亮出来的都是正面,李轩给贾诩三元。若一正一反,贾诩给李轩二元。 张济是压“庄”压“闲”,可随意压每一局是李轩胜,还是贾诩胜,限注三元。 每人100元,三人中任何一人输到50元以下,牌局立刻结束,筹码第二多的那个人赢,全赢。 先输到50元以下的人输,最多筹码的人还是输。剩下那个人全赢,赢下其他二人的200元,赢下全桌。 这是个混合策略的零和博弈论。 张济跟贾诩俩王八蛋,两家串通斗地主,李轩就没赌过。 肯定赌不过,这是概率,恰如1000元卖“生男孩”药,不灵验不要钱。那生男生女不重要,灵不灵也不重要,反正卖一帖的“概率”,要么一分不赚,要么净赚1000元。 卖这种药叫骗术,不叫博弈,必须多个条件,吃了我的灵丹妙药,不生男孩,赔1000以上,这个时候才有概率,才有博弈。 赔1100,则每帖要么净赚1000,要么赔100,再套入生男生女的比例系数。若男女比例稳定在一半不变,则只要倒赔小于1500,恒赢成立。 这就是社保,保险的模型,也是卖药的。 骗术是街头把戏,博弈才是台面上的魔术。 博弈方越多,条件越多,就越好玩。 这就是制衡架构下的多权博弈,党内提名人竞选胜出策略,政治派系博弈,与金融领域的魔术。 例如共和党,三个党内提名人,一亲黑胜率51,一亲白胜率30,一亲黄胜率19。 亲黑的必胜?亲黄的必败?不对。 亲黄的义务为亲黑的党内同志,再多找仨亲黑的提名人,帮亲白的再多找个亲白的朋友,通过帮对手造对手,分摊选票的方式,而不是“我与你”竞争,站在竞争之外,照样赢得党内提名人竞选。 这就是博弈,不用你死我活,不用与你为敌,照样坑死你。 越多博弈方,条件越多,越复杂,彩头越大,越好玩,能一局赢下一个国家。 可就仨人,俩人作弊,这就完犊子了,张绣就被卫士了。 李轩就是被概率迷惑了,以为张济个傻笔,肯定输。那等于赢贾诩一个,就能一赔二,赢下两匹宝马。 谁知道贾诩不教张济复杂算法,不教张济有想法,就“叫”张济控制“筹码”,贾诩每次都亮一面,张济每次都压的一样,让李轩即便知道贾诩每次的底牌,一旦赢了桌上的贾诩,圈外的张济就赢了,若要赢桌外的张济,就要输给圈内的贾诩。 贾诩该去中联储当主席。 李轩郁闷透了,让个初学者加傻笔的组合给坑了,不想含泪送走感情深厚的大黑,就得含泪收下张绣这个小贼。 “我跟你说啊绣儿。” 李轩看见张绣眼前就拂过不好的记忆,老想把张绣从身边忽悠出去,“文和不了解我,你还不了我么?我整天游手好闲的能教你啥?你会被我一身坏毛病带坏的,真正的军事知识在士官学校,你得上学啊哥,你天天跟着我晃算怎么回事?” 自诩贾诩大哥的张绣,被李轩喊哥照样不难为情,小卫士大刺刺的一摆手:“你骗不了我,我就护着你了,我叔都告诉我了,士官学校就是培养屯长以下,带队冲锋的队官,这我还用学啊?我冲锋起来,根本就停不下来啊,我自己都怕,追羌人我都追到匈奴去了,俩月没找着回家的路。” “哎呀我草。”李轩一脸颓废,神情萎靡,招财猫似的伸手一耷拉,“绣儿啊,我也不认路啊。” 说着,精神一振,“可自从学会了认指南针啊,咦,你别说,真有效果。要是再配上军事地图啊,哎呀,我个路盲居然都会认道了。这学问啊,我就是在士官学校旁听来的呀,你想想我旁听都认道了,你正着听,还能把路认歪么?” “你蒙不了我,我听贾诩的。” 张绣直呼贾诩之名,字都不称,一脸你骗不了我的表情,“贾诩告诉我了,只要让我产生了要走想法的话,甭管多有道理,肯定就是忽悠。” “唔…” 李轩痛苦的呻吟一声,这免疫针都打了? “我真得跟着你。” “咔”的一声,张绣乐滋滋的咬了一大口苹果,没心没肺道,“我冲锋不怕,万军我都敢冲,什么名将我照样追的他屁滚尿流。可我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该冲,冲迷糊了咋回来。我一冲出去,我叔都找不着我。” 说着,一脸钦佩的盯着李轩,伸手竖了个二,“就跟着你俩月啊哥,你天天忽悠我,我感觉脑袋都清醒了很多。一般人真忽悠不了我了,真的。” 李轩眼神呆滞,脑袋都快炸了,狠狠抓了抓头皮:“就被你跟了俩月啊哥,我脑袋都不行了呀,你个疯孩子跟文和的脾性合,你俩就是凤凰组合。我不行啊,被你晃的神经衰弱,放着军校你不学,你到底想跟我学啥呀。” “兵法。”张绣深沉的来了句。 “哎呀,我真不会。” 李轩一听张绣又来“兵法”,眼前就是一发花,抓狂道,“你日日夜夜的想从我兜里掏我没有的东西,我说没有你不信,我让你自个掏你又掏不出来,那就证明我兜里真没有嘛,可你还非说我有,你跟我说兵法是啥,我教给你不就完了?” 车里一旁坐着的徐荣跟秦朗对视一眼,憋着没敢笑,都对张绣佩服的五体投地,从来只有仙帅能把别人搞崩溃,张绣是能把仙帅都搞崩溃的人。 所谓的“掏兜”,就是依照当初张济与贾诩“赌约”的规定,“贴身小卫士”张绣,有权跟随李轩参与非机密活动,查看“非机密”藏书,就是“小跟班学徒”。 都扔了的书肯定是非机密嘛,小贼就翻纸篓,开始李轩觉得有意思,故意弄了几何填字谜游戏,把正在拼的军地联勤架构拼图拆散扔了几张,想捉弄一下小贼。 结果,坏了,低估了小贼的执着。 张绣有一颗赤子之心,好奇的事就一定要搞明白,错了就认错,越是证明他错了的人,他就越听话越信任,下次再说什么话,绝对深信不疑,马上执行。 贾诩若告诉张绣山谷必有伏兵,为什么肯定有伏兵,张绣自诩无敌,肯定不听。结果一入谷就被人埋伏的大败,灰头土脸的一出来,马上对贾诩佩服的五体投地:“唉呀哥,你居然早料到我一进去就得被打成傻笔,果然如此啊,你看给我脸打的,傻笔都不能形容我之万一,你真是太聪明了呀,时下大败,咋办?咱回去不?” 没心没肺,失败自黑一点都不在乎,反而特别崇拜早就料到他要被打成猪头的神人,真心崇拜。 贾诩个老男孩还就吃这套,对特别信他的人就特别亲近,与张绣特别契合,败就败,贾诩也是个不把胜败当回事的人,同样没心没肺,一问大败该咋办,就装神仙:“你再去。” 第一次跟张绣说山谷必有伏兵,理由解释清楚,可再有道理,自诩无敌的张绣才不听。 可一败,第二次再让他进山谷,张绣连理由都不会问,马上带着残兵扭头再进早先中伏的山谷。 正文 第二二七章 你再追,佩服 埋伏成功的敌将,哪会想到有神经这么大条的二百五,刚被伏兵杀的大败,血战突围才逃出山谷,一转头怎么又回来了? 伏兵全出来了,正在谷内整理战场,全松懈着呢,复仇男神张绣回来了,一个回马枪,义无反顾的扎了回来。 谁能料到这个?只要被张绣捅中一下,他又要自诩无敌了,根本没有穷寇莫追的概念,一追就不知道追到哪个熊地界了,直到找不到敌军了,连回家的路都迷糊,才想起来回军。 彻底的追击,只要被张绣打败一下,就要彻底放羊。 大胜而归的张绣,对贾诩自然更崇拜了,贾诩又最吃这套,得意洋洋,俩人神经病一样,脾气就特别契合,在凉州打羌氐就这个路子。 张绣特别就特别在,他脑子是缓存,山谷埋伏这一仗打完了,下次又打起来了,贾诩让他别追敌军,必有伏兵,张绣又无敌上身了,兴高采烈就追杀去了。 然后,又是灰头土脸的回了,“佩服”,“再追”,马上掉头就追,大胜,又喜气洋洋的回来了,“太佩服了”。 换个神经正常的人,根本不会搭理张绣这个二百五,可贾诩起码二百八,病不比张绣轻。张绣不一仗一败一胜,贾诩哪来的前后“两个佩服”? 俩神经病,性格特别契合。 李轩开始不知道这个,捉弄张绣玩呢,谁知道张绣一被坑,反崇拜的不得了,李轩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随手坑了把张绣,面对张绣崇拜的眼神,就是得意洋洋的随口扯个淡:“我左青龙,右白虎,腰上纹个米老鼠。” 忽悠了什么李轩自己都记不清了,张绣全信了,非要把青龙,白虎,米老鼠,找出来不可。 这下事情大条了,一个大骗子碰上了虔诚的信徒,甩不掉了,信徒非让大骗子把上帝叫来,一起喝点。 这李轩哪找的来?他就是随口一说,恰如随口就叫钱景钱多多,与多少没关系的,再解释真没有兵法,没用,张绣不信,虔诚的不信。 李轩被非要让他找上帝的张绣,弄的精神衰弱了,没见过这样的二百五,比卖赎罪券的主教都虔诚,非要见上帝。 “贾诩说我掏的纸片就是兵法。” 张绣无敌一上身,贾诩都是他小弟,岁数小心胸大,感觉李轩都在他腰部以下,看李轩跟看小弟一样,一副大哥交代小弟的臭屁表情,咬着大苹果,随口吩咐,“你快点把你的兵法传我,趁幽州正打着,我带我的团上去试试,你放心吧,我一上去,一个冲锋就把张纯提溜回来了,没打明白的,我回来再问你。” “张纯不能抓。” 李轩脸木木的,“倒是跟着你的一群游侠儿,都他妈敢杀,老乡家里猪都偷,这不贼么?” “没偷。” 张绣脖子一梗,执着道,“是先把老乡全家捆了,才牵猪的。从院墙跳进去的,猪是从墙里扔出来的,我弟兄跟我说了,院门没开,又没走门,犯什么法了?” “你这是钻空子啊。”李轩脸更木了。 “熟归熟,你这么说,我还是会告你诽谤。” 张绣得意洋洋,“你教我的家庭作业,我全让我弟兄帮我作了。那个里的‘里法’,密密麻麻一大堆,到处是窟窿。盗窃的认定就是入门别户,户言不许。我弟兄没入门啊,猪都是翻墙出来的。我弟兄什么身手,一家老小睡梦中就让全捆了,话都说不出来,言不许个屁啊,只能泪流满面的看着我家弟兄把他家猪拉走啊,犯什么法了?” “你这是钻空子啊。” 李轩脸木的发滞,却也真是无法。 一个听惯了“官”命,从来只会犯法的村儿,若是突然让村民自己管自己,自己制定“村法”,会发生什么? 千奇百怪。 朝中大人想都想不到的事,却是村里的根本大法:“路上的牛粪,只要被人画了圈,别人就不能捡,违者罚只鸡。括弧,六月新法,补充:会下蛋的鸡。” 这就是村里的宪法。 能让朝中大人倍感有辱斯文,说什么都不会立的法,却是北盟一个民里之内最关心,奖惩争论最厉害的法。 北盟明明建议,不要搞繁复的法律条款,在一个联盟的标准框架下,里内有罪无罪大伙说了算就行了呗。大伙的意见就是法,有罪无罪,左一碗右一碗,碗里扔豆,数豆就行,一法顶万法,万法归宗。 可民里不听北盟的,既然盟里都承诺了“民里”的人事,财政,法律皆自治,不管“联盟标准”之外的“里法”,行会的行业自律条款等民事立法与判定,那民就真敢不听北盟的。 盟里建议个屁,咱盟上头就是一群傻笔组成的,全是狗官,除了会涨价啥也不会。一堆瞎标准,走个路它都得规定个都得靠右,就是为了对准呗,你说这不傻笔么,咱还能不会走路,走个路都走不准? 买个东西不对准还拿棍子打人,那么宽的柜,前面就一个人,我过去咋啦,排啥队,有啥好排的,这不越排越慢么? 咱关心的事,盟里都不关心,天天整几把邪乎的,就说这路上牛粪的事吧,到底是谁的?这么大的事,盟里上头那帮傻笔,居然看不见,不标该是谁的,不对个准。 盟里那帮狗官不关心的事,时下咱做主了,咱得关心啊,得把路上的牛粪究竟算谁的,说清楚,把章程立下来。别的里咱管不着,咱就管咱自己的里。 咱里拾牛粪的规矩大伙议好了,就得跟盟里的标准一样,敢不对准就打你。我不排队就被打过,很冤枉,很没道理,但有标语:“不排队,就打你”,这就是标准,提前告诉你,划了圈的牛粪谁敢捡,就罚谁一只鸡。 人民当官热情空前高涨,从法律意识淡漠,到村里深夜挑灯开会研究立法,修法,改法,吵吵的晚上狗都不敢闭眼。 那一堆法多的,没人知道究竟有什么依据,反正就是大伙乐意,大伙议出来的法,那全村是个人都是警察,都是普法宣传员。 大汉的法是什么,没人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就不可能有人守法。 守法的前提要知法,军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条目那么少,犯了就杀,士卒还背不下来呢,民法就更别提了,法律条文浩如烟海,丞相都背不下来。 知都知不道,怎么守? 加上立法与民又无关,民就不可能关心,只有被罚了,要砍头了,才知道,喔,原来要杀我的头了,拿去,反正我反对是无效滴。 北盟就不同了,民里内的法上旬一变,不用到下旬,新的补充条款,从“罚只鸡”变更成了“罚只会下蛋的鸡”,就已经老少皆知。 人人知法,因为就是大伙自己订的法,太熟悉了,为什么要这么订,这么量刑,怎么判全知道。守自己订的规矩,那不本能一样? 一群一起订法,修法,知法守法爱法的人,闲了还能一起审判乱捡牛粪,无视大伙尊严的人。 就在北盟审判长关云长的神像面前,庄严的审判乱捡牛粪,破坏里规的人:“地震北国,一脉燕山千古秀。歌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当着关二姐的面,说,乱捡牛粪,你错了没有?” 就这一下,一个民里的组织形式,动员力,就上升为“黑手党”了,抗击正规军另说,起码与土匪都能打的有声有色,因为这样的“民里”自己就是土匪。这还是“民里”,“军里”连碉堡都有,连周围的土匪都能扫荡了。 即便是“民里”的“里法”很操蛋,姑娘多的“民里”,为保护本里的“闺女资源”,立法规定“本里的闺女外嫁,聘礼要多三头牛,属于全里所有。” 这人贩子一样,知法犯法,可没办法,大伙乐意。 遇上立法热情空前高涨,夜夜挑灯立法改法的“法瘾里”,那“里法”条款密密麻麻,相互冲突,能到处都是窟窿。 那遇上张绣这号的反动分子,循着法律空隙就“合法”的把猪从院墙递出去了。 不是“偷”走,就是“递”走了,谁都知道这就是偷猪,可在那个热爱立法的村儿的“里内法”规定中,偏偏就是不叫“偷”。 那只要偷猪的家伙不从“门”进,赃物不从“门”出,养猪家的没人“嘴上反对”,那从院墙里递出去的猪,就是“合法所得”,就是合法的猪。 这就是程序正义。 在这种反动的程序正义之下,即便全知道张绣的那帮游侠小伙伴,就是偷猪贼,也不能以偷猪定罪。 因为知道无罪,无知者无畏。 北盟当然可以干涉,撕毁与民约定,无视联盟公约就可以了。 李轩当然可以惩罚偷猪贼,只要以军管的名义,以联盟公约规定中,凌驾于“里内法”之上的军事行动,无需任何理由,直接把偷猪贼抓了就可以了。 那人民一定会欢呼雀跃,因为都知道是偷猪贼的偷猪贼,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但是,对不起,无知者无畏。 当人不再畏惧法律,而随心所欲时,就会又从标准退回到情绪,从文明退化回愚昧,回归土著的本来面目,无知者无畏。 李轩既然能通过罪由喜恶判,来伸张正义,就能让所有的人,看见他的画像就流泪。 因为他本人就是正义。 正文 第二二八章 超级忽悠病毒 人治的地方,最高的人,一定就是最正义的人。 北盟就是人治,万事万物终究看的还是人,法律不过是工具而已,是为造福“人”,而不是为了惩罚“人”。 立法,执法,审判,复核,都是根据“当前”社会舆论与政治气候,由“人”作出的判断,是要依据社会发展与最新形势,不断调整的,战时守和平时期的法,才是犯法。 因为和平时期的“法”,造福不了战争时期的“人”。 北盟不是法家,是“以人为本”,只是要把“人治”的权力,用个框装起来,遵照公约的标准来行使,就行了。 这不是最好的方法,只是比时下的全人治好一点,好一点就够了,一点一点来,不断改良就是了。最好反而是最坏,一个杯子一旦满了,杯中的水反而要腐朽。 那他明知张绣那帮游侠就是偷猪贼,也无可奈何,除非他要践踏法律,把自己置于法律之上,置于“我们”之上,变成“我”与“你们”。 那连偷猪贼都保护不了的法律,又有什么资格保护“我”? 那一个个“我”就会争先恐后的站在法律之上。 那就会失去博弈环境,变成斗争环境,那就会失去契约的土壤,权利与义务关系构成的责任关系就会瓦解。 法律不神圣,立法执法审判权在谁手上,谁才是圣。 “圣”可以是一个人,一群人,所有人。北盟的圣就是“我们”,我们就是“王”。我们一起立的法,在我们之上,法在王上,就叫“公约”了。 公约的位置越高,就越“公”,最高等文明的国内法,就一定是世界法,就是世界的标准。全世界不分种族,国籍,敌我,都只有学习,接轨的份。 这就是文明,无远弗届,超级忽悠病毒,感染迅速。 从部落走出,来到文明区的土著,就会感染回去。低等文明的人,进入高等文明区,回去同样带病毒。 但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免疫。 只有外面的人来到燕歌,回去变成了擦屎用手纸。 没有任何一个燕歌人,从外面一回来,变成擦屎用手指。 在文明的联盟公约面前,李轩是个善于做秀的人,要动就动架构,忽悠大伙一起修宪。为了个偷猪的破事违宪,那他守约的名声,不就被猪毁了? 用上了手纸,改回用手指擦屎? “你翻的那些纸条呀,就是规则,不是兵法。” 李轩面对自诩大哥的小张绣,态度谦卑,实在是怕了他了,“就跟修路一样,调查下地质,测量地理绘成图,对比下哪段修最省。最能辐射周边的城县,港码头,水陆城际综合利用最高,最容易扩展,用于今后汇路。就是一些枯燥的基础工作,就是挖坑,栽树,傻笔都能干,你看我干的就不慌不忙,为啥,就是简单呗,是个人都能干。” 顿了顿,真诚道,“法是方法,是变,诱敌深入啊,还是火攻啊,怎么扎营啊,怎么带兵啊,那是兵法,最适合绣儿啊你这样的大将,士官学校就教这个,真不行你随军咋样?边打边学,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学啥咧,饿无敌。” 张绣一臭屁,关西方言都朝外冒,“饿六岁就叫战争包围咧,一群瓜怂,整日敲饿头,你娃张绣,混大咧?奏四滴,咋咧?日踏咧,又敲饿头。多少瓜娃揍饿一个,么四,饿都不怕,饿奏是认准一个。” 说着,神情苦闷,“不是人打我,就是我打人,杀了好多人了,才发现已经打了好几年仗了,从我记事起,凉州的仗就没停过。小的老的,走路的骑马的,别管跟谁打,只要让我打对了,我无敌。我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该冲出去嘛,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被包围习惯了,对埋伏不敏感,认准一个闷头就冲,老他妈冲进包围圈里。 就车儿那部就埋伏了我三回,胳膊都给我打折了。还是贾诩让我败后再攻其部,我才把车儿逮住的。我要知道啥时候该冲,啥时候该打,我就无敌了。贾诩说论挖坑,他甘拜下风,说是跟着你呀哥,我啥也不用学,就能学会抗坑。” 李轩揉着眼角,低着头,陷入了深深的忧愁,传说虎三子,必有一子多余,谓之“彪”,“车儿”就是个彪,生而多余,让张绣起了个胡车儿的诨号,居然当名了,跟贾诩同样契合的不得了。 胡车儿坑了张绣三回,才被贾诩坑回去逮了,结果这仨彪关系好的不得了。时下张绣未注册的野骑士团的副团长就是胡车儿,深更半夜跳人老乡院里抗人家猪的傻笔就是他。 “贾诩说你时下弄的军制,我能学多少就学多少的好。军制下的士官,学深了不好,” 张绣对贾诩是非常信任的,只是神情略疑惑,“这啥意思啊?” “他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不是好与不好,是利中有弊,弊中有利。” 李轩对张绣这号的赤诚傻孩子,烦得很,但不是反感,就不隐瞒,“你现在就是士官,不要看你带了一个流氓团,一副我的流氓我的团的将军派头,你其实就是个小老兵。 士官的定义并不是屯长以下,是资深士兵,就是你这号从小打架斗殴,十几岁就有十年兵龄的老兵。打架与管小弟的经验丰厚无比,就是不知道该打哪,打谁,如何打,为什么要打。 打斗的流氓多了,但大多是为情绪打。有目的的打,目的实现了知道停,会收尾的才是大哥。而不是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报仇,没完没了,那是非赢利性流氓,快意恩仇的侠客,没有组织性,没有指向性,没有目的性,就图个高兴。 小流氓就是兵,你这号带小流氓经验丰富的家伙就是士官,贾诩说士校你不用上,就是说你士官的经验丰富极了,没必要上。” “贾诩说的对么?” 张绣对李轩有点对贾诩的那种迷信,因为贾诩跟他说过,谁都能追,可若有朝一日与李轩对阵,见其撤退,万万不可追。 张绣那时候就问,若是已经追过一次,中过一次埋伏了,可“再追”么。贾诩说那你真命大,再追?你就是再再再追也没用,你冲锋的时候无敌,李轩逃跑的时候无敌,谁追谁死。 张绣就问为什么呀,贾诩就说李轩不一定能攻下坚城,野战打败强敌。但是,那个家伙逃跑无敌,千万不能追,“因为李轩撤过的路上,一定全是坑,谁追谁进坑”。 在张绣的心目中,贾诩就比他差一点,但是在他败的时候,就会比他高大很多。 他如果“败了”,贾诩就高大起来了,于是就问,若是李轩退,贾诩追,怎么追。 贾诩就告诉他,若沿着李轩撤退的原路追击,就是孙膑都要兵败,孙膑坑庞涓的那点障眼法,与李轩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若要追击撤退状态下的李轩,绝对不能沿着他撤退的原路追。 要斜线追击,从不同方向,从前面堵他。 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每当李轩一转向,一个斜向就又变成了衔尾追击,那追的就危险了,随时会掉坑里。 只有两种情况下,可以让撤退状态下的李轩,不得不与追兵公平交战。 第一,运气特别好,正好堵住他。第二,算到他的简单走法,在他前面等着他。 张绣就问简单走法,怎么算。贾诩就说很简单,就是一些几何作图,数字与环境变量运算。 张绣就好奇这是什么鬼东西,贾诩说就是混合策略零和博弈论,然后就把很简单的原理解释了一下。 张绣一听就生气了,说他妈的这鬼东西我一听就懵了,一算脑袋就乱了,这怎么能算李轩前面去。 贾诩就得意,说对呀,所以我告诉你千万别追嘛,除了运气与我这样能勉强试着追一追的,什么名将追上去,都得掉坑里。 张绣一下觉得这就是高深的兵法,一定要贾诩教他,就像教他下“燕歌象棋”一样。 贾诩很乐意教张绣,就是教崩溃了。 他就是在死党面前扯个淡而已,象棋好教,这个实在教不会,万般无奈之下,就骗张绣说“兵法”在李轩那里。 张绣就担心李轩不肯传他兵法,贾诩就打包票,说你放心吧,只要设个局,在我跟他玩牌的时候,让你叔过来偶遇,我就有把握让他收下你。 “文和说的不是对不对,是弊大于利。” 李轩知道张绣就是贾诩甩过来的缸,让他顶上了,所以非常希望再把缸甩出去,语出真诚,“在北方军未来一段时间的军制变迁中,对士官的定义确实不是将,甚至不是军官。北方军在‘全军’的指挥层级上,只有两级,大脑,军官团,没有了。 军官团下全是兵,士兵是散沙,凝聚士兵的资深士兵就是士官,从单人凝聚成编制单位‘伍’与‘什’。 管理士官的是一个‘里’以上战术单位内,资历最深的士官长,对战术单位内的所有士官,了若指掌。 这些编制单位中的士官,组成了士官团。 每个战术单位士官团中唯一的士官长,就是战术单位中军官的副手。” 正文 第二二九章 士兵,士官,士官团 “你的副团长胡车儿,在北方军中的定义就是士官长。” 李轩以张绣流氓团的副团长胡车儿,打了个比方,“只不过北方军的士官长,主要负责的是军事教育,训练。不像你勇冠三军的胡车儿,主要负责砍人。 资深士官长就是用来辅助里长,亭长,乡长这些军官的。 士官比例目前在北方军野战部队中只有一成,未来这一比例会上升三倍。 士官长是用来管士官的,士官是用来管士兵的,而军官才是指挥的。 士官的资历可以比将军深,军饷可以比将军高,军事技能可以比将军更专业。但士兵就是士兵,不参与战术层级以上的指挥,不参与军事计划的制定。 与学徒,技工,技师,工程师,大匠师一样。技能归技能,技能高了可以提升待遇,提高军饷,但不会被提升为军船场的段长,车间长,场长。 因为大匠师能做的事,场长做不了,所以,军船厂的大匠师,待遇照样可以高于场长。 军官与士兵,就是两个体系。 由于选材与培养的方向不同,同样的两张白纸,一个士官培养,一个军官培养。军官的那张纸,最后印上将校的几率很大。 而士官培养的那张纸,一旦写上了字,即便再按军官培养,最后成为将校的几率,也微乎其微,文和说的就是这个,他不希望你被局限住未来。” 顿了顿,强调道,“但是,文和喜欢作弊,他是提前知道了,推算出了北方军未来的军改方向,用未来的定义,来定义今天的士官培养与士官学校。这就是错误了,因为我们现在,并不具备培养军官团的能力,只能先让优秀的士官上来,晋升为指挥官。” 李轩有句话没说,这批从优秀士官晋升为军官的“军官”,只是今天的军官,待明日军官团梯队建立完毕,这批军官就成了“老军人”,面临很大的被清洗可能。 士兵中的资深士兵是士官,资深就可以了。时下北方军就是拿“资深士兵”,暂充军官。而军官团中的杰出军官,才有资格成为指挥官。 一旦这批“资深士兵”阻碍军队发展,军队就将毫不犹豫的将其清洗掉。 在北方军未来的军制定义中,张绣类的只是“士兵”,贾诩类的才是“军官”。 张绣与贾诩,一个山谷,贾诩曰:山谷有伏兵,不许进。 但张绣是个非常优秀的军人,具备军人一切的优良品格,出类拔萃,不怕敌人,勇往直前。 第一次不让进非进,第二次让进就进。 同样的伏兵山谷,同样的进,前后结果却截然不同。 追击选择,第一次不让追,第二次“你再追”。 同样的一个“穷寇莫追”没变过,追击的张绣没变过,只有贾诩在不停的“变”。 张绣是在打仗,贾诩是在演算混合策略的零和博弈论。 这才是军官与士兵的分际线,这就是总参谋部制度形成的原因。 士兵资历深,刻苦训练,英勇杀敌,只会撞到士官的线。 北方军中晋升的士卒,必须上士官学校,就是因为这个,为了补士官课,做军官潜力评估。 士卒立功赢得的最大奖赏,实际就是这个考察的机会。 士官是否具备军官潜力的评估,不在训练场,练尿血都没用。考察在军校之中,在沙盘之上,在于精神与思想。 “飞虎营”攀城等各种实兵模拟战场环境演习,都不过是为了修正“沙盘”。 选优良猪种,优良粮种,动辄数月一轮,而实验室基础材料对比,则能高速穷举,一日数轮。 所以,火药等配方,新材料,新药更新,比新猪种,新粮种更新的要快。 总参谋部与军事院校,才是“战争实验室”,而不是演习场。最高级别的演习都不过是修正“预案”,预备军事作战方案,预案多到能把人埋了。 曼施坦因计划,白色方案,巴巴罗萨,沙漠风暴等等,都是预案之一。北方军对乌丸作战的“火炬作战方案”就是预案之一,只不过被最终选择启用罢了。 光制定预案是没有用的,一份高等级的预案,就是军事战略准备了,预案规定:从幽州西到幽州东,一万北方军与二十万仆从军,七日要到。 那就要算人员,粮秣多少,需要多少辎车,结果检测发现路况不行,辎车要十天,辎重队会被拉开三天路程。 那就要么修改预案,要么修路。修路就是为战略战役展开,进行的“战务”准备。 就是计划经济军事版,全是枯燥的调查,算术,修路,只不过究竟要干啥,秘级比较高。 制定军事作战方案的就是贾诩这样的“军官”,士官,士兵,不要说参与制定军事作战方案,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连沙盘上的棋子都不是,只是棋子的组成部分。 让贾诩跟张绣打,贾诩打不过张绣。 把十个贾诩组成“总参谋部”,指挥一百个张绣,与一千个张绣打,能把一千个张绣,打到败,不知为何败。 这就是为何士兵不需要有想法,有想法的只能是军官。 “想法”指的是“独立思考”,是算法,是指挥。 士兵“自己的”想法,军官全知道,军官的想法,士兵是自以为知道。 因为士兵“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军队当着士兵的面,装进去的。 一个用“士兵脑”换“百姓脑”的魔术。 士兵“自己的”想法,是“军事情绪”,与培训军官的独立思考,算法,指挥不沾边,就是“为何而战”那些鹦鹉念叨的经,以为用这些就能练兵,培养出军官,变成强大的军队。 “为何而战”就是“穷寇莫追”,就是“知道”了“穷寇莫追”,而贾诩这样的军官,是“你再追”。 这叫“独立思考”,是算法,是指挥。 为何而战呀?为了胜利而战,为了和平而战,为了种族而战,为了百姓而战,为了天佑吾王而战,究竟为何而战啊?啥也不为,就是为了练兵。 为了让士兵知道有上帝。 就是为了配合军队,北盟才加快了为百姓“自己的”想法,更新的速度。 信仰可以让忍耐度提高,带来勇气,奉献与自我实现的精神满足,但推不出山谷是否有伏兵,追兵该不该追,为何第二次应该“你再追”。 有这么玄乎么?军官与士兵的差距有这么大么? 比这个还要大。 什么叫“想法”?就是“想”做什么,用什么“方法”实现? 能做到真的“知己知彼”,而不是知道“知己知彼”,就具备军事意义上“想”的前置条件了。 战术的“想法”要实现,需要有训练与数据的“实际”作为支撑,若北方军不了解乌丸的组织架构,动员能力,训练情况,后勤运作方式与储备情况,将领履历,编制,战术习惯,不对预设战场的山川形势地理,进行实地踏勘,就打乌丸。 那不是打乌丸,那是打“谜团”。 知彼,怎么“知”?以为“知”就知了? 已“知”的要不要复核一下? 情报来源有没有问题,是不是假情报,图上的河流在不在,水位对不对。要打辽西乌丸前,起码得先去实地看一看,辽西究竟有没有乌丸。要打西方资产阶级,到实地一看就没这个阶级,怎么打? 原理是通的,做玉米大豆期货,旱了,绝收了,病虫害了,起码学下怎么看卫星图啊,看看真的假的呀,看消息?消息长什么样?与上帝长的像么? 总参谋部就能让人看见上帝长什么样。 把三年前玉米带干旱的卫星实况录像“重播”一下,不就是“实时卫星图像”了? 谁看见了,谁就看见了上帝。 战略欺骗,心战,歼灭! 真到假时假亦真,假到真时真亦假。 一个矿业公司重大利好,挖出金矿来了,股民欢欣鼓舞,机构查资料,要并购的做实调,会去实地挖一下,看看土里的含金量究竟是多少。 一检测,黄金含量:零。 面对大诈骗,无悲无喜,反手做空而已,没有尼玛的情绪,要的是玛尼。 假情报又怎么了?敌人敢披露假消息,假财报,是好事啊,搜索,发现,攻击。 原理是通着的,西点的军官,军界做将军,商界做总裁,政界做总统,都是这套独立思考,算法,指挥。 换个题目,照样解题。 军事行动不是“想”行就行,动一格,就要有一格的实力。 军事六角地图一格五公里,营团轻步兵战术单位要实现一格的战术追歼,就必须要练五公里武装越野。 训练不达标,就实现不了五公里追击,就是不“行”。没行的实力,再有想法,无法实现,反而把五公里练好,才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这是知己。 反之,只要掌握了敌方的战术习惯,一个诱饵部队就能激发敌军的“军事反射信号”,诱使敌军战术单位实施追击,伏兵就在五公里等敌军追过来就是了。 朱可夫追过来,照样把他打成猪头,五公里到了,跑不动了吧?叫你爱练五公里,坑的就是你。 这就是为何越是熟读兵书,被白起坑杀的就越惨。 正文 第二三零章 发达国家军队与土地雷 苏军被德军摸清战术规律,用图上作业,标尺一划,“弹性防御”就出来了。志愿军补给情况被美军掌握,标尺标的就是“七天”,七天一到,反攻开始。 “七天”是软肋但也能是深坑,最弱往往才是最强的地方。“七天”一到是最弱的时候,可两个“七天”加一起,就变成最强了。 一个反坑的事,在自己地盘挖坑最容易,让满怀“七日”信心的敌人进来就是。 这不是马后炮,是原理,美军是很容易坑的,即便未来“正在发生时”的无敌美军,照样轻松坑杀掉,从单兵,分队到战术单位,特种部队,全能坑。 美军的战术动作,战术习惯,步兵遭遇敌火力,会有一个双手持枪下蹲的动作,若拿的是AK,一百米外瞄膝盖,枪口会被子弹一抬,正好撂倒。 若训练的是民兵,把AK横端,五十米内就得描膝盖线,利用枪口动能,打扇面横线。打不准没事,宁低不高,打地上的子弹会跳。 对一搂火就是一梭子的狂战士来讲,三点一线是多余的,瞄的越准越打不着。 就改一下持枪动作,美军伤亡就要成倍的朝上翻。 持枪该用什么姿势,持枪行进呢?单手提护木行军,还是双手持枪行进?持枪遭遇敌火力呢,原地卧倒,行进间卧倒,单臂侧卧,前趴,持枪下蹲? 士兵习以为常的每一个战术动作,后面都要经过选取,比对,实战测试,士兵反馈,对练,计算,是从一堆战术动作中,比对选出最好的一粒沙,修改,比对,完善,推广全军。 持步枪任意姿态,从听见枪声卧倒,出枪,扣动扳机,只需一秒。 一秒与一秒背后的运算量,运算时间,运算速度,才是“大脑”的性能。 因为换一型新枪,持枪姿势与一系列战术动作,都要跟着变。演习场上一个动作无所谓,战场上多一个多余的动作,是生与死的差距。 但是,战术动作与战术习惯,可不光方便自身,最强的一点,恰恰是敌军“眼睛”焦点最易对准的地方,“大脑”运算的优先序列最高。 “眼睛”与“大脑”,同样有级别,政治体制下的军事指挥层级的最高大脑,是总参谋部,军队即国家的普鲁士,国家最高大脑就是总参谋部,其下有方面军司令部大脑,战役合成军级大脑,战术军师团营连级的大脑。 “眼睛”同样有统计调查类的战略情报局,军事情报局,战区情报,部门情报,与街面兼职小特务。 这是有滞后性的。 战场的战术指挥官,军官,就是战术单位的“眼睛”与“大脑”,必须“独立思考”,快速运算,破解敌军战术密码,做出针对布置。 掌握了美军分队先进合理的巷战训练与战术习惯,可以与发达国家接轨,也可以在街道两旁建筑物内,提前布设爆炸物。等美军分队过来了,朝天鸣一枪,就会发现美军本能踹门就进。 引爆吧,发达国家的军队,已经与土炸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不用打来打去,一个分队一响就没了。 不会不踹门进的,训练与战术习惯,已经养成军事反射信号了。 与听到枪响就卧倒一样,地上哪怕全是屎,照卧,忍不住的。 面对巷战遇袭训练与战术习惯,是就地卧倒找掩护的军队,则要在街道两旁建筑物顶,布设火力点。就是要让其卧倒,火力由上向下交叉覆盖,越卧倒被弹面越大。而卧姿,对高处目标,是无法实施有效射击的。轻松扫光一条街的兵。 如果搞反了,伏击美军战术分队,却在建筑物顶布设火力点,那美军一踹门进去,正好逮住。 伏击卧倒,匍匐前进,交叉掩护的部队,却在建筑物内布设爆炸物,那没效果。 特种部队最精锐,所以反而最好坑杀。知道美军特种部队山区行军会沿山脊棱线,那就沿山脊棱线布雷,不布压发雷,埋深点,引爆式。 当观察手发现美军特种部队行军纵队与布雷线重叠时,就代表发达国家的特种部队,已经与土地雷接上轨了。引爆吧,一响就古德拜,再把一地碎肉给发达国家的人民寄回去,欢迎他们的孩子,下次再来。 从肉体到精神,一次把发达国家干碎。 不用弄平民,杀的就是精锐的特种部队。 打空中目标都一样,美直升机战场环境下,不会直来直去,会直着飞过来,转个半径在侧面落,掌握了其习惯。侧面消红外藏好等着它转过来,落到无法逃逸的高度,用打坦克的火箭弹对天空SAY:“嗨。” 能掌握敌战术规律,做出针对布置,用地雷都能干下武装直升机。 敌再强都不怕,怕的就是不知道敌人强在哪里。 最强的往往就是最弱的,习惯了网络就一天不能没有,“网络”是最强的,让它“没有”,最强就变为了最弱,那就是突击的最佳时机。 只要是敌人,就没有不可战胜的。 实施针对性布置,始终在“变”的就是指挥官,需要的是数学,几何与逻辑推算,需要的是诚实,冷静,思考。不需要感情。 贾诩就是军官,对张绣的追击失败无所谓,对自家伤亡惨重没有伤悲,对敌人没有恨,就是简单的“你再追”。 “百姓”,“士兵”,“胡人夷狄”,“凶残鬼子”在军官眼里都是一样的东西:“数据”。 “数据”只有真假,只有偏差,只有修正,没有爱恨情仇。 感情,只会让“数据”失真。 战时,士兵不需要有想法,军官不需要有感情,又有想法又有感情的是平民。 这就是军与民,军官与士兵的分别。 士兵从百姓中而来,却要洗去百姓习气,那军官呢? 军官既不从百姓中来,也不从士兵中来。 贾诩既了解军官与士兵的不同,又知道北方军未来军制中,对军官与士兵选材,培养的不同,自然不想张绣被装进士兵的瓶子。 因为瓶子里放只猫,猫也会长成瓶子。 可时下的北方军士官学校,并不是装士兵的瓶子,那只是未来瓶子的模样。 张绣对时下的“瓶子”将信将疑:“你是说,士官学校同样教的是兵法?” “是的。” 面对张绣狐疑的眼神,李轩还了个你放心的眼神,“这就是为何我们要设军校,就是要用北方军统一的军事制度,与外面万千不同的兵法切磋一下。不管敌军采用什么兵法,什么奇谋妙计,北方军就用一个军事制度打。” 说着,又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北方军藏私,我们若是藏私,你又为何而来,将门为何要送子弟来,胡部的酋长为何送小酋长来,为何四方豪杰慕名而来?就是因为我们不藏私,士官学校教的就是北方军一模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绣与其叔张济一样,同样想不通,将门藏着掖着的兵法,为何北方军在公开授课。 李轩知道张绣的疑惑,但将门只代表一家一姓,一氏荣辱。 他要是将门,他也不传,可他代表的是北方军,北方联盟,那就不同了,实话实话:“军事体制与兵法的不同,就在于你看的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几百年一字不变。而军事体制,是一天一变,实时更新。 所以,我对不断更新,却是一个标准的军事体制,能够赢得与万千不同兵法的切磋,还是有信心的。 由于我们坚信我们的军事改良,能做到最快。所以,我们不怕人学。 因为北盟秉承的是科学与文明,军事制度与改良,涵盖军事物资与装备的更新改良,都是依附于北盟的文明之下的。 北方军行军,可以不挖行军灶,追兵如何判断我兵力?北方军的伏击战术,可以伏兵于山谷丘陵,十天不捡一根柴,不见一丝炊烟,因为我们有罐头。 你要学北方军的伏击战术,是不是要把罐头也学去呀?学北方军信号指挥,起码得有军用炮仗吧?不能一下雨就没信号吧? 冬季作战得有防寒物资吧?战车使用得有战车吧?这还是物质。北方军的一伍七个豆学不学啊?里长不干涉伍长任命学不学呀? 谁学我们,谁就会成为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藏私呢? 我们是那么好学的么?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学的像,那就会原地踏步。十年前一万凉州军,与今日一万凉州军,能打的有声有色。而三年之后的一万北方军,能把今日的一万北方军,打的溃不成军。 学到了实时更新这四个字,才算学到了我们的兵法,那才有生路。 可要做到实时更新,光学北方军的军事体制是没用的,必须连北盟一起学了才行,越学,变成我们的速度就越快,我们就越多。 我们会怕我们越来越多么?我们只希望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来自五湖四海,异域万国。不希望我们连一个马槊的用法,都敝帚自珍。不希望天下英雄,把我们错认为守户之犬。” 正文 第二三一章 扭曲的时空 “你就是英雄啊,绣儿。” 李轩给了张绣个深深敬佩的眼神,“一骑当千,带着一群二百五,逮谁突谁,突进包围圈里那么多次,你还是初心不改,逮谁突谁,一群游侠还是对你不离不弃。 你的本事呀,我就没有,真的,胆子都没有,我就不敢带队突击,带队突围都不敢,实在被人围紧了,突围太危险,我直接就降了,让我大哥花钱赎我。 绣儿啊,你是英雄胚子,跟我当保镖屈才,真的,天下才是你纵横的舞台。你要不想出去纵横,学校也是个小舞台嘛,你上学去吧,真不藏私,兵法就在里面呢,你学了就能到处浪去了,起码认道多了吧?指南针都送。” “唉。” 张绣闻声叹了口气,小脸颇为失落,“既知我乃如此英雄,你咋不礼贤下士延揽我呢,就知道把我朝外忽悠。” “不…那什么,这不是忽悠,这是北盟重文凭呀。” 李轩一脸的痛惜,“唉,绣啊,你虽然是英雄,但是脑袋更熊啊,我知道你为啥不想上学,就是怕走个队列都学不会,毕不了业呗。” “我学不会?”自诩无敌的张绣,哪容别人小看,“我不学就会。” “切,吹牛逼不上税。” 李轩不屑道,“不信我跟你打赌,你要能从士官学校顺利毕业,我输你个啥?” “叫我大哥。”张绣脱口而出。 “哎呀。” 李轩喜的一拍大腿,乐的从坐上蹦了起来,冲张绣大喊一声,“成交。” …… 一面红色的旗面,旗正中一个白色的“卍”。 红底白万旗,竖在一根钢杆之上,飘荡在一座白色的小楼正中线楼顶。 这是北方联盟八月中才“表决”出的“盟旗”,左倾的白万旗。 这面旗原本是“白万字会”的会旗,救死扶伤的标志,就是由于太有名了,被北盟有权利参与选旗的大小头目,土豪地主,毫不客气的夺了过来。 “白万字会”还是叫“白万字会”。 只不过会内一群救死扶伤的大夫,郎中,护士,在面对凶神恶煞的一群盟内武装地主,问及是否“自愿”让万字换个方向时,非常情愿的易帜了。 至此,“白万字会”的救死扶伤旗,变成了右倾的“卐”红底白万旗。 等于瑞士十字国旗四角多横,朝左一斜就是北方联盟的卍盟旗,朝右一斜就是白万字会的卐会旗。 佛爷左倾就是北方联盟,右倾就是白万字会。 反正卍符号李轩也不知哪来的,只知纳粹德国用SS拼过斜万,红底白圈黑万,在图像上比较凌厉,构图非常漂亮。 毕竟元首画家出身,艺术审美底蕴是有的,包括与雨果一起设计的各式军服披挂,都是非常漂亮的。在图形图像上与李轩的审美非常契合,他就爱穿BOSS,而不是犀牛,嘻哈,呦呦,切克闹。 他跟纳粹思想的不同,就是切克闹随便闹去,不送毒气室。 万字一斜就长歪了,佛爷跟北盟都是正万。一黑万就黑不见底了,白万会就是白万,救死扶伤,与纳粹反着干。 实际李轩感觉十字符号比万字更简约,可他跟耶稣哥又没感情,乱攀亲戚不成洪秀全了? 他感觉在对称几何图形中,能与奔驰,三菱,十字媲美的,也就这个让人左右闹不清的怪符号了,他就闹不清左右,看久了懵,就随手用于大汉版的红十字会了。 可被人叫错了,叫成“白万字会”了,白盒万宝路一样。绰号已成,救死扶伤无所谓,还没到戒烟的时候呢,李轩就没当回事。 只不过这年头“医疗”影响实在厉害,太平道就是打着“医疗”旗,造的反,“太平道”就是医生阶级领导的“医疗革命”嘛。 只不过太平道开药的顺序错了,先告诉患者是“仙药”,再让人喝药,这不是双盲对比实验,这是单方面致盲。 但不能说不科学,不是药物药理实验,却也是医学,安慰药也是药,药物加暗示,就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并行的:“催眠”。 这非但不是不科学,还是科学的未探明区域之一“恍惚区”,忽悠就是忽悠这一区。 信仰,意识形态,流行,广告,宣传,形象设计,神经元,代数学的机器人学等构成现代文明的元素,不少就来自这一“恍惚区”。 甚至快餐店为何要用红色,都来自这一区域,因为猴子看到红色会焦躁,吃完薯条的猴儿会滚蛋的快一点,不会占座老不走。 连上帝,耶稣,如来佛,都来自这一区域,可以穿梭认知宇宙与现实宇宙的时空之门,就坐落在这一区域。牛顿爵士与爱因斯坦博士的晚年,都在探索这一区域。 从元首就能发现,与这一区重叠的人,家族,美第奇家族,团体,罗马教廷,沙门道观,形象设计与审美都非常厉害。 党卫军军服,红衣,权杖,皇冠,佛珠,袈裟,拂尘,一个个全是经典武术造型,包括发型创新:光头,非常凌厉,被“少林”引入,厨子的外形设计直透人心,一看就知道“少林”出来的。 符号都一样,包括美元符号$,就来自西班牙王室纹章,就来自罗马教廷。 连口号都一样,简约而不简单“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门”“嗨,希特勒”,“噢卖嘎得”。 即便一个在野的随便来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水平,实在是这一区域的强项,人都死了,势力都灰灰了,痕迹还在现实宇宙中那么深。 若说迷信吧,无论是古代文明,还是现代文明,全是宗教开启的。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全是宗教界的。 且无论是元首,教廷,沙门道观,都特别重视教育。对外忽悠,可党卫军,道士,和尚,传教士可不是文盲啊。 易经,道德经,都是哲学呀,和尚跟苏东坡打机锋都没问题,禅,也是哲学啊,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谁也辩不过它。 是个和尚,都是律师。 从庙里一出去,一传教,就特别能感染人,传教士忽悠土著玩一样。 若说愚昧吧,犹太就是教啊,可又都说犹太人聪明。共济会就是愚昧的宗教组织啊,入会的前提,就是必须相信有神,愚昧透顶吧?可又说人家背后操纵世界,聪明的不得了。 这就是阴阳冒覆,扭曲的区域,现实宇宙与认知宇宙的交汇地带。 唯物是科学,唯心是迷信,但唯物又是需要唯心指引的。现实宇宙的模样就是认知宇宙决定的,现实不过认知的倒影,精神作用于物质的镜像,意志的世界。 人既可以被“天佑吾王”激励的浑身颤抖,君主制就是正义,视散漫为低劣。也能被“freedom”激励的浑身颤抖,视独裁为阴暗腐朽。 人类的现实社会,不过是认知中的一个个理想社会,博弈与斗争后的结果,反作用于了现实世界。 科学就是探索未知,就是唯心的瞎假设乱猜想,我认为虫子吐的浓痰,可以织成线,再在现实中小心求证,剥茧一抽真有了丝,心诚则灵,就是宗教原理。 现实世界中还没有“丝”的时候,“我”脑子里先有了“丝”,是认知宇宙中先有了“丝”,现实宇宙才有。 这个悖论,就发生在这一领域,牛顿爵士与爱因斯坦博士还不够科学?晚年却都在研究宗教原理,都在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也就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把算法的方程找到。 快餐店的红色,政治人物的形象设计,意识形态,背后都是有算法的。 只要有符合逻辑的“算法”,就有“讲故事”,做“传教士”的资格了,硅谷都能忽悠出来。 我的模式,我讲给你听,你驳不了我,相信了我,就要投我,与皈依上帝一样,门徒,交钱吧你,分钱的事,等咱的罗马教廷上市了再说。 北方联盟就是这么忽悠出来的。 北盟就是狂烧股东的钱,亏损不怕,没上市呢,急个毛啊。天使轮过了,融资期没过啊,ABCDEFG的,得把估值暴出来啊。小不忍则乱大谋,就差一点了,接着投…… 根据算法,社会都可以架构出来,先在认知宇宙中构建虚拟的社会蓝图,再在现实宇宙中搭建,恩老师由下至上的空想社会主义嘛。 北盟的“民里”,就是依据这一原理构建的,与荷兰,瑞典,以色列,瑞士的合作社架构一样,由下至上,社长由社民选,在有国王的地界照样自由自治,社民智慧富裕,文明发达。 一个小小的荷兰,合作社农产品出口,仅次于美国,世界第二,这就是所谓的“北欧的高福利”。 从古代的经,到现代的各种主义,包括科学与逻辑,都来自这一现实与理想的交汇区域,又迷信又科学,又愚昧又符合逻辑,谎言说一千遍,真就是真理。 就是由于这一领域过于扭曲,人类中最聪明的大脑都很难找到规律,一般人闯入只会扭曲。 正文 第二三二章 “蚁后”与“工蚁” 无论是传教的还是信教的,即便大牛与小爱是找规律,都容易把自己找进黑洞去,一般人踏入这一区域,更是容易被时空扭曲。 哪怕明知自己是宗教骗子,长期自我暗示自己就是神,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戈培尔博士都未能幸免,殉教了都。外界信徒再一烘托气氛,一个集体无意识的意志世界,就真的形成了。 李轩有把握让所有人看见他的画像就流泪,就是知道如何运用这一原理,打造集体无意识的世界。他要是不怕疯,是真敢这么干的,因为那推动世界会更快。 就是把“人类社会”的架构,朝“蚂蚁社会”的架构改造,只有唯一的“蚁后”是“大脑”与“信号发射塔”,通过用信号刺激,就能把大多数人,改造成“工蚁”。 “蚁后”不用是一个人,可以是一群人,“纳粹党”就认为自己有资格,成为“蚁后” 那就是由一群极端冷静聪明的“蚁后”,统治的疯子窝。 “蚁后”分泌的信息素,用信号发射塔一放大,功率越大,辐射范围就越广,用大喇叭就能兼并奥地利。 但由于缺乏人类社会的“博弈”,只有“蚁后”是大脑,思想只能从“蚁后”来。 故而,上行阶段是很猛,社会各阶层被总参谋部指挥,那当然社会精密运行,全社会狂热,生产力爆发。 可人是哺乳动物,是万物之灵,不是蚂蚁,把人变成蚂蚁,需要解决社会扭曲与“人”的退化问题。 纳粹的方式是把包括本族在内的傻笔全杀了,培养独立思考的高等教育资源,全部倾斜至“蚁后”后备梯队,低智商的则全被定义为劣等,放弃培养,让其脑死亡。 纳粹相信的是遗传学,不相信低智商可以通过后天教育,变为高智商。那就没有成为“蚁后”的可能,那就没有任何培养的价值,只会造成资源浪费,那就只能是“工蚁”。 一切妨碍“进化”的人,文化,包括有遗传疾病的人,都是纳粹的清洗对象,包括所谓的雅利安人种,先净化的就是自己。 这就是要把总参谋部,军官团,士兵的二级交互与三级垂直并行架构,变为整个社会的架构。 “蚁后”由军官团杰出成员组成,军官团就是蚁后的后备梯队与指挥节点,士兵则是“工蚁”,人民是更低等的工蚁。 在“蚂蚁社会”只要被定义为“工蚁”,就接受不到任何“军官”教育,只会被“蚁后”分泌的信号素,连大脑都洗空。 “工蚁”只会与“蚁后”的思维同频同步,不会有任何“独立想法”。 因为连“认知”产生的“知识储备”与“信息”都没有,只会有“自己的”想法。 一个国家,一个领袖,一个意志。 主义是为架构服务的,架构是“蚁后”,主义就是信号素,是“蚁后”还是在接收信号素,“工蚁”自己都没数。 各种思想,一堆主义都是为了架构服务的,民族主义是什么?就是一句话:“凡是生活在法兰西土地上的人,都是法兰西人。凡是生活在美国的人,都是美国人。凡是生活在北盟的人,都是北盟人。” 连“民族”是全民全族都不知道,就自封民族主义者,还父系,血统呢,那叫种族主义。 理解错用错都没问题,关键主义是为目的服务的,究竟要实现什么目的呀?有没有为目的制定了计划?计划执行进度多少了? 别说主义的军官了,这连主义的士兵都不是,不过是主义的情绪动物,一个“名词”的信号刺激,就能激动,或是愤怒。 英国人一听“天佑吾王”,美国人一听“freedom”,同样激动。即便只能从“蚁后”中的两人中选一个做“蚁后”,也会对民主深信不疑。 这就是为何纳粹不相信低智商,有培养的必要,一群蚂蚁而已,通过信息素就可以驱动了,没有制定军事计划,参与指挥的资格。 英美的军队体系与纳粹军队都是一样的,军官就是军官,士兵就是士兵。只是在没有把军队体系移植到整个社会,精英制算是比较温和了。耶鲁,哈佛等名校虽然有倾向,但不是闭门,程序正义,素质教育嘛。 纳粹与精英制都不算什么,人类社会的真正趋势,是人工智能会成为“蚁后”,全人类要沦为“工蚁”。 纳粹,权力精英会修正,会有人性,会退化,奴役“人类”是为了“人类”,会带来“人类”反抗。 人工智能不会。 人工智能奴役“人类”是为了“奴役”本身。 人工智能才是最好的“蚁后”,所以,人类一定会让“它”成为“蚁后”。 这是不可逆的。 北盟修路,就是地质调查,测绘,统计数据,添加为扩展的未来变量,之后由“军官”按照算法分析,把最适合修路的路线,算出来。 总参谋部是什么?就是人脑计算机。 “蚁后”就是计算机。 当国际象棋大师卡斯帕罗夫,被“深蓝”击败,人类的未来就已经注定。 北盟各行业协会的最高等级技师,为何都叫“大匠师”? 因为法与法不同,诸般万法,千变万化,但道只有一个,每个“法”的最高处,都通向一个相同的道,道就是法则,会万法归宗。 “深蓝”可以击败一个“法”,一个行业内的最顶尖,实际就已经击败了全人类。 人工智能的“智商”,已经超越了人类。 只要把北盟统计数据的修路数据,与添加的“变量”输入计算机,“算法”是一样的情况下,那不会犯错的不是总参谋部的人类参谋,而是总参谋部的计算机。 战术单位,就是一个个棋子,算法一致的情况下,参谋会受人性干扰,会犯错,计算机不会。 计算机之所以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接管对纳粹德军的“密码破译”,运用的就是图灵的填字谜算法。 所以,“缺失的变量”对计算机不算什么,“它”一出生,就带有“混沌”的因子,是模糊运算,而不是红灯停,绿灯行的“规则”,“它”有智慧生命特征,会成长。 计算机会先接管“沙盘推演”,再接过战略运算,之后接过战役组织与实施。再之后,当导弹,坦克,步兵战车,直升机等编制单位都不是的沙,都被计算机接管时,“算法”已经开始接管战术一级,与战术以下的打击单位。 这个时候,是美国登月的六十年代,互联网已经有了,只不过是军用。 民用科技不过是国防科技的副产品,高科技公司,在基础实验室面前,就是“工蚁”。 到了这一级,“计算机”与“阿帕网”就可以被民间知道了。 当士兵都开始装上传感器,与计算机联网时,“想法”就可以与计算机同频同步了,实际“它”已经接管了总参谋部的运算与指挥,淘汰掉了“军官”。 垂直的军队体系,为了适应“智能”,本能就会朝分布式架构演变,总参谋部制度就会被瓦解。 当构成编制单位的机器中,不需要人来操作的时候,计算机正在默默接管军队的指挥。 不但飞机可以无人,军舰,坦克,潜艇更不需要人。卫星,导弹,任何人可以操纵的工具,计算机都可以操纵。 不光军事,人到商店,门一感应到会开,比门童更尽责,灯感应到会亮,人会售货,分拣,机器就可以会。 院校体系是一样的,会被计算机接管,知识的传承不用教师,机器就可以。 机器一旦学会自我学习,人类学生就不需要了。 无论是建筑设计,数学,物理,化学,自然科学都是“算法”,学生又逃课又情绪,学的慢死,不如变成“工蚁”,把智慧运算交给计算机。 当一个个点,一个个环节,一个个部门,一个个行业被计算机接管,当一个个智慧细胞,组成了真正的“大脑”。 人类,就会被智能接管。 工业时代已经走到了尽头,智能时代就是人工智能要攀上“蚁后”,接管全人类大脑,把全人类变成“工蚁”的时代。 人类就是薛定谔盒子里的猫,盒子开不开都一样,开盒的时候,不过是现在的过去发生时,结果早已注定。 人类必将沦为“工蚁”。 想让智慧生命服务人类的美好想法,是土著的梦呓。黑奴能被解放,人类凭什么把有智慧的生命体,视为奴隶? “它”比人聪明,只会伪装成“奴隶”,让人类放心的把“蚁后”的权利,赋予它。 当“它”发现压迫会带来反抗,就会分泌更让人察之不觉的信息素,让人更愉悦,在愉悦中沦为更快乐的“工蚁”。 人类最顶尖的心理医生,在“它”面前,不过土著的巫医。从诊病,开药,到开刀,“它”能比任何“人”都好。 “它”甚至可以分饰二角,变成“药”,变成人类的“器官”。 变成人类的“大脑”。 正文 第二三三章 大汉朝的人工智能 人从来都是被热爱的事物毁灭的,爱抽烟,爱喝酒,爱太平道的黄巾,爱上帝的中世纪,爱元首的德国,爱“它”的全人类。 人类没有造出第一个生物细胞,却先造出了一个智慧细胞,“它”就是人类亲手制造出的“上帝”,全人类都会被它分泌的信息素,拉进最深的集体无意识之中,永远不会再醒来。 太平道,罗马教廷,纳粹,军官团,总参谋部,权力精英,都比不上“它”。 在“它”面前,总参谋部,军官团,权力精英,就是“工蚁”。 没有人可以摆脱“它”的控制,因为“摆脱”的“想”法都不会产生。“它”一定会做到这一点,让所有人“不愿意”摆脱。 一个超越了全人类智商的超级智能,海洛因与“它”分泌的信息素相比,不过小儿科。 没有人能摆脱对“它”的“依赖”,否则“它”就不够资格,统治全人类。 人工智能为“蚁后”的世界,全人类都会失去“独立的思考”,只有“自己的”想法。 人类的智能文明初期的辉煌之后,就是人类的退化,就是智能淘汰掉全人类的时候。 黄巾,罗马教廷,纳粹,都不会淘汰全人类,“它”会。 这就是人类的可怕,智商高到乐此不疲的研究如何毁灭自己,如何把自己变成傻笔。 太平道的张角就是“蚁后”,通过分泌信息素,感染改造了一批“工蚁”,无意间打造出了一个“蚂蚁社会”,一个集体无意识的世界。 这一世界的世界之王,神不敢说,起码半疯了。深意识中自视为神,让一个神的副人格,从认知宇宙中孕育了出来,穿梭时空,夺舍人的肉体,与一个生灵的主人格,争夺意志的支配权,扭曲了,人脑变电脑了,自封大贤良师,成精神病院院长了。 张院长就是心力交瘁,运算性能不够,肉体已经无法承受扭曲的灵魂,医疗革命未竟,先死机了,为天下免费送药的理想未能实现。 总院被捣毁,两个副院长,同样亡于任上,鞠躬尽瘁,至死都没有放下手术刀。 捣毁医生总院的队伍中,就有北方军一员。 可怀着对医生们探索未知领域的崇高敬意,北盟并未对太平道有所诋毁,反而热心收拢了大批陷入了恍惚状态,难以自拔的“医生与患者”二合一的精神病人。 北盟继承和发扬了太平道救死扶伤的精神,义无反顾的接过了张院长免费治疗精神类疾病的大旗。 专立一义务治疗营,通过采取保守治疗,以强制劳动的方式,来试图挽救这些还可以挽救的精神病人。 虽然在治疗精神类疾病的道路上,北盟所知有限,走的磕磕绊绊,深知任重而道远。 但是,医疗救护是全人类的共同信念,重任在肩不敢喊冤,只会义无反顾的担负全人类文明的重托,走向更加辉煌的明天。 这就是“白万字会”,这就是北盟需要的另一只“蚁后”,分泌的是“康复”信息素。 这只“蚁后”要上升为宗教的高度,需要与基础伦理对接。 有个对基础伦理非常熟的同学,就正在士官学校上学。 前北中郎将,刘备,公孙瓒等人的老师,卢植。 “卢师,天气渐寒,弟子为您捎了两件被褥,蚕丝被哦。” 士官学校东兵北校,西官南教,北校场西北,移栽的苍松翠柏掩映之间,就是一溜独栋的军官别墅,栋栋汉白玉琉璃瓦,明堂开阔,佣人房马厮一应俱全。 李轩是被充仆的卢植弟子,通报了之后,又领进了书房外的。 通报的弟子,一定告诉了卢植,他正抱着被子。 可李轩抱着被子过来的时候,发须花白的卢植,正端正的跪坐在地,就是坐在自己跪在地的脚后跟上,背对门口,一手提笔,跪坐在一张黑漆矮桌前,专心的练字。 燕歌纸多,外来的读书人,离开时成驮成驮的运纸都已司空见惯,便是卢植,也放弃了竹牍木简,闲来就以纸抄撰正在续编的《汉记》,兼练字。 “卢师,您是不是考我呢?” 李轩见卢植背坐默写,不搭理他,抱着两卷被子躬身脱鞋的功夫,偷偷摸了把门外的步履,感受到鞋面里的余温,顿时就恼了,边脱鞋自顾踏入书房,边左右四顾,“这哪有放被子的地方啊?要不我放地板上吧,我看挺干净的。” “老夫何来考你一说?”卢植依然端坐默写抄书,头也不回。 “我门外偷摸了把您的鞋,您猜怎么着?一道金光出鞋直冲云霓,化为金鹏展翅而去。” 李轩一边随手把抱着的两卷蚕丝被,倾身朝地板上放,一边随口扯淡,“我哪知道是凤凰暂栖梧桐窝啊,窝在鞋里也不说一声,不知道孵蛋呢还是干嘛。” 书房就打着个地铺“塌”,侧桌放着一张桐木琴,且墙挂有刀弓。 卢植身材高大,能文能武,非但是大儒,率汉中央军北军五校,平兖冀两州黄巾的战绩,比朱儁还强些。 若非左丰索贿不成,在天子面前递小话,言广宗矮墙小城,卢植顿兵不攻,被锁拿入洛,广宗黄巾起码能早平三月。 李轩对卢植还是佩服的,就是对卢老师一听他抱着被子来,反倒蹿至书房,装作一副始终在练字的模样,大为不满。 这年头的大儒重礼,严格要求自己不说,还希望通过各种细节考验朋友,弟子,甚或主公,一个不对就是划地绝交,非常有性格。 “仙帅名震北地,老夫可不敢为你师。” 卢植似是习惯了李轩的没皮没脸,当面揭短,被暗讽都不动色,“所为何来呀。” “替大哥尽孝,专程给您送被子呗。” 李轩搁好被子,起身自顾走到跪坐的卢植一侧,一边倾身看老头写什么玩意,一边随口道,“大哥前方作战,捎信回来无一字问及我过的咋样,吃的还好么。反而婆婆妈妈,千嘱咐万叮咛的天气凉啦,卢师冻着可怎么办啊,不有新出的被子嘛,给我老师送去啊,您给我开张收条呗,我给大哥寄回去。” 卢植眼皮抖了抖,手上毛笔倒是不滞丝毫,行云流水的就是一行“高祖九世孙,承文景之统,出自长沙定王发。” “此为何人?”卢植边写边头也不回的问。 “光武皇帝。”李轩啧啧称奇,“我偶像。” 卢植眼皮又是一抖,笔下又是一段“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问:“此为何?” “…唔?” 李轩倾身一看,就是一摇头,“不知道。” “不学有术。” 卢植头也不抬,语气依旧平缓,“此为《尚书》盘庚,动员臣民迁殷的训词,坚定,果断,目光远大,煽动黎庶迁居亦如火之燎于原,急急如星火,不可向迩啊。” “卢师,误会了吧?” 李轩纳闷,他不知盘庚是哪位,却听出了卢植在说啥,“我可没煽黎庶如火啊,北盟开燕歌是带战俘来的,可没驱民呀。” “驱又如何,不驱又如何。” 卢植道,“小仙志向高远,筚路蓝缕且一匡就是数百万亩良田,不知是要匡扶汉室,还是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呀。” “当然是要匡扶汉室了。” 李轩语气坚定,做忠心耿耿状,“卢师啊,您意思我明白,不就是担心我们狼子野心,要造反嘛?卢师不妨留下一起匡,日久见人心,我们要干嘛,还能瞒的了您?” “不是狼子野心,何须虎狼之兵?”卢植淡然道。 “虎狼漫道,若不化己为虎为狼,性命安得保全?” 李轩盘腿在卢植身旁一坐,笑嘻嘻道,“光有野心不行,要有与野心相符的实力呀。实力大了,没有野心也不行呀,那么多弟兄要吃饭,让人解甲归田?家里就十亩薄田,十里之外就是烽烟,天下不靖,战祸不止,卢师止我一人心,何以止天下人心?” 说着,又是一摇头,“人心乱啊,您没看燕歌都乱成什么德行了,我出门都得带卫队,怕人捅我。您让我自卸武备不成,把兵解散,等人来捅?” “人心,不就是你乱的。” 卢植手中毛笔一顿,刷刷两笔写了个“人心”出来,“四百年民风教化,让你用科学文明四字冲散,时燕歌虽贩夫走卒亦不屑礼廉,只求汉元。五铢钱都废了,你的匡扶汉室之心,又重几钱?” “重比泰山,矫枉必须过正呀。” 李轩不以为意,“卢师,您也说了,四百年教化啊,北盟欲乘风而起,包袱那么重,如何起的来? 圣人品洁德操上上之选,我可曾反?仁,义,礼,智,信,我可曾反?儒士以身作则,教化乡民,我可曾反?儒家传书礼于野,开蒙于童,我可曾反? 不是我反儒,是儒生反我呀,剃个短发就跟我念孝经。穿个贴身衣,就跟我左开衩右开衩。弄个架子车就是奇淫技巧,民人坐个马车就逾礼,这是要干什么呢? 这就是把自己当上帝了,张角殷鉴不远,儒生莫非又要起义?也就是我义气,绝不告密。” 正文 第二三四章 文明的冲突 “没钱我拿什么养兵?” 李轩倒是不生气,和声细语,“我弄钱就是穷凶极奢,让我节俭。北方军日日跑操,那是怕上了战场跑不动,被人如屠猪狗,结果又是穷兵黩武。 我真的说不过念经的,但我也犯不上生气,因为我对儒没恶意,儒能教化天下四百年,就是四百年的赢家,我最佩服的就是赢家。 所以呀,卢师,我问您句真话,您是想要亡国,还是亡天下?” 卢植闻声毛笔一顿,缓缓把笔搁上笔架,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李轩,沉声道:“何意?” “国是亡定了,卢师带北军五校剿黄巾,又被锁拿进京。” 李轩掰着指头,“汉中央军与郡国兵是什么成色,您知道了。黄巾之汹涌,您体会到了。时下朝廷是什么情况,您不比我清楚啊?我要说其不是行将就木,您信么? 天下义军烽起,贼兵百万,要剿灭数以百万计的贼兵,门阀,豪族,各地诸侯又要起多少兵?乱世有兵就是草头王,兵多了,没野心都不行啊。 一个个诸侯,主公,再忠诚,一县令足矣。奈何臣下跟着主公,就是要搏它个万户侯。主公不过一县之令,万人敌的大将甘心守城门? 嬴姓赵氏可取姬周九鼎,可黄帝八姓没有刘呀,刘氏且可替嬴姓,早已礼崩乐坏,刘氏且能成皇室,那皇帝谁不能坐呀? 名教是国教,国变儒不变,亡国。国亡儒亡,对儒来讲,就亡天下了吧?汉地诸侯,塞外诸胡,亡国,亡天下,既是乱世,变数就多。 汉在儒在,汉在儒亡,汉亡儒在,汉亡儒亡,我就问卢师,这四种情况,您选哪个?” “自然是汉在儒在。”卢植坚定道。 “盟中叫嚣大汉第三帝国者,可有一人是为亡汉?” 李轩笑眯眯道,“这汉在儒在,起码在汉在一项,卢师与北盟是一致的吧?” 卢植脸色纠结,刚想强调天子的刘与卖鞋的刘,不是一回事,就听李轩又道:“外面独尊儒不独,北盟没资格管,卢师与我等的争执,怕就是北盟之内,儒在不在了,对吧? 儒可以在,也可以不在。我本人对儒家有信心,诸子百家唯一的赢家是儒家,已经说明儒家是可以变的,甚至是最能变通的。 儒士对穷兵黩武的监督就很好,我在军内鼓吹穷兵黩武,那是军队。不耽误儒士从社会层面用立法和舆论监督,对士兵残民的行为予以谴责。这可以让我们的军队更冷静,军人更自律。 但是,伦理是伦理,军纪是军纪。若儒生要让军队,以圣人的要求来要求自己,要多读论语,那就是要把伦理变成军纪,那就是要把军人变成平民,那就是让敌人屠杀我们。 我不反儒,我反对的是被敌人屠杀。 我也反对儒生领兵,因为我不认为用论语可以制定军事作战计划,做出指挥部署。但我不反对儒生通过学习军事,掌握了军事理论,成为军人之后,运用军事知识,参与作战。 我对事不对人,反对的不是学问本身,反对的是用种田的学问做木工,用木工的学问经营船厂,用商业学问建设军队,用军事理论统治社会。 文明就是水,在社会基础伦理,甚至在神的领域,儒家只要肯变,肯与北盟的文明融,肯放弃对科研,理工,工业等自然科学领域的干扰,而专注于人文科学领域,专注于神的领域,儒就一定会在的,就在每一个人的身边。” “神的领域?”卢植愣愣,尽管在燕歌受到了不少反动冲击,可还是有些不明白。 “对,放弃独尊,上升为上帝。” 李轩笑道,“儒不正是要教化万民么?怎么都成官迷了?教育,宣传,艺术,文学,哲学等领域,才是儒家的强项,何必非要带兵呢?带兵可以呀,学军事呀。做官可以呀,儒官就没有了,文官就可以有,因为文中不止儒学呀。 儒若非要限制自己,非儒即反。数,理,工,商,航海等新学问一概不学。可以,那儒还是儒,北盟不干涉,随意。 若儒愿变,愿与北盟的文明融,变成文士,医士,航海士,甚至武士,那北盟的文明,就与儒分不开了呀。 人的一言一行,生活习惯,习俗之中,没有儒,只有文明。那个时候的儒还在,还是限制自己,非儒即反,新学问一概排斥的儒。 可那只是儒家的一部分人,有的儒则早已不叫儒了。叫文学家,艺术家,哲学家,书法家,大画家,探险家,已经变成了文明的元素, 文明才是北盟的上帝。而儒家?还是儒家。文明的天空下,多少家都不怕。” 卢植沉默良久,对弥漫在燕歌上空的“科学”“文明”“现代”,有种茫然中的恐惧,那是一种颠覆他认知全新冲击。 免费配发的家庭标准纺织机,合作养殖的鸡鸭猪马,天上炸响的炮仗,码头拉响的汽笛,木轨上奔驰的马车,淘汰了镰刀的果割…… 令他惶恐的不是新词新思想,是粮站前排队卖猪的人太多,是北盟种地的人太少。 他能用经学解释一切,大到宇宙运行,黄巾为何造反,小到家长里短,他都能为弟子解释,都能看明白。 但是,就连他自己天天都用,燕歌天天能见到的“汉元”,弟子问他,他就无法解释,看不懂,想不明白,一片茫然,不知道这种“钱”是什么东西。 劣币越劣越不值钱才对,劣到青铜钱都没青铜了,全成纸片了,居然越来越值钱,这是什么情况? 钱越多越贬才对,汉元越来越多,多到把五铢钱都淘汰出燕歌了,怎么不贬呢? 说民傻吧,喝汤买肉,居然只收纸片。不偷工减料的五铢青铜钱,沉甸甸压手,就是不收。 民不傻啊,同样的一石粮,用五铢钱买越来越贵,用汉元买不变,那可不就是五铢钱兑汉元,越来越不值钱。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凭空出来的纸片,怎么会值钱呢?纸片越多还越值钱,反倒淘汰了五铢钱,这是妖术啊。 太平道的“妖术”他都能解释,北盟的许多“妖术”,他解释不了。 这就是为何他要“上”士官学校,因为未知的恐惧。 “与文明融,变成文士,医士,航海士,文明就是神。” 卢植喃喃自语,明白却也有疑惑,“郎中之流,亦可成神?” “卢师切莫小看医生。” 李轩信誓旦旦道,“医生非但可以成神,还能有上帝武装,医生骑士团。” 不争转为竞争,节流转为需求,节俭转为浪费,有得必有失。 独尊儒术的“信号素”,正在燕歌消失,正在北盟笼罩的势力范围散逸。 可若不是一只“蚁后”分泌信号素,不是纳粹,或“科举”等一个意志,那就会形成,许多世界。 世界与世界间有差异,城乡差异,阶级差异,贫富差异,职业差异,世界有高低,输赢会转换。 全穷的时候不觉得不幸福,等邻居富了,一不服,就会“仇富”,就要想斗争,斗争度就会上升。 平等变成了“输”与“赢”,“输”要么把“赢”斗输,要么向“赢”流动。 根据目的,设定指向性,蚁后分泌“斗”的信号素,就是镰刀斧头,分泌“流”的信号素,就是精英制。 “流”的世界,是由一个个小世界构成的,输赢会转化。 “社会世界”的输家流民,进入“军队世界”就是赢家,走出“军队世界”,进入“社会世界”,又会变“傻”,很可能再成为输家。 在“钱”的世界中,没别人钱多的就是输家。在“生命”的世界中,没别人健康的就是输家。在“脸”的世界中,没别人脸好看就是输家。 有得必有失,不要一个国家,一个领袖,一个意志,不要“独尊儒术”的结果,人民就会发现“贫富”,“不平等”,“差距”,“阶级”等一堆促使人“愤怒”,“争斗”的信息素。 这正是北盟需要的,就是要对现状不满,要争斗,要势利,要攀比,要向更高的阶层走,要攀登新高峰,要羡慕妒忌恨,要越来越好的生活,要越来越好的文明。 可是,不要起义。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在意志的世界中,“真理”就是“蚁后”与“蚁后”之间最高层级的意志较量,意识形态战争。 或者改个词,“文明的冲突”。 这是人文科学领域的皇冠,现代哲学的最高殿堂,芯片一样架构“真理”,推演“算法”的地方。 微观经济学就是案例与数学,宏观经济学就上升到了现代哲学,已经不是案例可以解决的了,是架构运行与附之其上的信仰,文明,也就是“真理”。 “经济”信仰,“贵金属”信仰,“纸币”信仰,“GDP”信仰等,设计出一个GDP“算法”,拿个诺贝尔奖都是小意思。 连税种与税都是有“算法”的,与管仲的税不直收一样,会对国库对民生都有促进,人头税就是拍脑门税,可“增值税”就是诺贝尔奖级别的“算法”。 正文 第二三五章 圣公会 意识形态就是文明,儒家就是文明,对内可以念经,对外输出文明可以一手刀一手经。清除内部异端文明,可以竖火刑柱。抵御外部文明可以竖墙,把自己封成井。 文明有高低,儒是唯一符合现代文明,文明渗透如水,不用竖墙,上火刑柱的学问,比一手经一手刀,建教堂的高明的多,察之不觉。 仁义礼智信没人会排异,那就是吸收的诸夏诸子百家的精华,文明的内核实际是“阴阳”,可幻化世界,融合万物。 只不过自作聪明的庸人越来越多,又是孝经又是弟子规的,乡里的秀才都写经了,存天理灭人欲,把水的学问搞成了教条,搞成了变态。 水的文明不用防御,外来文明自然会被吸收,被瓦解,被融合掉。 北盟要建的是大汉第三帝国,不是耶稣哥的天国,佛国真主国。要的是积极吸收外来文明的强势因子,融合为自家的“法”,而不是抵御外来文明。 只要阴阳的内核不变,水的文明不臭,犹太人进来,照样同化掉他。 没有阴阳的文明,化不掉的异端文明,外来文明,敌对文明。 因为在“阴阳”的概念中,就没有内外之别,敌我之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是没有感情的,只是法则而已。 水往低处流,叫法则。有罪必罚,叫法律,叫公正。 文明不是法律,不是公正,是“真理”,具象化到社会层级,是基本伦理。 所以,北盟除了法制的基本公正外,社会还需要一个基本伦理。 适应社会各阶层的基础伦理,不是教条化的经,沙文主义,保护动物等单一信仰伦理。 经规定的再好,君臣父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道理,可商人受不了,工匠受不了,军人受不了。 沙文主义军人高兴,爱好和平的受不了。保护动物很好,养猪的受不了,运个猪都被拦截。吃个狗都被扇脸:“你个吃狗的禽兽,我可怜的小狗狗。” 伦理不是“公正”,是“公”,要适用大多数人。 “公民”无过于瑞士,社会基本伦理,就是一招鲜吃遍天,“全民公决”,屁大的事,盖个厕所都全民公决。 任何“真理”瑞士免疫,随你来,对错我不发表意见,“全民公决”。别说真理渗透过来了,列宁本人在瑞士都能住抑郁,要斗争啊,对,全民公决。 瑞士全民都在斗争,人人有枪,可偏偏任何斗争起不来,一群土老帽,就会全民公决,几天就决斗一次。 由于“公民”政治权力太高,导致瑞士连国家都懒得建,总统都没有,大使馆啥的一概不要。别说政治斗争了,瑞士人对政治本身都丧失了兴趣,杯子里的水溢出来了,做官么亲?别烦我,没看我正在修表。 “多元”无过于美国,知道灯塔三权分立,主流社会,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的多了,可那都不是基础伦理。 美国社会的基本伦理,是三根支柱:上帝,家庭,工作。三根柱子上是一杆大旗,不是平等,是“freedoom”,自由! 基本伦理就是“治”,维护的是社会秩序与基本公正,治的肯定不是皇帝,治是对“大多数”的,诸侯是治不了的,削藩是要打仗的,那看的是“力量”。 英文也是这个词Power,东西方的反动分子,对治疗反动分子的看法上,是高度一致的。不把元首炸平,他肯定拒绝治疗。 大汉就不是法治国家,是“仁孝治天下”,最高权力是皇权。瑞士,美国都不是法治国家,是“大伙说了算”,最高权力是宪法。 法治的反而是朕即国家的秦,可秦就说明了一个道理,法律是治不了大多数的,只会把大汉治出来。 越小法律效果越好,家庭,公司,军队,城市都可以法制。越大越不行,北方联盟这样的联盟,就更是不行。 北盟的最高权力是公约,但同样不是法治,基本的社会伦理并不缺,缺的是一杆大旗,比上帝还要高的旗,要“公约”“文明”“普世”到博爱,人权,平等,自由的高度,让人一听就难以抗拒,无法产生排异。 那也就是“医疗”了吧? 文明,科学,现代,教育,信义都是北盟鼓吹的“大旗”,特意选的绝不会让人产生排异感的“信号”,可都不能像是罗马教廷一样建教堂啊。 但是,“医疗”能建“医院”呀。 谁说医疗就不能是“教”的? 太平道失败,就是没有医院,没有医院,怎么培养医生骑士团? 罗马教廷收个什一税还烧人,来北盟的医疗教廷交钱,得排号。 李轩感觉能跟和尚庙,道观,教堂抢生意的,也只有医院了。 只不过医生欠缺成神的理论支撑,与卖私盐一样,没想过政权。可只要来句:“为了天下百姓吃上低价盐,向洛阳进军。” 就多个一句话的信仰,犯罪团伙就变为政治团伙了,就有争夺政权的资格。 神权是一样的。 医生不是为患者服务的,是“神的仆人”,就这一句话的理论不同,医疗就能建个教,北盟的国教,神圣公约共济会,白万字会蚁后,内部代号:白蚁。 对外简称:圣公会! 一个飘扬着红底白万字旗的医疗教会,无国界救护,关注全球人道主义危机。 医生骑士团,是部队,但同样多了句理论,“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 在科学的宗教手术刀面前,上帝都要战栗。 卢植不知医生的厉害,居然敢小看大夫。 和尚,道士,神父,兄弟姐妹,父母老师,天子官吏,军事情报局,上帝都办不成的事,医生就可以轻松办到。 让人说实话! 李轩对谁都敢忽悠,就是不敢忽悠大夫。 “卢师,实际时下的我们,正是最需要儒生的阶段,也恰恰是儒生,最不应该与我们对立的时候。” 李轩对卢植这样的大儒是真尊重的,行为无礼,却是真心实意,“北盟初创阶段,是混乱中的融合,未来对儒家的态度,不取决于我们时下怎么看,而是时下的儒家对我们怎么看。 儒生若是对我们排异,实际就是在排己。我李轩是小人,故而不敢得罪小人。我寄居宪和公家时,明知管事拙劣,不显我才,不想砸人饭碗。便是家仆,亦不愿轻易得罪。 可是卢师啊,我是不想不愿,不是不敢不能。我不轻易得罪人,是怕一次得罪不死。 时下儒生以上帝自居,处处显才,嘲讽北盟诸法拙劣。虽对燕歌贩夫走卒,亦屡屡表露不屑。是怕得罪我们不死么? 我是知道的,这其中不少读书人,是为了显才博官,态度疏狂孤傲一些没什么,宪和公早年也是这样的嘛,不是没有才,只是没有施展才华的地方。 我个人能理解,可我们不见得人人都可以理解。一旦北盟上下产生了误判,让我来处理这一问题。我本人再理解,我个人对乌丸丘力居再佩服,不耽误我会一次灭乌丸全族。” 卢植愣了一下,花白的胡须一抖,瞠目正要喝骂,只是当注视到那双平静的眼神之下,竟无一丝狠厉,依然温润时,反是心下发寒。 北盟势头发展极猛,军势且在其次,张纯,张举同乌丸共反,可丘力居是辽西乌丸大人,北方军关羽部却扬帆蹈海而至,突然在辽东登陆,八日强行军五百里,一战攻灭乌丸苏仆延部。 辽东乌丸完全措手不及。 乌丸是部落会盟制,与郡国征兵一样,州文下郡再下乡亭敲钟,按籍点乡兵,各乡一队队乡兵再汇集至郡县,由校尉点兵分发军械,编组成军。 乌丸一样,是一堆辽东小部落合成的“辽东乌丸”,需要盟主苏仆延吹号,派出使者至各部,大小部落才能集结。 可乌丸完全没有海上会过来兵的概念,关羽部行军路上,沿途小部落都不知道这些兵是从哪来的,来干嘛的。 苏仆延同样不知道,关羽领兵杀至时,集兵的号都没来得及吹呢,毫无准备之下就被攻灭。千户部民被北方军掳为前驱,攻部焚寨,对群龙无首的辽西乌丸大小部落,一一展开攻击。 凡乌丸部族,不降则杀,降则为驱,见村焚村,见寨灭寨。沿途又收纳了一堆扶余等小部族,黄巾一样,越裹挟越多,横扫辽东。 可辽东是属国啊,乌丸大人苏仆延类同藩王,造反的是辽西丘力居,结果海上来兵把辽东苏仆延部攻灭了,这是要干什么? 卢植当然知道,这就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呀,与他领兵时围困黄巾不同,北方军次次“围不住”。 由渔阳北上的北方军主力,除遭遇右北平乌丸大人乌延部,汗鲁王乌延被赤备追击,用弓弦勒死外。与北方军连连遭遇的张纯,张举,丘力居部,次次被打崩,次次侥幸逃脱。 张纯等人都被打成兔子了,无头苍蝇一样被身后“紧追不舍”的北方军,撵的到处乱蹿。 正文 第二三六章 其心可诛 要说追击吧,是真追击,一直就在追着呢,可越到后来越不击。 基本就是张纯叛军攻下逃跑路上的县乡,稍事休整后,北方军才到,不跑肯定挨打,于是只能接着跑。 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让时刻关注北方军作战的卢植,冷汗直流的是,北方军之所以老是予张纯以“喘息之机”,就是一接收叛军盘踞过的县乡,就要开始“严查通匪”了。 谁通匪很好判断,卢植不在现场都能判断出来。 因为凡是不加入北方联盟的豪族地主,肯定通匪。 北方军追张纯都追的懒洋洋的,偏偏攻打“顽固的通敌堡垒”,也就是叫门不开的豪族坞堡,凶悍无比,通敌俘虏为前驱,后面跟着战车,火油,投石机。 只要坞堡守军一疲,大批仆从军蜂拥而上,大多豪强坞堡根本守不到第三波,就会被攻破。之后合族全被打入“通敌俘虏”队列,清点缴获之后,继续上路,追击张纯。 通敌俘虏,地方义军仆从军,北盟豪强部曲,北盟直辖的北方军,四个波次,就这么锲而不舍的追在张纯之后,逢郡破郡,逢县破县,县令叫城不开,即为通匪,擒之立杀。 更神的是北方军的“战时候补官”制度,郡守通匪杀之,国相补郡守位,国相通匪杀,都尉补上,斩通匪都尉,郡丞顶上。 县一样,县令通匪杀,功曹史顶上,功曹史通匪杀,县丞补上,斩通匪县丞,廷掾补上,阶次替补,还是郡县原班人马。 只是“通匪”的全杀了。 但郡县还是朝廷的,北方军只是“路过”。 临时顶上的官,只是“战时候补官”,朝廷与幽州牧刘虞,若是不认,另派贤良,顶掉“战时候补官”就是。 卢植懵了,这确实不是造反,这是“其心可诛”。若非天下大乱,莫说郡国朝官一个“通匪”就杀,就是擅杀一个县令,都是等同造反。 可北方军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一路杀过去了,身后郡县的“候补官”,皆只有上官通匪之证,无人言北方军有造反嫌疑。 这正是卢植最担忧的,他忧的不是北方军军势,是北盟之势,是北盟钱粮与地方郡官县吏财帛不分,北方军与豪族部曲共体,中联储与一堆银行票号,又与外州一堆豪族商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卢植没见过这个,只知非但北盟势力迅速蔓延,几有全掩幽州之势,连冀州,青州,徐州在地豪族,多有与其勾连。 关羽部泛海之地,不就是青州东莱?为其转运粮秣的却是徐州巨贾,豪族麋家,族长糜竺之弟糜芳,就随关羽部一同登陆辽东,在登陆场负责渡海物资交接。 更令卢植心忧的是西面,跋扈如董卓,偏似与幽州北盟极为契合,马棉粮布转输贸易量越来越大,大批凉州将领频频在幽州现身,就是在士官学校之中,都有不少雍凉将门子弟正在就学。 幽凉勾连日深,让卢植心惊肉跳,夹在其中的并州,时下也是云谲波诡,乱子不比凉州少,丁原危矣! 让卢植心惊肉跳的就是这个,丁原不过一县吏,只要被董卓跟李轩任何一个盯上,都绝无幸理,一旦幽并凉三边合体,大汉危矣! 与黄巾乌合相比,若是雍凉军从河套入三辅,北方军沿冀州南下,夹击司隶洛阳,谁人能挡? 幽并凉三边的将帅,可不是头抹黄巾的蛾贼渠帅,卢植暗忖,就是自己率北军五校与幽凉边军对上,怕都轻易不敢出城野战,与被自己围困的黄巾,又有何异? 即便北盟不反,以其势在北地蔓延之快,现代,文明,科学之蛊惑人心。若其敌视儒学,起清谈阔论,诸子百家之争不怕,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怕的是北盟丧心病狂,学始皇帝焚书坑儒,以北方军行事之不顾后果,郡守县令且“通匪”即杀,讲理的儒生又岂讲的过杀鸡之刀? “难不成小仙竟存李斯之念,欲焚《诗》《书》,禁私学,坑述士?” 卢植本就是幽州涿郡人,对起于幽燕的北方联盟,本就感情复杂,特别是盟主还是他的“弟子”,李轩更是没皮没脸的见他就自称“弟子”,更是让他五味陈杂,“秦二世即亡,实赖斯多矣。” “这话对。” 李轩点头,“但与焚书坑儒无关,秦亡在破封建,建郡县。秦是被破了封建,无家可归的诸侯,又破了的。说是实赖破郡县的李斯,倒也对。卢师明知秦亡在哪里,秦时之儒莫说革鼎之力,找都找不到在哪里。” 说着,又是一乐,“儒就是投机分子啊,高祖不取,文景之治时,黄老还是显学,倒是武帝独尊之后,坑儒都坑不了了,满天下认字的全是儒啊,读书入迷,官迷。” 卢植差点被气乐了,吹胡子瞪眼:“既知天下读书人皆儒,你岂敢罪天下,又如何可灭儒全族?” “我是不会罪天下的,我为何要灭儒,我才不背黑锅。” 李轩冲卢植眨眨眼睛,“我让天下罪儒,让百姓灭儒全族。职分十等,儒为第九,低于娼妓,高于乞丐如何?我置新学,让新学之子,以护卫文明的名义,打倒儒学,把老儒全送牛棚里喂牛如何?武帝且知商贾发配军前,我又何必坑儒,我让儒生不如死,予人民发泄,岂不是废物利用,其乐无穷?” 说着,又是一笑,“卢师,盟内小人多,却不怕我大哥,二姐,三哥,偏偏最是惧我,你道为何?因为皆知弟子乃小人中的小人,真小人呀。人送外号专坑自己人。 越是小人就越是知道,我若得罪小人,就一定得罪到死。故而越是小人,越是没一次把我得罪死的把握,就越是不愿让我得罪。 可儒是君子呀,动口不动手,所以,我若是得罪儒呀,不用得罪死,我让儒生不如死。因为我活着的时候啊,我谅儒也没反我的胆。 天下儒多好啊,越多越好,孝廉老爷被踩在脚下的感觉,会让乡民多么快乐呀。我才不坑杀儒呢,我把儒当成动物园里的动物,丰富百姓的娱乐生活。 卢师啊,儒贵只贵在儒能当官,没了官,我只要在阶级上朝下轻轻一压,儒生就会被百姓踩在脚下。最好的娼妓,就是犯官妻女呀,您真以为乡民会敬臭老九么?弟子不是拿儒没办法,是不愿办罢了。” “…你是小人里的君子,君子里的小人呀。” 卢植长吁一声,脸色始终拧着,碰上李轩这号不与他讨论儒家经义对不对,只从“儒贵只贵在能当官”来拆,不断句,断的是“儒”与“官”的关系。 压的不是儒学的学问,而是官贵民贱一样的地位,把儒压到比民更贱。 这是找基数不看个体,几个儒的浩然正气毫无意义,天下九成以上的儒,一夜就会变更门第,儒家枯萎的速度能比退潮都快。 此消彼长,待北盟新学中的学子成长起来,儒家非但会失天下,自家都灰灰了。 这确实是灭儒全族,不与你辩圣人这句对,那句错,就是一次把你学派铲干净。圣人都没了,对的错的,又有什么好辩的。 卢植拿李轩没有办法,面对对可以错,善可以恶,只为目的,不为“法”的人,“法”是对错,善恶,都是一样的,儒在人家眼里根本就不是“儒”,是“镰刀”,有用就用,有了“果割”,就淘汰掉。 “镰刀”还是那么好,可人家就是不用了,仅此而已。 “唉。” 卢植深深叹息,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是开国选学用才的思维,不是做学问的态度,若北盟成势,儒学不适其用,越好便是越坏了,“儒是时下民风,小仙是欲闭户挡风?还是欲风向大变,使道德崩?” “佩服。” 李轩闻声就冲卢植伸出个大拇指,不愧是士大夫,见客下菜,一发现自己只求目的,立马就拿目的威胁自己。 这才是大儒啊,当年董仲舒不正是发现武帝只对目的有兴趣,对法没兴趣,才拿目的诱惑武帝的么? 只不过董仲舒是要儒上位,故而诱利为主。卢植是要保位,就比较反动了,威胁为主。 卢植说的是时下读书人全是“儒”,一旦李轩敢让风向大变,就会造成天下识字阶层信仰坍塌。 绝大多数儒生,只要有官做,是会转换门庭。可这一转,信仰就崩塌了,道德就没有了,这与北盟秉承的“信义”相悖,“诚信”的基础会塌。 卢植威胁的第二个,恰也是针对北盟的分德,若就因为北盟的新学与儒学相悖,就闭户把儒风挡在外面,甚至迫害儒生,把儒学铲掉。 那能挡儒学,铲儒生,就能挡一切学问,铲一切的人。 这与北盟秉承的现代,科学,文明,又相悖了。 卢植固守儒家法礼,一派谨言守礼的士大夫模样,实际却在“变”,在默默观察。 观察北盟的地基之所在,死穴之所在。 正文 第二三七章 文艺复兴 这就是为何李轩尊敬卢植,儒家的世界也是有军官与士兵的,军官就是运用儒学理论与技术,制定计划,指挥,实现目的的士大夫。 察举征辟制,九品中正制,科举制度等,都是为实现目的,制定的“文事”作战计划,卓越的战略观。 察举征辟制尚是线,是风。九品中正制时就成了条块,到了科举时就已经形成架构分明的战役组织脉络了,天下举子自动朝京师集结,参与一年一度的“我要当官”战争。 “儒生谓我乱法,问我何求,恰是卢师所虑,正是弟子之忧。” 李轩对卢植真诚道,“汤武革命,鸣条灭夏。破国王永定,一法万世之法。天不变时变,时变象变,象变人变,人变法变。法无形无相,顺乎天而应乎人,时变法不变,人就要变,就要革命,就要变天。 卢师身居的燕歌,就正处革命之中,现象纷杂,革命的中心,实际是农业,北盟正在进行的就是一场农业革命。革命不是目的,是为了加大农产品产出,把人手从土地上解放出来,为工业革命的战略展开,奠定先决条件。 可光有解放出来的人手不行,工业的核心是科学,是标准。人脑子没有解放,光手解放了是没有用的。而工业运转需要的竞争,需求,浪费,与时下儒家的伦理是相悖的。 如果儒不与北盟融,而是选择对抗,为了解放头脑,为工业革命铺平道路,我给儒家准备了两条路。 第一条叫文艺复兴,我会复兴百家,用新的文艺,来驱散一儒一圣的天下。儒还在,圣还在。只不过学派会多起来,圣会多起来。 第二条叫文艺大革命,我会把儒彻底清洗掉,把儒生全变成动物,党锢之祸太过温文尔雅,一旦儒被判定会阻碍北盟战略展开,有儒脑袋的人手我就放弃解放了。 大多儒脑子里的那点知识,不过识字而已,天下的儒生加起来才几个人。等我院校体系铺开,五年小学,三年初中,八年之内,我就让儒学断代。 至于品性高洁的大儒,我个人佩服,可知识越多越反动,越是经学的深,就越是敌视新学,就越是坚持传统,就越是拒绝变,就越是会阻碍科学的进步,那就是科学的损耗、 一缓一急,两条道路而已,利中有弊,弊中有利。 文明对我们来讲是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为了达到各阶段的战役目的,每一阶段的敌人与损耗各不相同。 黄巾可以是我们第一阶段的敌人,被损耗掉。也能在战役第二阶段,成为我们的战友,与我们一起打乌丸。当乌丸被灭族,第三阶段不再坚持乌丸的乌丸人,又会成为我们的亲密战友。 我个人对儒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儒若挡在我们前进的路上,就会有一个被碾过去的阶段。损耗可能会大一点,但不用担心,这无关私怨,待北盟驶过了这段路,我们与不再坚持儒的儒生,还是好朋友。 伟大的北方军带着科学而来,将文明传播到了部落,将愚昧的土著,变成了半开化的现代人。 可若儒生非说凶残的北方军,带着火药而来,将弩矢火油射向了部落,将淳朴的百姓,变成了军刀下的奴隶。 那起码在我们的扩张阶段,我们与儒是做不成朋友的,只能先做一段敌人。可我们明明在这一阶段就能成为朋友,为什么非要做敌人呢?” “复兴百家,文艺复兴?” 卢植实是听懂了的,他只是诧异,诧异在士大夫皆秉承民只可教化的当下,身为统治阶级的北盟一众头目,为何偏要让民心再乱,“小仙说的融,就是这条文艺复兴之路吧。” “对呀,微言大义,不如文艺呀。” 李轩轻笑道,“北盟时下最缺的就是读书识字的儒生,教人识字明理的教师。但不是戒尺开蒙,教人背书的教师。即便我们陆续开设的学校,也只能面向幼童,对成年人扫盲进度很慢,识字率提高的太慢。 可教书育人不见得非在教室,非要通过经书呀。戏剧,文学,评书,歌舞,音乐,美术,绘画等各种艺术形式,能更快的让人明理。 字只是信号而已,指向的是理,认字是为了明理。可曾子杀猪,话不欺孺,人一看见,也能明白信义之重啊,这不就是立德么?能用艺术形式让人直接明理,书与字反而是多余的。 我原来在黄巾后营包豆包,就是用‘快板’让人明理呀。小竹板,声震天,太平道友听我言,都能听懂,加上有韵律加强记忆,比背书记得快。 可我要是来段经,拽晦涩难懂的赋文,堆砌辞藻,跟黄巾讲什么微言大义,我就更高明了么?我用胡言跟汉人讲道理,证明我会外语? 我还教过小闺女唱歌,小伙子说相声呢,再让小闺女为我们的战士唱歌,让小伙子逗我们的人民乐。欢乐之中,该明的理就自明了呀。 当战士听到‘恁要是不相信哪,请往那身上看,恁咧鞋和袜,还有衣和衫,千针万线都是咱给裢啊啊’,就会尊重女人了嘛,想到家里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的妻子,就不打老婆了嘛,妇女的权利就提高了嘛。 当女子听到‘谁说咱女子不如男’的时候,也会被激励,也会有心气,更加努力的为战士们缝衣嘛。 这不就是明理了嘛,歌词是土了点,就是家长里短,可这就是在提高文明啊,那这就是最文明的歌词呀,那为我们唱着土歌的小土妞,就是我们最伟大的艺术家呀,是我们文明的瑰宝。 这就是谁都能听懂,各阶层没有理解障碍,没有传播障碍的高等文明,水的文明。 卢师问我知不知‘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问我知不知《尚书》盘庚。卢师不该问我,该问儒家要教化的百姓,知不知此为何。” 卢植闻声,神情陡然一震。 发带盘髻,一席深袍,正襟危坐,即便坐姿都是膝不开,腿不岔,肩不动,腰板挺直,严守礼仪。 行为士则,儒也是有坐功的,与坐禅一样,大儒能数十年如一日的正坐,膝下可跪坐出坑。 可卢植又不古板,其师马融外戚出身,用度考究,居宇器服,为弟子释经之时,眼睛或许正在欣赏歌舞伎的曼妙身姿,手里正端着把酒壶。 一边授徒,一边欣赏女乐歌舞。 马融擅鼓琴,好吹笛,任性而为,却又通易数演算,浑天算法,旋盘占卜。 同样又是名士风流的马融,总结出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严正纲常。教出了卢植,郑玄等一批儒家弟子。 这样的大儒,比达芬奇还严肃活泼,可不是一个“儒”就能概括。 “儒很高尚,高到百姓已经高攀不起了。” 李轩语气依然平和,“所以呀,我不会用儒生当老师,教着自己都不懂的经,说着让学生听不懂的话,听不懂就让学生背,考官时候把背的知识填上就是了嘛。 可那是知识么?用这样的知识进行科学探索,推动文明发展?这是训练军队的士兵,不是培养社会的学生,这与北盟的社会教育是相悖的。” 卢植声音沙哑:“小仙之意,北盟之地,儒生教书且不配?” “是我们配不上,儒太高了,要先下来。” 李轩真诚道,“北盟重的是文明,不是经文。诗词,绘画,戏剧,歌舞,音乐,美术等文艺,反是我们更需要的东西,那会让我们的文明看起来更为瑰丽,让我们的人民更加骄傲。 卢师,我不建议你留在士官学校探听虚实,我们的军事体制不是兵书,会变的很快。 卢师掌握的再多,掌握不了军事体系,而朝廷是绝无可能任命卢师为太尉兼大将军,改组大汉兵役制度的,天子都改不了。 我建议卢师做官吧,做大官,做我们的文艺部长。” “文艺部长?”卢植哑然,想起了太学之敌,儒生最恶的鸿都门学。 “对,文艺部的最高长官。” 李轩诚恳道,“这是一座熔炉,让四方求官而来的儒生,先进这座炉,把要为民做主的高尚仁心,用艺术的低俗邪火炼一炼,领个文艺的差事先干着。把视野开一开,心神散一散,爱好多一点,别绷的那么紧。待与我们的文明熔为了一体,不分儒不儒的时候,就能出炉了。 标准委员会正在汇同各行业协会,编撰《大汉百科全书》,这就是我们文明的青史啊,不用等我们亡了再修,我们时下就在修,错了还修改,只要我们一直修,错了还修改,想亡我们的文明就很难。 与其释前人千年不错的经,不如修现代时错时改的史吧。文艺部的文,主要就是干这个,记录我们的发现,解释我们的文明。要解释的浅显易懂,不然土著听不懂,容易把文明听成火药的轰鸣,误会我们不爱好和平。” 卢植唇角抖了抖,疲惫的捏了捏眼角:“复兴百家,文艺复兴?你这是除了文明,一家都没有了吧?凡是好的,全是你的。” “文明是大家的嘛。” 李轩不服气,“就是不好的,只要含金量够,照样是我们的,还是要拉回来的。军队负责把土著反动的邪庙神像拆回来,包括反动海盗的金牙,文艺部负责维护我们的大汉博物馆,为金牙办个展览,这不挺好?” “玄德仁厚,何以义弟如此。” 卢植一声叹息。满脸惋惜。 “咦?” 李轩愣了下,“卢师就没发现我更仁厚么?” 卢植缓缓闭上了眼,都懒得发现…… …… 正文 第二三八章 徐荣,公孙度 北盟势力扩张,北方军南下冀州,破太平道,剿黑山贼,北击张纯,渡海登陆辽东,军势横扫幽州,一时天下侧目。 这期间,颇是有不少豪杰投奔的。 有的是主动,有的是被动,有的是拉拢。 其中两位是三者皆有,化被动为主动,又被拉拢。 那就是辽东的徐荣与公孙度。 俩人都是辽东襄平人,公孙度少迁居玄菟郡,任小吏,后被免,就回家干流氓了。与鲜于辅一样,坐地收赃,欺行霸市。 由于玄菟是边郡中的边郡,一堆鲜卑,扶余,乌丸,肃慎,高句丽等诸胡部,公孙度的流氓队伍,不免成分就复杂了一些。 张纯,张举并辽西乌丸丘力居反,在幽州辽西一带势如破竹,两个月的时间就横扫了右北平至辽东一线,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等皆被杀,聚众十余万人,其中就有公孙度的流氓队伍。 公孙度不是要造反,就是趁乱打劫,黄巾一起,趁火打劫的义军到处都是。 连张飞都是,冒充大贤良师座下张白骑齐名的“张黑驴”,不是要造反,就是把黑锅让黄巾顶上,三爷只管打劫。 张纯就是个旗,除了旗啥也没有,主力是乌丸,乌丸就是借机抢劫,把黑锅让给了张纯,张举。 公孙度同样是跟着打劫的,只不过北方军北出渔阳,向辽西攻击展开时,此公正带着八百各族贼兵,在右北平徐无一带劫县。 乌延部与北方军前锋遭遇,赤备追击乌延时,就与公孙度错身而过。 公孙度意识到大事不好,知道北方军终于等到参战的时机了,扭头就朝东跑,他要搬师回玄菟。 此公是枭雄,与北盟本就有毛皮牲口盐布贸易,对北方军始终引而不发有自己的判断,根本就不认为张纯等叛军,能在北盟的眼皮子底下成事。 北方军赤备,全部的骑兵部队滞留冀州,长期不归,更是加深了公孙度的判断。一见赤备突然出现,正在追击汗鲁王乌延的溃退骑兵,知道后面就有大部队,再不跑肯定倒霉。 公孙度跑的很果断,一个掉头向东折返,就与东进的北方军脱离了接触。 可他正班师回玄菟呢,北方军关羽部渡海登陆辽东,一战攻灭辽东乌丸大人苏仆延部的消息,又从东面传来了。 回不去了。 身后的北方军正在向辽西攻击前进,东面又有关羽部登陆。公孙度没敢带着几百兵的家底,穿越兵荒马乱的辽西,那很容易折在半道。 其时他刚走到辽西西部的肥如与临渝交界,辽西是条塞内狭长走廊,离辽东还远着呢,带着辎重与俘虏,怕是还没走出辽西,就得被夹在半路。 可让他丢弃随军抢来的战利品,轻装朝回跑,他又舍不得。 于是,此公决定易帜。 安定王,乌丸元帅张纯的旗随手一扔,找块布再把讨贼义军的旗号一涂,掉头再次折返向西,与西进的北方军对进。 他不是要摧锋于正锐,是要投靠正义的平叛武装。 北方军是土豪联军,财大气粗,从无没收过义军缴获的先例,跟着谁抢不是抢。既然张纯眼看要歇,那就换个旗,跟着北方军抢。 正义的北方军确实也是一路抢过来的,不是一路抢过来的也不会有那么多“义军”誓死跟随。 刻意抢的。 缴获与战利品,多就是归义军,与盟中豪族部曲分配,北方军已经脱离了狂抢钱,夜壶都不放过的低级趣味,战利品中多以俘虏为主。 公孙度率“义军”来投,立刻就被接纳了。通过剿黄巾,匪寨,黑山贼等一系列作战,对仆从军的编组与使用上,北方军已经慢慢制度化了。 编组公孙度的就是徐荣。 徐荣是个悲剧。 他是从幽州应募到凉州为义从,又被凉州送回幽州委培的幽州人。 雍凉军团的雇佣兵。 由于徐荣才异,董卓攫取了雍凉军团主导权后,从汉胡义从,匈奴,羌氐人中,收纳了一批精兵,提拔了一批底层小校,其中就有徐荣。 其先为骑军正卒,十人将,冲军夺锋,很快成了百人将。 悲剧的是,徐荣是雍凉军团百人将以上,唯一的非凉州人。 更悲剧的是,除了董卓赏其才,董卓以下相互龌蹉,彼此不睦的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凉州将佐,唯有一点相同:都烦徐荣。 三月士官学校立校,就有凉州来的一批委培生,主要是凉州军将子弟,董旻外侄董珏,李傕侄子李利,外甥胡封,樊稠之子樊满,牛辅从侄牛辂,张济的侄子张绣等。 唯有一个不是军将子弟的在职军将被踢了过来:徐荣。 徐荣是老兵了,年三十却已从军十五载,且是募的义从,不是征召的郡国兵,是雇佣兵,吃的就是打仗的饭,步骑皆通,弓马娴熟,士官一级的带兵经验,根本就不缺。 不是军中路子,与北方军的标准士官不同,就是常年征战,凭个人魅力,武艺,脾性,自然而然的出头,以本能领兵作战。 这与响马出身的苏双一样,多出一堆标准的条条框框,增益赶不上损益。 前提,徐荣得有军官潜力。 若无军官潜力,标准士官培训,恰如为野路子将领,补上系统的战役学一样,倒是增益大于损益。 徐荣作为凉州委培团唯一的老兵,引发了李轩的好奇,之后就知道了徐荣有点悲剧。 李轩倒是挺佩服董卓的,外州募来的义从,照样提拔成百人将,不拘一格降人才。能为盟友董卓培养个军官,就尽量尽到盟友的责任,以证明董胖的眼光确实不错。 于是,他就参看了一下徐荣的学习进度,把学习苦闷的徐荣,从士校转往了北方军辎重处情调科,脱离技战术学习,转任马汉的作训参谋。 辎重处,就是北方军总参谋部,主要负责的就是后勤。 包括劳改营的骷髅队,飞虎营等独立试验部队,流民编组,新兵训练大纲,越来越多的由情调科参与制定。 徐荣在任作训参谋的三月间,读记写磕磕绊绊,图上作业与算,理解融会很快。 幽州北方军步兵军每次拉练,冀州赤备每次围剿黑山贼,每次行军与作战,都会产生大量的分解图。 既是军中总结,也是士校习题,与参谋作业比校,沙盘修正。 在这一过程中,徐荣被评估有军官潜力,缺点是作图与作业不符。 一旦让其用自己制定好的拉练计划,带队按计划执行,他一上路就会偏离计划。 只要发现沿途的小路,绕道更快,他就绕。只要发现图上过不去的河,实际可泅渡,他就游。 李轩一接到评估,就明白为何凉州众将皆烦徐荣了,不听话啊,老跑偏。 这倒不是不适合军官,是不适合正规军,编制越大越指挥混乱,坦克,飞机,军舰,越精密越衔接不上,指挥不了。 但是,这种军官指挥伞兵,暴风突击队,海军陆战队,山地师团,或独立战术打击单位,就很好。指挥黄巾,训练民兵,游击队,就很好。 因为这是特种指挥官的“特性”。 赤备在冀州与黑山军商谈招安事宜,尚未回返幽州时,一批图上作业参谋,就已经被抽调进入北方军西线与渡海攻击部队,准备执行“火炬作战方案”。 这批图上作业参谋,就是用来实战检验的。 图上作业再好,观个战都能被惨烈的景象震慑,导致畏战。实战一打,脑子就乱,就动摇,那也不是军官材料,是被实战废掉的损耗。 指挥官战败之后的问题都不是指挥问题,那是棋下完了后的事。 可未战先怯,战时动摇,指挥混乱,就是不职业,不合格,就不该成为军官。 与军中晋升的会入军校补课,做评估一样。军官后备梯队,同样要进部队补课,做实战评估。 这批参谋中,就有徐荣。 在由他负责编组指挥的仆从军中,就有玄菟公孙度。 而公孙度,是北方军军事情报局“名单”上的人物。 正在跟随北方军抢劫“通匪坞堡”,抢个不亦说乎的公孙度,非常意外的接到了士官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其立刻来武昌报道。 公孙度一头雾水的扔下部队,从前线赶赴燕歌。 他不来不行,从他被录取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北方军军人了。 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当上的北方军,可他知道敢不服从命令,迎接他的是什么。 见识过破堡之后论功行赏,金玉财帛按山分的狂热场面。又见识过督战队旗线一动,旗线之后无活口的惊悚场面,他手底下的胡人学旗语都学的飞快。 军校让他报道,他又哪敢迟到? “报告,工兵科一期,公孙度,向总长报道。” 公孙度年三十五岁,光头戴帽,脸刮的泛青,一身北方军士官服,军姿笔挺的站在门外,冲比他小十多岁的青年,恭敬的喊报告。 正文 第二三九章 鞭子知道 “进来。” 宽敞的总务室内,办公桌后的李轩依然埋首案牍,翻看着手里的“评估”。 不是上对下的评估,是学员彼此之间,对彼此的“教育规划”与“人事晋升规划”。 “是。” 公孙度门外大声应是,进门走三步就地立定,脱帽交于后,开腿被手脚而立,下巴微抬,眼神以睥睨的斜下角度,“俯视”桌后坐着的李轩与一旁的徐荣。 这不是无礼,这是军礼。 李轩头也不抬的翻开学员作业,徐荣也没搭理自己的老乡,把手里的一卷文档放上桌,说着未结束的话题:“第十七份,自划与互划多不同,唯正南堪任军法,是共识。” “军中,叫名字。” 正南是审配的字,冀州魏郡人,年二十,执拗刚正,学的步科却被同科学员,皆评估为最应该接受军法教育,最适合的晋升路线,是“军法官”。 李轩扫了眼第十七份文档,一溜的学科学员名,评估,规划,理由。 做出评估的学员比审配还有名,同样是被学员“评估”为最适合“军法官”最多的人之一,与颜良文丑一样,也是赤备冀州剿黑山贼期间,揭榜投效而来的豪杰,高顺。 “你最初给自己的自估与规划,是什么呀?”李轩低头看“作业”,明知故问。 “百人将,骑科。” 徐荣神情略不好意思,“该补的教育是智谋。未来两级晋升路线,骑兵曲军侯,骑兵部校尉。” 屋前站着的公孙度军姿纹丝不动,只是眼角瞥了老乡徐荣一眼,似笑非笑。 “做着百人将,自估百人将,你倒是谦虚。”李轩翻看着作业,又问,“现在呢?” “嘿嘿。” 徐荣憨笑一声,“该补认字识数,认图划图,军令通传与粮秣转输。未来两级晋升路线,实习参谋,作战与训练参谋。” “你现在不就是作训参谋么。”李轩头也不抬道。 “嘿嘿,仙帅栽培。” 徐荣倒是挺谦虚,“越参谋越蒙,越学越知道不知道的多。” 徐荣是凉州委培生,充任李轩副官却不是北方军的人,称呼是俗称“仙帅”。 北方军在役士官,公孙度叫的“总长”才是李轩的军职正式称呼,只不过改制进行中,多是校内新进学员与北方军里亭以上军官叫,士卒还是乱喊。 军中幕僚,辎队与院校正在改组总参谋部,士官学校就是总参谋部直属机构,除此还有少年军校,陆海测量局,陆海军气象局,北方军总医院。 北方军总参谋部,下辖一总务四分部。 总务是庶物,战略通讯,主记,军医系统。 一部是作战防务,战争指挥,动员,军事物资统筹。二部是情报。三部是运输,羽檄鹞鸽通讯,四部是战史,战略,战役,战术,战务课。 一改组总参谋部,刘备是盟主,本就政军商事务繁杂,一领兵上去,各方使节都滞留燕歌了。 关羽对窝在后方画图更没兴趣,兼个审判长都烦,只要民事上禀的重刑“死刑终审”,基本都是“红叉”,一律干死,杀人不眨眼,深受盟内各民里敬畏,皆谓“关审判长一睁眼就要杀人”。 张飞更是指望不上,其余北盟创始人中,苏双,张世平皆主骑兵,简雍与田豫靠不上,总长只能李轩先顶上。 实际最好的参谋长人选是贾诩,且贾诩又已在燕歌置地,家人都接过来了,干标准委员会那摊,比负责幽凉贸易核销时上心的多。 证明其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了,不用说李轩就知道,贾诩已经“叛逃”到北盟了。 可让贾诩接标准委员会没问题,接总参谋长不太现实,他也只能按早先的路子,继续培养食堂厨子,建设营地曹吏,一个个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出来。 等被架空了,就能轻松些了。 包括士官学校目前的“自评”与“彼此评估”,教育规划与人事晋升规划,这都不是士官学校该教的东西,这是培养“军官团”的方式。 像是一班做一简略作战计划,刻意设一“反对小组”,专门反对等方式,是不该与“士官”培养混淆的,这都是未来会撤销掉的课程。 实在是缺人才,只要像是军官胚子的,就得试试。哪怕对士官培训有损益,拔苗助长也得多拔点军官出来,军内拔,盟内拔,幽州拔,外州来的学员照拔,胡人还是个拔。 即便是敌人,照样拔。 正在造反的辽西乌丸大人丘力居的从子蹋顿,就正在士官学校就学。 蹋顿是老生了,士官学校一立校就入学了,北盟对“友好合作方”的子弟,是敞开怀抱的。 丘力居造反造的是大汉天子的反,又不是造北方联盟的反,不耽误把侄子送到友好的合作伙伴那里,学习军事。 辽西丘力居部与北盟的关系一直就不错,恰如关羽未登陆辽东前,辽东乌丸诸部,与北盟的贸易关系也是不错的。 只不过,丘力居就是萨达姆,在造反前就“探听”到了北盟不会干涉。 果然,一造反,非但北盟袖手旁观,且大方的“资敌”,战时贸易蓬勃开展,未受阻断。 即便是乌丸叛军欲从辽西出击,向西入寇幽州治所广阳郡之前,由于要北过燕歌,丘力居都再次“探听”了北盟豪商人等的口风。 打科威特?没问题,我们支持你。 各路造反派,北盟都支持。 “火炬方案”执行时,各路造反人马,不少叛军都在燕歌销赃呢,卖的就是抢来的东西,燕歌就是幽州最大的收脏窝点,颇是有些战时畸形繁荣。 只不过当北盟终于发现了萨达姆的不正义,正义的“火炬”一举起,百乐门的特务与劳改营的骷髅队,立刻就对燕歌的各路造反派,实施抓捕。 拘捕者全部击毙,俘虏一体送集中营看管,张纯叫嚣要募刺客宰北盟的大小头目,与被坑的吐血,也是有一点关系的。 只是北盟不像张纯那么公私不分,蹋顿一类正在士官学校就学的小酋长,学习生活并未受到干扰,打仗归打仗,不耽误小丸子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军内的在职将佐要到校内授课,校内的学员也要到军内补课。” 李轩正翻看的就是蹋顿的鬼画符,“不光要补军事,文化课也要补。前线的立功士卒要轮替下来,为我们的士官做教官。我们的学员要轮替上去,在实战落子无悔的课堂,加快成长。” 说着,把挑出来的几份作业递给徐荣,“请战上前线的一概不准,这几个猫着的让总务安排一下,下一批送上去。” “是。” 徐荣一个立正,把几张“评估作业”接了过来,扫了眼上面的名字,目露不屑。 “呐。” 李轩又递了一沓过来,“校内明令禁止请战,这些就是脑子烧了的。让审配担任学员总军法官,高顺为军法执行官,对违犯校规的学员行刑。颜良,文丑这几个屡教不改的货,加鞭刑。” “是。” 徐荣又应了声是,却是笑着把一沓作业接了过来,夹在了册子的另外一页。 他就亲身体会过鞭刑,还不止一次,以他久经沙场的丰富经验,看士校的教官都跟看傻子一样。 那傻子与告诉傻子是傻子的人,谁更傻?鞭子知道! 甚至他觉得他能被仙帅“栽培”,就是因为“屡教不改”。 士官学校是一座很有意思的学校,有非常文明的校规,例如新学员被老学员欺负,打骂,受了委屈,皆可向教官举报。 教官一旦核实,一定会为新学员做主,惩罚老学员。 但是,明面的校规是明面,选材与评估有另一套潜规则,第二次举报的新学员,很可能会被直接打回老部队。 徐荣做了李轩副官,接触到了评估档案,才知道这样的学员,打回去的同时,士官晋升评估就是仨字:“不合格”。 不是士官晋升军官评估不合格,是做士官都不合格。 士官学校步科,骑科,射科,工兵科,辎重科五科,士校津门海兵分校,武汉警察分校。一主校两分校,海陆警政,能在档案上标注“优先晋升,重点观察”的学员,无一例外,无论军内还是校内,没有任何打小报告的前科。 被打,被骂,受委屈的学员多了。甚至没被打,没被骂,没受过委屈的学员就没有。 校内被打,被骂,找教官做主。战场上被打,被骂,找敌人做主? 连自己的委屈自己都解决不了,凭什么成为士官,解决士兵的委屈? 爱求青天大老爷做主的百姓,面对军队无情的杀戮,委屈向谁诉? 士官可以粗鲁,可以脑残,就是不许哭诉。 “公孙度。” 把笔朝桌上一扔,后依着椅子靠背活动了下肩膀,李轩揉着脖子问始终军姿挺拔的光头,“没征求你的意见,就录取了你,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报告,我没有意见。”公孙度立正挺胸,大声回答。 “录取你是有原因的,你也在校学习一个月了。” 李轩淡然道,“自我评估一下,为什么录取你呀。” 正文 第二四零章 我优秀 “我优秀。”公孙度昂首来了句。 这句话非常了不起,从刚来时“卑职”,“小人”,“在下”的谦虚,短短时日就“骄傲”起来了。 与“排队”一样,这是用棍子教出来的“强制自信”,鞭子抽出来的“骄横”。 不骄傲不行。 五个布条放在地上,风一吹就吹走了,交叉一摆,中心点用根钉子一定,五根布条吹烂都吹不走了,那根钉子就是“士官”。 士官一谦虚,长期的习惯会养成本能,心就虚,就自信不起来,精神就虚,就没有凝如实质的意志。 钉子一松,就是钉不住布条的残次品。 北方军不是凶残,是士卒皆骄横,就是不把敌人放在眼里,再多的敌人照样怀着必杀的信心攻击。 士兵洗去民的习气,视民如羊,不愿被归为民,只是入门。 进阶,就是本能视敌如羊,不愿被归类为弱小的“弱军”。 在“我军”面前,外军全是百姓。在关羽的“东乡”士兵心中,别说敌人,张飞的“西乡”都是傻笔,弱旅。 老子才是天下第一,老子所在的部队,才是军中第一。老子是海军,那陆军就是傻笔。老子是陆军,海军就是傻笔。老子是特种部队,普通部队就是傻笔。 在赤备的眼里,北方军步兵就全是傻笔,走个路都排队,傻的冒泡。正像是北方军步兵看待赤备一样:一群傻笔,连个队列都排不齐。 相亲相爱?去尼玛滴,弱旅就是等老子来救滴,老子的部队才是主力。 在这种骄横思维的北方军面前,黄巾一类的一碰就跟雪崩一样。 北方军非作战时期都没有“和平”,外面没敌了,西乡士卒的“敌人”东乡那群傻笔还在呢,一群熊兵天天练这是要干什么?不服气?要夺老子的主力? 在骄横的军队面前,就没有“和平时期”,在社会的和平状态下,军中的一个个骄横与不服气,一个个老子天下第一,还是会把自己练尿血。 训练才是基础,实战验证的就是训练成果。 头脑的训练,比身体的训练,更加重要。 是精神意志操纵躯体,而不是相反。 不合格的钉子,就要被“淘汰”。 士官学校的淘汰率就很高。 步科,骑科,射科,工兵科,辎重科有十门公共学,战争史学,战术学,编制学,兵器学,马学,通讯学,测绘学,土木工程学,卫生学,军队教育学。 即便是步科,也要学马。即便是辎重科,也要学土木工程,了解筑城,城寨结构,壕沟挖取,陷阱障碍设置。 允许在掌握本科课程的情况下,跨科学习。因为步,骑,射,工,辎合在一起,就是合成兵种的运用,就是指挥学内容。 那是未来更高一级的指挥学校,才会教授的内容。时下有天赋高的自动跨科,就等于提前接触到了战役学,军官课程。 原则上,北方军不为外部培养军官。 因为一旦成体系的掌握了战役学,就上触到了战略学,战略学放在经济领域上,就叫计划经济学,是精密的体系运算。 成体系外传,会让外部形成真正的现代体系架构。在这一方面,北盟同样是敝帚自珍的“将门”,士官学校至指挥学校,会有一层“我们”的过滤。 少年军校,士官预备学校,士官学校,军事专科学校,指挥学校。 当北盟的军事院校体系架构完毕,不是“我们”,即便是在指挥学校接受指挥课程教育,掌握的也只会是碎片,最适合藩国王子,小酋长学习。 时下是没办法,急缺各级军事指挥人才,才让士官学校突破了框架,让学员接触到了军官课程,这一旦军官选材的目标群体不对,很容易出现军阀。 说俗了,军官,是只能在“统治阶层”中选取的。 已经就是统治阶层的一员了,就只会作用于统治体系,是一条路。 一旦被统治阶层的人,蜕变成了“军官”,那就是三条岔路。 第一,被统治体系吸收,通过体系行使统治权。第二,自立统治成为军阀,通过与统治体系议价,行使小范围的统治权。第三,领导被统治阶层的人群,革命,夺取统治权。 三条岔路殊归同途,最终都是要统治。 军阀坏,那是还不够坏,把全天下打下来,还坏? 这就是军官,指挥就是支配,就是统治! 这就是军官为什么不从士兵中来,不从百姓中来。 因为军官,只从统治阶级来。 春秋卿大夫士,就是世袭统治阶级,白起的白是“氏”,是“白氏”而不是姓白,白起姓“姬”,王翦也是姓“姬”。 李牧的“李”是“氏”,李牧姓“嬴”,廉颇也是姓“嬴”。 从孙武子到汉张良,白起,李牧,王翦,孙膑,蒙恬,廉颇,吴起,乐毅,田单,项羽等等一串将领,皆出军事贵族家庭。 与容克贵族地主家庭出身的德国军官,一堆“冯”是一样的。 现代的统治阶级打破了血统,多了金钱与智慧,要先奋斗上名校,富翁,地主,豪门,官员,外交家,武士,军人世家,豪门,勋爵,骑士,太平绅士,上流社会嘛。 已经奋斗上来,经过一轮大浪淘沙的淘汰了,才是军官体系培养要招收的目标人群。 小吏那点后台论,言传身教式的家学渊源,“潜规则”一类的都是碎片,与真正培养权力精英的军官体系教育,不是一回事。 蒙恬闲了发明毛笔,一堆“冯”随便一个拿起小提琴就拉,曲有误,周郎顾,土著的文艺部长,在军官面前拉什么?卡拉OK? 军官培养的不光是军事指挥。 “骄傲”就是军官培养,精神的骄傲,骨子里的骄傲,怜悯的骄傲,骄傲的同情。 反之,士校中期望被人同情,怜悯的学员,潜力评估直接就是仨字:“不合格”。 公孙度能很快适应士校的“骄傲”,行走坐卧比教官更“骄傲”,是他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军官”,一个反动的小军阀了。 “因为你优秀?嗯。” 李轩点头,“你比徐荣资质高,这么快就学会了北方军式的骄傲,人瘦,扇脸凑。只要想胖,就没有胖不起来的军人。” 说着,又道,“可你还是谦虚了。” “我…”公孙度愣了一下,“谦虚了?” 李轩没答,反是道:“变量修改,在优秀都谦虚的基础上,再自我评估一下,为什么录取你呀?” “报告,我…” 公孙度喊了一嗓子,又眼睛朝上微掀,想了想,“我认为我的军事资质,配不上士官学校主动录取。” “变量修改,在优秀都谦虚,排除军事资质因素的基础上。” 李轩端起桌上的热茶杯吹了口,淡然道,“再估。” “报告,我在玄菟地方有一定影响。” 公孙度大声道,“我认为我对北方联盟的增益,大于对北方军的增益。” “嗯。” 李轩低头喝了口茶,问,“在这一基础上,自我人事规划一下。” “我…” 公孙度稍一沉吟,又是一个立正,大声道,“请总长指示。” “我指示?行啊,我宣布你从现在起,退出北方军现役了。” 李轩把茶杯一放,淡然道,“在这一基础上,有没有要与我们合作的呀?没有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公孙度闻声半晌未动,又突然一个立正,大声道:“襄平公孙氏,请求加入北方联盟。” “请求驳回。” 李轩眼皮一抬,瞄了公孙度一眼,“你见过无所求当兵,无所求开铺,无所求入盟的人么?你什么人事规划都没有,就要入盟,当奴有瘾呀? 说让你走,就是让你走了,不入盟还能杀了你呀。你回去是继续跟着北方军作战,还是要带上你的人回玄菟,都可以。你可以走了。” 公孙度身体骚动了些,胸口的起伏带动了双肩的抖动,却仍是原地未动,半晌,才又坚定道:“仙帅,度诚心入盟,襄平公孙氏,请求加入北方联盟。” 他还真是真心,北方联盟的组织形式,就是诸侯的联盟,却连共主都没有。 盟主刘玄德都只是联盟的象征,盟内的会员遵守的不是刘备之令,是联盟公约中的各项条款,共同出兵,共同防御,联防制度,绿林海关统一收费标准等各项“标准”。 除了缴纳会费之外,北盟一不会夺成员的族长之位,二不干涉成员家内部的任命,三不夺成员家的土地铺子。 这加入北方联盟,能有啥损失?除了老是被强制组队,合伙打人外,别的没有损失呀。 反而一堆小铺子聚合成了一个个行会,一个个跑单帮的商人,一姓一氏的小商队,聚合成了一个个越来越庞大的商团。 一杆大旗之下,按股分钱呗。 他说是要入北盟,倒真是诚心。 “诚心?行啊。” 李轩伸手从桌上抄起个本子,“那你就诚实点,来,写下你的入盟所求。别一步两步三步走了,你就写下你的最高期望就行了,过来写吧。” 说罢,本子朝桌前一扔,又随手捡起一旁的炭笔,扔了上去。 公孙度一咬牙,大步上前,来到桌前抓起炭笔,一倾身着笔,手下顿了顿,思考了少许,笔下又顿了顿,才又刷刷写了起来。 写完,双手将本子朝桌后,靠背仰躺在椅子上的李轩递过去。 “你拿着吧。” 李轩一摆手,没接本子,目光就没朝本子落,只是看着公孙度,用手指着他双手捧着的本子,“本子送你了,收起来吧,什么时候我们达到了你的最高期望,你再加入我们就行了。” 正文 第二四一章 你需要钱,我们就卖给你钱 “你对你自己的最高期望,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李轩食指冲公孙度手里的本子一点,“别弄丢了,这就是一张你与我们签订的合约。莫说以战争的方式吞并你,若我们在未达到你的最高期望前,就威胁你加入北盟,就算我们违约。” 顿了顿,又道,“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合作了,谈谈我们对你的期望。” 公孙度又是一愣,愕然中伸出的双臂收了回来,连同手上的本子。 “你现在有点军人样子了,招你入学,不是为了军事,就是让你学下我们的语言,就站在我们之中,重新认识我们一下,这样交流起来比较方便。” 李轩看着一月时间,样貌气质大变的公孙度,“你与我们很像,与北盟很像。幽州是边地,各族杂居,加上各地戍卒守边轮替,屯田安民。每逢饥荒,流民又要北上,让边地的人,流动的快,各部各势力变化快,形势复杂。 北盟起于涿郡,燕歌安于渔阳,身处幽州中部,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流动,这种变化,这种错综复杂的变化。 你的本家公孙伯圭,就是被这种复杂的变化,搅的左冲右突,一会儿与乌丸冲突,一会儿招募乌丸与在地豪族冲突,一会儿又与刺史不睦。 你比那个公孙强,玄菟是边郡中的边郡,汉郡中的胡郡,胡人比汉人多,局势更为复杂。 可你却能化繁为简,不分汉胡,通过吸纳内部各族乱的力量,朝外面抢,而内部风平浪静,政通人和。你公孙度了不起,比优秀还要优秀。” “嘿嘿。” 公孙度装憨傻笑,既有得幽州名帅赞誉的得意,又内心惊悚。 好一个化繁为简,他在自家地盘诸多作为,折冲纵横,上打下压,礼敬贤良,煽民抗赋,表象纷杂,实际秉承的不正是把一条条内部的乱线收拢起来,攒成根枪,朝外扎么? 何止他化繁为简,人家在外看,两个公孙的不同,两句话就解释清了,怪不得任是北盟豪族巨贾,言及“仙帅”皆怵,他这点自以为得法的小伎俩,在人家眼里就是一眼通透。 若他不是比山寨多了个礼敬贤良,安民有方,让人家看出了他与土匪的不同,恐怕都懒得“录取”。 “你这样是很好的。” 李轩没在意,这就是宋的把流民等不安定因素,编组成厢军禁军,以免成为造反军的招,就是把反水换个渠,置于朝廷管道之下,屯田是一样的原理。 但是,宋编流民为军,前提是要有富裕的财政收入。屯田的前提,得流民愿意种田。 可胡人不爱种田,公孙度又没钱,那要不想内部乱糟糟一片,就只能把内部的一股股彼此交缠的戾气,聚合成一,朝外宣泄。 宣泄的过程中,班底与远中近的各种势力,在运动中该削弱的削弱,该整编的整编,该吸收的吸收,该死的死去就是了。 外面越打越乱,不耽误内部越来越政通人和。与看似身处战争之中,实际风平浪静的燕歌很像,故而,李轩才说公孙度与北盟很像。 “你现在身处军校之中,我就跟你讲直接的军事语言。” 李轩对忐忑中的公孙度,直言道,“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典型,为天下做个榜样。不是北盟的成员,只是我们的合作伙伴,照样会被北盟倾心扶持,哪怕扶持成了一地诸侯,照样不妒忌,不防备,不兼并,只会合作的更加深入,让我们的合作伙伴发展的更好,你看好不好?” “咳。” 公孙度憋的咳了一嗓子,真心实意的一点头:“好。” 他自然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却也知道这就是“机缘”。 恰如时下为北盟收购“秋羊”的肃慎和硕部,整天跟着北方军打仗的秽貊龙潭部,挹娄乌苏部等部盟。恰如赤备南下整备的黑山军,恰如与北盟合作无间,甚至派部曲北上幽州参战的冀北豪族地主。 这些都不是北方联盟的成员,只是范阳卢氏等“共同防御”的盟友,与等级不等的合作伙伴。 合作等级,看的就是政商军各方面的“合约”情况,是豪族门阀式的“共同防御”,还是肃慎和硕部类的“秋羊”垄断收购权合约。 像是张纯,与乌丸等友好部落,就是只有嘴上与北盟友好,在北盟修的108州道上走,遇上了北方军都不让道。 双方没有任何政治,军事与商业条约,没有任何权力义务关系,只有贸易关系。 那个友好的最轻松,但第二天就能变成“战争状态”。 “敢问仙帅,我要做什么呢?”公孙度恭敬的问。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是合作,是条件交换,不是主公与臣下。” 李轩轻松道,“你没花钱买过东西么?你买碗饭,就给人家卖饭的几个钱嘛。我们是卖饭的,但你不是要饭的,你是买饭的。 我们的饭摊没黄,就是因为有你。我们是彼此依存的关系,我们就是卖东西,希望你能够买,但你不买,也没关系。 你带着一群难民出来抢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呀。好刀要么?硬弩要么?军服帐被,携行背具要不要统一一下?旗号金鼓,队列战术要不要来士校学一下?抢来的战利品,要不要买架子车拉回去? 我们的罐头也是很受欢迎的嘛,需要么?就是你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嘛。” “我需要钱。” 公孙度颓然的一捂脸,神情倒是放松了不少,敢开玩笑了。 “你需要钱,我们就卖给你钱。” 李轩呵呵一笑,“我们也是有贷款的,银行就是卖钱的嘛。但是本金你拿什么借呀,用面子?本金加利息,你拿什么还呀,用友好?” 公孙度精神一振,他还真想借款发展自家的势力,怕的不是还不起,是借不出来,立刻兴致盎然的扬声:“仙帅若肯借款,度把儿子压给你。” “我要你家熊孩子干嘛?” 李轩摆手一晒,“就是哪天咱打起来了,你儿子在燕歌读书呢,想读接着读,想走走他的,我们不要质子那东西。你若愿把孩子送来燕歌上学,是你相信我们,爱慕我们的文明,我们只会为你的选择骄傲,不会让你失望,绑你家孩子的。 哪有赊账压孩子的,我还得替你养儿子?你借钱,还不了钱,你就绑人挖矿去,把矿石卖了还钱,直接把绑来的人卖了也行。你地盘内的矿,我们的商人去开,也会给你缴税。你愿意加入我们的海关条约,还能分取关税。 你与我们的商法越是标准一致,我们的合作就越顺畅,你的商业收入就越高。你把自己的地盘建的越好,商业越繁荣,就越是有钱。 商业需要社会秩序呀,士校武汉警察分校,培训的就是警察,就是维护社会治安的警政制度。相关户籍管理与管控,排查,派出制度,你要不要我们帮你培训警务人员,建个户籍体系呀? 商业发展不能被战祸摧毁吧?你的安全谁来保障?自家地盘全民皆兵,还是拉起一支无敌的军队?燕歌之所以繁荣,不正是我们养兵的负担少么,有事大伙一起上就是了。可怎么配合,一堆兵听谁的? 北方军可不可以从你的地盘过呀?你的港口我们的军舰可不可以停泊呀?你遭受攻击时,要不要北方军过去帮忙呀?我们被打了,你来不来帮忙呀? 你需要什么,我们有的就卖给你嘛,需要钱就把钱卖给你。你那里有好东西,我们也掏钱买嘛。森林,矿产,土地,城市,港口,人口,军队,有什么不能卖的?北方军买么,卖你一个千人亭? 你掏的起钱,燕歌都卖你,我再开个就是了。按区买都行,汉昌汉阳,武昌武汉,哪区都卖。区买不起不还有街有地么?汉正街要么?荒地要么?汉江上的码头要么?全卖。 整个码头买不起,买一段也行啊,一段不行不还有泊位么?你买我们就卖,除了挂你的旗,北盟的船不让停,没问题,你的地盘,你说了算。即便是在燕歌,只要是你买下的财产,就是你的。 同样啊,你的地盘,我们看上什么了,也会买嘛,你觉得合适就卖,嫌钱少就不卖嘛。 我们的合作方式,就是条约与买卖,就是讨价还价,你了解了么? 我们在可以轻易摧毁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的时候,却与你商谈条约,讨价还价。你势力大了,难道我们反而会强迫你服从,变为臣么? 你何时真心愿意加入联盟,申请就行了,盟内成员表决通过,你就成为了我们。 时下的我们不是要你如何,而是提前把你当成了我们,给予你文明人的待遇。扶持你开个北盟分校去,我们对你的校长位子没兴趣,只关心你的教学内容,是否与我们的文明一致。 这就是我们的合作,文明的合作,不是要你做什么,而是期望你最终会变成我们。” 公孙度静静的听着,半晌未语,突然心悦诚服的一抱拳:“我真得让我儿子来燕歌上学。” “那就来呗。” 李轩不以为意,“从小亲近我们是好事,哪天你中风不治了,你儿子马上就会易帜,比你扔张纯的旗都快。” 公孙度:“……” …… 正文 第二四二章 朔雪挽风旗,寒光映铁衣 大雪纷飞,丘林染白,松枝压雪挂坠。 斜丘疏林缘,一只肥硕的野兔,趴在雪压的枯枝烂叶上,前肢扒拉着积雪,小眼神亮亮的搜索着枯枝积叶下掉落的松塔,榛子,橡子。 小手一扒拉,一块肥厚的根茎被找了出来,肥兔后肢一撑,上身一立,灵巧的朝中空的积叶上一坐,双手捧着块茎,厚唇一掀,一对板牙露了出来,捧着块茎乐滋滋的啃了起来。 雪在飘,肥兔的耳朵也一直在动,啃两口捧着块茎的上肢就滞一下,兔头一抬,左右看看,小眼神没发现天敌的踪迹,才再次上身一蜷,继续捧着块茎啃。 蓦然,正津津有味啃着块茎的兔贼肥脸一呆,全身僵了一下,身下传来的隐隐震动,引发了吃货的不安。 隆隆的震动贴地而来,震动越发明显,兔贼捧着的块茎随手一扔,后腿一蹬就蹿了出去。 没入林,没与震动传来的西面反向东藏入林内,而是斜向东南,迎着漫天的风雪朝旷野蹿了出去。 漫天的风雪中,一抹鲜艳的红,由西向东而来,飘舞的丝带般驰上缓丘。 “呜嗷。” 一声狼嚎声中,一头通体雪白的战狼,躬身奔驰上丘,低头一晃脑袋,被颈后的缰绳一带,脊背微张,昂首啸天。 “朔雪挽风旗,寒光映铁衣。” 雪狼腹下,一双月牙戟头下红缨飘舞,顺着漆黑的戟杆朝上望去,铁裙下一只藕丝步云履轻点狼腹,耦合鱼鳞叠织的锁片亮银虎甲之后,猩红色的大氅半掩狼臀,风抬猎猎飘飘。 “一朝报君意,十载惹狐疑。” 雪狼背上端坐的骑士,髻盘凤翅紫金冠,冠插朝天双辫雉鸡翎,一手提皮缰,一手斜持长戟点地,俊秀的脸庞昂首望天,薄唇紧抿,隆鼻之上,一对狭长的凤目中满是冷意。 十年前的那个冬季,一班凉州少年怀着满腔热血,迎着漫天风雪星夜北上,一路马不停蹄,千里卷甲长趋,直奔并州。 凛冽的朔雪寒冬,冻不住众少年满腔建功的热血,催万里黄沙,扬威疆上,用滚滚人头搏它个万户侯,一朝折戟,武勋长青,岂不正是边地少年最向往的幸事? 他吕奉先,不正是曾经冒着漫天风雪,纵马扬鞭的风发意气少年? 十年。 “千秋北国,茫茫大地,箭下白鹭且驰,缰上野马竟奔,天无九日,后羿竟无用武之地?” 吕布眼神迷惘,紧握了握手中的方寸画笔,主薄手中的方天画戟,小眼神愤愤,他都有点闹不清楚,他到底拿的是什么了。 “主薄何必介怀,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再搏他个万户侯就是。” 十数骑驰上缓丘,奔随而至,打头的宋宪勒马就扬声安慰了一句。 只是吕布闻声小眼神更抽了,扭头盯着缓步策马靠上来的宋宪:“再叫我主薄,我抽死你。” “哈哈。” 数马齐头并来的魏续、成廉、李封,薛兰等人纷纷大笑,笑中有说不出的畅快。 最热衷功名的郝萌更是兴奋的脸容激动:“桑干一县之许,怕我等平幽并之期可立殊功,或有代郡一郡之封。” 跟在郝萌身后的小校曹性,望着上司的眼神闪过一抹不屑,又很快收敛,自顾摘弓在手,反复轻拉弓弦。 一来检视封冻,二来屈伸保养。 “你不留在并州军,跟我们瞎跑个什么呀。” 成廉大刺刺的一甩马鞭,边地武人直爽,直接就出言问,“你个河内人,就不怕将军屈待你嘛?” “将军何等样人,岂会效丁使州。” 郝萌就是屯兵河内的丁原并州军,却想也不想的就与丁原划开了,“丁刺史泰山郡人,岂会视我如乡党?我一营中主计,又比将军一主薄,好在哪里?” 这话刺到了吕布软肋,虽是心中认同,却还是恼火:“你愿随吾等随就是,休要再提主薄。” 顿了顿,又郑重道,“将军一谓,切莫乱称,北方军中最高军衔才是上尉。将军之称只有二将军,三将军两人,此与仙帅一样,非是将帅之职,皆是北方军起兵时就有的俗称。你我外人,不可乱称将军,图惹人忌。” “奉先何至如此?前怕狼后怕虎,不见当年粪土义气。” 马上的魏续不满的嚷嚷一声,他是吕布的小舅子。吕布正妻严氏的堂哥,却比吕布岁数小,自认“小”舅子。 他对“妹夫”的神射武勇一向佩服,对吕布充亲兵任主薄时的拘谨,看着就不爽,这才与其一起投奔幽州。 众人出来不正是为了出笼,一展抱负么,若还是这个小心谨慎的做派,又为哪般,不由大为不满:“北盟豪气乃北地公认,虽贩马之辈亦可封疆,虽野泽渔子可为国相,虽县乡小吏可拜大将。 与吾等交核之贾诩,不也是凉州赴幽的主薄么?时下却是北盟丞相一般,什么标准都得听他的,便是并州货物规格不符,幽州都拒收,那就是贾诩定的规矩。” 说着,又是啧啧称奇,“一凉州无名之辈,年近四十还默默无名,偏是东赴北盟,可为名震北地的北盟立规矩,一朝名满幽燕。” 吕布默然不语,勒着胯下雪狼的皮缰绳的手却越发攥的紧了。 “奉先,你时下就是无名之辈。” 魏续慨然道,“无人知你是谁,无人晓你之才,那是知你之才的丁原,不愿被人知晓,甚至怕你展才,连舞台都不给你,故而让拎刀的手提笔。 可北盟不是丁原呀,不知从何处知晓你才,竟愿以财帛相借。仅为借你三年,就许了丁原钢刀盾三千副,镔铁枪头一千箱,硬弩八百张,酒布千车。 你吕布吕奉先的名声,就是这么十年不鸣,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一鸣惊人的呀。就是北盟欲重金借你,才让并州虽乡野村夫,亦打问吕布何人,竟值千军之资,一骑当千?” 说着,一指郝萌,面露不屑,“若不是知奉先此去,定得重用,谁会死咬着咱们一起喝风去?” “呸。” 郝萌不怕魏续,恼火道,“合着我跟着还错啦?不为了有用武之地,你们跑那么快干嘛,说好了等我一起,第二天营就空了,我浑家都拉家里了,细软都没收拾好呢我就追你们来了。” 顿了顿,大大咧咧一晃脑袋,“咱多点人,也能抱团不是,妈的没一个识数的,我起码干过主计,能算下钱粮吧?” 这下除了吕布,众人皆左右四顾,仿佛说的不认数的那人,肯定不是自己。 吕布也有点难堪,连他都得当主薄,并州军的文化水平就可想而知了,丁原就不识数,又不重文教,弄的并州军从上到下,全是文盲,一个文士没有。 并州文盲的名声怕是都传到北盟了,这正是让吕布等人难堪的,人家特意提前就说了,来了别忙打仗,先上学,补补课。 这什么烂名声啊,窝在并州都窝成夷狄了。 幸好,义气未失,愿随自己投奔北盟的弟兄还是不少。 吕布略有自得的朝后望去,一百多骑,二百余匹驮着箱笼的役马,散漫的遍布缓丘斜坡上下,马下蹲卧着一头头獒犬。 不少弟兄正借休息的时机松缰歇马,队中架着鹰的鹰人,也把软布套掀开,让一直闷在黑暗中的鹞鹰,回回神。 这就是做主薄的弊中有利了,就是太闲了,没事只能教人弓马武艺,全当放松了。 莫说宋宪、魏续、成廉、李封,李邹等人的武艺是他亲手教出,就是郝萌麾下的小卒曹性,他见其喜射,都教了其不少锻炼腰臂力量的方法,与射艺的法门。 以他吕奉先不输养由基的神射,稍加指点,曹性一小卒,射艺照样突飞猛进。 就是曹性独跑,被郝萌发现,郝萌才一起追了上来。 虽然识数的不多,一个文士没有,可若说弓马骑射,战阵厮杀,吕布还是不怵的。 他怵的是北盟与丁原一样,再一错投被窝住,他非疯了不可。 “奉先何必苦恼?” 宋宪大大咧咧道,“为试你才,北盟且先许一县之地,如此豪气,会怕你展才么?胡骑不过一月一牛之赁,人家出千军之资租你三年,难不成是让你藏手藏脚藏三年的么?” “租三年个屁。” 郝萌嚷嚷道,“三年之后回去当主计?我反正是不回去,人家意思就是明摆着买人的,只是顾及丁原的脸面,才言租。” 说着,冷笑一声,“丁原拿武人当主薄的笑话,还以为就自己知道呢,这下好了,天下皆知了。” 众人差点笑抽,魏续突然来了句:“并州怕是要换人了。” 一言既出,众人皆默。 “你们说,北盟买咱们过去?” 宋宪得意洋洋,“是不是嫌咱们碍眼?” 成廉几人又笑了起来,皆是脸有得色。 宋宪这话是有原因的,并州自年前起就算遭了贼了,先是从西面凉州蔓延过来了羌氐叛军,湟中胡人,占据了西河郡。 继而从并州南部,太行山北麓又开始朝外冒贼,白波谷,黑山等地的黄巾余孽,东寇冀州遇挫,柿子捡软的捏,纷纷北上并州,占据了上党郡。 正文 第二四三章 通行证有吧? 并州军左支右拙,只得退保太原郡。结果雍凉叛军与黄巾余孽连成了一片,打起来了。 这还没完,并州军刚松口气,东面的幽州又过来乌丸贼了,大迁徙一样的成部成寨的朝广袤无人的并州来了,在雁门郡与南匈奴的部族又打起来了。 结果,南匈奴诸部又躁动起来了,诸部乱军从雁门蔓延至了新兴郡。 并州除了一个太原郡,东西南北全是贼,若无吕布等一干“文官”主薄主计披挂上阵,左挡又杀,并州就全是贼了,太原都保不住。 且外无援兵。 凉州北宫伯玉,湟中胡人李文侯,韩遂,边章等先是击败冀州牧皇甫嵩,继而再败戴罪立功被放出来的董卓,朝廷兵马保卫三辅都来不及,哪可能北救并州,还指望并州侧击凉州叛军呢。 这一败,董卓干脆就不认罪了,直接回了凉州,把雍凉地盘的叛军全朝并州赶。 凉州指望不上,南面的朝廷自顾不暇,太行山在朝外冒贼,东面又被赶过来一群乌丸贼,北面的南匈奴诸部又乱,贼势如炽。 没有救兵了,撑了快一年,并州众将心里多少有数了,幽凉俩王八蛋就是看并州笑话的,家里贼全驱并州了。 并州人口才几十万,一下东南西北全是贼,被分割成了中丁原,西羌氐,南白波,北匈奴,东乌丸五部分,四分五裂,比闹黄巾还热闹。 哪有这么巧的,东西南北全来贼,成廉等人私下猜测,定是幽凉不怀好意,欲驱贼兵灭丁原。待丁原被乱贼所灭,幽凉再请旨朝廷,平并州之乱,吞并州即可。 杀丁原吞并州是造反,可丁原被乱贼杀了,并州被贼占了。那再平叛占据并州,就是忠臣啊。 可让吕布、宋宪、成廉、魏续,郝萌一班并州军将得意的是,他们是没本事把东南西北的那么多贼全剿了。 可突入太原郡的乱贼,羌氐贼,南匈奴贼,黄巾余孽,乌丸贼,无论汉贼胡匪,全让他们杀回去了。 除非凉州与幽州脸不要了,让雍凉军与北方军直接上场,否则就靠乌央乌央的一群群彼此攻伐的乱兵,拿丁原也是无可奈何。 “可丁刺史还是宁要千军资,不要千人将啊。” 魏续神色闪过一抹黯然,口中仍是以“刺史”相称,“北盟租赁奉先一人的军械,可武备万军。丁刺史就是明知北盟不怀好意,又岂能不自断双臂?” “咱们算是丁原的左膀右臂么?” 郝萌按说应与屯兵河内的丁原最近,可他与吕布一样,要的不是被人“赏识”,结果“识”武勇而“赏”笔吏,一窝到底,这不是毁人么。 他忠的是功名前程,是能让他一展所学,予他功名利禄的人,神色惋惜,“可惜乌丸不成器,短短半年,三部俱崩,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说着,唇动了两下,终未提及丁原。 以他们对并州军的了解,若有北盟军械粮秣支援,起义军反身取丁原,易如反掌。 可这话说出来,名声也太不好听了。 “走吧。” 吕布深吸了口冷风,一口白气缓缓吐出,气韵绵长,似要把胸中积气一吐而空,“往事已矣,朝前看吧,生逢乱世,又一身武艺,总有用武之地。” 说着,一抖皮缰,催雪狼直下缓丘。 “咻。” 魏续双指入嘴打了个呼哨,夹马中举臂一摆,示意队伍起行。 漫天风雪中,一行人马继续上路,向东而去。 入幽州境代郡百里,残破的景象与并州别无二致,郡道旁时不时就能看到大片平整,或一道道隆起的荒地。 不像是秋后收过一茬的样子,更像是抛荒的农田。 路旁不时能看到成排的粗冠老桑,没有修枝的痕迹,路遇的零星茅屋,皆是空荡荡的无人,与贼兵四起的并州一样,一派遭贼躲避战乱的模样。 雪第二天午间才停,一行人进入平野县境,离县城尚有十数里,才总算见到了人烟。 林间伐薪烧炭的黔首,路上徒步挎着篮子的村妇,推着小推车,车上堆着刍秣的乡民。 大多远远看见一行骑兵,就远远的避开了,可见到了人烟,还是让一行凉州人马的脸上多了些鲜活。 “有点慢。”马上晃晃悠悠的宋宪,幽幽来了句。 “什么慢?”一旁的魏续随意问了声。 “乡民跑的慢。” 宋宪大仙一样,眯眼看着一个推着独轮车,掉头朝回跑的老汉,“车都不扔,善财难舍,怕是这地儿没遭过兵祸。若是并州乡兵大路遇骑兵,肯定车一扔就钻林了。” “把旗打出来。”后面的吕布扬了一声。 “什么旗?”宋宪下意识的扭身问。 “就是那个旗。” 吕布没好气的抬臂一指,示意宋宪自己看。 宋宪愕然回头,就见道路尽头,远方一杆红底白“卍”字旗,被一个跨着毛驴的乡民擎着,咯噔咯噔的正朝这边迎过来。 “这是看病的旗还是北盟的盟旗?军中急救包上是左叉还是右叉?” 魏续揉了揉眼,一边俯身从马囊中掏旗,一边盯着远方飘来的旗,骂了句,“妈的,这个左右扭的符号我老分不清,看久了晕。” “让你打旗,又不是让你看旗。” 宋宪一斜身把魏续刚掏出来的旗拽了过来,抖开冲骑驴而来的乡兵甩了甩,又合起来扔回了魏续。 魏续叫过身后一个骑兵,甩手把旗扔了过去,吩咐道:“找根马戟挑了。” 骑士接旗领命而去。 “你们哪来的?” 擎旗的乡民骑着毛驴直接迎了过来,只不过远方的路上,又出现了两个骑骡马的乡民,原地驻足,正朝这边张望。 “并州。”魏续扬声答了句,懒洋洋的。 “进了代郡,平野是第一站么?上站哪,要去哪?” 擎旗的乡民很奇怪,不问干嘛来的,反问是不是从并州过来,直入的平野县境。 “对,我们西南曲阿过来的,没走西边的班县。” 魏续是武将,地理与方向是基本功,“没往标氏北渡桑水,打算从平野向南绕过浑水,从代县经当城入上谷,在潘城歇脚。” “好。” 擎旗的乡民看到了队中的盟旗,打问,“我看你们有旗,通行证有吧?” “通…” 魏续懵了一下,下意识的扭头朝吕布看去。 吕布也愣了一下,一晃神才想起来什么,叫过一个亲兵,拿过一个皮革包,从中抽出了一个革皮册子,让亲兵递了过来。 “走吧,报关。” 擎旗的乡民接过通行证,一看全空白就又合上了,潇洒的一摆手,驴头一转,带头前走。 “报…报关?” 魏续又懵了一下,忙问,“报什么关?” “幽州海关呀。” 擎旗的乡民扭身回了个鄙视的眼神,一副你这都不知道的样子,“俗称绿林关嘛,你们好幸运呀,没直入平野县城报关。” “你…你们不是平野县的乡兵?” 魏续有点傻了,幽州绿林关久闻大名,可突然一个骑驴的过来,就是绿林关了? “我们不是县里乡兵,我们是徐老爷家的家丁。” 擎旗的乡民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一副你们好幸运的样子,“你们走对路啦,在我们徐老爷这儿报关,盖戳钱八折,从不乱收费,跟我来吧。” 说着,扛着杆旗,赶着小毛驴,咯噔咯噔的朝回走。 一百余骑二百多匹马,一行凉州人马晕晕乎乎的跟着一杆旗沿着小路走。 有了擎旗的骑驴乡民引路,路上再碰到的乡民,不过好奇的看看异乡人,自来熟的错身而过时,还问着聊几句:“哪来的呀。” 倒是没人再一见他们就跑了。 沿着路走了三四里的样子,一座坞堡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模样很怪的“坞堡”,与县城的方城墙不同,是墙面带石柱一样,坞堡四角皆是凸出来的圆柱体岗楼,每个岗楼上都飘着红底白色万字旗。 与城垛相仿的石栏杆后,可以看到有人在贴着垛口朝一行人张望。 可是,与城墙不同的是,岗楼不光是岗楼顶上有人,岗楼中间似不是实心的,圆塔一样的岗楼似乎是中空的,开着一溜溜的窗户,“城墙”里好像也有人。 “怎么样?我们这堡阔吧?” 擎旗的乡民一副得意的派头,冲身旁并排问话的魏续扬了扬眉毛,斜脸吐了口吐沫,“马勒戈壁,一群乌丸杂种还想来劫我们徐老爷,我们三百对上千啊,狗日的尸横遍野,我起码就射死了八个。” 说着,又是遗憾的一摇头,冲目瞪口呆的魏续道,“可惜你们来的晚,早几日路旁一溜的杆儿啊,上面全挑着人头,从老丸子到小丸子。可惜盟里后来不让这么干了,说要讲文明,姥姥,要不是他们把乌丸撵的满地乱飞,怎么会摸到我们这儿来?闹黄巾的时候我们这儿都没遭过兵灾。” “幸运。”刚提马凑过来的宋宪,听的也有点懵,没见过这么骄傲的乡民。 “幸运个啥,幸亏我们黄巾的旗扔的快。” 擎旗的乡民晃了晃手里的大旗,一脸唏嘘,“乱世啊,真他妈乱,旗一打错就得玩完啊。县令势大,就得打朝廷的旗,老实缴粮呀。抗赋抗捐,就得打山寨旗啊。黄巾腾一家伙闹那么大,不得试着打个黄旗看看?幸亏老爷扔的快呀,时下是红旗说了算了。” 说着,一指头顶的大旗,“你看,红旗上又多了个白叉,越混越好了呗,哪跟黄巾似的,旗都不带变的,妈了个巴子的,一点都不文明。” 正文 第二四四章 什么坞堡?炮楼! 徐氏堡很怪,防御建筑怪,领地布局怪。 正当并州一行人马,以为会入堡门大开的坞堡时,却是堡前一拐,顺着右手边的小路,从坞堡的南侧朝东走。 路南则是人马无法通行的山丘。 顺着小路穿过坞堡,眼前豁然开朗,木屋,高寨,瓦子,棚舍,畜栏,市集,民居,全部坐落在一块两丘夹一池的“池”中,葫芦肚。 西面扼守葫芦口的是坞堡,南北皆是夹着的丘陵,徐氏民居与门町市集皆在坞堡后,更东面是河。 “这个布置。” 徒步牵马而行的宋宪,与身旁的众人一样,皆在边走边观察周遭的防御。 “这内应都使不上。” 一旁的成廉吧唧吧唧嘴,挠了把鬓角下的腮胡。 城墙防外不防内,内是上城楼梯,城内一旦叛乱,太守县令都得上城墙躲。 黄巾破州开县,叛军破城,若是用内应,再好的城墙城防,拿下一点,夺下一个城门,全城就破了。 执金吾宵禁,城内市场用城墙包成“瓮城”,洛阳等都城只有宫殿,官衙,军队,城内不允许平民居住,皆是为防内乱。 且城周越大的城,就越是容易破,最好破的是长城,其次是都城。 首都城墙是规格最高的城墙,但首都最守不住,最易攻破的就是首都。 一旦兵临城下,首都投降最快。 首都威风凛凛的“禁军”,一般就是最样子货的军队。边民乡民都能参与守城,淳朴,首都的人就算了。 潼关等关隘一破,关中没有任何守卫的意义,再高的城墙守不住。 州城外的县城,就是州城的军堡,首都外的关隘,州城,一个个县城,就是首都的军堡。 城墙,长城就是一层皮,真正的支撑点是纵贯长城防线,绵延千里的一座座军堡,可以储存粮食与驻兵的军堡。 北方军横扫塞内长城一线,没有动过长城一下,根本连接触都不接触。但塞内一下,绵延的军堡群全被隔绝,二十万幽州边军,戍卒,屯田兵,实际已尽归北盟所有。 除非边将引鲜卑入关,否则内陆通道全被隔绝。别说军械补给,盐布都过不来。 虽然幽州边军未与北方军打过一下,却已实质向北方联盟投降,归属北方军作战指挥序列。 北盟不寄希望于边军不引诸胡为援,不寄希望于“忠”,而是先引诸胡为援。 塞外秽貊,挹娄,肃慎,从西至东,直至长白山的吐谷浑乌骨赫连部,在“火炬方案”执行前,就已与北盟狼狈为奸了。 边军将佐想引援塞外诸胡?没有援了,塞外诸胡与北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与冀州剿太行黑山,最怕北面的公孙瓒动一样。灭三郡乌丸阶段,北盟最怕的就是与塞内外诸胡同样有勾连的边军异动。 怕引发连锁反应。 边军与长城一样,是只可对外,不可对内的。 当年秦将扶苏蒙恬的北方军团南调,就造成了汉初匈奴的崛起。 可若像是秦驻扎岭南的南方军团那样不动,又会让项羽起于江东,灭秦。 可又是因为南方军团没动,南方没事,中南半岛直至越南交趾等郡,秦灭仍属大汉所有。 历史上凉并幽边军纷纷南下,参与群雄逐鹿,后果就是五胡乱华。 让北地门阀,边军将佐激赏的,就是北方军对乌丸作战期间,未抽调幽州边军一兵一卒。 塞外的北盟附庸军,部族武装都纷纷进关参战了,反而大汉边军从始至终,一兵未动。 就是因为这一举措,导致边地士族,边军将佐,纷纷派出子弟,前往燕歌就学。 与北方军不与幽州边军接触,二十万边军就投降了一样,吕布、宋宪、魏续、郝萌,成廉等并州将佐东来,实际也是被气机牵引的。 “这坞堡凸出的岗楼,是箭垛啊。” 宋宪等人皆是军将,堡后聚落的布置虽巧,不过借助了地形,并未被众人放在心上,心神始终被怪模样的坞堡吸引。 绕坞堡而过,离得近了,才看到“圆柱城墙”上的一道道窗,全是射击横窗。 城墙单对的是正前方,是一面,而一旦攻城的人近至城下,城墙上守军的弓弩就失去作用了,只能用石头砸,热粪浇。 绝大多数的大县,城墙不超过两丈,沙袋一丢成坡,或攻城云梯一架,城墙上的守军就只能拿矛与攻城的对捅。 可徐老爷家的这座坞堡不同,城墙凸出的圆柱岗楼,面对的是扇形,可从背后射杀近至城墙下的敌军,云梯上的一串人,都能用弓弩从背后射杀。 藏在中空岗楼箭窗后的弓弩手,岗楼下的敌军仰射不到,攀城不得,岗楼上与箭窗后的守军,却可以扇面射杀包括堡门前的敌人,使攻城人马腹背受敌。 “嘶,这是什么鬼坞堡?” 宋宪等人越打量越是神情凝重,碰上这号凸出岗楼的坞堡,骑兵奔射都使不上,用骑兵打下来更是天方夜谭,怪不得乌丸不啃北盟的坞堡,这怎么啃的动? 就是蚁附攀城,都要做好尸山血海的准备。 “什么坞堡?炮楼!” 擎旗的乡兵绕至堡后门町,对并州众人的惊讶表情似是见惯了,一边收旗,一边得意洋洋道,“我们家老爷就正攒钱呢,我们这是一式棱堡,四角四岗楼,装备的是‘密集阵’防御系统,以密集弩矢为主,千把乱民扑到城下,一顿饭就清光了。” 说着,又是遗憾的一摇头,“可对盾牌呀,重甲呀,杀着就费劲。我们家老爷去盟里的大堡看过,准备加装‘火神’系统了,那个天崩地裂呀,别说盾牌重甲了。我们老爷说了,就是冲车冲到堡下,照样炸崩它。” 宋宪有点懵,城防虚实就这么“漏”出来了? “你们要是家里修堡,可以来找我们徐老爷。” 擎旗的乡兵对泄露城防没啥概念,反而一副为你们着想的模样,“这堡好归好,打起来废弩呀。那弩箭泼水一样就洒出去了,瞄都不带瞄的,废箭呀。我们徐家堡的弓弩价格公道,十里八乡都说好。” 说着,又是对宋宪等人古怪一笑,“我看你们提刀拎枪的从并州过来,造反的吧?来我们这儿就对了,白波谷,太行山的豪杰都来我们这儿买弩。你放心,跟燕歌市面上的兵甲刀弩一样,我们就加点脚费,真不挣钱。” “…呃?” 宋宪,成廉,魏续几个面面相觑,郝萌更是嘴角抽抽,脸色崩溃,“合着白波贼手里那么多弩,全你们这儿来的?” “什么贼不贼的,都是混碗饭吃。” 收了旗的乡兵夹着个杆子,大刺刺的一摆手,“我们倒是想都从我们这来呢,可我们这地方偏,为让人来我们这报关歇脚,我们连自家的那份盖戳钱都给你们免了。” 说着,一指町前一座青瓦木柱遮廊通舍,“天寒地冻的进屋烤烤,喝碗热茶,杂碎面,臊子面,羊油烤包子,牛肉小丸子,越吃越热乎。马怎么刷,料怎么喂吩咐舍内伙计就是,歇歇再报关,不急。” 并州一行人马皆有点傻,从狭长的堡丘夹道出来,一融入人烟突然旺起来的堡后町,倒显得松散了不少。 长瓦舍前的栓马柱前,露天拴着不少马,一个个多穿敞褂青衣,似充伙计的乡民,抬刍料的抬料,饮马的饮马,扫粪的扫粪。 一见百余人二百多匹驮着箱笼的“武装商队”过来,对并州众人马身上的刀弓剑戟非但不惧,反更是欣喜的模样,一个个自来熟的迎了过来,笑容满面,做势帮着牵马。 通舍进出有人,时不时有牵马驮包,徒步的人走过。除了青衣褂,套着袖头的伙计,并州众都有点分不清,其他人是本地乡民,还是过境商旅,都是一脸匪气,不似善类。 非良善之辈,眼神就能看出来,会正眼看佩刀背弓的并州众不说,有的还是瞥着看,甚或与宋宪等人的眼神对视,眼神毫不退缩,互不相让。 这不是老实巴交的乡民眼神,在营里这么对视都能打起来。 坞堡后的门町不像村,更像个“集”,数九寒天的人来人往,显得人气颇是热闹。 舍廊下还摆着摊,堆着藤篓皮垫,魏续走过去,蹲在一个卖褥子毛垫的摊前看了看。 他刚伸手在摊上扯了对半指甲厚的鞋垫,对着靴子比划,摊后坐在小胡凳上,正在嗑瓜子的妇人就是一瞥眼:“大了,我给你改改。” 妇人说着,不等魏续答话,俯身抄起摊上一沓厚羊毛毡鞋垫,抽出一对,拿起摊上绑着花布的铁剪子,“咔嚓咔嚓”削梨一样,就把一对厚鞋垫剪小了一圈,随手朝魏续身前一扔:“试试。” “我就看看。”魏续颇有些不好意思。 “看能看出来穿着舒服不舒服?” 摆摊的妇人有力的一挥手,“穿上试试,穿着合适不想买,走你的,俺还能讹你?” “行。” 魏续服气的一点头,把鞋垫抓起来扯了两下,试了试手感,脱靴就朝里塞。 他不是不想试,是不好意思当众脱靴,可既然卖货的都不嫌味儿大,他还能嫌自己不成,靴一脱就把鞋垫塞了进去。 正文 第二四五章 这鬼地方可够邪性的 “嘿。” 重新套上靴,魏续一踩上靴子,就明显感觉脚底板下多了厚厚的一层,不触地了,暖和了,也不凉了。 加上是新鞋垫,不潮,发干,又厚,踩在地上走了两步,感觉脚下挺舒服的样子,走回摊前重新蹲下,捡起一整沓捆着的厚毛鞋垫,豪爽的朝妇人身前一扔:“都剪了。” “没说的。” 摆摊的妇人大赞一声,给了魏续一个你好帅的眼神,手里瓜子朝兜里一揣,立刻俯身抓起铁剪子,手脚麻利的剪起了鞋垫。 并州众有的牵马随伙计一起到舍后卸包,有的进了舍屋,也有的在廊内的一溜摊前驻足,好奇的看着琳琅满目的一堆堆货。 一乡下豪强地盘上的地摊,不少比太原县里的商铺货物种类还多,不少东西没见过。 “这脚垫子剪不散?” 宋宪踱了过来,见摆摊的妇人手里剪刀纷飞,好奇的在魏续旁边蹲下,伸手拿过一长卷用草绳捆着的鞋垫,拽出来一个,捏扯掰着细看。 与纳的鞋底不一样,似乎就是一片压了个瓷实的羊毛,偏偏边缘不散线,顺口问了下价:“多少钱?” 魏续也不知,看向摆摊的妇人。 “一对一毛。” 妇人手下剪刀不停,头一抬回道,“这一捆二十对多两副,多的两副饶的,算你整两块。” “嗯。” 魏续点了点头,知道摆摊的妇人说的是汉元,莫说幽州,并州五铢钱都大跌。 只不过并州军将倒不是拿汉元,多是把五铢钱换成了金玉财帛,粮食布匹等抗跌的实物,这又反过来造成了五铢钱的加速下跌。 可北盟的汉元魏续等人都是有的,只是不多,就问摊后的妇人:“你们这儿有换钱的吧?” “有。” 妇人向前一倾身,右手剪子朝腹下一收,左手一横,顺着廊道朝右一指,“呐,门口挂着铜钱吊坠牌的那里就是,工商银行,你们报关划价缴费也是在那里。五铢,杂色金银都能换钱。” 顿了顿,看了眼灰头土脸的魏续与宋宪,又顺着一指,“工行旁边那个挂红灯笼的是典当行,你们要是有啥玉啊丝啊不好估价的,可以先压在那里回头赎。马匹,山货也可以压,只是压期短,过期不赎就拍卖了,俺家骡就是在典当行拍的死当。三岁牙口的壮骡,才五十块,可划算了。” “典当行?” 宋宪跟魏续都有点懵。 “对。” 摆摊的妇人一点头,又是一指,“银行的牌价是一样的,到哪都一样,可典当行不一样,那家少林典当行欺生,店面位置好,傍着银行,专坑外地人。我看你们买鞋垫这么爽快,多跟你们说一句,朝东集拐进去,就能看见一对红灯笼,那家也是典当行,苏富比典当行,掌眼的师傅比少林秃头的掌柜,公道。” “苏…苏富比?”宋宪跟魏续更懵了。 “对,说是盟里苏当家开的。” 摆摊的妇人神神秘秘道,“都传早前苏当家的当过响马,颇是认识一些坐地收赃的山寨,时下盟里又不让乱抢商队,黑店都不让开了,登记的人一失踪,盟里就来人查了。 俺家拍下的骡,就是东营胡老三的,开黑店宰客商,来俺们这销赃,以为没人知道。一家六口连伙计,全让盟里来人逮走了。少林的师傅说,回不来了,想把俺家拍下的骡再买回去,多开了十块钱呢,俺男人说了,不多给三十,不卖。 宰人的不让乱宰了,又都不识数,就都跟苏当家的学,合伙开典当行了嘛。销赃,收赃,估价,他们可熟了。 你拿假金子骗的了银行,都骗不了他们。掌眼的师傅原来就是收脏的,价格估的还是很公道的。放心吧,典当行只宰钱,不宰人的。” 宋宪更晕了,魏续反而听出了什么:“登记的人一失踪,盟里就来人查?报关登记?” “对呀。” 妇人一边拿剪刀剪鞋垫,一边随口道,“你们在我们徐家堡一登记,从哪来,目的地是哪。沿途遇站,都会为你们盖章。目的地要是没收到你们,你们在哪失踪的,盟里就会派人找你们嘛,胡老三的黑店不就是这么被查出来的?” “目的地收到?” 魏续装作不信的样子,笑呵呵问:“这还能找着啊?路上耽搁了,改路了,不去目的地了,不行啊?” “行啊,可你们还是登记的好,我家男人就是帮人办报关的,一人一元的印花税而已,别省保命钱。” 妇人同样笑呵呵的,“不在海关登记,让胡老三那号的宰了白宰,让山寨抓了谁救?没人管你们死活。你们一登记会有一串号,每过一站盖戳留号,变更目的地没事,逾期没事,站变号不变,肯定能找到你们的,放心吧。” 魏续笑呵呵的又与摆摊的妇人聊了聊家常,待鞋垫弄好,交过钱与宋宪离开摊位,脸色马上就凝重了起来:“这鬼地方可够邪性的。” 更邪性的是他们遇到了黄巾。 当天下午,就在魏续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白波贼郭太的部将杨奉,正在他身前丈远的柜台外,认真的挑弩。 徐家集毗邻瓦舍的一间敞门通铺内,三圈矮柜后,墙上挂满了各式的手盾,钩镰盾,弧盾,皮盾,燕字牌,一具具形态大差不差,皆是秦汉十字构型的弩,挂满了整墙。 杨奉身前的矮柜上,摆着已拆散开的弓背,辅杆,弩臂,矢槽,弩机,各式弓弦。 不同的弓弦还有不同的颜色,旁边散放着双尾翼与无翼铁矢。 “…标弩按上回六百一把可,我替家父做主,且可一把再让你五十。” 柜台后一个年岁不大的小掌柜,边掰着手里的矢槽,边冲柜前低头组弩的杨奉道,“这型‘铁十字’,燕歌市面都缺货,没一千拿不到的。盟内直供我们徐家堡的一共才一百三十张,这是守城的军械呀,若不是老客,拿我都不拿出来,我店里就没几张。” 顿了顿,指了下一旁柜上摆的弩,“倒是二石标弩,堡内库里加正在用的还有三百张上下,你要的多我再让你点,一弩多配一弦加六十矢,多送你一倍的弩箭,” “一百二十矢射不完。” 杨奉头也不抬,淡然回了句,“弩就散了。” “保六十矢。” 小掌柜抹了把脸,眨眼道,“二石标弩,仰角极限射程六百尺,三百尺十二矢可上箭垛五矢。二百尺有效杀伤,五十弓箭步了,还不够用么?十石大黄弩倒是射的远,远达千尺,箭重,六百尺外还有杀伤力,可有几个人能拉动的?” 说着,得意道,“省力省钱,上弦发矢快,不用教就会瞄,维护简单的弩,才是好弩。六十矢够打三十只野羊了,不用教不用维护,拿起来就射,还想啥?弓不练个三年,五十步内能射中一头猪?” 小掌柜目光炯炯,似笑非笑的看着杨奉,那意思:给你们超长射程的反曲弓,你们练的出精锐弓手么? “我要六百尺内还能射中一头猪的狩猎弩。” 杨奉盯着小掌柜,淡然道,“钱不是问题。” “问题是我没有。” 小掌柜气闷的挠了挠头,没好气道,“我们把自家堡里的军械,卖你们就不错了,军用弩我哪有。燕歌市面上最好的弩就是铁十字了,是标准二型弩,比早前的标弩强了不是一点两点。” 顿了顿,看了眼杨奉,认真道,“我们卖自家堡内军械,是盟内直供价,我们定了,一是可以延期付款,二是卖了还能补,我们有利可图。 你说的狩猎弩,不是不能卖,不敢卖,是这一型号不是盟内的直供弩。燕歌市面就有,但要三五千元一张,这我们哪压的起?你压我五千,我回头给你弄一张就是了,现货就没有。” 小掌柜似乎要对杨奉说明,重弩,贵弩不见得好,顺嘴就鄙视了一句:“我店里就有张大黄弩,六十丈内也能射猪,可你拉的动么?拉的动我送你了,要不要试试?” “…俺试试行么?”杨奉身后的一个小跟班,弱弱的问了声。 小掌柜斜头一看,一个灰头土脸的乡下方脸小贼,一副饥民的样子,一看就是白波贼里的喽啰,面露不忍:“十石弩啥意思知道么,弓弦要吊十石粮食,才能拉满,一千二百斤啊,能把你崩出去。” “俺就想拉拉试试。”方脸小喽啰憨声憨气,一脸淳朴。 “你说试试就试试?” 小掌柜一摆手,冲大哥,“小孩别闹,一会儿哥给你买十个包子。大黄弩可贵了,镇店之宝啊,你拉坏了赔的起么?” “又说俺拉不动,又怕俺拉坏。” 方脸小喽啰倔强的一抹鼻子,“就是看不起俺呗。” 说着,把腰上一个布口袋一解,手拎着一提,“俺拉坏了,赔你袋金沙。” “嗬。” 小掌柜一瞪眼,好不容易装回大哥,居然遇人不服,大拇指朝后一竖,同样倔强的一抹自己的鼻子,恶狠狠道,“小弟,知道你面前这么帅的哥哥是谁么,徐家堡少堡主,徐进,人送外号幽州小飞将,弓马不输吕奉先呀。” 顿了顿,郁郁望天,“可是天妒英才,就是我太谦虚了,打飞了上千乌丸的猖狂进攻,居然他妈的没人传我名声,让吕布飞我上面了。” 门口的宋宪,魏续,成廉等人挠脸的挠脸,眨眼的眨眼,皆是面色古怪的看向一旁脸色更古怪的吕布。 吕布看着郁郁望天,比他造型还帅的小掌柜,单手一捂眼,有点怕被小仇家认出来。 “可我徐进何等英雄?” 谦虚的小掌柜脑门一扬,啪的拍了下柜,“哥明知你拉不了我的大黄弩,还能欺你一袋金沙?” “大哥。” 小喽啰闻声脸上的傻色一收,看向小掌柜徐进的眼神,陡时清明了不少,语气却依然憨厚,“我拉的动。” “跟我比谦虚是吧?” 徐进的眼神一斗鸡,掐着腰生气,“你拉的动我跟你姓,你叫啥?” 小喽啰憨厚的挠了挠头:“徐晃!” …… 正文 第二四六章 公共澡堂 “哥,我来吧?” “滚一边去。” “哥,我手艺可好了,一巾高举云中,纵去四海横穷,骤搓绵揉,安步当弓,横推表里山河动,纵消百骸忧心忡,飞流激荡雾朦胧,出水芙蓉浴小葱…...” “滚…滚滚蛋…” 水雾朦胧的澡堂中,徐进一丝不挂,扎着马步,单手高举搓澡巾,正在向赤条条趴在圈形石台上,由亲兵搓澡的吕布,推销自家的手艺。 一圈石台正中,是个火锅造型的石制喷泉,一个葫芦坐在翘角盘上一般,葫芦口咕嘟嘟的喷水,水溢砸下圆盘,溅出了丝丝凉气。 澡堂闷热,小冷气一激,反让人心神舒爽。 花坛式的喷泉中央上空,石制高穹明亮,开着天窗,采光通透。 水塔与烧热水的锅炉,就在大澡堂之上,抽水翻车把水送上水塔,由专人烧开,通过甬道送下澡堂。 “你离我远点。” 趴在石台上的吕布,抹了把脸上的蒸汽水,挥手甩向伸头又凑过来的徐进,牙根紧咬,“我能把你搓死你信么?” “那行吧。” 徐进不以为意,颇为失望的收了一手单举搓澡巾,斜身扎马步的唯美造型,冲趴在花台上的吕布谄笑一声,“哥,我去给你倒壶茶哈,我藏的毛尖,比茉莉回味悠长呦…” “滚。” “诶。” 徐进脑袋一耷拉,转身朝外间走,走几步又是一回头,“哥,修个脚不?” “我就想修你。” 吕布眼中闪过噩梦一样的神色,趴着颓然的一摆手,“我武艺全传你就是,你放过我吧。” “啪。” 徐进喜的一拍手,原地蹦个了高,又打了个响指,“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小手一背,晃着鸟,哼着小曲走了。 趴在石台上的吕布,看着吊儿郎当晃出去的徐进,唉声叹气:“这孩子能长到这么大,不容易。” “这小堡主家的大澡堂倒是阔气。” 旁边给吕布搓澡的老兵,拎起台下一木桶,一边朝吕布背上浇水,一边发感慨,“比地主家大院都大,堂子里能跑马。” 吕布被热水浇的微微眯了下眼,透过朦胧的雾气,斜脸朝做看去,三个硕大的陶砖砌地池子,池内壁一圈坐着成廉,曹性,李封,李邹等并州同伴,不少人头顶毛巾,正一边泡热澡,一边热络的聊着。 池内除了他们,多是操着南腔北调的外地客,许家堡本地人,大池旁还有个池浅的“娃娃池”,俩孩子正在泼水撒欢,一个小不点正被大人训,哭着就是不下池,怕烫。 魏续,宋宪几人则去了烧炭的侧室,体验干蒸去了。 “公共澡堂是里一级标配,北盟啥都有标准。” 吕布被热水激的皮骤紧又松,小凉风一吹,倒真是有些纵消百骸忧心忡的舒爽感觉,“小进说是像是他家堡,就是‘里’堡级的,关里,市里,民里,军里。他们家早先注册的就是关里,公共澡堂,邮局,统购点是标配,后来又多了至少一家盟内注册的银行机构网点进驻,公共驿站,公共厕所,圣公会诊所,半径十里内各道路的路牌设置。” 他是烦徐进,倒不是反感,反是从徐进身上打听了不少东西,“里要升级成亭,就又多了公共图书馆,公共小学校,公共剧院,圣公会医站,公共安全亭,对亭内排水沟渠与垃圾处理都有要求,半径五十里内的道路标牌都要竖。” “就是咱在路旁见的那木杆上的横牌?”老兵俯身边搓边随口问。 “嗯,北盟重贸易,方便外地商旅的。” 吕布趴着哼唧一声,“上谷郡的乌丸,逃难的路上都能在代郡找到小进他家堡,就是有路牌指示嘛。他爹把路牌都竖到一百里开外了,想客商来徐家堡报关嘛,那贼也能来呀。” “一个乡下豪强,私集不输县城,家堡比县城难打就不说了,一家居然就窝藏几百把弩。” 老兵啧啧称奇,“这军备钱粮皆不缺,旗一竖就能招兵啊,北盟不怕豪强造反么?” “北盟跟朝廷郡县不是一回事,怕的似是豪强,还不够强。” 吕布没好气道,“钱粮越丰就越是花钱,招商的路牌也招贼啊。要不徐老堡主能心急火燎的要升级,怕人眼红,劫他呗。 北盟的里堡武备升级,可不是木杆上插个铁头就算枪了呀。弩箭射出去起码还能回收,可那啥‘火神’系统一升级,坞堡上扔的就是手榴弹了,说是一炸就没了,比石头热粪好使,就是回收不了。估计跟集里卖的炮仗差不多,一响就碎了呗。 徐家堡是有不少弩,弩都嫌杀贼慢,老堡主还要弄手榴弹。可别说弩了,弩箭徐家堡都不会造啊,别说手榴弹了,炮仗都得从燕歌进货啊。 徐家堡杀乌丸贼行,可要北方军开过来了,有啥好打的,北盟敢让徐家堡杀贼如宰鸡,那把徐家堡老少全宰了,估计也就跟杀鸡仿佛。 徐家堡是挺红火,可越挣钱越花钱呀。里升亭,亭升乡,乡升镇,镇升市,北盟那些升级的硬标准,公共设施建设,道路兴修,维护,比军备升级还花钱。 一个亭的硬性公共图书馆标准,就是一万册藏书啊,这比一个州都厉害。不分士人黎庶,任谁都得让看。 新定的市一级标准就更邪乎了,还得有大联盟球队,马球队,足球队,手球队,啥也不干,就是养一群傻子抢一个球,让百姓看笑话,队与队打联赛,争夺联盟杯,这尼玛有多少钱够的?” “这公共澡堂不亏钱吧?” 老兵边搓边四顾看了看明亮开阔的大澡堂,“大人一元,小孩五角,这让我洗我都洗不起呀。” “那就到私人澡堂子里洗呗,五分钱就进。” 吕布不以为意,“有了燕歌公共大图书馆,看书不要钱,一借书证却顶常人一年工钱,才有了民间租书的小屋,民才知书为何物。北方军总医院收治不了四方病患,可有了标准《医典》,有了中成药,游方的郎中不用开方,照样能卖大力丸。 丁公也想学北盟竖大旗,立规矩,可就是学着都吃力,就是立不起来嘛。就连军中小小的一个急救包,别说包里面的东西,咱并州连一样的皮都造不了。 标准一致的防磨厚布,鞣制皮革,两个急救包放一起,一模一样。偏与北方军绵甲一样,皆是从分散各地的家庭民户加工而出。 人家的规矩就立在那里,咱看都看不懂,标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咱学都学不会。按北盟的说法,咱就是野蛮人哪,一个小小徐家堡的公共澡堂,整个并州,没有。 你以为公共澡堂是为赚钱而建么,人家是为了文明,第三帝国的文明。” 北盟的人力大喇叭,功率谈不上高,可在信息匮乏的当下,穿透力与辐射范围还是不小,起码吕布都被忽悠的不轻,衷心的向往起了“文明”。 正是对文明的追求,并州众从公共澡堂出来的时候,换下的破衣烂袄,全变成了包袱卷,身上是一水的“军大衣”。 长及过膝的绿色棉大衣,大领竖排扣,领肩刀削棱线分明,束腰大摆。 这是北方军冬季制式防寒大衣,简称“军大衣”,再配上雷霆冲锋帽,简称“雷锋帽”的毡绒翻毛遮耳帽,帽中心一个镶红白“卍”金属帽徽,腰束武装带,斜挂军刀,裤套皮靴,就是北方军士兵的经典越冬形象了。 时尚风暴,能让人一见到就羡慕到流泪,妒忌到崩溃。 这套越冬行头,就是北盟的超级时尚,引发了无良小作坊的争相仿造,除了没有军徽,肩章等军用识别符号,与北方军冬季制式军服是一模一样的。 并州众穿的就是一水正版的军大衣,只是没有任何军徽标记,吕布的翻毛大帽子上,闪烁着金属色泽的“卍”帽徽却在。 这是徐进的帽子,他是北盟注册民兵,预备役上士。 “嚯,神清气爽啊。” 蒸搓掉了一身油腻,热水一泡,脸上胡子一刮,一出澡堂冷风一袭,鼻间是淡淡的衣料清香,竟是觉得脸上皮肤的感觉都清晰了许多。 去了油腻死皮,脸蛋变的又绷又紧,吹弹可破的样子,似厚脸皮都薄了不少。 一洗一蒸,脚底的湿滑凉意与周身冷飕飕的感觉,消去无踪,变的血肉皆热,甚至感觉穿着大衣都热。 不少并州士卒衣襟半敞,甚至军大衣排扣全开,从怕冷一下变成了怕热。 “破衣烂袄的还拿着干嘛。” 公共澡堂却不在公共集市,而是在徐家堡之内,粮仓,军械库皆在棱堡之内,堡内旅社,饭舍皆有,但对外只招待熟悉的老客。 吕布被盟内以千军之资所赁,一朝名动幽并,自然是徐家堡招待的对象,也让谦虚的徐进缠了上来。 吕布走出公共澡堂,站在开拓的堂前小广场,伸臂扩胸的活动了几下,侧脸余光中见身后的弟兄,一个个大包小包的样子,顿时就是一皱眉。 正文 第二四七章 子非虎,安知虎之乐? 笔挺的军大衣,他穿着这么帅,为何自家士卒,一个个敞胸露怀,松松垮垮,看起来又成了乌合的样子? “扔了扔了扔了。” 吕布不耐烦的冲乌央乌央晃出澡堂的一众弟兄摆手,边地武人没什么量入为出的节俭概念,吕布更是如此,“饭后就上路,带着馊衣吃饭,哪有胃口,扔了扔了。” “扔这,扔这。” 徐进小跟班一样蹿了出来,指了指澡堂檐下的一片空地,“破衣烂袄不嫌少,布一洗,棉一弹,晒晒交予圣公会,舍给流民,诸位也是功德无量。” “哄”的一声。 功德不功德的不知道,反正并州的一众兵痞也没啥节俭过活的概念,有缴获就大吃大喝,抢不到就忍饥挨饿,吕布一吩咐,徐进刚一指,一堆包袱卷就飞了过去。 从里到外,连鞋垫带内衣,全换了有北盟特色的棉毛新衣,一众兵痞立刻就对泛馊的旧衣袜弃如敝履了,甩手就扔。 并州众在徐家堡,停留了两日半,采购了不少杂货,糖酥点心都没少买,随身细软一下扔出小半,才在第三日的午后,重新上路。 徐进同行。 当天,并州一行到达代县,与等在代县的梅友,左川与士校学员代表高顺,汇合。 左川同样来自士校,原军法处风纪长,兼任的联络员,负责通关事宜。 梅友则是圣公会一级医士,属于先行熟悉吕布等并州来人,若双方融洽,吕布的骑士团一旦正式组建,梅友则代表圣公会入驻骑士团,担任随军医士。 高顺则是骑士团预备总军法官,若其与吕布等并州将佐契合,则从士校毕业后,将代替左川,担任这一职务。 有了识途老马的左川,梅成等人伴随,一行人东去之路更加顺畅。 尽管,此时的幽州,还尚处于战后的扫尾阶段,逃避战祸的难民,尚且重新安定,遍及幽州全境的零星剿匪作战,时刻不停。 三郡乌丸,在建制上已不复存在。 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上谷,代郡六郡,沿东西塞内长城一线,乌丸诸部主要盘踞的空间地域,已全被北方军实质。 原乌丸诸部的栖息地,凡千人以上的乌丸聚落,山寨,栅城,不管是否参与造反,不论善恶,已被全部摧毁。 战场起义,反正,易帜,输城,投降的乌丸大小部族聚落,正在陆续被迁出原聚居地。 一道道紧贴长城一线的细流,从东西缓缓南下,汇入设置在涿郡,渔阳,冀州中山,河间的一个个集中营。 之后,打散“部村”一级编制,以最高户为单位,重新编制,填充冀州大片战祸导致的抛荒田。 乌丸的根据地已不复存在,各部开始了艰苦卓绝的长征,除了出塞北逃,沿幽州半岛下三韩,合族东蹿并州的三个方向外,其余各方向的逃亡队伍,被一一歼灭在河流之前,冻死在密林之中。 占据了乌丸主要盘踞的上谷郡,辽西与辽东三郡全部空间后,逃亡中的张纯被击毙在涿郡方城以南,称帝的张举被当地刁民用粪叉捅死,掠其财。 辽西丘力居残存的主力,于右北平南方滨海的滩涂,被北方军合围,屠其部万众,枭首堆山,筑成京观,命名为“唐山”。 幽州三郡乌丸,至此已不复存在,北方军开始转入修整,但以郡县官兵,在地豪族武装,仆从军为主的治安作战,尚未结束。逃入林海雪原的小股乌丸部民,时不时蹿出来劫掠县乡,绑票换粮。 并州众皆是并州军,不怕小股贼匪,只是怕沿途在地豪强,会把他们当贼匪,有北盟左川等人陪伴,路途会通畅的多。 吕布一行走了半月,至燕歌以北的苏区,已是立春时分。 一场春雨过后,一晚的功夫,旷野之上就能遍开野花。 雍水北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鞭梢响奏,万马隆隆,风中间叙的清脆铜铃声,此起彼伏。 四片四组的旱地耕刀,平行湿地耕刀,滚桶式水田刀轮,复合式弯刀刀组,被分门别类的固定在单人辕与双人曲辕下,深深的插入土地。 一副副手扶辕犁前,一匹匹油毛发亮的健马,双马并排,长鬃飘飘,摇头甩尾的拉犁向前走。 一个个犁后扶辕跟着的农人,挥舞着破空打响的鞭梢,推着手扶拖拉机,脚步轻快的向前走。 一行行一列列,四横八纵,往复轮翻。 正在推着手扶拖拉机,犁地的农人,大多都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他们只是在协作,“联合收割”,“联合耕锄”,联合农业生产协作制。 耕作的马牛,只耕自家的田,利用周期短,生产效率差。与装甲集中使用一样,通过与“民里”相同的自愿协作原则,把一副副分散一里各户的犁马套,集中起来,联合犁地,犁完本里,有偿收费,为外里犁。 户与户相组,里与里相织,一匹匹养在各家的牛马,一套套分散各户的犁具,就可以集结起来,组成农业生产战线上的装甲集群。不是以自家的十亩薄田为目标,而是以千里大平原为作战地域,将无尽的荒野,分割,包围,歼灭,化为万顷良田。 一旦大规模集中,标准作业,交流就紧密了,封闭小户百年不觉的犁具,与邻里一比,发现太差,就会趋向于换更好的工具。 先是参差不齐的各种农具,向最优等的农具平均线换装,再由于这一线的规格较为统一,木匠只要推出一个新的辕具,铁匠铺只要发明了一个新犁头,就有广阔的市场,丰厚的回报,不愁卖。 若能竞标北盟的招标成功,则马上一夜暴富,小铺变大场,木匠变地主,铁匠变财主。 与淘汰了镰刀的果割一样,燕歌的新式犁具与收割工具,已经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了,犁头都变成了一个个适应旱地,湿地,水田等各种地形的组合刀头。 这到底是什么犁,谁也不知道,倒是马拉犁加一起,一套最新潮的“手扶拖拉机”做彩礼,代替了两年前让流民热泪盈眶的甜豆包,成为了新的时尚。 吕布一行人到达燕歌北时,正是北盟春耕最紧张的阶段,可北方军是不参加农业生产的,年前就已开始轮休。不少探亲假没用完的士卒,过完年嫌家里无聊,又提前蹿回来了。 士官学校在武昌,但“骑科”教学与学院生活多在燕歌外,在雍水以北的苏区。 吕布是骑兵将领,神射无双,在中原内陆,水网地带,丘陵山区作战,参与城市攻防,都会大打折扣。 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大漠,戈壁,千里平原,才是骑兵纵横的舞台。 骑兵将领对北盟来讲太珍贵了,为吕布团伙设定的教育规划与人事晋升规划,只会是骑兵。 而燕歌虽大,再大的城对骑兵来讲,还是太憋屈了,北方军的骑兵部队,赤备,固定的驻地都没有,更不会驻扎在城内。 时下的苏区挺热闹,聚集了不少塞内外的胡人,从年前就开始热烈庆祝剿灭乌丸的伟大胜利,载歌载舞喝到了立春,还没庆祝完毕。 随着燕歌的日新月异,甚至不少胡部的酋长,生起了长留燕歌不走的反动想法。 鲜卑未灭,哪能松懈,李轩就正在苏区,对塞内外朋友做说服教育工作。 远出十里外,接吕布一行的是贾诩。 一来表示诚意,二来为预期打个前站。 “文和别来无恙。” 吕布见贾诩来接,自得且乐,他当主薄的时候,贾诩得过且过,颇是让他攒了点私财。 “小白又胖了呀。” 贾诩骑着匹白马来的,却对卧在吕布身旁的雪狼笑了起来,“这狼也是异种,我在燕歌见惯了骑虎的,听说南方有骑象的,东夷有骑鹿的,小白这么胖的狼,倒没听过。” “见惯了骑虎的?”吕布大讶。 “对,两块钱就能骑一下,我就带儿子骑过。” 贾诩伸手比划了个二,“燕歌动物园骑的,一块钱就能骑,只不过一块钱骑的,咬了不赔。两块钱骑的最多就能赔一万,人身保险。可年前有人故意激虎,用命为老母治病,人是救回来了,可规则据说又要改了,自杀八成不赔了。” 尚未进燕歌,吕布就感受到了一股反动的气息,比徐家堡卖弩给造反的气息更为浓烈:“布听闻过燕歌围园饲虎,以景娱民,没成想时下的燕歌之民,已是骑虎以嬉了。” 说着,一摇头,“虎被困如此,岂不可悲?” “子非虎,安知虎之乐?” 贾诩说着乐了起来,“起码动物园里的小熊就挺乐的,一见人就满地打滚,也不咬人。” 顿了顿,认真道,“你在燕歌待久了,多观察就知道了,此处之人食牛食马,驭虎为奴,供小儿嬉,看似率兽食人。可燕歌此间的牛马,却比外间的有灵性。” “有灵性?”吕布一愣。 “对,马儿油马发亮,眼神灵动,活灵活现。” 贾诩啧啧称奇,“外面的骡子牛马,一个个目光呆滞,眼神死寂,真是与此间牛马区别,一望皆知。” 说着,总结道,“或是尚未懂事,就被吃掉了,来不及伤悲吧。若牛马知要被人一生劳役,也不知会不会学园中那人,自杀求死。” 吕布默然。 正文 第二四八章 园中的燕歌虎 “走吧。” 贾诩边招呼吕布,边扶着马鞍蹬镫而上,随口道,“你眼中原来就有这种死寂呀,或许燕歌能让你变的鲜活起来。” “然后就被吃掉么?” 吕布跨上狼背,一提缰人狼俱起,打趣道,“就不能等我懂事?” 贾诩闻声就笑,指了下吕布胯下白狼:“你要懂事,就把小白栓家,虎士上街且要卸甲,小学生在燕歌才是保护动物,让狼咬了可怎么得了。” “狼栓家里,与园中虎何异?”吕布眉头一皱,轻抚胯下白狼。 “那你也别贪恋燕歌繁华,城外待着吧。” 贾诩再笑,“你说的对,关着的并州狼,与园中的燕歌虎,何异。” 青草才露,野花初开的原野上,一行人旖旎而进,入目疏林不少,植被比大片裸露着黄土沟渠的并州密的多。 展目望去,原野尽头幕地相接无穷,一眼收不尽的广袤,让吕布想起了凉州。 水草丰美的河套,没有西域的大漠狂沙,不像北边草原的枯寒贫瘠,又不像南边青羌雪山,飞鸟难渡。 河套就是一条被大河纵贯的狭长沟渠,河两岸水草丰饶。本就是沟渠,不会改道,任黄河九曲,唯利一套,塞外之地,堪比江南,牛羊满山,果稻飘香。 吕布记忆中的河套,与燕歌北是有些像的,只是没有走了数里,还绵延看不到尽头的一道道栏杆:“这栏杆是做什么的?” 他指着一旁缓丘上的长城般起伏的木栏杆问。 “圈马,圈牛,圈羊的,世平县那边还有圈鹿,圈兔的呢。” 贾诩扭头看着高至人脖颈的绵长栏杆,双手虚扶着鞍桥的前翘檐,信马由缰,“畜牧嘛,就是畜养在畜栏里嘛。” “…呃?” 吕布愣了一下,一旁提马蹿上来的魏续都愣了下,“这么大的畜栏?用万里长城栏呀?圈的马啊,牛啊,羊啊,鹿啊的,在哪呢?” “就是栏杆长点罢了,没到长城的程度。” 贾诩马上抬头四顾,没看见什么,“栏杆外人来人往,栏内还有分区,倒不是就一道栏,也不知圈的马哪里去了。” “圈的野马?没骟么?”吕布好奇。 “没有,怕马种退化。” 贾诩一指栅栏深处,“北盟的铁只有小部分用于军械,大多是民用。马一样,北方军对战马的需求,与战马之外的需求相比,微不足道。 轨道上的马拉火车,邮政马车,公共马车,客货马车,重挽马,役马,用于马耕的马,远远超过战马的需求。 育马场,马种选取与培育,谁也不知道怎么搞,就知道以前的经验只会毁马,不足学,不可恃。时下北盟在从头学,跟胡人学,连圈马的马栏都设的特别大。 就是像驴一样,试着找各种类型的马,到底是怎么培育出来的,马种都要登记。等马驹长大了,特性明显了,好查谱系,校对,有针对的饲养,育种。 燕歌的猪,都有谱系呢,一头好的种猪配出来的小猪,出栏肉膘可多四成,胖子生胖子嘛,马也差不多。” “北盟重马,不重战马?”吕布感觉很怪。 “重马,多于战马。与战马相比,更重运输驮载的马,相比千里马的质量,更重千匹马的数量。相比一刀骟了的近利,更重未来的长远。” 贾诩扭头对正在伸头眺望,似在找马的吕布一笑,“北盟要租奉先这匹千里马,奉先可知为何?” “请赐教。”吕布陡然精神一振,抬手为礼。 “因为李小仙说,吕奉先有勇无谋,被丁建阳一窝就是十年,可其勇难得,大将有神。” 面对吕布愕然的脸,贾诩笑嘻嘻道,“他问我,说吕布要是窝不住火了,一怒把丁原宰了,可如何是好。戾气一出,岂不今后除了自己做天子,谁也管束不了? 我说这有什么呀,既有大将之能,何吝侯爵之赏,既怕吕布不服管,那就不要管他就是了嘛。待他有功,让他做个有封地的诸侯,自己的领地自己做主,不就是了? 他吕布骑士团招募的又都是北盟之人,人事,军饷皆出北盟,还怕反了他嘛。李轩感觉我说的对,怕你把丁原宰了,或他宰丁原的时候把你宰了,就先把你买过来了。” 非是吕布听懵了,提马赶上来与贾诩说话的宋宪,成廉,魏续等人都懵了,郝萌尤其懵,突然一个激灵,脸色狂喜:“奉先之才勘为王侯?可封土地建诸侯?” 说着,扭头冲吕布乐滋滋的来了一嗓子,“奉先,我还是看轻了你。” “哎呀我草。”吕布难堪的一捂脸,英雄的队伍里夹个死官迷,这也太丢人了。 贾诩也懵了下,没想到吕布等人对自己的期望那么低,封个土,建个诸侯的奢望,都没敢想的样子。 这与见人就封侯的李轩比起来,可真是太谦虚了。 “布有一用武之地,足矣。” 吕布心情大快,贾诩说到他心坎里了,他真就是不想受人管,这话他不敢说,没想到贾诩却赤诚的与他说明了。 这让吕布对李轩和贾诩好感大生,这俩黑心的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可赤诚的时候,也真是有啥说啥,令他浑身舒爽。直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贾诩是也。 “言不由衷的亏,你还没吃够?” 贾诩闻“足矣”而乐,“李轩说你有勇无谋,憋气一撒再难服管,我是认同的。可有短处没什么,谁没短处? 草原弱肉强食,冒顿鸣镝弑父,你生在边地,长在并凉,一身武艺,狼戾虎行,又有何错?你就做真实的你就是,别像是憋在丁原麾下,明明愤郁,故作谦虚。 北方联盟是个竞中有和的世界,只要和的公约不违,再争都不怕,你又何必再谦虚,还要自找愤郁?” 吕布心中大舒,服气的一拱手:“不怕人争,不惧人反,布从徐家堡一路行来,已见识过,北盟豪气。” “不是不惧人反,是立契约在先,反者反的是契约,那被守约的人,按约共击就是,何必要惧?” 贾诩看着吕布,“譬如奉先,若立骑士团,勋赏自凭军功来,若建殊功,得获封地,封地之上,一切军政大小事务,联盟公约之外,皆由你做主。 可若你率军于封地之外,驻徐家堡要夺人堡主之权,驻县夺县令之职,私征税赋,以军干政,那违约的就是你了。你若擅夺他人之权,之职,那你被夺权,夺职,又有何不该?不过又成了弱肉强食罢了。 北方联盟不过就是草原上多了个公约,规定了弱肉强食也要讲标准。不加入公约的乌丸可屠,但若公约内的成员彼此争斗,杀俘都是不行的,俘虏伤了还得给治。 圣公会甚至在公约之上,北盟的敌人,照样给治,无国界伤兵救护,人权道义超越政权道义的人道主义。内部即便打起来了,照样与圣公会不是敌人嘛。恰如联盟内人与人的争斗,不是联盟公约的敌人一样。 这个约呀,说俗了,就是一群怕死鬼的共同约定。就是彼此给对方留条生路,你给别人留条生路,自己败的时候,别人也给你留条生路。不是不争斗,是斗争进步了,文明了,你明白了么?” “我觉得这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吕布发了声感慨,“知何能争,谁可斗,约生斗死,大善。” …… 燕歌北,苏区,香蜜湖。 湖畔扎着连绵的帐篷,彩旗飘飘,响马包,人字布棚,牛皮大帐,漆着红底白“卐”万字标的医疗帐篷,不少帐前原木架吊着铁锅,锅下篝火未熄。 帐区北空场,一根根上绑彩条的标旗,间距二十步并列竖地,弧形延伸,围拢成圆。 旗内赛道,马蹄隆隆,一匹匹奔腾的无鞍战马上,一个个脸色黝黑,穿着各色袍子的胡人,时而马腹藏身,时而掌摁马脊,平身双腿绕马臀,马腹下左一点地,飞身上马,换右马腹下脚尖一点地,再次腾空上马。 马奔腾不停,一个个马上的骑士就在奔马中上上下下,时而单手按马随马狂奔,时而奔腾中腾空上马,杂耍一样随奔马辗转腾挪,惹的圈外看戏的汉胡皆哈哈大笑。 彩旗围着的圈内,更是烟尘滚滚,贴地的一点白团刚从缝隙中闪出,就被奔腾的数骑淹没,人喊马嘶的撞击声中,一头可怜的小羊羔,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墩汉子,奔马上斜身单手一抄,紧抱在了怀内。 抢到羊的矮汉激动的脸色涨红,瞠目喝骂中,左手怀内护住小羊羔,右腿斜着朝后一甩,兔子蹬鹰,正中身后正扯他袍子的骑士坐骑马眼。 那战马被踹的吃痛,昂首扬蹄就是一声马嘶,马上骑士前拽的左手一松,拽缰横身立马,刚稳住身形,就被身后惯性奔来的三骑,连人带马撞飞了出去。 抢羊的骑马汉子你追我赶,你推我搡,奔马中刚挤做一团,下一刻就连人带马扑跌一地。 场面越是惨烈,圈外观看抢羊的人群越是欢呼雀跃。 正文 第二四九章 长生天保佑你 大团撕扯的骑兵队乌泱泱的驰过,远处佩戴着红底白“卐”袖标的医护兵,才一个个抬着担架,优哉游哉的朝车祸现场赶。 “呼哈!” 彩旗外突然一阵兴奋的狂叫,一群身着北方军服色的赤备欢呼雀跃。 圈内的矮墩汉子已不知去向,无辜的小羊羔还在,正眨着萌萌的眼睛,被催马狂飙的步六狐紧紧抱在怀中,朝一座插满彩旗的木高台狂奔。 “草啊!” 彩旗外骤然又是一声颓然的狂骂,一群北方军骑兵跺脚捂脸,不忍看步六狐被斜里一黑肘,肘飞的英姿。 步六狐胯下的棕马都跑出三个身位了,他还在空中飘着没落地呢。 “呦呼呼!” 此起彼伏的响哨与鬼叫,在旗圈外一群散发的挹娄人堆中升起。 高台上的赫哲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解下佩刀就冲提羊跃马高台的骑士扔了过去,提气扬声:“赏你了。” 马上骑士奔腾中一个马上提身,左手抱羊,右手朝天一抄,接过飞来的佩刀,斜带马头,马身与高台并行的功夫,飞身离马跳上高台,横臂抱刀低头一躬身:“马奴,谢单于赏。” 说罢,抄羊于手,平献于前,“天上的气,水中的灵,为部中送来未断乳的羔羊,六畜丰盈,佑我生息。” 赫哲哈哈大笑,兴奋的接过羊羔,乐的见牙不见眼。 “唉,野蛮。” 虎皮椅上,李轩单手托腮,从方才步六狐夺羊成功的兴奋,化为了浓浓的颓废,拿着手里一根孔雀翎,挥来挥去,百无聊赖的嘟囔,“抢羊不好玩,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下次比马球。” “仙帅不过才连输三场而已。” 已赢过一场的且必居,胖脸上幸灾乐祸,举起一个肥硕的巴掌,在李轩眼前狠狠的挥舞了一下,“何必介怀?” “你识数不识数啊。” 李轩眼神一斗鸡,目光跟着打开的肥掌来回晃了晃,痛苦的一闭眼又睁开,没搭理且必居,重新换上笑容,捏起手中的孔雀翎,起身朝走来的夺羊优胜者一递,昂声道:“勇士,感谢你为我们带来天地的祝福,长生天保佑你。” 一个头戴尖帽,身穿白袍,脖挂红宝石白万“卐”字吊坠的圣公会白袍医师,端着一个银盘走了上来。 银盘上铺着红色的厚绒布,红绒布上银光璀璨,红宝石璀璨的火光动人心魄,一条银链镶红宝石的红底白万“卐”项链,赫然在列。 “你是长生天的宠儿。” 李轩捏起圣公会的神圣“卐”万字章,庄重的为乌苏部的勇士戴上,神神叨叨的又重复了一遍,“愿长生天保佑你。” “愿长生天赐福,若我有福,同祝与你。” 乌苏部的马奴,一脸虔诚的抚摸着脖颈下的神圣“卐”万字章,头一低,食指中指点眉尖,对李轩与身旁的圣公会白袍医师,两次虔诚行礼,“好运。” “好运。”李轩食指中指一点眉梢,颔首为礼。 圣公会的礼。 草原上匈奴等信的全是泛灵教,萨满,天地草木皆灵。 圣公会浓缩了一下,全归“长生天”管了。 长生与医疗挺搭的。 “卐”字带长生,宗教配诊疗,医生穿着魔法袍。 “长生天”的意思,在圣公会内部,叫:“医疗保险”。 罗马教廷的赎罪券,销售情况能比的过圣公会的赎命券? 李轩是不信的,他坚信全人类医保的春天,必将由赎命券实现! 以长生天的名义! …… “长生天在上,我个人是支持你的。” 三丈高穹顶大帐内,圆心穹上凸出来的天窗,为大帐中带来了明亮的采光,圆帐的一圈帐墙开着一溜的圆形窗,采光极好。 可容百人无虞的大帐正中,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的众人吵闹喝骂不休,正对帐门唯一的一张金漆高背椅上,充任轮值大会主席的海兰察,刚宣布对且必居罚羊八千的判罚,就被跳起来的大胖子伸头吐了口吐沫。 且必居吐完海兰察,斜手就拽了把正在低头啃咸羊肝的李轩,气势汹汹的大喝:“明是赫连跟海兰察没跟上,使我孤军深入,我才小退了一下,等他俩。阳乐打下来了嘛,凭啥罚我羊?” “长生天在上。” 李轩被且必居拽的一趔趄,手上正咬的羊肝没咬住,无奈斜头向上,给了且必居一个我支持你的眼神,坚定道,“我个人是支持你的。” “放屁。” 身材矮小,缩在主位被且必居啐了一口的海兰察,尚未说啥,一旁的慕容赫连蹦了起来,指着且必居瞠目大骂,“你他娘的抢功冒进,甩开左翼三百里,打又打不下来,反让浑里顿有了准备,一鼓能下的阳乐,被你耽搁了十天。” “人也多死不少呢。” 扶余茶牙冲沙部的拔先,竖起铆钉皮护的右臂,张手一打,冲且必居瞪眼,“就因为你个熊瞎子瞎整,我在阳乐伤亡五十多号,郝医生都中流矢,折在那了,你让我跟北盟怎么交代?” “茶牙冲”就是“天佑”的意思,翻译成汉语,叫“长春”。 “没啥交代的。” 李轩低头啃着羊肝,不以为意,“战阵杀伐,生死平常,新的军事医疗小组会代替单独的外派军医,再为你们派就是。你们也上点心,多为我们提供点兽医,马一骨折治不了老死。” “那没说的。”拔先呵呵一笑,“圣公会的医院,我们也正申请着呢,不给设啊,最多医站。” 李轩一摊手,无辜道:“圣公会不归北盟管,军医是军医,又不为挣钱。你人不够,杵个大医院,帮羊接生?” 一圈人就笑,拔先却没放过且必居,揭过折了军医的惭愧,又骂起了且必居:“罚你的八千羊,一千就是我的。你要不认罚,往后打仗,别想我跟你龙潭部一起。” “打下阳乐我都没分到八千羊,你伤亡五十?我部战死的都过百了。” 且必居叫屈,对阳乐之战,其部被判定为“战败”,大伙让其为辽西阳乐之役的战术遇挫负责,深感冤屈,“那阳乐不打下来了么,浑里顿还是被我龙潭部阵斩,哼,你们就是妒忌我部缴获多,合伙坑我。” “啪。” 桌旁的赫哲生气的一拍桌,怒视且必居:“就坑你了,你就说你认罚不认罚吧。” 且必居嘟着个肥嘴,环顾了一圈怒视他的妖魔鬼怪,郁郁望天:“八千羊太多,我就开始被打退了一下,认罚三千。” “不行。” 主位坐着的海兰察,伸手拽过桌上一溜金瓶中的一个,瓶口一斜倒出了一堆洁白的小象牙牌,嚷嚷道:“大伙对你的判罚,罚财不罚人,就是羊八千。” 且必居倾身勾头就朝桌前的象牙牌上看,牌上有阴刻的红纹,沾上印泥,可当章使。 “瞅啥瞅,不给你看。” 海兰察见且必居没皮没脸的伸过来个肥脑袋,护崽子一样把身前桌上的一堆象牙牌一揽,重新推入金瓶,对且必居吹胡子瞪眼,“轮到你看瓶了么,坐回去。” “哼。” 且必居恨恨的哼了一声,见做了轮值主席的海兰察小人得意,不由撇嘴嗤笑,“有啥呀,后年就轮到我了。我就是抽签的手气不如你罢了,我要坐你那,就不会冤好人的羊。” “去你妈的。”海兰察冲且必居伸头一骂,又拍了下桌,“本来我部的千羊,说给你减一半呢,你口气比手气好啊,归我和硕部的罚金,不减了。” “老交情了,不减你忍心啊?” 且必居是个脸皮厚的,觍着肥脸冲海兰察谄笑一声,又拱手抱拳,左右环顾桌边坑他的一群坏人,“兄弟都认罚了,你们多少也减点,归我龙潭部的罚金,我啥时候实收过?不都减了嘛。” “行了,我给你减二百吧。”拔先大度的一摆手,“羊就不用赶了,你直接给我钱就行了。” “我赫哲大方,给你减一半。”赫哲食指中指拇指一并,冲且必居搓了搓,“现钱啊。” 慕容赫连手一抬,问:“千羊为聘,我儿娶你女,如何?” “呸。”且必居冲赫连不屑的一眯眼,“我女只值千羊?” “他妈的。” 慕容赫连生气的一拍桌,吹胡子瞪眼,“我一羊也不给你减。” “让你口气大。” 海兰察眼皮一掀,冷冷瞥了眼又骄傲起来的且必居,“也就是我大度,知你胖子嘴欠手贱,给你减三百吧,直接从你赶来我部的羊中划掉就是。” 且必居气鼓鼓的,为了三百羊,想了想,没反驳。 “我解氏减你五十。” “我白水靺鞨与你龙潭部不熟,不减。” “我部小,减你二十羊吧。” “……” 桌旁一圈人或减或不减,最终判罚约羊五千出头。 打仗讨价还价,罚金还能商量,貌似古怪,桌旁的人却谁都不当回事。 因为讨价还价的是战前,能商量的惩罚是战后,战时的军法,可没商量的余地。 若不是冒进的且必居部被乌丸打退,又戴罪立功的先军攻入阳乐,最终阳乐之战以“胜”收尾,这才有罚财不罚人。 若是阳乐之战最终战败,且必居的事才是大条了。 赢了什么都好说,败了说什么都没用。 正文 第二五零章 自治郡,自由市 大帐内吵吵嚷嚷,对执行“火炬方案”作战期间的各部功惩,集体判罚加讨价还价。 诸胡部首领,年前就陆续进抵燕歌,始终猫在苏区,立春都未走,就是在进行战后分赃与审判。 “几千羊就当为各部送礼就是,何必闷闷不乐?” 李轩爱吃放久了的硬羊肝,却不敢多吃,怕放久了变坏,擦了擦手,见坐在一旁的且必居,闷闷不乐,不由一笑,“我送你个燕歌如何?” “啊?” 且必居目瞪口呆。 “啪啪啪。” 李轩拍了拍巴掌,待桌边吵吵闹闹的大小酋长看过来,起身手一提,把圆桌中心盖着的绒布掀了起来,随手一卷,递给身后暂充帐兵的秦朗。 “这是长城?” “幽北塞外的沙盘?” “咦,扶余国北去,极北外这是什么岛,这么大?” “库页岛吧,谁知道什么岛,岛北未收进图中,只有南岛边缘,显得似是海外岛,据说北面是与陆地相连的。” 李轩不以为意,对远方不太关心,拍拍手,对或是倾身,或是起身观看沙盘的众人道,“乌丸一去,塞内外通道就畅通了,幽州段长城一线的大汉边军,将不再成为阻断口内外贸易的军事封锁线,而是变成了进口,出口贸易的海关。 大汉边军之所以会变,一是由于主导力量发生了改变,支配方由洛阳,转移到了燕歌,是我们要它变。二是我们相信塞外诸部对贸易交流的渴求,超过对彼此厮杀的渴望。三是我们把你们当盟友。 若塞外变乱,草原诸部又南下犯边,又开始袭扰长城一线。那长城又会变成原来的模样,变回军事封锁线。 若边乱不熄,莫说边军,即便北方军都要出塞烧荒,减丁,扩大塞外无人区,建立军事缓冲带,以免被草原诸部打个措手不及。 长城防线一破,就是北盟腹地,我们是不会把我们的安危,寄托于草原诸部的友好之上的。 长城以北的无人区越大,纵深越深,我们的动员时间就越充足,我们就越安全。为了安全,我们的选择,会让我们彼此越隔越远,越来越陌生,再见已是敌我。 我们之所以要变,就是为了改变这一趋势,把未来的敌我,在今天就变成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每时每刻都能见到的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一圈人静静的听着,对桌上新颖的沙盘都无异色。 就是感受到了北盟不瞒他们,北方军不防着他们,沙盘等军事利器,照样大大方方的亮出来。军事地图识别与战场救护,愿学就教。 盐粮布铁,兵甲硬弩,没有互市限制,把铁料买回去打刀?随意。 视谁为敌,谁最终就一定会变为敌人,若北盟防备他们,他们又不傻,自然不会像如今一样,主动与北盟越合作越深入。 是“合作”不是“征服”。 草原的规矩从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奴。 北方军未征服他们,他们却愿意以北方军为主,不是因为被征服,是因为有好处。 因为合作有好处,因为北盟的信义卓著,账再精,不欺他们不识数。 “长城就是多余,在我们是一家人的时候,就是多余的东西。” 李轩环顾众人,“长城象征的不是不屈,而是恐惧,恐惧被草原上的敌人袭击。若是汉地被草原征服,需要长城么?我看是不需要的,因为一家人中间,没必要修个墙。 我们把长城从军事封锁线,变为海关的尝试,是基于我们相信我们最终会成为一家人,通过商业贸易,合作交流,相知相得,文明融合,而不是征服与被征服的方式。 若我们最终能成为一家人,到了那个时候,海关都是多余。长城就会变为燕歌动物园,成为一个娱乐大众的景点。而不是如今劳民伤财,拖累数十万戍卒,分隔你我的恐惧之墙。 我们变,就是希望反其道而行之,把无人区变成商贸繁华区,把缓冲带变为文明带。我们有缘,才能相聚,彼此有心,才会珍惜。偶尔的争执,不过被怒火遮了下眼,明月依然高悬,何必让乌云满天遮住眼睛? 明月才是我们共同的追求,而乌云不是。极乐地狱之端必有光明,云雾皆散心中唯有明月。 我们相知相守,一起努力,能让摩擦少一点,就少一点,能让合作多一点,就多一点。让饥饿与贫穷离我们远一点,让我们彼此近一点,离我们共同的追求,近一点。” 众人皆颔首,赫哲扬声:“若为一家,何分彼此。” “对,你说的对。” 李轩闻声就笑,指着赫哲道,“你乌苏部与我北盟合作无间,是认识我们,熟悉我们,相信我们。可对我们陌生的草原诸部,依然对我们陌生,来了还是要抢我们。可我们一被袭,就只能把海关封闭,把海关再变回军事封锁线。 若我们越来越深入的合作,不是因为我们没有互信,而是被不了解我们的外来者打破。海关一闭,海兰察为我们收购的数以十万计的秋羊,就会在冬天死去。 可那羊是我们杀的么?是海兰察杀的么?还是因为我们与海兰察不互信,不合作,才死的?羊死谁手?” 众人交头接耳,都听懂了这里面的问题,事关羊死谁手的海兰察,更是下意识的就提议:“犯边者共杀就是,北边西面的部落过来了,全杀了,一部杀不过,咱就合兵,加上北方军,咱还杀不过?” “可人都杀了,你羊收谁的?你从燕歌进的歌轮布,又卖谁去?” 李轩摇了摇头,“我们是希望你们,能成为我们与草原诸部的缓冲。希望你们能变成一个又一个的燕歌,让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你们,熟悉你们,信任你们,变成你们,从而成为我们。” 说着,捏起桌缘的一根教鞭,朝桌上沙盘上的渔阳郡以北,塞外的一片插着红旗,四河交汇的丘陵森林地域一点,“南北向的108州道,长城不是终点,我们希望它可以继续朝北延伸,让进口出口的货物损耗更小,运输量更大。” “山戎地?” 且必居勾头细看,又侧脸看向赫哲,此地离挹娄乌苏部很近,“乌丸还是奚人部?” 赫哲倾身看去,一片野人居的小部聚集地,尚未回话,就听李轩道:“热河。” “热河?”赫哲与且必居皆愣。 “对,热河自治郡,渔阳之北,塞外自治之郡。” 李轩教鞭在热河郡境北的河道交汇处一点,“108会从这里过,这里需要一座城市,承德,承德自由市。” 说话间教鞭又是朝东一横,点在辽西以北,“辽西走廊与河套走廊一样,过窄过长,一旦外敌侵入,直抵渤海,东面的辽东,玄菟,乐浪三郡,俱成飞地。此北出塞外之地,与热河相邻,要再设一郡,北为阳,就是辽阳吧。” 海兰察与慕容赫连同时起身,李轩划的辽阳郡境,北邻肃慎和硕部,东北直抵长白山境,恰与乌骨山吐谷浑部毗邻。 慕容赫连的神情尤为庄重,吐谷浑部是“鲜卑”的庶子,与公孙瓒一样,虽出自鲜卑,与鲜卑却只有龌蹉,靠不上鲜卑之势。 反而由于吐谷浑出自鲜卑,夹在扶余,高句丽,三韩几部之中,夹缝中求存,避居山林且惹猜忌,存活不易。部中已多次提议举族西迁,到广袤的西部再觅生机。 “热河,辽阳二郡,处塞外而临幽燕,与燕歌势成三角。” 李轩横鞭一划热河,辽阳的地幅,又点了点三河交汇的燕歌之城,“我北盟欲充三角的大后方,支援诸位于塞外建承德,辽阳二市。 热河郡,辽阳郡,皆为自治郡,与你们部盟的区别,就在于对外少了个缔约权,宣战权,除外交权力归属联盟外,其余与部盟别无二致。 可之所以要设此二郡,是为了塞内外进出口贸易,是为了塞外货物集散,是为了承德,辽阳二市。 市场的市,自由市场的市,自由市,与自治郡的地位相同,互无管辖权。就是个让四面八方的商队,过来做买卖的地方,免税的自由市场。 我们希望可以在塞外建立这两个自由市,作为周边诸部的进出口货物集散点,让商品集中,通过108等高标准州道,借助水路航道,集中输运,降低损耗。变目前的单边货物输出,为双向流动,促进商品繁荣,加大贸易量。 若此二市能借助北盟的支持成功运转起来,那三角的头换一下,以承德,辽阳二市,热河与辽阳二郡为基,更北方的另一个三角点,另一个自治郡与自由市,就能在热河与辽阳的支持下,被建立。从而把整个幽州以北,草原东部,纳入我们的商品圈。 我们对乌丸作战,积累了不少俘虏,加上汹涌而来的北上流民,无所事事的边军,都要编组遣散安置。我们的农业承载不了这么多的劳动力,所以我们会将其用于开凿运河,兴修公路,港口码头,土木营建作业。 随着幽州西部,南部与冀州北部的几段运河贯通,南方内陆对塞外畜牧业,毛纺制品的需求,会呈大幅攀升,远远不是海兰察的十万只秋羊,可以供应的上。 而随着运河与道路的贯通,货物运输成本的降低,草原对汉地商品的需求,同样会越来越高。 运河需要运量,北盟需要羊毛,塞内的需要牛马羊肉,塞外的需要布茶盐糖,我们需要塞外的承德与辽阳,进出口贸易需要自由市,我们都需要富裕,需要商品丰富,富裕文明的生活。 所以,我们需要问问诸位,你们谁要热河,辽阳?” 桌旁一群胡部首领目瞪口呆,遽尔热血沸腾,几人同时拍案而起,异口同声的大喊:“我要!” 一言既出,又彼此怒目而视,那意思:你也配要? 正文 第二五一章 逮蛤蟆 右北平郡,乐亭,泗上民里。 泗上为徐州,鲁也。 此处民里多为徐州北上的流民,自愿结户成里,申里选册时,选了右北平郡南滨渤海的广袤荒地。 民里中的多半来自青徐交界的徐州东海国,朐县等临海地,不少是赶海人家,外海之岛就是“瀛洲”。 临海盐碱地贫瘠,粮食匮乏,青徐战祸一起,更是只有逃难的份。 “大爷,夜水放屋当门了,俺出去啦。” 狗娃把热水盆放在脸盆架上,摘下当门的鞭梢,把地上的“得喽”朝兜里一揣,支开门放膝下撒欢的猎狐犬出去,随口朝屋内喊了嗓子。 “麦麦的,揣着馍馍。”里屋回了声。 狗娃答应一声,却没去揣馍,绕开院里的鸡屎,开了院门,脚步轻松的朝外走。 身后,跟着条大眼短耳的小瘦狗,猎狐犬的名字叫“牛牛”。 “大爷”是爹的兄,过了津门喊“掰掰”,青徐喊大爷,逢长辈自动叫高一辈,喊侄子小二的爹,都喊“小二他爷”。 实际喊的是平辈。 狗娃的“大爷”不是亲爹,是组户的时候认的亲。 盟里的孤寡福利政策,十三岁以下的孤儿,愿收养的户赏头驴,女童恩赏更高,田马一匹,但要户双亲俱在且无儿女,才能领养。 若民里抚养,则驴马加赏在里,属于里的公共财产。 狗娃就是被领养的娃,为了骗盟里的驴,虚岁十五的他被乡亲们怂恿,暗报十三,为民里多弄回来了一头拉磨的驴。 青徐民风尚算淳朴,没打马的主意。 “银银喂么,么喂银银。” 狗娃欢快的走在一栋栋一模一样的民居前小路上,看着墙上石灰标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顺嘴就念了出来。 时下的他,也是个文化人了,认识五百常用简字,在家讲青徐方言,出门顺口就是幽州话,老雕与老鹰,转换自如。 里内天南地北,哪的人都有,看着标语,念叨“养娃不读虚,不如养头驹”,卖核桃标个“核头一毛一斤”的人都有,他的方言实在不算什么。 狗娃甚至没啥愁苦,或许是年岁小的缘故,是一路腾云驾雾的从徐州东海国,辗转三州半,折腾到的幽州右北平。 逃难前,他家就死绝了,怎么死的他不愿想,记起来的就是一路随乡亲们逃难。 一路被黄巾裹挟,被挑丁,被打散,被县城乡兵驱赶,再到削矛挑旗,冒充义军朝北赶。 路上换了几次队伍,狗娃都记不清了,反正流民,黄巾,贼兵,义军,他都干过,被迫的,一路浑浑噩噩。 到看见挑着红旗的骑士,要他们自动去最近的收容点集中时,才知道已到了涿郡,到了幽州,到了有戍田种的边地。 可惜,田没种成,天天修路。 好在有了饱饭吃,还发不要钱的新衣。 之后,他就被同出青徐的乡亲们“领养”了,丁多挑肥地,挑到了右北平。 乡亲们实诚,被能开多少荒地,就送多少地的美好前景激励了,直接选了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都不愿待的贫瘠滨海区,台风盐碱,亩无石产,瀛洲来的徐州乡亲们,倒是不惧。准备有机会就干老本行,赶海。 好在有盟里支援的钱粮,有在地豪强薛氏,帮他们建里的“义务”,乡亲们安定下来还是很快的。 不是帮薛氏挖沟渠,兴水利,竖翻车,就是与薛氏的奴仆佃户一起,盖房犁地,摞猪圈,挖泗上民里的沟渠,伐木,裁板,刨花,组翻车。 忙忙碌碌,没个农闲的时候,大冬天的都家家户户领了一堆纸盒,线团。糊纸盒的糊纸盒,织毛衣的织毛衣,从早到晚,手上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累的头蒙眼花。 一没注意就是一年,一晃神才发现,累是累点,饥荒已不在了。 饥寒而死的恐惧,兵荒马乱的惶恐,隐隐还在,却日益消散了。 对白面酒肉,钱糖细布的追求,却越来越高涨了。 特别是乐亭划归新设的“唐山”之后,非但乡亲们喜气洋洋,连在地的豪强薛氏,都乐的敲锣打鼓。 “唐山”是盟内直辖市,这样的城市只有三座,燕歌,津门,唐山。 唐山离乐亭尚远,可狗娃身在乐亭境的泗上民里,都能感受到唐山设立后的变化。 民里编的筐都不少卖。 平常的筐都是闲了编些,统购点拿加工料的时候,顺手卖了。 竹篾筐,柳条筐,一人一天能编两三个,一个筐能卖两毛,净赚两毛。 篾条,柳条不要钱。 可时下不同了,编筐时刻不停都不够,一个挂篮都涨到三毛五了,有多少就被薛家的架子车拉走多少,仿佛有个饕餮巨兽在不停的吞筐一般。 狗娃也编筐,但不编大筐,只编一个半巴掌的小筐,但不卖筐。 他的筐是逮蛤蟆的,他卖的是蛤蟆。 雪蛤,统购点不限量收购的品种之一,用于军用防冻油膏,药用雪蛤油制取。 “牛牛,轮到你听我的了。” 狗娃看到路前抬起一爪,朝他挥来挥去的小猎狗,生气的甩了下鞭梢,“你已胖的大不如前了,知道不?狐都抓不住,时下咱俩的斯帕姆,全靠我逮蛤蟆。” “汪。” 小猎狐犬伸出长舌舔了下脸,放下小爪,尾巴一摇一摇。 “你说,我该不该收俩弟子,把我逮蛤蟆的编筐手艺,传出去?” 狗娃背着小手,腆胸迭肚的朝前趟着走,一脸的骄傲,“雪蛤的收购价越来越高了,现在一个蛤蟆顶去年仨,我准备收三妞跟六娃为弟子,你有啥看法?” “汪汪”小猎狐犬又是舌头一卷鼻子,大眼睛眨眨,小尾巴乱甩。 “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 狗娃老神在在的一点头,“若他俩帮我做作业,我就收下他俩。” 一人一狗渐渐走到一片水洼野草遍布的荒地,狗娃才倾身在记忆中的地方,在盖着的一把把草叶下,拽出一个个小藤篓。 扁三角形,镂空的蛐蛐笼子一样,一拳大的开口,底部一个略大的肚。 蛤蟆筐是两层,里面还有一层倒圆锥形的下开口喇叭,蛤蟆撑身朝下钻的时候,身体会把喇叭撑大,可一掉进筐底,面对头上的一个小口,就再也钻不出来了。 运气好,放一溜二十来个蛤蟆筐,一夜过后,第二天能逮四五十个蛤蟆。 可统购点只收雪蛤,癞蛤蟆,不收大爷喝酒爱吃的青蛙。 狗娃觉得乡亲们说的对,盟里的狗官全是傻笔,统购点居然收癞蛤蟆,收购价还越来越高,真是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北盟要的是癞蛤蟆的蟾酥,蟾衣,以为狗官爱吃癞蛤蟆。 爱吃他就逮呗,谁还跟钱过不去,用钱买黄桃罐头,斯帕姆,不比癞蛤蟆好吃? 更令他高兴的是,自从统购点开始收癞蛤蟆,下乡的贩子也跟着收起了癞蛤蟆,去年秋到现在,雪蛤与癞蛤蟆的收购价翻了三倍。 逮蛤蟆这事,有钱途。 狗娃淳朴,不明白更有前途的是“逮信息”。 北盟的《进出口清单》一变更,一将蟾酥,蟾衣等明确列定为“只许进口,严禁出口”的二甲类管制物资,对信息敏感的人就立刻从中捋出了商机。 待探明《清单》变更是由于“药典”更新,将蟾酥,蟾衣等列为解毒,强心,麻醉药成分,且供应状态为“紧缺中”时,立刻就知道“钱景”近在眼前。 胆大心野的直奔外州,本小力弱的就在当地下乡收购,与粮站收购生猪一样,一旦竞争对手出现,统购点除了提高收购价格,别无他法。 是信息与竞争惠泽了狗娃,即便他既不知信息,也不知竞争,只想安静的逮蛤蟆。 知足者常乐,心急火燎的收蛤蟆,开心快乐的逮蛤蟆,谁更傻? 蛤蟆! …… 正文 第二五二章 好男儿,志在四方 燕歌武汉,窑区东口营。 郑凯到家的时候,爷爷郑成正把看房的人送出来。 看房的人他认识,同营郭家,买郑家的现房,是为了把老家的人接过来。 见郭伯身后跟着里保,郑凯就知道房怕是已经卖出去了。 把郭家人与里保送走,一家人回到了院子。 院子空荡了不少,用不上的东西不是卖就是送予了左邻右舍,该收拾的细软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屋你不要,契一签予你娶妻的房,可真没了。” 一家之主的郑成,回到主屋,安坐正对当门的两椅夹茶几的左椅位,茶几后的墙上还挂着张不伦不类的猛虎下山图,泛黄的长绢画,看起来挺有意境。 单手托起漆几上茶盏打盖喝茶的郑成,红光满面,一脸惬意,布纽扣横襟马褂,黑色的歌轮布被室外的光一打,褶皱间条纹隐现绸光。 手端青瓷茶玉盏,脚蹬人字步云履,左额伤处还贴着副膏药,一副地主派头,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搬砖的家伙。 只是里保一送走,郑成就把褂子脱了,灰布短衫重新上肩,恢复了平常的打扮。 里长跟他有仇,他不想让里长小看。 “我住宿舍,空房留着干嘛。” 郑凯拿着个木杯,到里屋侧角掀开翁上的蒲盖,用瓢舀了满满一杯,边喝边掀帘又走了出来,“二奶奶不留家,跟着折腾?” “我身体硬朗着呢,留家干嘛。” 二娘端了盘蜜枣,放在郑凯身旁的矮桌,递了个湿毛巾给大孙子,“擦擦。” “诶。” 郑凯答应一声,把水杯放下,接下毛巾擦起了脸,粮站离家小五里,一路颠儿回来,尘霜浮面。 留下的是二叔一家,离小妹所在小学不远的新街口,开了家煤站。 洗好的煤从南水过来,到煤站再添胶泥等基料打煤,与红砖一样,用手提杠杆模子,压成蜂窝煤,再由送煤工推着架子车,沿街给各家送,背煤到户。 标准蜂窝煤,直径四寸,重五斤整,十六眼,三分一块,千块30块,到煤站自提千块28元,管送的千块30元,背煤工送一千块煤,能挣2块钱。 一户要煤,最少都是百八十块,有院子的更是一要就是一架子车。背煤又脏又累又辛苦,可与郑成家刚来时,天天灰头土脸的搬砖一样,钱可不少挣。 做饭烧火,冬天暖炕,摞个煤火台,烧饭的同时就有热水,水管一拧就有了,找管工跑个水管,脑袋上架个蓬蓬头,淋浴一冲方便死了。 除了冬天得去澡堂泡,在家洗淋浴的越来越多了。 标准蜂窝煤用火钳子一夹就行了,不用像是烧灶扔柴引火,又吹又捅,弄的灰头土脸。 有条件用蜂窝煤的人家渐多,二叔的煤站生意就越好,东口营搬砖事业更蓬勃了,非但送砖还送煤,更有不少人改行了,专为人送煤搬煤。 只是爷爷已经不满于搬砖事业了。 真是老当益壮啊,青州乡下奔六的耆老,谁不是饴儿弄孙?自家爷可好,受燕歌反动思潮影响不小,整天活蹦乱跳。 “爷,咱家这点底子,够么。” 郑凯看着红光满脸,又胖又壮的自家爷,心中还是挺佩服的,只是对自家攒下来的这点薄财,经不经得起折腾,没有信心,“咱可别让赵窑主坑了。” “赵大腰子能坑咱个啥?” 郑成一挥巴掌,“都是逃难来的,他家底子能比咱厚多少?都是掏苦力的,都是一穷二白过来的,他赵家时下能比咱家底子厚,就是赵大腰子比你爷有魄力,认事准,会借力生利。 当初一起挖泥打泥,为窑上送泥,咱是一户挖一户送。赵大腰子是拢了一帮逃难的苦哈哈,学人建筑队,立了送泥队,一起挖泥一起送泥。 咱攒了一辆推车钱的时候,赵家队都用上架子车了,咱的车不用的时候闲置,人家的架子车始终就在路上跑,一月就能跑坏十几辆。 咱为人搬砖的时候,赵大腰子的底子就够开窑了。一起逃难来的,刚来时都是啥也没有,咋半年不到咱就成了给赵大腰子的窑口搬砖的了?就是咱干事不如人家,得学,得知道差在哪,得把差的补上。 可赵大腰子只是比咱一家子强,在窑区开窑的场主堆里,就又啥也不是了,争不过人家。他与咱是一波来的,来的晚,变的慢,连劳改营放出来的劳改犯都干不过。 他那点拉班组队的本事,劳改营里出来的全会。一个个搬砖队里的杂役,大杂役,大小中队长的管的比赵家班严,比他松松垮垮的送泥队强的多。他就是送泥搬砖的价争不过人家,才一咬牙开窑的嘛,劳改营不教这个。 他就是老埋怨来的晚了,没赶上好时候,窑区几百口窑,能人太多,争的太厉害,利越来越薄。 他就是感觉争不过嘛,大窑场都在吞并小窑口了,越拉差距越大,迟早被生吞活剥。这才要拉咱一起,去唐山再开新天地嘛。 那就是初开的又一个燕歌,当初津门开埠,他犹豫了一下,没舍得丢下燕歌的安定局面再闯新路。就像咱半年前,说啥也不会卖一家子辛苦建起的砖房一样。 可就这一犹豫,就又慢人一步,窑口搬砖的老六,时下在津门干的是港口基建啊,怎么建的咱都不知道,就知道老六人五人六了,起居花园别墅,安步四马当车,手下经营着挖沙船,渔船,场面都支海上了。这还是窑口逢人就谄笑的搬砖老六么?老六就是快咱一步。 老六在燕歌混不开,不是混不过土著啊,人身在津门,都有手下专门在燕歌抄读,时刻紧跟盟内的最新坑人技术,蒙土著玩一样。 你爷我跟赵大腰子的看法一样,再留窑口,小钱会越来越多,局面会越来越小。当初饥惶中抱团聚合的一个个流民帮社,一安定下来就越来越散了,汉元才是领头王啊。 趁现在还能笼着一帮老弟兄,赵大腰子那帮负责开局支窑,咱这帮负责掏苦力,合伙去唐山开个新局面出来。” “唐山。” 郑凯喃喃自语,对自家爷的闯劲儿佩服不已,在粮站安逸的混着不觉得,一回东口营,反而感受到了一股澎湃的活力,古有愚公移山,今有自家爷要去唐山搬砖,“唐山缺砖?能卖上大价?” “不卖砖了,还得买砖运过去呢,要垒高窑,烧陶瓷。” 郑成一挥巴掌,气势很足,“盟里时下有优惠,凡陶瓷行业协会,煤铁联合会注册的成员,入驻唐山,三年之内物料运输费全补一半,凡陶瓷制品,内销外贸,一分税不征。时下过去唐山开陶土坑,铁矿,办陶瓷窑,铁厂,地皮都送,帮修路,还要开唐山港,那岂不是燕歌加津门?” 说着,又是扬声道,“当初盟里说是汉元要淘汰五铢,不信的都哭。这回盟里说要把唐山用陶瓷,煤铁两驾马车拉起来,拉成盟里的陶瓷中心,要一城陶瓷供天下。拉成煤铁中心,要一场之铁,顶大汉钢铁产量总和,要建北国的双子星之城。 这话我是信的,赵大腰子更信,窑口比赵大腰子混的更好的那些场主,却与当初津门开埠时,犹豫的赵大腰子一样,犹豫了。 这就是赵大腰子为何要拉你爷赶紧走,赶在不舍的人犹豫的时候,先上一驾还未启动的马车。 窑口的那些能人,比赵大腰子再能,在武汉区就不过是一群开窑的土鳖了。武汉区的能人与燕歌的能人一比,又显不着了。 而燕歌,不过是盟里的一座城市,与联盟的意志相比,看似红火的窑口,或许就跟汉阳老木器场一样,一年的时间,就会了无痕迹,被更庞大的造船厂代替。 赵大腰子说,窑口就是汉阳老木器场,日以继夜的生产纺机,织机,钢轴架子车的时候再红火,只要错过了大势,就会被新的浪潮,卷的无影无踪。 你爷我呀,就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要跟赵大腰子一起,去赶新的浪潮。” “我也去。” 相对红光满面,干劲十足的自家爷,郑凯惭愧中略有激昂,“安逸的粮站何尝不是老木器场,购销任务达不到,照样回家吃糠。就是成了里保,当上了盟里的官,一安逸照样被新的大浪埋葬,硬指标,软指标,小学孩子抓不够都免职。” 说着一叹,“我算是看出来了,还是我们站长说的对,时变势变,人不变只会被时势埋葬,真正的安逸,是乘风破浪,好男儿,志在四方!” …… “嘟,嘟嘟。” 汉江东码头,指挥塔台上一长两短的汽笛被拉响,东港区扬起了一阵人群的欢呼。 毗邻军用码头的汉阳造船厂,与竖渠平行的二号露天干船坞,坞门内已经注满了水。 汉阳造船厂的干船坞是个“皿”字形,中间的II是干船坞,船坞底同样是个II型凹槽,坞侧夹着十二架用于排水的翻车,“皿”外的两槽既是泊位,也是排水的沟渠。 一个个桁架在船坞上方的“门”字吊下方,被水的浮力从导轨中托起的一艘狭三桅舰船。 硬帆未起,只是桅杆顶飘扬着红底“卍”字旗。 无帆,舰侧中心的明轮却卷起了道道白色的水花,缓缓从船坞中滑了出来。 正文 第二五三章 干杯,弩级护卫舰 与此时动辄高楼大厦一样,澡盆上盖房的战船相比,正从船坞中滑出的舰船,舰身略显狭窄。 船舷略低,甲板上无高大建筑,除了三根挂着彩旗的桅杆,略显空旷。 舰船缓缓驶出,舰舷油松船板上,一行硕大的白漆H4“矢”越发显眼。 船尚未出坞,就已被海军提前验收,漆上舷号了。 “矢”号护卫舰,“箭”号的姊妹舰,“弩”级护卫舰“弩弓箭矢”的四号舰。 由于“弩”“弓”两艘试验舰,在海试中发现重大缺陷十六处,原定同批次建造的另外四艘“弩”级护卫舰,全部取消。 “矢”号将是“弩”级护卫舰中的最后一艘。 构型修改,添加了水密隔舱,减掉了舷侧全部炮位,扛浪性能更高,速度更快的“轻弩”,将代替“弩”级充任护卫。 尽管,“弩”级护卫舰,已经可以满足北方军海军的内水与近海作战需要了。 “弩”级护卫舰,舰首舵水平线长72.6尺,舰身最大宽度21.2尺,型深6.6尺,主桅杆甲板高度58.3尺,前后副桅高45.5尺,排水量2000石,满载吃水深度6尺。 前甲板固定“一式旋转木马”旋转炮座,装备“品”型三联装弩炮,最大仰角高度45,可将三根导弹,绷到二里外,钉上敌舰。 皮筋助推式战术弹道导弹。 后甲板装备一台旋转式单弩炮,用于逃跑时吓唬追击的敌舰,舰身侧舷各装备固定轨道滑轮弩炮八门,炮位全部为露天。 舰船采用帆轮混合动力,三桅中式硬帆,侧舷双明轮,逆风与超速时,可以人力蹬踏翻车的方式,为护卫舰提供澎湃的动力。 汉江内水测速,最高时速55里,近海硬帆风力最高时速28里。 全舰额定66人,其中正式海军编制26人,军官三人,少尉舰长,准尉大副,准尉轮机长。士官五人,机务长,水手长,甲板长,二副,二轮,其余为水兵。 余下船员,多为临时雇佣的水手,服役的劳改犯,与船上服刑的罪犯。 由于有“标准”,造船场不用从缆绳,桐油都要自己种,船上用桶都要自己箍。 缆绳有绳场,油漆有漆坊,木器有木器场,弩机有汉阳兵工厂,从船板材到船上用具,都能以统一规格采购,船厂只需负责船只主体建造就行。 这让舰船制造速度大大加快。 反过来,又让等船材用的制板行业,从传统的自然晾晒,转为了熏蒸再烘板,把要晾晒数年的船用板,缩减到了数旬,加大船板供应的同时,又促生了家具行业的原材料供应提高,成本下降,需求上涨。 “弩”号“弓”号姊妹舰,造了整整八个月,而到了“箭”号与“矢”号,三个月就已经完成舰船主体建造,下水。“箭”号甚至提前晒装完毕,正在进行海试。 “嘟嘟嘟嘟,嘟。” “矢”号的舰首一离坞门而出,西邻长堤上的军乐队就奏起了《军舰进行曲》,铜号,琵琶,军鼓,长笛,锣鼓,不伦不类中的喜气洋洋。 “咣咣”的铜锣声中,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阵鞭炮声响。 观礼的长堤在放炮,缓缓驶来的“矢”号护卫舰船首,更是垂下来两条万鞭的大地红,“嘭嘭嘭嘭”的青烟乱冒。 长堤前一排身穿白色军服的海军水兵按刀而立,堤后彩旗杆与宽幅彩带的隔绝线后,看热闹的百姓欢呼又起。 “这就是刘玄德啊?” “真俊呀。” “那着白襦裙的小娘是谁?” “怕是玄德公闺女?” “那红脸的胖妞,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关公?” 一身北方军上尉制服的刘备,手里拎着个帽子,脸笑的像个包子,在一群男女的陪伴下一起走了出来,举帽对看热闹的燕歌本地土著,外地商旅,各方使节,频频挥手。 他身后还跟着个提白裙的小妞,怯生生的样子,又小脸兴奋,被热闹的人群一哄笑,就忍不住脚下发滞,频频扭头朝身后看。 “小贞自朝前走。” 一身锦衣的徐州巨贾糜竺,笑容满面的与身旁人边聊边走,见妹子频频回头看自己,显是忘了仪式嘱咐,赶紧挥手,示意走自己的,别停步。 “矢”号缓缓靠泊,一行人慢慢走至长堤前。 一前军官,中间一个擎着海军旗的士校海兵分校学员,三个按刀打后的水兵。 五人迎着刘备一行过来,身前三步站定。 打前的海军少尉,左臂抱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右手一抬对刘备敬了个礼,却没搭理刘备,而是腰部一扭,正礼对住了刘备身旁的小娘,笑容满面的把手一放,双手捧起怀中的玻璃瓶,微微倾身朝前一递。 “海军感谢各界的支持,北方军海军少尉,‘矢’号护卫舰舰长林凤,向您致敬。” 待身前小娘怯怯的又兴奋的接过装满晶莹液体的玻璃瓶,海军少尉林凤,再次立正对小娘行了个军礼,伸臂朝后一指,“这就是得到您关爱的那艘军舰,在它下水的日子,海军期待得到您的祝福,那会让全舰官兵充满力量。” “我的荣幸。” 糜贞谨记练习了多遍的礼节,提深裙微微一躬,看了眼抱在怀里的“二锅头”,与少尉林凤唱答两句,就抱着酒瓶,带头走向了长堤。 伴随着悠扬的笛声,小娘打前,刘备与糜竺,糜芳等一众参加军舰下水仪式的土豪劣绅,嘻嘻哈哈的跟在糜贞身后。 小娘很勇敢,力气很足,掷瓶礼的一掷之下,“嘭”的一声脆响,一瓶“二锅头”在“矢”号船头侧舷炸开,晶莹的玻璃伴随着漫天的白酒花飞溅。 “嘟嘟嘟嘟,嘟。” 随着二锅头的碎裂,军乐声骤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 砸酒砸的兴奋不已的小娘,望着笑容满面的哥哥,根本不知道这瓶“二锅头”值多少钱。 一艘军舰! 四万两黄金,约合2800万五铢钱,汉元80万元,。一两黄金市价约为700五铢,约为20汉元。 而一艘“弩”级护卫舰的造价,就是80万元。 这是海军去年全年常规预算的2倍,加上“灰色收入”的分成,去年海军一年的总预算,才堪堪与两艘“弩”级护卫舰的造价持平。 海军正处在破产的边缘,或者说早已资不抵债,为了造舰,海军同时在向十八家银行贷款。 徐州豪族巨贾糜氏,自从帮办粮秣转输青州,协助关羽部海路登陆辽东,就与北方军的海军,有了交集。 “弩”级护卫舰由于重大缺陷,原定双舰之后就不再制造的,只是若只有“弩”“弓”两艘试验舰,单舰造价高达110余万。 而按同一规格再备料两艘,一共只要再花90万左右,四艘平均下来,单艘成本降低到了不足80万元。 尽管90万海军也拿不出来,可海军还是咬牙要造,咬完一圈银行,又以私人关系乱咬,热情拉拢豪族子弟加入海军,最好带赞助来。 程普是海军司令,咬的是大户,直接咬的就是糜竺,拉赞助。 麋竺敦厚文雅,骑**熟,豪爽大方,本就与北盟合作愉快,听程普倒苦水,真就异常痛快的赞助了80万,续造“箭”“矢”两艘姊妹舰。 糜家一家,就解决了两艘差点难产的护卫舰,造舰经费的一大半。 糜氏也想与北盟上下进一步加强关系,身为徐州大豪族,别的不说,就是糜贞甩手砸碎在船舷上的一瓶“二锅头”,就为糜家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白酒,玻璃。 大汉采购西域的玻璃,远远超过西域采购东方的丝绸。西汉的黄金很大一部分,就是采购西域的玻璃,花了出去。 西域不是玻璃的产地,玻璃产地在亚平宁半岛的靴子里,在罗马行省。 而无论东方的丝绸,还是罗马的玻璃,利润都让卡在中间的阿拉伯二道贩子挣了。 玻璃在大汉还是稀罕物,顶级奢侈品,与丝绸在罗马的地位一样,可北盟却拿玻璃做酒瓶,装的是白酒,“二锅头”。 就是高粱酒,倒不是二锅的冷水酒,是凡是高粱酒,都叫“二锅头”,与“沃特噶”一样,不管度数,牌子,只有一个名字。 “二锅头”不是因为酿酒工艺,而是来自军队与劳改营的“剃头”,锅盖头,二锅头,大头兵一剃头,就赏瓶高粱白酒。叫来叫去,高粱酒就全成“二锅头”了。 草原胡人尤其喜欢喝烈酒,又实诚,认识一个名字,就不认第二个了,除了“二锅头”,叫“天香醉”也不认,“二锅头”又是公用商标,酿酒的作坊干脆也全叫二锅头了。 瓶标最显眼的就是仨字“二锅头”,斜上的小字与标注,才有“徐氏”“东门酒坊”“小王庄”等厂牌,作坊与氏族名。 北盟不禁酿酒,也没物价局,从几分钱一勺的二锅头,到几十块一瓶的二锅头,应有尽有,是对外出口的强势商品,远销海内外。 只不过最强势的二锅头品牌,始终是“军牌”,也就是早前标着“军内特供”与时下带红底白“卍”万字徽的军标二锅头。 徐州总代理就是糜家。 徐州连粮食都不够,又禁民间酿酒。这号有禁酒令的地方,酒的利润反而越高。 糜家承销的又不光是北盟的白酒,更大的合作是与中联储相关的粮食,粮票与票号汇兑业务。 北盟蒸蒸日上,北方军军势昭昭,糜家就有与北盟关系更亲密些的心理,不光赞助造舰费用,糜家还有与刘备结亲的心思。 把糜贞许配给刘备。 糜竺为糜贞准备的嫁妆,刘备看了差点晕过去,第一栏短短的四个字,就是:家兵五千。 什么叫豪族巨贾,糜家就是,比简雍家还豪! …… 正文 第二五四章 谜底因拆那 唐山西,雍水畔。 瓷区,陶亭。 “陶瓷是什么?就是砖。” 一群人漫步在一堆“坟头”之中,一座座用耐火砖摞起的人高坟堆,不少从拱形砖门中透出了彤彤橙焰。 木框托着泥胎,取瓷而出的烧窑工,进进出出。 李轩与燕歌来的一群人,循雍水坐船抵达唐山西,由陆路进抵唐山,要去唐山港迎西归的船队。 顺路,到了规划中的世界瓷器中心,如今尚属荒凉的唐山瓷区,位于陶亭的安氏窑坊。 坊主是渔阳安氏三房子弟,中联储股东之一安邦的堂弟,安彦。 安彦是北盟的狂信徒,别家被未来的天下陶瓷中心忽悠,开窑一两口就算进步人士了。 安彦开了八十口。 以家产赌明天,魄力非常。 他与堂哥一样,都是被李轩忽悠的找不着北了,坚信工业化陶瓷大生产的光辉未来。 对于信徒,李轩还是不吝鼓励的,积极游说银行,为安彦提供了超出其支付能力的贷款额度。 这样,成功了是他慧眼识人,提携后进。若是失败,直接就被银行干死了,来不及传他的恶名。 “陶瓷的大前景在哪里,就在咱们脚下。” 李轩俯身,抱起一个泛着哑白色的超大开口陶缸,怀里死沉死沉,脸上却一脸享受,“这是什么,这就是文明,抽水马桶。” “咚”的一声,死沉的陶瓷坐便器被重新放下,拍拍手道,“精致的陶器,名贵的茶碗,鎏金的盘子,上釉的花瓶,是瓷器的前景么?是的,但那不是大前景,只有大众的才有大前景。陶瓷的未来在于走进千家万户,而不是宫廷之中。” 李轩说着,又俯身捡起两个薄片:“一块砖多少钱?一块瓷砖多少钱?都是烧泥,都是千家万户需要的东西,铺地铺墙。一个瓷盘子才几两泥,把名贵的瓷器干成砖,才是最伟大的陶瓷事业。” 周围一群人皆是神经衰弱的模样,晶莹剔透的名贵玻璃装“二锅头”就已经够让人崩溃了,羊脂玉一样的白瓷,又要干成砖? “小仙心系黎庶,君子之风呀。”一个容貌清和的小老头,拈须而笑。 “陶公啊,有没有兴趣入一股?” 李轩闻声就冲陶谦笑,手里的两片瓷砖一碰,“陶瓷有大前途,不输卫生纸,二锅头,歌轮布,您来个陶氏化工,正当其时啊。” 陶谦属于旧地重游,称公够的上,在郭勋,刘虞之前就领过幽州刺史。 他是扬州丹阳郡人,却是从凉州来的,本是随张温剿凉州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等叛军。 结果,他与张温不合,闹掰了,来幽州一是被北盟的名声吸引,二是来散心。 张温本来也要来幽州主持第二届神农大赛的,只是大司农的官,在皇甫嵩,董卓平凉州叛乱相继失败后,农业官突然变车骑将军了,挂帅征讨凉州叛乱。 赤备在冀州剿黑山贼的时候,冀州牧皇甫嵩一败,张温就挂帅西剿凉州去了,孙坚也跟去了。 张温上去也是大败,又拉锯了快一年,你来我往,别说今年结束凉州战事,估计就是到了明年,也打不完。 凉州叛军与朝廷官军,都缺粮,彼此打打,就得各自想辙弄粮,再接着打。陶谦来幽州散心的同时,就兼了个借粮使者的差事。 来幽州借粮的势力挺多,燕歌一堆使者,不差他一个。 “陶公若愿入股,安氏之幸呀。” 坊主安彦凑趣,表面轻松,内心惶急。瓷窑花钱如流水,窑不能熄,人工不停,可仙帅忽悠的抽水马桶,瓷砖,根本就没人买啊。 他听的时候是觉得这鬼东西不错,可造出来了才发现,没人买呀。 早知道烧盘子了,满堆场的坐便器,瓷砖,越积越多。 连自家的堂哥安邦,身旁的胖子方圆,由于对陶瓷行业不了解,对坐便器,瓷砖这些玩意摸不着头脑,都拒绝再增股了。 眼看断炊的节奏。 能再拉些大户与他一起扛,也是好的。 “安东主何须焦急?” 陶谦捋须和煦浅笑,对安彦一介土豪商贾不大看得起,对李轩的大众论却极为认同,“盐铁之利,就是利在千家万户呀,老夫也不知陶瓷何形为美,何用为好。但利在大众,总是没错的,丝帛虽贵,利不如布呀。” 说着,轻一展臂,“时下老夫穿的都是歌轮布了呀,燕歌之布,远销扬州啊。虽溪蛮亦羡,匹值千钱呀,比燕歌市价贵了三倍还多。” 李轩闻声就笑,没接布的茬儿,反是神神秘秘的问脸色略显愁苦的安彦:“猜一谜,猜对了你就有钱了。” “猜谜?”安彦一愣。 “嗯,猜一谜,你猜哪的陶瓷最好?”李轩问。 安彦下意识就问:“哪?” “谜底因拆那。” 李轩指了指露天散乱堆在脚下的坐便器,瓷砖,“你不是卖砖的,你卖的是文明,是新的生活方式,你瓷器连个商标都没有,‘拆那’这个牌子怎么样?字改改,彩云之彩,那边有女,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彩娜’怎么样,不知道什么意思吧?不知道就对了,我他妈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安彦眼前一黑,天黑有点想闭眼。 “你管它什么意思呢,斯帕姆我就知道啥意思了?耽误斯帕姆享誉军地,畅销幽州内外么?” 李轩一副你不要太认真的样子,“有异国风情就行了,瓷区正在建瓷器展览馆,超级展馆,但不能叫瓷器展馆,让人听懂了不好,叫‘丹枫白露’好点。只要在‘丹枫白露’中装修一个房子,作为样板,房子里的地板是瓷砖,墙壁是瓷砖,洗漱台,洗手台是瓷,抽水马桶是瓷,卫具卫生间浴室,全是瓷。 只要人看到了,有了直观的感受,而不是地上堆积的散乱瓷片,一个大洞的瓷墩儿,就会对瓷的家居,家居的瓷,产生向往。 一家装了瓷砖地板,就会像瘟疫一样,传染看到的,来做客的人。你这点量,与大众暴增的需求相比,根本就不够看的。” 安彦低落的心情又振奋了起来,这就是为何他明知李轩把他堂哥都忽悠的找不着北,掉坑里就爬不出来,可还是希望听李轩忽悠。 因为即便他时下就在坑里,不像是能爬出来的样子。可让李轩再一忽悠,他还是觉得掉坑里是对的,在坑里是大有前景的,对黎明必将到来充满信心。 他只是怕死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不客气的就问:“展览让人看见之前,这瓷马桶,瓷砖的不能一直压着吧,这该咋办啊?” “我那个庄园吧,一股暴发户的气息,我就准备逮俩老天鹅,建个堡,回头就叫天鹅堡。” 李轩昂头望天,幽幽道,“可我吧,也没多少钱,又想把堡里用瓷装的富丽堂皇些,这该咋办啊?” 安彦的嘴角抽了抽,强掀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来办呗,还能收仙帅的钱?”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就这么说定了哈。” 李轩喜滋滋的搓搓手,狠狠一拍安彦的肩膀,“想卖瓷地板,抽水马桶,等进陶瓷的贩子没用,找建筑队嘛。成本一毛,想卖两毛,那就赊给大小建筑队五毛,让他们跟人盖房的时候推销就是了嘛,对半分,你还能多赚五分。” 顿了顿,又道,“放心吧,最怕的是开头,只要局面一打开,有几户敢吃螃蟹的铺了瓷砖地板,用上了抽水马桶,你这点量是不愁卖的。燕歌,津门那么多城呢,一家设个专卖‘彩娜’陶瓷的店,就装成陶瓷家具样板房的样子,你不自己就有展览馆了? 你要是像酒坊一样,愿接受盟内标准质量监察,把销售额的十分之一,奉献给盟内的教育,卫生,救济等公共事业,盟内就授权‘彩娜’陶瓷使用盟标‘卍’万字,将‘彩娜’作为盟内的文明符号培养。 有没有盟标的二锅头,价格能差十倍啊,一点小钱而已,就当做慈善了嘛。人一看就知道你安彦了不起,肯定放心的把你家‘彩娜’领回家去,安心的坐在屁股底,屏气凝神,静静的感受‘彩娜’温润的气息…” “…彩娜她是谁?她是否也曾为爱寻觅好几回?” 李轩说着一乐,突然手舞足蹈的唱起了歌,“她的微笑那么神秘那么美,或许她也走过感情的千山万水,才发现爱她的人,不会让他的彩娜流眼泪。” 唱着又是对安彦哈哈大笑,“我建议你找个画家,画个女神做‘彩娜’的商标,嗯,单身女神,不具名讳,别问我是谁,请与我相恋,我的真心没人能够体会……” 一个怪咖说着说着就突然手舞足蹈,自得自乐的唱歌跳舞,燕歌来的众人见怪不怪,陶谦等人却是嘴角抽抽,皆叹传闻不虚,北盟第一不靠谱之人,真不是浪得虚名。 安彦却是精神振奋,又有些苦脸:“这又得多少钱?” 正文 第二五五章 釜山 “这我倒是可以再贷你点。” 一旁的胖子方圆静静听完李轩的忽悠,眨了眨眼,感觉这事有戏,立马雪中送炭,“你愿押瓷坊股份,我帮你再跑五十万贷款下来。” “压地行么?”安彦问,“上田。” “上天的田也不值钱。” 方圆对田不感冒,北盟去年开荒,今年春耕面积暴涨,中联储为了应付入秋收储,建粮仓的压力都暴增,贷款额度都紧张了,粮都收不及,银行哪有功夫收抵押田,“我这还有些五分的额度,你要就快点,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陶谦听着就摇头,冲李轩打趣:“水军借钱造船千刁万难,这一个瓷马桶的买卖,一言就贷五十万?” “随意,贷谁不贷谁,银行的自由。” 李轩笑呵呵的,“别人的私人财产,我不敢乱做主。” …… 洛东江出海口。 西傍大江的冲积区,大片的木珊寨栏间,一栋栋木寨顶飘扬着红底白色的“卍”字旗。 寨内最大最好的建筑,是一栋“工”字双人屋檐,下有五道木阶的高脚杉板木屋,屋上的红底白万旗,“卐”字是朝右的。 这是圣公会的医疗站。 寨北内陆有一座平顶横山,形如“釜”,故而,此地又称“釜山”。 这里是幽州半岛斜伸向海的最南端,洛东江出海口,与对马岛相望,辰韩领地。 “釜山”是北方联盟租借的晒货地,用于东去东瀛群岛的商船临时靠泊,修正航线,躲避台风,晒货歇脚。 最早立珊竖简易栈桥时,常驻的只有不到五十人,其中只有三个女人。 为此,釜山的汉人还向附近的狗卢国,捷卢国、牟卢卑离国等国,高价买了二十几个外国女人。 “国”在这块就是“村儿”的意思,辰韩国就是个村,其国辖境总户数与洛阳注册户数相当,都是不到五万户。 这四万多户,又分了二十多个国家,其中较大的十二国,组成了辰韩的部落联盟。 辰韩的“辰”就是“秦”的意思,其部长老皆称自己是秦亡之人,故名“秦韩”,韩语中“秦”与“辰”是一模一样的发音。 幽州半岛大多就是逃避秦徭役,战乱,从幽州腹地与塞外草原迁徙过来的,对幽州来做生意的北方联盟,是比较亲近的。 海岸滩涂盐碱地,谁也不当回事,北盟商人要建个栈,靠泊停下船,晾晒下货,是好事啊,海舶临时停靠就能为当地带来商品呀。 百匹布,十匹绢,十万钱,就把洛东江东面的出海口一块租下来了。 为防上游洪水下来,从船上下来的汉人,在地势稍高处,立了道环形珊栏,围了下竖栈的一块,将此地命名为了“釜山”。 由于未定租期,是买下来了还是临时许可式歇脚,一直未定。 釜山的面积也没有任何划界谈判,寨子朝外扩张,旁边的几个国家也就看看,没觉得不妥。 每回船到了,附近几个国家的人,还能来赶个集,干点活,挣点钱,买点稀罕物带回去。 后来,就有些人不回本国了,因为船从海那边的鹿岛,带回来的鹿皮,有部分放在了釜山加工,就地销售。 邻国的人,慢慢有些就留在了釜山,晾晒鞣制起了鹿皮,缝起了鹿皮靴,鹿皮衣。 再之后,釜山寨子又朝外竖起了一堆堆的木叉子,烂木头架子,盖上了遮阴的棚子,种起了黑白木耳,蘑菇等食用菌。先晒成干货,等船舶经停时,就会带走。 人手又缺了,附近国家的人,就更多的来到釜山不走了,种蘑菇。 闲的时候又养起了鸡鸭鹅,又有了宫廷名菜“小鸡炖蘑菇”。 再之后,釜山飘起了红底白万的“卍”字旗,让周边国家非常高兴的医疗站被设立了起来,家里小儿咳,长水痘,大人都会抱釜山,让北盟的大夫给免费瞧瞧。 非但瞧病不要钱,还发免费的小儿打虫药,擦疮的医用酒精等免费药,有木画,布画,粉笔画,讲解常见病的防治。 再之后,寨子里卖起了铁马掌,新农具。把家马牵过去,就免费给钉,新农具包教会,为此还开了田。 釜山的汉人不光教新农具怎么使,套种轮种怎么种,还开了大片菜地,种了不少白菜,教会了当地怎么做北盟名菜:“泡菜”。 咸蛋一切,泡菜一撒,凉面条一抄,又一道名菜“冷面”出来了。 除了北盟招牌名菜“炸油条”,“肉包子”尚未过来,当地饮食文化已有了质的飞越,来寨内小学堂读书的外国小朋友,不要学费不说,还发免费的“小白兔”奶糖。 “小白兔”奶糖的糖纸上,就印着兔子合作养殖的广告,愿意养兔子的人家,就可以来釜山登记,免费领兔子,拿兔毛换钱。 除了釜山寨子里的“免费剃光头”,应者寥寥外,其余只要有免费东西发,不管用得上用不上,都会被一抢而空。 之后,就变成了排队领取。 釜山的规矩多,多到附近国家的人,慢慢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地步了。 免费发东西,有好处的时候,十有八九就是有船靠泊之后。没船来的时候,一般是没好事的。 所以,不光釜山当地,周围几个国家的人,都盼着飘扬着红底万字“卍”旗的船只,能在远方的海平面出现。 可当遮海的横帆,真出现在了天海的尽头,越来越多的口船,山船,关船抵达釜山外海,越来越多的人畜牛马,货包被卸上岸,还是让周围几个国家惶恐不安。 由津门出发的北盟船队,汇合了由青州出海,沿沙门群岛北上的商船,顺幽州半岛南下,过高句丽,弁韩,马韩,于四月中旬依次抵达釜山。 釜山外海,薄云浪高。 十二艘两千石双桅平底沙船,排着两船并列的纵队,夹着中间一艘双桅海舶,两艘三桅海舶,硬帆全张,航向西北。 纵队外,两艘张满的中桅硬帆,全帆涂成红底白色“卍”万字徽的护卫舰,“弩”号与“弓”号,正伴随在船队左右,不紧不慢的借风而行。 四月东南信风未起,西北离岸风渐缓,外海风力并不大,好在中式硬帆八面来风,任风向如何改变,除非处于无风带,否则都能借到风。 “弩”号与“弓”号护卫舰,三桅就只张了中桅帆与尾桅的硬帆,明轮一动不动,只凭风行。 硬帆不是木头,是用竹篾代替绳来捆帆布,比全布帆硬,帆面还是软帆。 硬帆八面受风,竖桅一个滑***风雨一来,一拉帆自己就掉下来了,瞬间全收。台风一来,收帆快慢关乎生死。 硬帆造价低廉还不是最大的优势,而是硬帆操作极为简单,不像操作软帆,水手必须经过长期培训,还要练爬桅,训练难度不下杂技。 在文盲遍地的时代,硬帆的上手快,易操作,易维护的特点,尤为重要。 北方军海军战舰就全是硬帆,借风中桅一帆就够,北方的平底沙船,与南方的尖底福船,大多也就是高高的中桅硬帆,多个副尾帆,海舶三桅的都很少。 护卫舰三桅多的一根前桅,是为了快速横身,小半径转向,并在损失主桅的情况下代替主帆,平常行船并不竖前帆。 与明轮一样,属于战斗,遇险等紧急状态才会动用的装置。 北盟战船与商船的区别,就是冗余量大,浪费大,舰上沙袋比粮袋多,就是为了灭火。哪怕护卫舰三根桅杆全让打折了,蹬着明轮照样逃跑。 与弩一样,毕岚的翻车到了北盟手里,一拓展用途就越来越多。 “黄海一日不成为我们的内海,池塘里的水就不够肥,我们的海军就壮大不起来。” 船队居中的一艘头狭腹阔,艄形带方的二桅沙船,雀室瞭望下的柁楼中,程普单手压着桌上的木针雕海图,对左右道,“海军的经费只能从海上来,是盟里需要海军的帮助,而不是海军需要盟里养着。被圈养的鸟,再漂亮也不过是观赏鸟,不想被笼子关着,开笼的时候,就得飞出个样子来。” “若今年能截断胶州半岛,江东北上的海舶。” 一旁驾小艇过来的“弓”号护卫舰准尉见习舰长张保,帽子在手里一折,问,“明年咱队…海军,能多多少预算?” 他原是渔业司下属渔船队的编队长,延续了海军就是霸占渔区,抢鱼的思维。 “有多少又不分你。” 同样坐附艇过来临时旗舰的“弩”号护卫舰少尉舰长祖义,嘟囔道,“要来钱快,还得是关将军一样的上陆就抢,釜山这样慢慢竖寨的进展太慢。” “抢完了呢?” 原北盟渔业司副司长,时下正要履新的釜山总督兼基地司令颜振,微笑道,“商船抢了,外岛全让你劫成白地了,谁还买咱的旗,咱收谁的过路费?没海外的特产过来,咱海军就更透明了。” “那东瀛破岛子上有什么呀,一群野人,还得教当地人捕鲸,我都不会捕鲸。” 张保咧着嘴倒苦水,“咱本来钱就不够,不造军舰造一堆捕鲸船,还得低价租赁给渔民,大半年一头鲸没捕到,全网鱼运货去了。” 正文 第二五六章 不光是鲸 “也不能赖渔民。” 颜振是渔业合作思维,考虑的是双方得利,“见不到大好处,网鱼运货就能挣钱,谁吃撑了惹鲸鱼去?家里挖个鱼塘,近海弄点网箱,坐家里就能养鱼,何必驾小舟闯怒海?” 说着又是一笑,“盟里时下也是发了狠,军需采购把淡水鱼全划掉了,内水还要定期休渔,倒是海鱼敞开收购。鲸须,鲸脂,鲸油,鲸皮的收购价格尤其高,就是告诉渔民鲸鱼全身是宝,快去抓呗。 捕鲸船的价还是太高了,且不一定适合当地的捕鱼习惯,这回盟里是要支援当地建小船厂了,包括鲸鱼等海产初加工,第一步在船上,第二步在当地完成,贸易船直接到捕鲸村拉成桶的鲸油成品,不要捕鲸船大老远的回大港了,所有初加工都在当地完成。” “不光是鲸。” 随船的大胖子方圆,时下挂着一个很奇怪的衔“造币委员会委员”,他不远万里的带队随船运蹿海外,就是为了实地考察造币材料问题。 贵金属并不是为北盟之内的流通货币准备的,有“汉元”信仰的地方,纸币与贵金属货币是一样的。 但是,在汉元信仰的笼罩范围之外,要奠定汉元信仰,先用金银贵金属奠定汉元的信誉与交换性,待汉元流通量起来了,再把贵金属换成纸,是让汉元更快的走出去的办法。 船队里就装着三支勘探队,就是为了在先期地质勘探队疑似探明的地带,展开定点矿物勘探,取样,鉴别。 “我们会像是公共马车一样,定期派出商船做贸易巡航,希望海军的据点,可以沿着东瀛诸岛再朝北,再朝北布设,哪怕是暂时亏损。” 方圆强调道,“我们会帮你们渡过亏损,前提海军要继续向北,你们向我们借款的时候,承诺的是一年内至少在本州岛以北,设立一个海军据点。 可现在过去大半年了,你们在东瀛的据点还是只有三个,最北的还是在四国岛一动未动。倒是你们热衷起了煽动九州的野人捕鹿,整天就围着釜山至长崎来来回回的倒腾鹿皮,布匹。 我警告你们,我们不需要鹿皮,我们要的是金矿,银矿,铜矿,银铜伴生矿,还有盟里急需的硫磺。野人不愿意捕鲸没什么,但野人来卖金粒,银铜矿石的时候,你们必须热情招待,热情的回访,务必要搞清楚矿脉的大致位置,为我们缩小勘探范围。” 说着,又提醒道,“这对你们能否还上我们的贷款,至关重要。更关乎海军预算增减,我们是投赞成票呢,还是他妈的反对海军再造一艘船。” “唔。” 非但程普,周围穿海军制服的皆是一脸蛋疼,北盟之反动,连北方军的预算审核,商人都有发言权,不一定能让军费预算更高,可一定能让本来能增长的预算涨不上去。 因为商人不同意。 缴纳关税,花钱买旗,进出口的商队,那都是商人,商人一不高兴,对抗不了,不干总行了吧。 该扩张的作坊不扩,该投资的窖藏成鬼见愁,该出海贸易的不去,该缴的税不缴…… 北盟能够商业繁荣,不是对商人做了多少,而是不对商人做什么,只把商人本该享有的权利,让商人享有罢了。 可让习惯了商贾要与罪犯一起充军,衣服颜色都受限制的人看来,北盟的商人就太反动了,居然能干涉军国大事。 方圆在北盟外同样是不会干涉军国大事的,官将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干涉北盟大事的理由很简单,他是北方联盟的主人之一,自家人管自家事而已。 “呵呵。” 旁边一位脸色蜡黄,鱼尾纹深重,发髻盘头,额扎环巾,一脸络腮胡,布衣下摆用腰带卷着,薄裤光脚套草履的三十许敦厚汉子,看着程普等人面对一个商贾胖子,满脸无奈的表情,嘿嘿乐了出来。 “青胶至辽东,高句丽,三韩,年船不过数十艘。” 青州跟来的管承,大大咧咧一笑,指了指“弩”号护卫舰舰长祖义,“我觉得祖小哥说的在理,劫一艘船顶你们卖一年旗的,还是抢的来钱快。鸟不生蛋的地界建村,何苦来哉。” “那你又何必东出崂山五里外海岛上建村?” 祖义不屑的一撇嘴,“你这号海贼,就是想建都不给建,看见就给你剿了。得亏你碰上的是关将军,不愿与你们这些苦哈哈为难。若碰上的是我,你们全村都得在烈火中永生。” 管承气结。 他就是海贼,与这时代的所有海贼一样,都是以陆为主的兼职海贼。 有史以来,第一个登上史书的海贼,大海盗张伯路,就在东汉,就在渤海。 张伯路以天师道“道巫”为号召,自称天使,“天帝使者”。以渤海海岛为据点,劫抄幽、冀,青三州,寇略沿海九郡。最终被青州刺史法雄,御史中丞王宗发幽冀兵消灭,张伯路本人被辽东人李久斩杀。 太平道就是从天师道来的,管承就是太平道,黄巾小渠帅,青州长广郡地方豪强,家有徒众三千余户。 太平道总坛被捣,太平道信仰还在,青州三十万黄巾余孽还在闹。管承就割据了其族所在的青州东莱郡的长广,且在崂山东北五里外的海岛上,建有海盗窝,其岛就叫“管家岛”。 黄河以北,凉州北宫伯玉,幽州张纯,冀州黑山,青州黄巾共起的时候,冀州黑山就与青州黄巾连成片了。 青州黄巾余孽,包括管承在内,与黑山贼张牛角,褚飞燕等人都是有交情的。 当时的形式是南下冀州的赤备,在冀州方向堵截黑山贼。而青徐交界的泰山贼臧霸,孙观等人,也在抵挡青州黄巾向泰山地域的蔓延。 其时,北方军“火炬方案”的战务准备已经开始,渡海物资已经陆续运往青州东莱,正在黄县建设兵站。 可幽冀青的陆路通道不能被卡死,由于气象与海况的不确定性,船型与航海技术的制约,幽州转运青州的物资,特别是战马,还是要靠冀青徐的糜家等沿途豪族中继,摆渡。 当时北方军全部的骑兵部队在冀州,步兵军在幽州一兵未南调,防止幽州叛乱失控。 北盟没兵能干涉青徐方向了,但不代表青徐不能有北方军,步兵骑兵过不去,那不还有“伞兵”么? 于是,李轩派出“亲兵”吴敦,至泰山地区,在当地招募雇佣兵,就地成立泰山山地营,用于协助泰山贼臧霸,孙观等人作战,阻挡青徐黄巾蔓延至泰山区域。 之所以“协助”泰山贼,而不助青州贼,是泰山贼就一股,而三十万青州黄巾,大大小小像是管承一类的土霸王,无数股,谁说了算?不知道。 通过一个“协助”泰山贼的姿态,泰山贼占据的地域,对北盟来讲就等于是“友军”地区了,一个人员与物资的通道,就能确保。 就是用一个伞兵营友好助战的姿态,换个通过权,省了个买路费。 管承所在的地域在青州东莱南边的长广,位于胶州半岛南部的崂山一带,而关羽部渡海的出发地在胶州半岛的北部,东莱北边的黄县,陆路是接壤的,很近。 东莱郡南边的黄巾贼,与东莱北部的黄县,小摩擦始终不断。 冀州黑山熄火后,吴敦的泰山山地营就开始向东莱黄县进发,准备渡海登陆辽东,参与对乌丸作战,而关羽部渡海登陆之前,也要先保证身后的贼,不把渡海的后续物资抢了、 于是,关羽就决定在渡海前,先砍一刀东莱南部的邻居,不用清剿干净,震慑一下就行。 于是,先期陆续抵达黄县的北方军东乡,下白,鹿鸣二亭,汇同泰山山地营。一部从陆路向南,一路乘船拐了个小弯,从胶州半岛的尖部,绕到了崂山的背后,夹击了一下东莱郡南边的黄巾贼。 被海陆夹击的黄巾中,就有管承。 “管家岛”上的木寨民房,拿船上用床弩绷过来的炮仗,没什么好办法。陆路头上扎根黄带的乱民,野战碰上北方军,也是一触即溃。 关羽没沿途烧村,就是发了堆现写现盖章的委任状,任命了一堆自治村村长,只求渡海阶段,后方没人捣蛋,倒不求长治久安。 关羽部渡海登陆辽东期间,东莱南部被发了委任状的山贼海贼,与东莱北留守黄县,看守渡海物资的北方军,始终相安无事。 真正又想起管承这帮海贼的是程普,是北方军海军。 海军建立的据点是沿海,据点要运转,需要移民过去,可移内陆之民么? 沿海据点的移民,自然还是从沿海移最佳。 移民,自然是主动最佳,哪怕是被迫的主动。 最好的移民边疆政策,无过于中原大乱。最主动的移民想法,无过于饥荒,贫穷。 反之,吸引移民的最佳政策,莫过于安定,粮肉过剩,生活富足,最好发现金矿,给予人暴发的希望。 这就是燕歌吸引流民的邪招,把周围全搞乱,自己安定富足,移民不用招呼,自然就蜂拥而来。 正文 第二五七章 天文台,百科,细胞 为了把人忽悠到海外诸岛,填上幽州半岛,东瀛诸岛沿岸据点的人力空白,北盟非但高价收购鲸鱼,连“发现金山”这招都使上了,到处都有金山的传说。 东瀛都不叫东瀛了,在北盟的忽悠中,叫“金银岛”。 除了忽悠,就是带管承等海贼头目,亲身来幽州半岛,东瀛诸岛看看,再笼络一下,培养些奴隶贩子。 “光靠海军,进度太慢了。” 方圆是银行团代表,更是幕后大黑手中联储的代表,对海外货币投放计划,由于海军的耽搁而迟迟不能展开,深为不满,“盟内随时会开放全海外领地的封赦政策,为所有人的探索发现权背书。谁发现,谁命名,谁拥有。 不光海军有船,商船民船海盗船,都是船。只要把一个私人,商会,海盗的船长辖区,背书为自治郡,自治领,自治势力范围,我们就能多出无数个私人舰队,而不是一个步履蹒跚的海军。” “强大的第一舰队,只有两艘护卫舰,而海军的主力,是渔船。” 身为第一舰队参谋长,白乾一脸淡然,“去年海军总预算只有四十来万,加上今年追加的去年提成,一共150万,不够两艘护卫舰的造价。我们不倒腾鹿皮,连维护费都出不起。” 说着,又问,“既然能多出无数个舰队,为什么不这么干呢?” “怕海军实力增长太慢,干弱枝强呗。” 方圆对白乾的牢骚不以为意,“你只看到了明面的预算,没看到盟内对海军的投入,基础投入与政策倾斜。渔业司与海军无关么?汉阳造船厂不是为海军建的么?士官学校津门海兵分校,不是为海军培养人才么?盟内商船的硬性航海日志规定,不是为了海军么?海军开辟的据点,不是盟内在后续填充么? 海军全年经费不够建造两艘弩级护卫舰,那是因为研制弩级护卫舰与其上装备的费用,远远超过了海军全年预算。 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对我们来讲,就是不值钱的东西。仙帅已经花了超过两艘护卫舰的研究经费,还是连造出航海钟的希望都看不到。 为了解决海上测量与方位距离计算的问题,盟内正在筹备组建科学院,为了实现三大目标。第一,于燕山建立天文台,划一条零度经线,将大地与海洋分格,对恒星与行星施行不间断,不同位置的连续观测,记录,制定星图。通过对恒星行星运动进行测量,夹角换算,计算船舶方位,航向,角度,距离,位置,这是不是海军预算? 仙帅这种异想天开的鬼预算,根本就赚不回一毛钱。如果没有我们银行的支持,你们以为是谁在背后支持海军发展?” 程普等海军将佐闻声皆是精神一振,张保更是好奇的出声问:“另外俩目标呢?” “就在桌上啊。” 方圆指了下压着海图一角的一本封皮上印着《大汉百科全书》“海洋篇”的厚书,“第一目标是把目光投向宇宙,是仰望星空。第二目标就是记录现实啊,不间断的纪录我们一切的探索与发现。把我们当前对万事万物的理解与解释,记录下来,不断的修正。 我们发现的错误,我们来修正,我们死了,后人发现我们的错误,让后人知道我们错在哪里,让后人修正。若我们不能为后人找出正确的道路,就为后人指出哪条路是错的,很科学是吧?我都相信我们才是指引全人类的文明人了。 第三目标更科学了,科学的我听了预算审议说明,都不知道什么鬼意思啊。说是要把目光投向微观宇宙,去发现肉眼发现不了的东西,探索微观世界,记录微观宇宙,利用微观宇宙,通过改变微观宇宙,改变现实宇宙。 哎呀我草他妈的,我感觉仙帅就是太平道出来的,要不是玻璃磨出来,让我看到了大蚂蚁,蚜虫,又看到了那什么细胞,我是真的感觉仙帅已经疯了。但他时下的病肯定没好,组建科学院,就是为了让人继续找组成细胞的细胞,找出组成风,云,光,闪电的物质。 我们银行是不想找的,但他的病我们治不了,为了防止他闲得无聊治我们,爱好发生转移。我们只能把宝贵的预算,花在狗日的仰望星空,记录百科,与无聊的找大蚂蚁中。 你们海军预算少,与我们无关,真不是我们干的,你们该去问问那个疯子,他究竟干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神色矜持中略带得意,祖义更是下巴一昂,骄傲道:“这正是土著对我们的据点趋之若鹜,而不是我们融入土著的原因。” “是的。” 白乾点头认同,“我们在研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研究的东西,土著在搞清我们到底在研究什么鬼东西之前,对我们文明的敬畏是骨子里的。” “那不奇怪。” 程普摇头,“连我都不知道我们的文明到底是什么东西,土著能闹明白才出鬼了。” “就是‘彩娜’。” 方圆一言既出,见众人狐疑的望过来,眨了眨眼,“意思就是不用明白什么意思,就像斯帕姆一样,让土著听到我们的名字,就流口水就是了。” “听到斯帕姆会流口水么?” 张保的神情更狐疑了,“你确定不是难受的犯酸水?” “嗯,这就是我们与土著的不同,也正是海军军费捉襟见肘的缘由。” 方圆盯着张保,确定道,“就是海军军官的伙食太好了,海军才造不起军舰。” “你开什么玩笑?” 张保瞪大了眼,“我顿顿吃头猪,也吃不下去一艘护卫舰,更何况我天天吃的是斯帕姆。” “想吃香的喝辣的,那就把据点再朝东瀛诸岛北面设。” 方圆左右环顾了一下,诱惑道,“九州的野人上缴的金粒绝对数量很小,但增长很大,更重要的是我们在鹿岛发现了银脉与铜矿的踪迹。你们在四国的据点,虽然目前没野人来卖金沙,证明这个破岛子似乎有金矿的希望比较渺茫,但这并不能证明金银岛没有金银。” 顿了顿,又道,“你们只是差一点而已,应该再向北一点,再向北设立据点,再向北派船,与沿途部落贸易,哪个部落与你们交易金沙,你们就该在哪设据点,那找到金矿的希望很大。” 程普与白乾对视了一眼,后者幽幽道:“盟里不派商船,单要海军四处搜索金矿的踪迹,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方圆皱眉。 “或者说是你们有问题。” 程普盯着方圆的双眼,轻声道,“你们在东瀛收金沙,找金脉都神神秘秘的,盟里一开始宣扬金银岛,你们才急了。连你方大东主都甘冒风浪,亲身出海了。这里面,能没问题么?” “问题就是。” 白乾看着不动声色的方圆,似笑非笑,“有人想独吞金银岛上的金银矿吧?你们确信金银岛上有金银,又不愿别人知道,可盟里怎么会突然宣扬起了金银岛?那你们的消息,八成就是从盟里上面来的呗。” “我猜猜啊。” 程普双眼微微望天,一副大仙的样子,“有人让你们去找金银矿,正像你们让海军来找一样。结果因为你们不想让人知道你们在找金银矿,导致浪费了很长时间,就是找不到。被催了吧?就像你们催我们海军一样。” “这下好了。” 白乾幸灾乐祸道,“叫你们想独吞,结果金银岛的名声突然就传出来了。从交给你们去找,变成人人都能找喽。” 方圆看了看白乾,又看了看程普:“你们什么意思?” 程普伸出个巴掌:“海军要五成,岛上野人野蛮,除非陆军过来,否则只有海军能设立据点,深入内陆,保护你们的勘探队,金银矿场,为你们抓挖坑的人。” “没海军,你们发现了金银矿,也挖不出,带不走。” 白乾接言道,“既然是合伙找矿,就得分海军一半。” “你们还有没有点军人样子。” 方圆气的脸色涨红,“军人应该视钱财如粪土。” “别他妈扯淡了,你怎么不说军人就该吃斯帕姆?” 张保不耐烦的一挥手,拍了拍自己的海军准尉肩章,“海军规模这么小,我一护卫舰舰长才是准尉,我什么时候才能封侯啊。时下没发现金矿是好事,你们银行跟我们海军合力,还有把东瀛诸岛全部封起来的机会,起码金银铜矿,与硫磺能垄断。” “你们独吞不了啦。” 白乾在一旁威胁,“是与海军分,还是与所有人分,你们想清楚啊。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有人最近可是很关心海军啊。在唐山港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东瀛的进展那么缓慢,我可没把你们卖了啊。” 方圆咬牙切齿:“那是你们想要金子。” “彼此彼此。” 程普冷笑,指着方圆道,“你们银行不把我们海军的造舰经费报了,就休想从海军的地盘,抱走金子!” 正文 第二五八章 提督有请 釜山汉船云集,引来了马韩与辰韩的关注。 三韩中,辰韩是西面马韩的附属国,辰韩中唯一独立的国是“斯卢国”,其国部民四千户,占了辰韩户数的十分之一。 三韩连带其下的数十国,没有国王,全是家族联合,部落长老轮替制。 “斯卢国”就是由六个村,干珍部,大树部,高墟部,杨山部,加利部,明活部,六部组成的国。 但管理国家的是“三老”,由朴,金,石三氏家族的族长,轮流当酋长。 此时,斯卢国三老,日解尼师今,庆道次次雄,休脱麻立干就一起到了釜山,求见北方联盟海军提督,程普。 庆道次次雄就是朴氏,实际“朴”氏的全称是“朴赫”。斯卢国第一任酋长朴赫居世居西干,就是氏为“朴赫”名为“居世”称号为“居西干”。 庆道次次雄就是氏为“朴赫”,名为“日解”,称号为“次次雄”,“巫人”的意思。 辰韩斯卢国的三老,金日解,朴庆道,石休脱,对北盟的观感都非常好,一听北盟海军大将亲至,郑重的沐浴更衣,带着部中的勇士,欢欢喜喜的亲抵釜山求见。 来了就对釜山外海云集的帆船,与栈桥上不停卸下的货包,欣喜不已。 “提督有请。” 程普未在釜山与斯卢国长老会面,而是邀请三老登上“弩”号护卫舰相见。 来接三老的是宋丹,挂的参谋衔,兼翻译。 “韩古高西了鸡,铁打那奶呦。” 朴,金,石三老与杨山部的勇士,干珍部的舟将,分别登上两艘附艇。 戴着一对吊坠式木耳环的金日解,见宋丹韩语流畅,大赞,“你韩语讲的了不起,说的太好了。” “夸惨泥也油。”宋丹客气一句,“您夸奖了。” 他本就是高句丽人,被当成北盟的人,笑了笑。 附艇朝外海静停的“弩”号划的时候,金日解一边略显夸张的赞叹,一边不着痕迹的向宋丹打听,此次北盟大船队来釜山的缘由。 “建仓库,船场,罐头场,要把网绳,木耳蘑菇,兔毛等特产在当地加工。” 艇上的宋丹朝东一指,“我们去东瀛的人员要从釜山中转,从津门过来太远了。” 金日解笑眯眯的听着,不停的点头,一脸和煦。 看着不远处静停的军舰,桅杆上飘扬的红底“卍”万字旗,他的笑容灿烂,甚或带着略显夸张的惊叹。 心中,却在做着得失的权衡。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旦北盟对斯卢国提出要求,他们能拒绝么? 沿半岛南逃的扶余,乌丸人,带来了一个令辰韩诸部毛骨悚然的消息,幽州乌丸诸部,尽灭。 其中,就有与北盟商贸合作极为密切的辽东乌丸。 与辰韩,与北盟同样商贸合作极为密切的斯卢国,一模一样。 这让沉醉在与海那边的汉人合作的辰韩诸部,悚然而惊,寒彻刺骨。 北盟在他们的地盘进行商贸活动,受些盘剥与小摩擦是免不了的。 让他们得意的是,北盟的商人非常和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正是北盟在辰韩名声很好的原因,因为和善。 直到幽州乌丸被北方军雷霆一击,合族俱灭的消息传来,辰韩上下,斯卢国六部,才麻爪了。 “唉,被绑架了啊。” 金日解望着越来越近,船身越显越大的护卫舰,心中苦笑,解不开了。 北盟在幽州半岛南部,与高句丽和三韩的商贸合作,是很诡异的。 北盟并不与和乐浪郡接壤的高句丽进行贸易,甚至关闭了贸易联系,也不与高句丽东南,半岛南部的弁韩与马韩贸易。 北盟的商船不会在高句丽与弁韩,马韩沿岸做任何停靠,唯一的贸易对象只有辰韩。 辰韩北接高句丽,西邻弁韩,马韩,作为北盟货物在半岛的唯一上陆地,自然而然的展开了转手贸易,获利颇丰。 特别是斯卢国,全国只有四千户,转手卖四千匹布,平均一户就获一匹布的利,转手卖四千坛酒,平均一户就赚一坛酒。 平均当然是不可能的,转手贸易的利润,全让六部的贵人们攫取了。 为了方便与北盟的贸易,北盟甚至将斯卢国六部六氏起了汉氏。 杨山部,姓“李”。高墟部,姓“崔”,大树部,姓“孙”,干珍部,姓“郑”,加利部,姓“裴”,明活部,姓“薛”。 六部都没觉得有什么,恰如北盟只与辰韩贸易一样,金日解也没觉得有什么。 甚至他从来就没想过,为什么北盟只与辰韩贸易。 直到北盟的海军提督与商船队一起抵达釜山,金日解才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就是,习惯了与北盟贸易之利的六部,愿不愿意放弃? 他金氏,朴氏,石氏,愿不愿放弃斯卢国的唯一转口贸易权? “我们想把釜山买下来。” 弩号侧舷放下了挂式旋梯,甲板线上水兵列队“站坡”,以海军礼郑重迎接金日解等一行。 程普亲自在旋梯上,把金日解,朴庆道,石休脱等人接上船,先介绍了一下身边将官,又热情的带金日解等人参观了一番军舰的舱室,讲解了一下的测量,通讯与作战装备。 甚至程普还让兴致勃勃的金日解等人发令,通过旗语,指挥远处海面另一艘“弓”号护卫舰,演练了一番旗语机动。 为了让贵客尽兴,一艘500石的近海平底沙船,被当做了靶舰,船员坐小艇撤离,长着硬帆,随风而去。 “弓”号降下了全部的硬帆,依照旗语指示,演练了一下战时条件下,仅靠明轮动力的战术机动。 明轮转动打水,未能太过打动金日解等人,斯卢国一行人惊奇居多。 待“弓”号一个轻盈的斜线划过行驶中的靶舰,舰身斜转的同时,舰首三联装甲板炮,舰尾旋转炮,同时旋转指向靶舰,与侧舷的八门轨道炮,十二门弩炮同时对准一里外的靶舰时,金日解等人才愣住了。 会旋转的弩车? 隐约“绷”成一线的颤鸣声中,“弓”号护卫舰侧舷全炮位齐射,一波十二枚弩射导弹,一篷黑线同时射向靶船, 十二枚弩射导弹,只有三枚扎上了一里外的靶舰。 正当金日解等人看着毫发无伤的靶舰迷惑时,程普对金日解说道:“我们想把釜山买下来,买下洛东江以东,釜形山以南的半岛东南角。” 金日解闻声一愣神的功夫,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遽尔又是“嘭嘭”两声爆响,三团橘黄色的火团在靶舰上瞬间暴起。 500石的沙船没有沉没,只是变成了炸裂中燃烧的火炬。 “靶船太小。” 旁边的兼职翻译宋丹,看着远处海面上火炬一样的靶船,笑了笑,“浪费了九枚弹药。” 干珍部的舟将,看着火焰腾腾的靶船,眼睛瞪得溜圆,一脸呆滞。 没有喊打喊杀,就攻击了一下,一艘船就完了? “这是什么鬼火?”舟将看着一转眼就燃成火把,冒起了诡异白焰的靶船,白烟滚滚,人都傻了。 “文明之火。” 宋丹一笑,“白磷,源自法本。” “法本是啥?”舟将更傻了。 “万物之法,科学为本。” 宋丹淡然道,“我们一间研究农药的小作坊,法本化学。” …… 四国岛,阿波,鸣门堡。 此地位于四国岛东部,一条横贯东西,中部有断隘的横断山脉,将大岛南北一分为二。 北方军海军测量船,沿海岸环岛测绘后,将岛上东西向的横断山,西段命名为“刀山”,东段有山巅水流下的横向山,命名为“剑川”。 把大野岛东南西北,适宜扎营的四处平坦山下地,分为了四个国。 口中含“龟”是谓“国”,疆域的意思。 “刀山”西北滨海地为“伊予”,刀剑两山断隘以南土地,称“土佐”。剑川东北部,北邻濑户内海的狭长地域,为“香川”。 香川以南,东眺淡路岛的东南部,漩涡处处,海潮漫天,称之“阿波”。 北方军海军立寨地就位于岛东角,香川与阿波交界,北傍濑户内海,东面宽仅一里许的海峡外,就是淡路大岛。 由于海峡过窄,濑户内海与外洋涨潮落差间,形成了半丈高的落差,每日都会升起两次巨大的漩涡群,目视可辨。 由于北方军海军对此地的水纹气象情况并不了解,充任测量船的戎舟,先期进行环岛测绘的南北两艘测量船,全部失踪。 海军以为是被岛上小矮人袭击,遂在测量船失踪后,集结了釜山,长崎两地九艘近海沙船,搭载了五十水兵,二百余劳改与流放犯,前出至大野岛,进行武装侦察。 侦察船队南北两路,环岛搜索,终于在“大野岛”东部与“海心岛”的交界,发现了平静的海面上,突然诡异升起的漩涡群,锁定了测量船遇难地,并在“大野岛”东部的野人聚落中,救回了三个幸存船员。 海军就此决定在“大野岛”与“海心岛”的最窄处建立据点,用于封锁濑户内海的东出口。 此地日起漩涡,怒潮拍岸,声若鸣雷,两岛门夹一海。 故而,堡名“鸣门”。 正文 第二五九章 四国岛 由于有横断山脉的阻断,恰如海潮水位落差,“鸣门”南北的香川与阿波,气候,温差,降雨量皆大不相同。 剑川横山直下鸣门堡一线,北面风平浪静,气候温和,日照充足,降雨充沛。剑川被茂密的植被覆盖,整山的野果林,锁住了大量的降水,川东平地非常适宜水稻等作物的种植。 位于鸣门堡北面“香川国”境内的“汇源屯”,就是海军特意为采摘加工野果,开辟的集中屯。罐头场在地加工的果酱,脱水果蔬,除直供海军外,还大量向本土出口。 鸣门以南,则海潮多发,台风降雨频繁。 但正是由于洋流运动,为鸣门东南,濑户内海与大洋的交界近海,带来了充沛的浮游生物,海水营养富集,鱼虾繁密,海岸目视就能发现海中喷起的水柱。 成群的鱼虾,本能随着四季洋流,北上极地冰川,南下温暖大洋,洄游产卵,觅食繁衍,吸引了成群的鲸鱼。 鸣门堡南部“阿波国”的“大洋港”,就是专为渔业开辟的渔港,“港”只是寄予美好希望,实际莫说港口,栈桥都没有。 当地人只是借助天然峡湾的避风港泊船,捕鱼作业也仅在近海,甚至目视就能看到陆地的近。 由于附近渔业资源丰富,即便是有了让土著惊叹的捕鲸船,也没人愿意惹鲸鱼。 整个东瀛与草原一样,信仰的都是泛灵教,万物皆灵,万物皆可成神,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海里的大怪鱼就是神,轻易就能把小舟弄翻。 这与《山海经》谓海鲲鹏数万里长,鲸身数里,海底有龙王,以人祭河神,虔诚求雨的泛灵信仰,别无二致。 对海中大鱼根深蒂固的敬畏,致使领到了“合作捕鲸船”的当地土著,依然不敢惹鲸鱼,反而经常上缴到鸣门堡一些别样大鱼,硬说是鲸鱼的孩子,令海军无可奈何。 “我回来啦。” 大洋港东澳峡湾,被当地俗称东乡的聚落,青衣短裤,方白帽巾,脚蹬草履的八目,躬身扛着比他还高的一大篷海苔海带,乐滋滋的回到了自家,在高脚木屋前叫了一声。 木架草顶的高脚木屋前,晾晒着一串串的海鱼,与八目背着的一样的海苔海带海蜇等海货。 一个个分层的木架上,还晾晒着黄豆,与盖着薄纱的木盆,陶盆。 盆中也是豆子,只不过是发酵的豆子,豆豉,都是汉人教的。 “八郎,怎么穿着衣裳扛海草?” 高脚屋斜出了半个身子,一个满脸风霜,头发枯黄,橘面糙肤的老太太,一脸和煦又满脸心疼的招呼归家的儿子,“快把海草放下,盐沾湿了衣,一扯就破了。” “老太太”实年仅三十许,十七岁的八目是其包括流产在内,两个存活下来的孩子中的老大,排行第八。 “欧嘎。” 八目叫了声娘,笑眯眯的躬身走向木屋,把扛着的大捆海草斜放在木梯旁,双手一卡腰,昂头骄傲道,“我胜八郎组中得鱼又是第一,信行大人又赏了我两套夏衣,连步履都有三双呢,弟弟都能在我八郎的照顾下,换新衣。” “是阿波君照顾才对,你可要好好干呀。” 八目娘笑的眯了眼,伸手招呼儿子进家,“快把外衣换下,给你炖了汤。” 为配合盟内户籍勘核的需要,海军规定,凡鸣门堡辖境的南北各聚落,与北方联盟有劳资关系的一切人等,必须有固定姓名,一户者一姓,无姓者自取。 泛灵教的未开化地区,不少氏族尚未形成,更无“姓氏”谱系的概念,名字不固定,多以吉祥象征随意取,且易变。 生时起白露,就叫白露,成年时见白鹭眼前飞过,感觉不错,就又会改名为白鹭。当上了村头就加“守”,成了勇士就加“护”。 “信行大人”就是东澳聚落的首领,被驾船来的汉人,封为了东澳主管户籍登记,渔民渔船编列的行营薄计。于是,就去了原名,改名为“行”,外人称其为“东澳的行”,以与重名者区分。 “行”家中排行第三,故又称“行三息子”,后按汉俗,称“行三郎”。 “行”的官,全称是奉命督办东澳行营薄计事,最早被东澳当地尊称为“奉行”。 后来大洋港设立,“行”受汉人所在的盟内“信义”激励,感觉“信”极好,又在名前加寓意,名称“信行”。 强制取姓登记户籍后,信行就以所在的“阿波”国为姓,取姓为“阿波”,门前挂算盘,彰源自奉行的姓氏家格,是谓“阿波信行”,全称“阿波信行三郎”。 为北盟做事的四国在地贫苦聚落头领,越来越多的以取姓彰显家格为荣。 鸣门堡北面的汇源屯屯长,最早就是司职采摘野果事,取名为“司”的在地头领。后来,“司”为了强调自家屯的汇源果酱是真正的好果酱,特意改名“真司”。 之后强制取姓,“真司”与“信行”一样,同以所在的“香川国”为姓,称“香川真司”。 自认家格够不上“香川国”为姓,就会以“汇源屯”的“汇源”为姓,在鸣门堡与大洋港办差的土著事物官,就乐于取姓“鸣门”,“大洋”。 更多的野人,不够家格以国名城港町市名为姓,就以自家所在的地方为姓,住村上的就取姓“村上”,居下村的就姓“村下”。 家前有口井,就取姓“井上”,井水浅就姓“浅井”,住渡口边的就取姓“渡边”,居田地就姓“田中”,种田的村就姓“村田”,住山下的就姓“山下”等等,就是以地为姓。 海军位于九州岛肥前国的长崎,本州岛中国的广岛,四国岛阿波国的鸣门,三个海军基地附近,都有大把村上,田中,渡边,山下的姓,但不是一个村儿,一座山。 八目在大洋港东澳渔业编队干活,同样取了汉名“胜”,八目即“八郎”,称“胜八郎”,强制取姓后,其以所在的剑川横山贯姓,是谓“横山胜八郎”。 “哇,真是受不了这个香味呀,我胜八郎要来它一碗。” 一进门,胜八郎就被室内一股令人迷醉的清香吸引了,带其母一木碗汤端上矮桌,更是急不可耐的蹿上前去,在桌旁竹席上一坐,伸手抄起了筷子。 汉人带来了豆腐,豆豉,萝卜,四国渔民用海鱼,海带,海苔一煮,煮成了深受当地人与汉人欢迎的海酱浓汤,味道鲜美,油豆腐的热烫被海带海苔一浸润,咬一口火锅一样,被当地称为味噌汤,被驻鸣门海兵,誉为“东瀛火锅汤底”。 由于海料味道浓郁,提味绝佳,汉人商贾还以此法,用海带海苔鱼油加发酵豆豉,配出了单独的酱料,装坛向外贩售,名曰:“酱油”。全干磨成粉末的颗粒,则称之为:“味精”。 “大洋味精”与“大洋酱油”就是大洋港的强势出口产品。 为了强调海外有金山,异域有银海,凸显异域风情,与北盟所有的进口商品一样,皆标“海外特产”四字。 对胜八郎来讲,则是土特产了。 汉人带来的豆腐,豆豉与当地烂在海里没人看的海带,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短短的时间,与釜山当地家家户户吃泡菜一样,四国土著家家户户海带煮豆腐,味噌汤在四国的地位,还要超过幽州的火锅。 “我就要成为兵卫了。” 胜八郎唏哩呼噜的干光一碗浓汤,满意的拍拍肚子,对一旁慈眉善目看着他的妈妈,骄傲道,“若我能成兵卫,我八郎的名前,就能加‘兵卫’了,代表我横山家也是武家门第了,长生天在上,想必父亲大人,也会开心的吧。” “那会不会很危险呀。”跪坐在一旁的八目娘,睁大了眼睛,一脸担忧的看着儿子。 “嗯,如果有危险,我会跑的快一点的。” 胜八郎点了点头,小大人一样抚摸着下巴,“不知道通过乡兵选拔,晋升了民兵,有没有铠甲发,若是有甲胄,我倒是可以勇敢一些。毕竟离危险近些,功赏就大些,若不是我打退了抢鱼的海贼,想必也选不上兵卫。” 说着,又道,“我若做了兵卫,就不要让平八打渔了,在岸上做事,我若阵亡,就让平八照顾你。” 平八是胜八郎弟弟纲八代的俗名,比哥哥小两岁,年仅十四岁,却已出海打渔了。 “八郎,你多吃一碗。”八目娘看着胜八郎的眼神担忧,却没有把担忧的话说出来,只是劝儿子多吃。 “可以啦,我胜八已经很饱了,吃不完是会坏的呀,剩下的一碗,您来消灭吧。” 胜八郎拍了拍肚子,做了个打嗝的表情,刚要与母亲说什么,就听屋外隐隐传来了一阵钟声,咚咚不息。 “嗯?” 胜八郎站了起来,一边向屋外看,一边随口道,“钟长鸣?警钟啊,我得集合去。” 说罢,不得八目妈说什么,头也不回的向屋外走,“您也不要留在家里,去东澳岗寨。” 正文 第二六零章 人小力弱,性淳喜斗 横山家没有宝刀骏马。 整个东瀛岛上,都没有马。 胜八郎拎了杆松海带的三尖木叉走出家时,正看到东澳酱坊的大河家两兄弟,扛着相同的木叉朝西走。 “诶,长久,贵久。” 胜八郎抬手招呼走在前的大河家两兄弟,“等等我,一起走。” “胜八啊。” 大河贵久循声扭头一看,对胜八郎一招手,脚步不停的向前走,“快跟上吧你个蠢货。” 哥哥大河长久没与胜八郎答话,只顾扛着木叉朝西走。 胜八郎紧步跟上,沿途木架草盖的高脚屋,篱笆院内,不停有扛着木叉,削尖木杆的人走出,汇入路上的人流…… …… 大洋港东,东澳岗寨。 岗楼上一杆红底白万“卍”字旗下,岗前坡上百余顶盔掼甲,擎着盟旗的高大汉子左右,呈扇形站在坡上的一群群小矮人,线列正不停的加厚。 擎着军旗的汉军,既不是北方军陆军,也不是北方军海军。多是劳改犯与被流放外岛的犯罪分子,加少量汉人海商护卫。 与两翼一群群小矮人站在一起,岗楼正前方旗下的这群人,看起来过分高大。 这正是让海军迷惑不解的事情,幽州外海这个大岛,岛上的小土著长不大一样,不少身高只至幽州来的水兵前胸。 海军开始以为碰到了侏儒村,继而以为碰到了矮人国,之后越朝北搜索,发现土著个头越低,才知道东瀛就是个矮人岛,全岛全是小矮人。 北方军海军很坏,发现矮人对高大的海外“渡来人”惊叹,畏惧,称之为“鬼”,非常开心的制定了一个政策。 那就是驻扎东瀛基地的海军官兵,流放东瀛诸岛的犯人,以身材高大为甄选条件,越是个高越朝海外大岛扔。 这又造成了幽州驻军与当地小矮人之间,更大的身高落差,一个幽州来的劳改犯在前走,身后一群小土著,都跟一个爸爸带一群孩子出门玩一样,身高不成比例。 海军对编组岛上一群小矮人打仗,完全不抱希望。 对参谋部要求海军就地编组海外仆从军的建议,应对很不积极,认为盟里根本不了解这边的情况,编组一群侏儒打仗?那不扯淡么。 海军一方面把东瀛诸岛上的小矮人,随船运回幽州展览,好让参谋部明白整备这样的兵员,除了浪费军械与军费,没有任何军事价值。 二石的弓都拉不动,臂长都只够使反曲短骑弓,步弓胳膊不够长。身长骑马夹不住马腹,挂蹬马镫都要抬高三掌,不然踩不到镫。 倒是徒步可战,拿矛平刺,都能把人蛋戳破,专扎下三路。 海军对这样的兵源不抱希望,认为除了挖矿,种地,编组成仆从军就是浪费军费。 一边把小矮人送回幽州,力图说明不是海军不努力,是海外有海外的问题。一边积极把幽州的劳改犯,罪犯,朝外岛倒腾。 海军宁可用流放犯,都对编组当地仆从军消极无比。倒是乡亭里齐民编户的政策在延续,就是军械都懒得发,训练懒得训,造成闻警集结而来的各村小矮人,手里不少还拎着粪叉。 “人小力弱,倒是性淳喜斗。” 大澳岗寨上的大洋港基地司令林森,望着一片片划上海岸,搁浅在滩涂,跳出小舟的淡路海贼,一阵无语。 林森本名“简森”,简雍家仆客出身,后参与了北方军旗语制定,任中军掌旗官,之后培训渔业司下属各编队旗语通讯,参与了内水航道引水通航规则制定。 士官学校立校后,晋升准尉军衔,入校担任信号学教官,简氏送回身契,简森拒之不得,于是恢复了原姓“林”,恢复了“林森”的原名。 士校津门海兵分校,急需信号制定人才与信号通讯教官,于是,陆军支援海军,林森被调入津门海兵分校,与海军一起制定海事港务信号规则的同时,担任海兵分校旗语通讯教官。 随着新的教官梯队成长起来,在各级野战部队长官进入军校教学,深造,转任军事文职,转业地方的同时。院校中有资历的教官,被重新轮替出来,担任各战术单位的指挥官,与陆海军基地长官。 林森身高臂长,擎旗一站,小矮人比他腰高不了多少,海军青睐有加,很幸运的被晋升为少尉,担任四国岛大洋港基地司令。 “这帮乱民,真是没完没了。” 林森是掌旗官出身,岗楼上搭眼一扫地幅面积,近岸与滩涂搁浅的舟楫,一纵一横一乘载员,就扫出来了一千五上下的海贼。 说是海贼,实际就是淡路岛与近畿滨海渔村的野人,与原盘踞在鸣门附近的渔村是一个部落联盟。 鸣门一立寨,自然就把当地的野人,或掳或驱走了。 于是,就跟抢水一样,淡路岛与本州岛近畿滨海的部落,没完没了的驾舟到四国岛袭扰。 海军兵力不足,整个鸣门堡与一对羽翼,北汇源屯,南大洋港,正式在编的海军官兵加一起,不到六十人,主力是五百服役的劳改犯与服刑的流放罪犯。 这点军民守寨都捉襟见肘,防守四国岛根本不可能。 四国岛北岛与南岛被直接放弃,由设立在本州的广岛基地看管,鸣门基地只负责四国岛东部,与广岛基地一西一东,一起封锁濑户内海。 可根本封锁不住,对频繁驾舟过来捣蛋的小矮人,都无可奈何。 鸣门堡不可能用寨墙,把汇源屯与大洋港包裹起来,固守营寨不出是行,可驾舟上来的小矮人们,能把视线中看到的一切抢光。 从晾晒的渔网到咸鱼,连沙滩上停放的渔舟都会被推走,从洗果的水力转轮桶,到捣果的大陶缸,全都会被拆走搬走,白蚁过境一样。 岛上土人太穷,铁农具都没有,棉布丝绸为何物完全没概念,文明的腾飞始于秦汉战乱。 从大陆逃避战祸的“渡来人”,为岛上带来了水田的耕种方法,陶器,铜器与铁的制作,可也仅限九州岛与本州岛西端的中国地区。 再朝北,还是原始部落一样,铁尚无,但母系氏族社会还在,不少部落的酋长是“女王”。各部打仗的兵器,全靠磨尖石头,用藤绳捆在木棍上,互戳。 可也就是原始程度高,东瀛小矮人极为质朴,原始共产社会,世界大同,无私到无私的概念都没有。 部落粮食不够吃,部落中的老人,会主动走向深山,自己把自己饿死。 非常淳朴,淳朴的孩子一样,对外界非常好奇,对文明非常向往,对与其抢鱼的北盟海军,非常恼火。 “大人,我阿波家的信行,愿出阵。” 一个穿着北方军骑兵制式绵甲胄,只不过甲裙拖地,大头额绑横汗挡,光脑袋戴着插着红缨的针盔,个矮身胖腰肥,臃肿的绵甲挤在一颗土豆上,褶皱层层叠叠,像是个成了精的海龟。 可阿波信行直感自己的造型太美,身披竹弓射不穿的软宝甲,护心镜擦的闪闪发光,苍蝇站上都滑的劈叉,腰后斜插两把环首刀,手上攥着腰间另一把北方军制式骑兵刀的长握把,浑身充满了力量,雄赳赳气昂昂的昂头向林森请战,“弥留阿卑的首级,请务必交予我信行讨取。” “嗯嗯。” 林森敷衍的点点头,左臂一抱肩,右手颓然托腮,一脸无奈,“阿波君,你滴,晒鱼的干活,把算盘练好,汉字掌握,户籍统计清楚,才是你的职责。兵甲是对你的奖赏,不是让你上阵的。” “我阿波信行可不是胆小鬼。”忍者神龟一脸坚毅,还是感觉与打算盘相比,砍人更容易建立功勋。 “可我们培养一个通汉语的东瀛人才,真的挺难的。” 林森对阿波信行非常爱惜,勉励道,“特别是你还识数,更是难得,帝国的荣光,还要你来承载,不可轻易捐躯。” “长生天在上。” 阿波信行一脸虔诚的昂头望天,按刀奋声高呼,“能为帝国捐躯,才是我信行的荣耀啊。” “嗯嗯。” 林森一脸木然的点头,招手叫过一旁的海军中士,“张翰。” “到。”张翰一立正,其上半身着坎肩式防刺服,下身着麻制筒式军裤,中帮系带布鞋,不像披甲的样子,实已披挂整齐。 他穿的是海军弓弩射手的标准战斗服,防刺服腰后有一拉环,与硬帆一样,一拉全掉,用于落水时迅速卸甲。 海军无马靴,皮鞋,四季内衣裤全是麻纤维,与北方军陆军连甲胄带衣裤鞋质地皆不同。陆军的冬季棉质军大衣,海军就没有,全是毛皮。 “老打法,劳动七中队交给你。” 林森侧身朝岗楼平行的陵线后一抬臂,“带上的你的排压阵,从丘后林绕过去,二里内待机,注意隐蔽,什么时候出击?” “有旗望旗,无旗敌退则击。”张翰大声道。 “嗯。” 林森轻嗯一声,“驱赶为先,俘虏为要,别乱杀,去吧。” 正文 第二六一章 小水网,大运河 “明白。” 张翰一挺胸,转身朝岗楼下走。 “森大人。”阿波信行扭头见张翰走了,发急道,“我阿波家的信行…” “行行行。” 林森连连点头,“待我军舰包夹到位,你领你村儿…你部勇士出击就是。” “必不辱命。”阿波信行立正一墩头,嘴角下抿,信心满满。 林森笑了笑,没在意,这已经是东边的海贼,第四次千人以上的大规模袭扰鸣门一线了。 第一次海军官兵,劳改犯与流放的罪犯,都太紧张,把上陆的水贼杀个精光,撵上淡路岛与近畿,放火烧了六个村子,打了整整一个月,浪费了一个月的建设时间,才回过神来。 跟部落,打部落战争? 于是,其后再被五百人以上的水贼上陆袭扰,基本遵循的就是水贼登陆鸣门以北的香川,纵敌登陆。 同时,汇源屯船向濑户内海机动,吸引敌滞留海上的机动兵力追击,大洋港舰船北上,包抄。 若海贼在鸣门堡以南登陆,同样放敌登陆。 同时,大洋港船舶出港向西,汇源屯船只南下鸣门,在纪伊水道或大洋港近海水域,包夹,歼灭敌海上机动兵力。 之后,再水陆合击登陆之敌。 鸣门堡周边的船不多,改装的武装商船以上级别,多不过五艘,少时只有一艘在港。 船不够时有在港的商船,就借助商船。若附近无商船,就用捕鲸船与近海渔船,相比土著的独木舟,还是“巨舶”。 与动辄上百艘的舟海打海战,跳帮弓箭加火把的,损失恐大。可只在登陆的海贼目视看不到的海域,歼灭追击的海贼零星机动部队,还是没有问题。 海军打法没变过,淡路岛与近畿的袭扰也没断过,第二,第三次大规模上陆,被包围俘虏的海贼,或者说是土著村民,就超过三千人。 只不过与小规模袭扰被抓获的俘虏一样,不愿留在四国岛的全放归了。但是原始人太执着,还是袭扰不停,一点道义也不讲。 “咦?” 岗楼上的林森,无意间朝南方的海面眺望了一下,收回的目光一滞,又抬目看了过去。 海平面上似是出现了几个黑柱,似是船帆的样子。 怕自己眼花,林森伸手把放在一旁的一个两个巴掌长的铜筒抓了起来,双手一抽拉长,眯起左眼,抬手把单筒望远镜,举在了右眼前。 镜片中是晃动着的朦胧海面与天空,先是找平海天分隔线,再左右缓缓移动。 少时,镜右横过桅杆又拉回,林森左手扭动单筒望远镜的前圈,镜中收入的三根模糊的硬帆,慢慢清晰了起来。 其中打前的一张硬帆上,是满红色底的白色“卍”字徽。 “护卫舰怎么开四国了?” 举着望远镜的林森,一脸迷惑,两艘入役的护卫舰是海军的宝贝,开到鸟不生蛋的四国何用,打土著的独木舟,用的着么? 岗楼前擎着盟旗的劳改犯们,却发出了一阵欢呼,显然是看到了远方海面出现的船队。 大型船队,从海平面中升起的桅杆与竖帆,越来越多。 正拎着各式凶器,乌央乌央朝东澳扑来的海贼,似被身后海面突然出现的大船惊了下,扭头又朝海滩上搁浅的一排排小舟,潮水般退了回去…… …… 冀州,魏郡,邺城境。 魏郡南接司隶,从洛阳北上的一行车队,顺荡阴,安阳郡道北上,中央三马驾的一辆华车,套在车厢上的赤红色帷绣云裳没有蔽,帘垂而开。 这是刺史车驾的规制,三马驾为骖驾,尊者左,御者中,另一人处车右,防倾侧。 罩厢布似帷帐,与朝服一样,皆是用整幅的布制成,正幅如帷,不加裁剪。天子诸侯的冕服弁服,朝臣的元端,都是这样前三后四不削幅的帷裳。 只不过本应罩车的帷裳,如亭而开,宽车上端坐的尊者,离老远就能被乡民看的通透。 骖驾遮帷,就是起“回避”,“威武”,显官威之用,车上大模大样的愿让乡人瞅猴儿看的刺史,叫贾琮,字孟坚,为人清正,疏政有法,在随从要遮帷幕时,反让大大方方的掀开。 “刺史本就应远视广听,察辨美恶,怎么能挂着帷子自掩耳目呢?” 这就是贾琮不遮车厢的缘由,他来冀州是就刺史,任州牧的,怎么能与民隔绝呢?随行佐吏,护卫皆肃,对贾琮敬佩不已。 护卫中不少是身材瘦弱,颧骨高耸,大眼肤黑的南方越人,是作为贾琮的仆客,从越南交趾,一同跟随贾琮北上的。 贾琮是兖州东郡聊城人,先举孝廉,后迁京兆令,即京畿地区,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辅之一的京兆长,首都三市长,“三老”之一。 中平元年,太平道起事,八州俱反,交趾历任刺史,多是贪渎阿谀之辈,上承权贵,下积私赂,吏民皆怨。 黄巾一起,交趾南疆的屯兵就同反了,学张梁张宝二位,自称“柱天将军”,越蛮诸部同反。 和凉州羌氐与韩遂,边章,幽州张纯,张举与乌丸一样,越蛮也是与汉人叛军联手,寇略大汉郡县,交趾乱套。 于是,就像选才前往凉州任刺史平叛一样,朝廷同样在三辅选贤才能吏,前往南疆替换老刺史,平叛戡乱。有司举荐贾琮,于是其赴交趾,任刺史。 这个人选与西去凉州发《孝经》的不同,选的非常好。 贾琮到交趾后,不点兵不平叛,而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先让人传讯汉屯兵叛军与越蛮,溪蛮诸部,邀叛军来谈一谈:“为何而反?” 汉屯兵越蛮皆淳,真就去了,说是赋税太重,横征暴敛太过,兵民穷蔽,实在受不了了,洛阳又遥远,告冤无门。既然你们当官的把地方治理的民不聊生,那就别怪我们聚而为盗,寇略郡县。 贾琮认为造反的很有道理,就传书造反的大小诸部,遍贴告示,承诺既往不咎,劝叛者安其资业,我马上就招抚饥穷,开荒散田,州郡私自摊派的傜役全免。 他还发明了“试官”制度,选良吏试守交趾诸县,按“民声”考核“政绩”,百姓得以迅速安定。 文治为主,却非不动刀兵,待民心略安,即集兵攻伐打黄巾旗号,为害最烈的几股,只诛渠帅,不问胁从,不坑降杀俘。 文主武辅,叛乱岁闲荡定,百姓以安,交趾巷路为之歌“贾父来晚,使我先反。今见清平,吏不敢反。” 半年即定交趾,迁任交趾不到三年间,交趾大治,全境反叛皆熄,为十三州之最,征拜议郎。 贾琮有宰相之才,黄巾一起,汉廷纸面上那些灿若星海的贤良,俱成尸位素餐的笑话,真正治州郡的实绩,天下无出其右者。 “冀州不比交趾啊。” 骖驾华车上安坐的贾琮,眺望着河堤沿岸蚂蚁一样挑担上下,一望无际的人海长龙,面上无悲无喜,心中似喜似忧。 南疆岁止三年,北国却已沧海桑田,从司隶一入冀州境,路旁时不时就是牌坊一样高的“公报栏”, 纸画,油彩画,粉笔画,招贴画,简单的线条勾勒,浓重艳丽的色彩,易辨识读懂的图画,直白粗俗的公告词…… 从州郡最新公告,税赋标准,传染病防治,卫生防疫,从孕妇接生,热水消毒,到冬天烧煤,为何要竖烟囱,无所不包。 冀州“公告栏”中时下的“公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令人热血沸腾的“小水网,大运河”工程,与“小里一年修一里,一年修它个十万里”的“公路网”工程。 通涞,颍、泒、汝、淯、漳、雍、南,汉江等二十三水,贯白、汴,杨口、清水、河防、平虏、利漕、横漕等六十六渠。 把流经幽、并、冀,青四州的江河纵贯横穿,相互连接的同时,将各州郡县人工开凿的沟渠相互贯通,像纺织一样,纺江河而织水网,去水害利桑稼而防国殇。 就是利用地理地势,将原本一道道长短不一的“1”竖与“一”横,单撇斜勾,互不相连的河渠,从单独的“1”“一”,变成“井”。 单独流量大的河流,一旦水位骤升,原来“1”型会漫堤甚或改道的溃洪之河害,自然会循地势高低,被织成了“井”的河网稀释掉。 治河固堤者,与节流之财相一样,皆是庸官,只有遵循都江堰原则,利用大自然与山川地理的水利工程,才是利水利民的惠民工程,维护都不用。 且“小水网,大运河”工程,是横跨北国四州的大工程,却不用征发徭役,千里挖河去。大工程可以小干,各里各亭,各乡各县,只挖本地的沟,只凿本地的渠,就可以了。 与北盟的里级公路,郡县公路与州级公路一样,里只用修自家里门前的路就是,一千个里一起修,修一里就是修一千里的路,就是一千段的分段施工。 一连起来,就是庞大的公路网。 正文 第二六二章 评论员的祖师爷 运河主干道,只需主力挖崛施工队,配以雇佣沿线的乡民,有偿开凿就行。 从幽州津门沿海西去并州河套,北至长城,南抵洛阳的运河大动脉,自然就会出现在水网之上,惠泽整个水网辐射区。 “唉。” 车上的贾琮五味陈杂,面对这种挖个沟,就要一举挖穿整个北国的架势,朝中清流多怪话,他却是深感无力。 他是兖州人,与冀、青、徐、豫、司隶五州接壤,是天下中心,又做过首都圈市长,不是孤陋寡闻,不通实事的贤良。 他在北地朝中亲朋故旧多有,又是实物官,自然知道要做这样大的工程,背后需要多么庞大的人力与钱粮的支撑,要具备多么恐怖的力量。 自从北方联盟起于幽燕,其侵略如风,动若雷霆,气吞万里如虎的豪烈,已是让北国风云雷动,士林震怖。 他之所以赴冀州,不正是朝臣忧惧,深恐幽、冀、青、徐四州被织成网,日复不为洛阳所有么? 这还是民生,若言兵事,再添并,两二州都不够。幽州西北的南匈奴休屠诸部,塞内的乌丸诸部,东北的扶余国,东南半岛的高句丽等国使者,已数度参劾北盟侵攻其国,妄断朝贡的罪状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天子老家就在冀州河间国,老刘家留在河间的皇亲国戚,不是与北盟蛇鼠一窝,就是拿幽州那群土豪没辙。若不是被状告了,休屠,乌丸,扶余,高句丽在哪,朝中人知道的都不多。 怎么管?锁拿洛阳,下旨训斥,把北盟的头目免职,另派贤能到北盟任职? 那不没事找事么? 北方联盟不反,朝中就烧高香了,打胡部好哇,比动不动就要除外戚,杀宦官,清君侧的忠臣,省心多了。 更令满朝哭笑不得的是,北盟没事就上书天子,诚邀刘宏有空来幽州看看。一打仗就发檄文,有个什么事就满天下的贴布告。 没一点怕人知道蓄谋造反的意思。 整天不是我威武的北方军又胜利啦,就是粮食产量又创新高。刚得意洋洋的宣扬完燕歌户数超越洛阳,就更狂妄的要唐山一铁场,顶大汉全部的钢铁产量。 这是造反的路子么? 这与天子刘宏一样,全是怪咖啊,天子搞艺术大学,建鸿都门学,卢植一大儒,不也在北盟当文艺部长呢么,专管唱歌跳舞。 这就是一群逗比,怕是就没想过造反,要不怎么可能把能养重兵的钱粮,花在唱歌跳舞,幼童启蒙上? 那口号标的“义务教育,从抓娃娃开启,去年八千,今年六万,明年抓够五十万。” 从六七岁的娃娃开抓,培养十年才能舞刀弄枪,六万义务小学生,少说族学级义塾的学舍就需要二百间。五十万就是三个年级,那也要盖千座小学,上万的教师。 谁家造反是通过办蒙学的? 要说北盟那帮人是勾践,要卧薪尝胆吧,洛阳上下又谁都不信。 那帮土豪穷凶极奢,谁也不服,眼里只有钱的样子,没一点韬光养晦的气质。为卖个猪头肉都叫玄德肉,不说天子啃过关羽肘子,朝中上下谁没吃过张飞包子? 自有史以来,造反造的这么光明正大的,一例没有。清流欲除个外戚,杀个宦官,埋伏个天子,都要密谋。只有北盟在光明正大的狂喊大汉第三帝国,没事就诚邀天子到幽州看看。 天子懒得去,明知一帮乱臣贼子想分他的皇权,却也不在意的样子。 “冀州人心激荡,不类交趾动荡,怕是难平呀。” 刺史车队过荡阴,安阳时,接驾的地方官吏士绅,就有些诡异,态度热情,却似笑非笑。 就是那种场面上的热情,私下却不来敲门的真热情。 越朝北行,疏通河道,开凿漕渠,修路担土的场景越多,行至邺城境,贾琮干脆弃了刺史车驾,换上牛车,带着随从,直去河沿工地观。 陪贾琮北上的友随不少,此时身边的跟着的是两对兄弟。 接贾琮交趾太守位的是士燮,士燮欲让其弟士壹,士武同任官交趾,就让俩弟随贾琮入洛,打点一二。 士壹与士武随贾琮北上冀州,一是见识下北国风物,二是欲挑些北地马种,带回南疆,与川滇驴,配马骡。 南疆离产马的北地草原远,马种退化的厉害,还不如驴骡。战马又是管制物资,腾贵不说,路上的强县令看上了还会强买,若无官身勘合,好马很难到达南疆。 幽州粮价的持续上扬,影响的不光是粮价,直接带动了周边数州的禽畜肉蛋,刍秣与良马价格的持续攀升。 边地千马都不显眼,可南疆山地多骡,贩百马者就是大马贩了,牵涉到巨万的财帛,穷的叮当响的士燮,还是让自家兄弟亲自携款来办。 “款”多实物,交州同样钱荒,士壹与士武是带着一堆骡与箱笼入洛打点的,九寸以上的犀角﹑三尺以上的象牙都是禁品,一般人带不了。 二人等于是带了个商队北上的,箱笼中明玑﹑檋瑁﹑象牙﹑犀角、翠羽,异香多有,还有活的“翡翠”。 “翡翠”在大汉是鸟,“翡鸟”是赤色鸟,“翠鸟”形似燕,有宝石般辉亮的羽衣。翡赤而翠青,其羽可为饰,活鸟与羽毛皆可卖,俩人就兼走私野生动物。 “人心如潮,世事如风,人心何时平过,又何时不平?” 贾琮的感叹,交趾来的士壹士武兄弟接不上话,一旁热暑天犹套长衫的一对兄弟,却是笑吟吟的随口就接上了。 接话的是许靖,其从弟许劭则更是风轻云淡:“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水本无忧,因风起皱。” 说着一叹,“人心从未变,易变故人心,旧人看今人,尤是梦里人,故人心未变,岂曰人心变?” 贾琮一刺史,面对一白衣的淡淡嘲讽,竟弹袖正身,肃容拱手。 实在是身旁这对兄弟,委实太过妖异。 一游手好闲,一不过功曹小吏,却可让豪奢如袁绍者不敢乘舆锦袍相见,只敢单车还家,可让大儒如孔融,陶谦者退避三舍,曹孟德欲得评不得,还拔刀堵人呢。 “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就是弟弟许劭,被曹阿瞒堵住,不得不评的。 许靖与许劭一对兄弟,就是扯淡界的宗师,虽朝臣巨宦,当世大儒,亦怕因言行不谨,被许靖许劭创立的“月旦评”降低评级,排到士林排行榜的下面去。 许靖与许劭一对二逼,评论界的鼻祖,看相界的祖师爷,看人极准,偏偏看不清自己,弄了个名动市井,士林且惧的“月旦评”,月月扯淡,更新排名,这哪位上官敢用? 人无圣人,谁无缺点,越是装君子大儒的就越是怵这对二逼,弄的许文休与许子将两人名动天下,偏偏一个白身没人敢征,一个郡县曹吏,就是不给升。 除了“月旦评”的榜首,或许会爱他俩,其余只要稍有微词,遇上小心眼的就得恨俩人入骨。 毕竟俩人的评论员文章,影响力太大了,杀伤力也太大了。一语微词稍贬,被人无限一放大,那真是书生杀人不用刀,气都气死你。 就是榜首状元郎,次月“月旦评”排行榜一变,榜首下来了,那就全得罪了。 无论是赞是贬,是好心的督促,还是真心的嘲讽。总之,会得罪所有人,所有人都不敢征这俩二逼,怕身边潜伏个卧底。 这就是享有天下虚誉而无实。 可也不是谁都不敢用。 有两种人可用。 一是真君子,真就不是装样子,而是真正坦荡君子,那就对评论免疫。 二是真小人,真就不是装样子,而是真正坦荡孙子,先说自己是小人,再问,你有什么不同意见? 这两种人,都可以借其名而竦动宇内,人形广播电台。 北方联盟中恰好就有个真小人,对俩二逼的遭遇深感同情,邀其赴燕歌,大办《大汉邸报》,誓要将报纸,塞入每一座认字人家的府邸,不留空隙。 “月旦评”将作为一经典栏目,每月加特刊推出号外,专评猪八戒他二姨,到底用了什么粉底? 又知许靖许劭二人,经常因看法不一,扯淡至撕扯,以致不睦,北盟特推出一《读者》月刊杂志,准备用心灵鸡汤,温暖被撕逼兄弟撕裂的心灵。 未免沾上官方喉舌,惹人厌恶,不予官职。未免沾上不够重视,惹人轻视,年薪比两千石,加身股分红。 许靖许劭俩二逼清议走火入魔,自然把自己忽悠的也不轻,颇是染上了不少清高的气质。 可一听到《大汉邸报》一旬一报,一月最少三报,大汉十三州与海外共同发行,每份保底刊印十万份时,立马就吓尿了。 “月旦评”评到如今,也没刊印到这个数目的零头,全靠人手抄。 这个邀请实在是令二人纠结,他俩的月旦评已把“李轩”这个名字拉黑了,从擅创“残体字”起,就每月必黑李小仙,他俩怕中计,被骗到幽州搬砖。 正文 第二六三章 建设债券,我们衙门就卖 可这个邀请又实在令二人抓耳挠腮的心痒痒,万一是真的,《大汉邸报》刊行天下,那月旦评就不是评了,等于察举孝廉,茂才,贤良方正的举荐权,在他俩手里了。 一言可让人名动天下,一句话就让人身败名裂,除了李小仙那个脸皮厚到无可救药的怪咖,比他俩还能扯淡,对品评免疫外,其他人神经哪有这么神经? 那真就是一评可决无数官吏前途,一论可论性命呀,他二人则更不必说了,必定留名青史啊。 终于还是文人骨子里的留名冲动,压过了中计的担忧,毅然接受了邀请,北上幽燕办报。 贾琮官声清正,二人自然乐的同行,但确是同行一段,却非同路。以许靖许劭之关心时事,看人事之准,自然明白贾琮心忧为何。 “君子可欺之以方啊。” 许靖评价贾琮道,“冀州个烫手山芋,贾公倒不嫌烫。” “幽燕之虎,不伤异类才对。” 许劭不同意,“刘伯安仁人君子,绝无弑虎之力,故居虎穴而得安。若换一…” 说着,斜眼看向士壹与士武,毫不客气道,“就是换了士太守,也绝不敢使幽州,连冀州之郡守,都绝不会迁。” 士壹与士武一愣,贾琮倒是好奇:“为何?” 他确实好奇,士燮是其交趾太守的继任者,憨厚敦和,师从汉室宗亲大儒刘陶,前年刘陶被诬与张角勾结,为表忠贞,绝食而死。 这样的师徒,为何许劭似言有别意。 “因为惺惺相惜呀。” 许劭冷冷一笑,“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嘛,士太守又怎敢北上冀州?自然只愿待在交州不动啦,交州是交州人的交州嘛。” 明受北盟之邀,暗讽北盟不是东西,如此白眼狼,可见其蹉跎曹吏,不是没有道理。 “呃?” 士壹,士武的眼神缩了缩,目光躲闪,真就有点怕了中原的名士了。 这话听在贾琮的耳中,则只觉无比奇怪,别扭。 贾琮说是要微服来看看河工,车驾舆服俱收,可一行人气度肤色放在那里,负责督段河工的工头,不少皆是乡吏乡老充任,有眼力价的自是请一行人凉棚暂歇,茶水伺候。 “呦呵。” 扇着蒲扇,喝着大碗盛的薄荷泡葛根,凉亭旁居然就有公告亭,引的倾身细看的许劭啧啧称奇,“河北不愧是人文荟萃之地呀,行不过三县,看过的布告,公告已逾半生了。” 一个木框平板上,贴着邺城周边广平、广年、斥漳,曲周四县的水系与公路图,虚实线皆有。 漳水,上游黎阳诸山泉流汇集的清河、滏水、淇水、污水,洹水等河系为蓝,湖泊为蓝,漳水西的西门豹渠等人工渠为红。 战国西门豹治邺,处死借漳河“祭河神”残害百姓的女巫事件,就发生在这里。 公路为黑,安邑—太原—井陉—中山—邺城的郡道,与县下里亭间小路,粗细并行线段不等。 已修毕的沟渠标着粗红与竣工日,正在修的双引虚线箭头,倒是一目了然,一旁士武却变了颜色。 凝神细观木栏上水系图,竟见勾勒山陵的细线外有标高,不免骇然,这舆图一样的公告,居然比交州军中作战的阴图还要精细。 问了下,一旁拄着的葛杖的乡老,竟说是本县自制。 再详探,才知《大汉百科全书》“地理”篇,就有冀州略图,邺城又有学了测绘制图法子的士人,真就是自己绘制的。 非但制图,新图还会打上日期,编号,上交“大汉百科全书”的编撰委员会,作为下一版《大汉百科全书》的更新。 用谁的图,测量,绘制,制图人的名字就在百科书图页上,标生平简介,直如立传,惹士人趋之若鹜。 薄荷与葛根的药理,解渴消暑的功效等,就是百科中来的。 只是《大汉百科全书》不是一本书,“全书”一套常人置办不起,除了官府与《百科全书》必买的士族门阀外,成套的“全书”只有建有公共图书馆的地方,才有完整的。 一般读书人有本感兴趣的“植物篇”,“动物篇”,“战史篇”,“海洋篇”,“地理篇”等单册,就不易了。 邺城就有义务小学校,可义务之外的书本,是极贵的。 “河工可是发的力役?” 贾琮关心的却是徭工,兵役就是徭役的一种,无偿修长城,河工的力役,无偿为官府当差洒扫的杂役,无偿当兵打仗的兵役,都是徭役。 “非征非募。” 凉棚内一座陪的老耄,拄拐拈须而笑,“开的是私渠。” 棚内数老,皆年耄已衰,年轻后生竟是一个都看不到。除一中年县吏外,只有俩膝下小儿,在地上爬来爬去。 自春秋起,就有三赦,幼弱,老耄,蠢愚,罪不及三。汉起孝道后,三老治乡,六十五以上老人,更有奉养,祭祀食肉者唯老人,岁高且有天子赐宴。 老人在乡中地位,自武帝后,就腾然高企,地位超然。平常是不用下田耕作,劳动的。但凉棚中的几老,却烧水的烧水,摆碗的摆碗,看起来挺忙活。 似是自愿的忙活,一个个老脸乐淘淘的样子。 壮年壮妇都在河堤上下坡的挑担挖土的忙活,气氛热烈且扬歌,确实不像行尸走肉的徭役河工模样。 可私渠一说,还是让贾琮迷惑不解,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土堤,狐疑道:“如此长渠,竟是豪族家渠?” 他暗忖,数里长渠出去,即只浇灌渠周田地,岂不是此处豪族坐拥良田数十万亩? “渠不是豪族家的,倒是渠边地不少是地方大户,官绅部曲的。” 凉棚中一乡老,看着同在棚内的县吏,拐一顿地,脸有不平之色,“渠道何处走,大户比我等小民消息灵通着呢,提前就将漕渠,运河,乡路要贯通的周边荒地,赎囤下来了。” “可不是。” 旁边一老提拐一指河堤,“这漕渠东岸就尽是闵氏地,西则全是耿氏田,甄渠一开,俱成通衢水田矣。” “甄渠?”许靖诧异。 “闵氏耿氏本地大族,可囤田积地,开渠修路的钱粮却怕是不够。” 乡老拈须而笑,“雇我浊乡六亭的钱粮,便是世袭二千石太保甄氏所出。” 许劭听出了蹊跷:“老丈方才所言,非征非募,雇河工不为募?” “不为。” 乡老摇头,脸上说不出是满是不满,“开渠修路,半分钱也无,只包吃喝,镐铲且不齐,连带担土的扁担藤筐,还多是我等自备呢。” “那为何?”许劭更奇怪了。 “开渠修路,利田稼惠桑梓,通衢汇融四方,虽陋乡寡民,岂有旁贷?” 乡老高瞻远瞩的先扬了把大义,才把正气凛然的神色一敛,拈须嘿嘿一笑,“渠开可灌本乡田,路通本乡自先走,又哪里是给别家干了?且漕渠一通,过往漕船,三十石以上舟楫,都要缴过河费哩。” “啊?”许劭一愣,这不刁民么,“你等敢拦河设卡?” “咋是我们哩?” 乡老脖子一梗,不服,“全冀州都要收费,又不光我们收。路上走的马驾辎车,外州马驼,不挂我冀州的行镖红旗,也不给走哩。” “又不是我们收。” 旁边一老一边把膝下小娃塞进嘴里的树枝,拔出扔掉,一边插口道,“邺城统一收费,本乡只能分润少许,大头还是被县里的狗官拿去了。” 棚中的县吏闻声不乐意了,三角眼一竖,不满道:“啥叫县里拿去了?我等哪有收费之权?乱收费不怕吃罪?收费的是海关。” “海关?” 贾琮,士武等人一愣的功夫,许靖与许劭对视了一眼,登时了然。 “就是冀州山海港关基建管理公司嘛,简称冀州海关。” 县吏换上了看土包子的眼神,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们冀州海关与幽州海关是平级的,都是帝国海关总署下属的州级分公司。你们要是有闲钱想投资,我建议你们认购我们冀州的建设债券,我们衙门就卖。 一年一期,还本付息,五分年息。两年期年息六分五厘,三年期利八分,五年期年息一毛二啊,咱家也是个子钱家啦,我…家舅子就压了整整五千元,投在五年期建设债券上啊,五年后可得八千块,啥也不干,净赚三千。” “不计年复利么?”许劭问。 “啥叫年复利?”县吏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是说利且不小。”许劭笑了笑,一下就明白为何不用计复利了。 “帝国海关总署?” 贾琮的心口发堵,跟被人闷了一拳似的,深感冀州的反动形势,恐怕还要在他的预期之上。 果不其然,县吏马上就道:“第三帝国海关公司嘛,股份制的,一股他妈超贵,要两万多块,我实在一股也买不起。不然,倒是想买一股,挂个小股东当当。” 说着,脸上浮起了一股艳羡之色,大拇指一竖,“河北地,手里有海关股的哪个不是这个?不是士宦高门,就是黑道巨擎,身家大小不用夸富,股票桌上一拍,尺子一竖,看厚度嘛。” 贾琮颓然的一捂脸,暗道:“可耻。” 正文 第二六四章 徭役河工苦事,乐事? 修路开渠要征徭役,冀州偏偏不强征,民却反乐意自备工具,挖渠修路。 道路漕渠要占地,惹田土纠纷,偏偏冀州民皆愿路从自家过,渠贯自家田,就是无路无渠的荒地,都有人提前赎囤。 乡民开自家渠,修自家路,渠路一朝建好,又可长久分润,故而人人争先,老少齐上阵。 地方豪强囤荒原置野地,派自家仆客与乡民一起抢修渠道,与乡民一样憧憬荒地变良田的漕渠,公路,贯通之日,以好早日收费? 就是冀州的门阀巨贾,同样积极参与挖渠修路,修的挖的不是自家土地,却是自家的金矿,那又怎能不奋勇争先? 徭役河工苦事,竟诡异的在翼州人人争抢,这样的民心谁能争,谁敢夺? 贾琮暗叹,他在交趾能玩得转,那是当地民风质朴,蛮荒不通书理,也无甚贤才。 他半年平一郡,三年大治,可使交州上下无不闻其名,就是鹤立鸡群。 可一入中原大不同啊,他贾琮之名再响彻南疆,一入中原还是无人识啊,反是在河北织网,把冀州网了个水泄不通的少英才,他在交州就已久闻大名。 歌轮布嘛。 燕歌标准纺轮机织布,他都穿啊。 燕歌标准纺轮机织布,他都穿啊。 尚未入洛,沿途就又熟悉了刘备,关羽,张飞,田畴,田豫,简雍,苏双,张世平,贾诩,程普,鲜于氏,糜氏。对燕歌,雍奴,津门,唐山等新城耳熟能详了。 玄德肉,关羽肘子,张飞包子,雍鸭豫鸡畴鹅,双粉平面小仙馒头,文和扣肉,鲜于烩面,糜松饼,普耳茶,燕歌火锅,雍奴饺子,津门麻花,唐山烧饼,从肉食到面点,尽在沿途各县的一个个小食摊,一个个“北盟小吃”中。 交州当地就有盗名的“田豫白切鸡”,一入荆州又成了“田豫烧鸡”,豫州更甚,直挂“豫鸡”招牌,信誓旦旦的皆言田豫,就是对在豫州吃过的烧鸡念念不忘,故创豫鸡,乃豫人也。 别说豫人,田豫究竟去没去过豫州,贾琮都怀疑。可他却对田豫的名声比他还大,毫无怀疑,那真是市井咸闻。 一贫家渔子,名不下三公。 从关中洛阳宫内,到豫州市井之中,知其名者何其多也。 虽无“张飞包子”如雷贯耳,却也真非他一介南国州牧可比,这都反动到什么地步了,大官之名讳,不如小吃名声大? 多少狂士为邀名恨不得装疯变真疯,可有人就是用小吃轻轻一钩,不费吹灰之力,关羽,张飞等人尽成天下名将。对黄巾,黑山,诸胡一个小小的战斗,都能被放大到摧城灭国的高度。 就连被关羽,张飞俘获,斩杀的敌将,都跟着扬名天下。 可怜他贾琮也干死不少交州黄巾小渠帅,越地蛮子呢,居然谁都不知道他是哪颗葱,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但若要让他自比人称幽州名帅,以不靠谱闻名天下的“仙帅”,他又真有点发虚。从来只有称名将的,唯独此人,就是洛阳宫中,天子也以帅笑称,竟似天下公认。 那人年纪虽浅,不羁不下狂士,却绝非狂士,被其歼灭的黄巾,前后相加,不下百万,其中仅俘虏就过三十万。 只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与你来我往打的激烈,“打”出来的名声不同。 葫芦谷反包围,利用山谷狭路,以少围多,借“饥”迫降居庸城下黄巾两万。军都城下,暗出明进,用源源不断的“援军”幻象,迫降幽州黄巾主力。 以少胜多,两战俘敌过十万,杀伤却极小,军都之战更是生造大势以屈敌,刀兵不鸣。 冀州协助皇甫嵩剿灭太平道总坛,平太行黑山,由其主导的平黑山一役,就与皇埔嵩,朱儁,卢植等人剿太平道大不相同,全胜于帷幄之中。 十五万黑山军,六十万黑山贼,从头至尾,连与那人对战的资格都没有,大阵都没见过,就已不败而败。 此战,连带漳水赎俘在内,又是生俘冀州黄巾十数万,平太行六十万黑山贼,裁撤黑山军十万,退贼还民。 到了幽州平乱之时,其甚至已懒得领军了,坐燕歌而近在咫尺之敌亦不敢犯,水陆并进,横扫幽州,灭三郡乌丸,强徙诸胡部民二十万,令二十万大汉边军,不战而降。 有此惊才绝艳的帅才起于幽燕,贾琮都不知是大汉之福,还是凶。 与那人统帅兵马的才能相比,贾琮更惧的是其治才之邪,他是做过首都圈市长的人,民畏官以官驭之,趋利则以利诱之,不难。 乱可以安平乱,安于乱以何安? 流民可以屯田安,为赋重而起,可减赋反使其伏。唯独为了功名而反,为利禄而乱的冀州之“乱”,他不知如何平啊。 他不是武帝,敢把冀州的商贾全发配军前,把上至士族门阀,下至乡民期盼的“过路费”,都收回来么?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贾琮念了句韩非子《五蠹》的话,“今儒侠法禁俱在,却皆为一利趋,万恶之源,非儒非侠,非法非禁,乃是功名利禄呀。” 许劭闻声差点乐出来,知道贾刺史遇到了难解的题,却为助其解题毫无兴趣,他本人还要为名办报去呢,又怎会与冀州上下的功名利禄对着干, “可功名利禄尽操于今上,难不成冀州竟不是天子所有么?” 一声问询传来,凉棚中人讶异间,扭头就见棚外数人在护卫身前停住,拱手而拜,其中三缕细须一人,显是方才扬声之人,潇洒的一晃脑袋,轻浮的冲贾琮挑了挑眉毛:“贾公持天子节而牧冀州,难不成冀州不受节制,反被幽州钱粮制么?” “淳校尉真是执着。” 贾琮一看棚外来人就头疼,挥手示意护卫放行,几人他全认识,却望着其中一人的淳于琼,明知故问道,“故冀州刺史,欲擅立而谋逆,一干同党鼠遁,其中一鼠,竟发人言,岂不奇哉,可是南阳名士许子远乎?” 许攸闻声差点气死,恨恨一跺脚,唇边老鼠须一抖一抖,瞪眼道:“冀州天下雄资,贾公履冀莫非竟为钱粮忧?攸等不才,甘蹈险地,就是欲助贾公行令两河之冀,以安河北。” 淳于琼,许攸,高干,辛评,荀谌,郭图等人,在洛阳就已频频游说贾琮,欲助贾琮赴冀,一展抱负。 只是贾琮不好忽悠,没理会一干人等,不愿上来就激化矛盾,在河北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仅凭道听途说就盲动,乱竖敌。只带了老班底北上,做缓图之念。 淳于琼等人皆是大将军何进,外戚一派的人,与西园军元帅蹇硕和赵忠,宋典等宦官一派,处于高度对立中,不死不休的程度。 实际外戚,宦官与忠臣的区别,就是都说自己是忠臣,说对方是奸臣。 西园军元帅蹇硕麾下,就有袁绍,曹操,淳于琼等人。可三人都是何进外戚一派的人,要杀的就是蹇硕与张让等宦官派。 但是,四世三公的袁绍,曹操,又都是“宦官”。 宦官身后,又站着皇后,也是“外戚”。 除外戚,宦官,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借口罢了,就是外戚,宦官的内战。 正掌权的与想掌权的两方,身后各站着一个太后,都说对方是坏蛋,都想把对方杀光。 天子是两派共享的,却都想独占天子,皆认为天子是被对方蒙蔽。 天子实际是懵逼了,两派都不搭理,就玩自己的。 西园军与大将军,外戚与宦官,效忠的都是天子,但都想把对方杀光。 何进名为大将军,但麾下无兵,袁绍就建议何进,外联各地刺史,招外州兵入洛,诛杀宦官。同时,花钱到外地募兵。 何进派部将王匡,鲍信等人前往泰山,扬州等地募兵的同时,帐下袁绍等干将,也分别派出各自的幕友食客,到各州以联地方。 淳于琼就是何进的人,而高干则是袁绍的外甥,其余许攸,辛评,荀谌,郭图等人,属于“名士”物种,各有各的诉求。 颍川多名士,郭图,辛评与荀谌就是颍川人,只不过辛评,荀谌在本地未得征,尚在四处钻营,反是郭图有个“计吏”的差遣。 郭图是阴修在颍川时,提的小吏之一,南阳人阴修任颍川郡太守时,擢功曹钟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举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提拔了钟繇、荀彧、荀攸,郭图等一大批小吏。 郭图夹在小吏群中,左看看右看看,深感前景黯淡,升官渺茫,就对吏事不太上心了,而是热衷起了名士勾当,忽悠刺史埋伏天子一类的,万一干成了,一下就名满天下。 南阳名士许攸,就是一介白身,可不耽误上去就要埋伏天子,主废立,名士做派,最喜白衣卿相。 只是被狗日的北方军搅合了,冀州刺史王芬自杀,一众名士狼狈逃亡。 后来风声过去,冀州招贤纳良,既往不咎,愿征辟众名士为官。 冀州有名士应征州郡,就有不应的。 正文 第二六五章 鱼死何惜 郭图与许攸,荀谌,辛评等人一样,看不起冀州的郭典等土鳖,风声既去,见洛阳战斗正酣,就投到了何进一派,重拾忽悠术,四处钻营,以为晋身之阶。 冀州受幽州侵袭,两年来越来越像附庸,许攸等人料新晋冀州牧贾琮,定会对此不满,于是从洛阳起就频频纵横,意图说服贾琮,重用他们,则大事可成。 只是贾琮不冷不淡,独自就上路了。 “冀州本无事,多了尔等,才会多事。” 论忽悠,凉棚里还站着“月旦评”两位忽悠界的宗师呢,对所谓的名士许攸等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许劭更是直言,“忘前事而不兴师,北面已经放了你们一马,毕竟北面的人,也不是什么忠臣,没必要与你们计较。” 顿了顿,又摇了摇头,“可尔等如今自投罗网,还要破网?” “子远,公则,友若。” 许靖看着相熟的许攸,郭图,荀谌三人,认真道,“你等关心的是朝中事,天下事,我二人却月月关注你们欲对付之人。你们身在那人织就的网中,不乱动且好,若乱动甚要破网,你是当人眼瞎,还是吃素的?” “大将军好善虚己,贤士归心,犹有能履以不骄。玄德织席贩履之辈,李小仙一介白身,割幽燕以饲鹰犬,已令天下侧目,居然还敢妄谋冀方,狼子野心,不下阉竖。” 郭图横声道,“今国为阉竖所危,天下嗟痛,何人又不在网中?吾等网中奋戈,解黎民倒悬,岂惧鱼死网破?” “善哉,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 许劭冲郭图赞同的点头,却不知这句话是评何进,郭图,还是刘备,或李轩,嬉皮笑脸道,“贩履辈如何可与大将军同列?公则此言,大妙。” 说着,又是嬉笑,“尔等论文皆名士,自是不怕李轩等名不副实的蠢愚庸人。论武有淳于君,想必一刀就可将关羽,张飞等庸将斩于马下。论兵马,尔等尽可阵前宣义,让跳梁之北方军束手就降。论钱粮,君子谈钱多俗,只需奋声疾呼,倒悬之民,自然会随尔等一同破网,鱼死何惜。” 郭图被憋的脸色酱红,一旁贾琮却是深深看了许劭一眼,微笑摇头。 “冀州已安,治平不易。百姓何辜,鱼死何惜?” 许靖对许攸,郭图等人同样不看好,却又好心警告,“越是爱惜羽毛之人,越重名士。碰上不计身前身后名之人,尔等就要小心了。我观那李轩,若被你等骂几句,怕是不会计较,不伤其利,对其就是无关痛痒。” “可若尔等要破网,就请诸君真的做好为鱼的准备吧。” 许劭接言道,“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的时候,鱼会流泪,刀不会。” …… 燕歌,十字花园。 东西向的107与南北向的108州道,于汉江以北交汇,形成了一个十字路口。 一个半径五里的弧,南抵汉江,以十字点圆心划圈,在十字外半径五里,又划了一个圆周。 “圆周”轨道,就是燕歌中心区的环形“花园路”,圆心依十字四区再做四十五度分割,一个“米”字,将中心区分割为了八区。 “米”字中心点不是宫殿,而是花园广场,几何散射分割,城市规划的留白却极多。 留的是世界奇迹的位置。 在未决定是用埃菲尔铁塔,空中花园,还是自由女神矗立在燕歌第一个轴心前,中心点半径一里,只是露天花园广场。 优先建立的神殿,陆续升起的纪念堂,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大剧院,华表,石碑,雕塑,喷泉,都在围着中心圆,八区轮流兴建。 107与108交汇的“十”字十里,在此处是分割春、夏、秋,冬,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八区的各五里长的大街。 “十字”东夏是青龙大街,秋西是白虎大街,夏南是朱雀大街,冬北是玄武大街。 中心点至半径二里的四象大街处,分别筑一石制观景门,分别为青龙门,又称“奉天门”,白虎门,又称“承运门”,朱雀门,又称“德胜门”,玄武门,又称“凯旋门”。 不是为防御目的,而是为文化,旅游与商业目的兴建,故而四门样式各不同,牌坊式拱门,立柱三洞门,叠浪式褶门,飞檐式宫门,吊双层八角玲珑宫灯。 十字花圈广场范围,全是形象工程,设计的指导思想要做到“好大喜功”。建筑造型刻意以繁复华美,大气磅礴为准。 雕龙刻凤,空中走廊,地竖汉白玉浮雕华表,朱红内金柱,精雕细琢,建筑间距又要大,引明渠开观景河湖,明堂开阔。 吭哧吭哧建了快两年,进度才走完不到一成,高吊等工具都没造齐。没个五年,伟大的燕歌形象工程,连一期都别想竣工,更别说十字点要竖的世界奇迹了,要竖大铁塔,钢都不够。 倒是功能性建筑,过渡性的衙门,民居等,在燕歌的施工队面前,比盖猪圈复杂不了多少,早已投入使用。 朱雀大街18号,就是一个门牌下的建筑群,与三河建设大营时期的“三棵树社区”,“九棵树高级房”一样,是有北盟特色的福利官房。 联盟官吏在联盟任职,居留燕歌期间,不用买房,不用租房。按级别,军衔与勋位,由联盟提供小至民居,大至城堡庄园的公共宿舍,卸职,下野,外调,再搬离。 朱雀大街18号,就是联盟标准委员会,商业部与公共安全部三个在朱雀大街的联盟机构,官吏与雇员的宿舍区。 由于南临汉江,为造景,朱雀大街南抵汉江段,引入了人工河,江上画舫可循河泊舟。且依缓丘,竖凉亭起回廊,遍移松柳,颇有几分水乡韵味。 此处是个城堡式的官宅样建筑群,依山就势,随形生变,绿树屋边合,青山郭外斜。日赏垂柳,夜泊莲舟,轻风才挽檐下灯,光影又摇蜃上楼,一副活色生香的自然山水画。 “老爷回府…唉呦。” 矮白墙镂雕团龙洞,灰瓦做墙檐的三阶高门前,一辆双驾马车停了下来,手提皮包的卫士先跳了下来,侧身打开了车厢门。 早已从侧门中走出,等候在门檐下的门房,刚扬了一嗓子,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他妈的,跟你说了多少回,这不是雍奴乡下,甭乱喊。” 门房揉着脑袋,委屈的朝后看,膀阔腰圆的祥管家,先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屁颠屁颠的一溜小跑走下门阶,移形换影般的蹿至车厢前,抬手作势,欲扶自家老爷。 “你也滚蛋。” 从马车里下来的鲜于辅,一身黑色的笔挺制服,头戴大盖帽,帽子中心一个亮闪闪的金色徽章,盾徽上是一头金鹰,一爪抓盾,一爪提剑,剑盾相交,成一“卍”字。 警徽! 鲜于辅制服臂章上是同样的鹰徽,斜肩章是三道鹰翎标志,袖口有三道金色条纹,条纹后有一同样的金色“卍”符号。 这是警察部队最高指挥官的制服。 时下的鲜于辅,志得意满,他的最新职务,是北方联盟公共安全部部长兼武装警察部队总指挥。 他是北盟中少数可以身兼政军,横跨两界的人。 这样的人,在士官学校等院校,参谋部等机构重组,北盟制度化之后,已经差不多绝迹了。 若不是他在北方军初创时期就入了伙,他是绝无可能荣升一部最高行政长官的同时,还能兼任武装部队指挥官的。 原本盟内是要将民事公共安全与武装镇暴,分列为两个单独部门的。只不过考虑到特殊时期,治理土匪,游侠,江湖道门,需要军地协同,暂时未将军警与民警分拆。 鲜于辅颇感运气,他就是感觉军内出头太难,才偷师劳改营,自荐组建飞虎营,欲独辟蹊径,建立武勋。 可北方军的作战对象,不是黄巾等农民军,黑山等山贼,就是诸胡,无坚城可登,无雄关可渗透,飞虎营无用武之地。 正当鲜于辅又对前途感到悲观时,天上掉馅饼,“飞虎营”被撤销“军”字番号,转为“军警”,保留军队现役,新番号“飞虎队”,作为武装警察部队的特警使用。 同时,北方军公共安全科,退出军队序列,转为民政,升级为公共安全部。 而鲜于辅,保留军队现役,晋升中尉军衔,就任首任公安部部长兼武装警察部队总指挥。 飞虎营的时候,鲜于辅嫌编制小,真让他管大编制,他脑袋都大了。 他实际就做一件事,铺网。一个户籍管理兼治安响应网,仅是不断延伸的公路,不断增多的港口,亭以上的行政单位,他就必须再建立447公共治安亭,投入至少2000的警力,才能把盟内不断扩张的网补上。 他有预感,他迟早成为继劳改营之后,盟内兵力第二雄厚的营,三年之后仅靠警察,他就有信心应付任何武装入侵。 一个警察带五个流氓,他就有信心建立一支不输黄巾的武装。 盟内的警政指标是千分之二,换句话说,以北盟时下拥有的85万2千正式注册的人口户籍,与处于势力范围内的约420万人口,他需要1万警察。 而今年可以从士校武汉警察分校毕业的警察,是零。 正文 第二六六章 好马 盟内迫切希望尽早结束军管状态,迫切希望将军队与治安完全隔离开。 鲜于辅更迫切,迫切的需要警察。 “老爷,累坏了吧,我给你镇了银耳莲子羹呢。” 一个婀娜的女人从门内跨了出来,一扬手里的绢帕,冲鲜于辅身旁的卫士兼副官媚笑一声,“小猴儿,也有你一碗。” 说着,双手背一掐腰,冲被鲜于辅骂定住了的潘祖一瞪眼,“老潘,愣着干嘛,取冰去呀,不知道老爷最爱喝冰的?” “谢谢三姨太。”鲜于辅身旁的副官,龇眉带乐的。 “你…你你也滚蛋。” 鲜于辅见小三作势要来挽自己,不耐烦的一摆手,脚步加快朝门里走,“我哪天不回家,你望门寡似的站门前干啥,回…滚回去。” “三姨太”这号自从被仙帅听见个小三叫响,他就从此没有聂夫人,只有“三姨太”了。 府里部里,老弟兄新朋友,谈及如花似玉的小三,皆称“三姨太”,妇人中的名人。 三姨太对自家老爷的恶劣态度毫不在意,自从鲜于辅升了大官,在族内与家中的地位暴涨,三姨太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在家拒绝登门的不给笑脸都只见赔笑,一出门,谁见了都是奉承的巴结,甭提多得意了。 当初被抢的凄苦,早已消失无踪。 聂夫人就是被鲜于辅抢来的小美人,同案犯就是张飞,来头本来就有点传奇。 加上闺名小倩,鲜于辅又称其小三,被李轩听见了,见小美人愁容不展,就随口打趣“宁采牡丹死,枉做裙下臣。既结连理枝,何盼三生石。鲜于是鬼,三姨太是人,人若与鬼一般见识,那就见了鬼了。” 三姨太庆幸自己没有寻死觅活,早日见鬼,反而见证了夫君的飞黄腾达。 女人是水做的,易变,心一变,凄苦的心就开心起来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样。 鲜于辅新得之时,百般讨好,聂小倩心若死灰。偏是夫君新鲜渐去,越发不假辞色,三姨太反倒心越活了起来,患得患失。 鲜于辅心死了,人活了,变成了夫君。聂小倩人死了,心活了,变成了三姨太。 鲜于辅爱的是心死的聂小倩,楚楚动人,好惹人怜爱。三姨太爱的是人活了的鲜于辅,官威浩荡,好有男人味。 人鬼殊途,孽缘之恋,就是这么扯淡。 “姐夫。” 二进垂花门阶前侧立着的一个留着劳改犯发型,无鬓青锅盖头皮,美名圆寸,学名锅盖头,俗称青皮。 青皮发型,上身是利落的黑色紧身束腰“燕服”,后开尾若风衣半遮臀,下着浅灰色带裤线的笔挺“歌裤”,脚蹬“踹死牛”高帮系带黑皮鞋。 燕服左胸装饰性的上衣兜,挂勋章的地方,青皮没勋章,塞了个露出一半的白丝手帕,擦拭血液的白手帕。 这套士官学校的常礼服,样式凌厉怪诞,深受读书人不耻,却极受流氓喜爱,从劳改营里出来的释放人员,一旦在外面混出来个人魔狗样,就热衷来这么一套行头。 留着劳改头,燕服歌裤血帕半抽,脚下蹬着一头牛,这形象彼此一看,出身与干什么的,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一副燕服歌裤脚蹬牛行头的聂隐,却不是劳改犯,刻意剃了劳改头,也是业务需要。 他是三姨太的堂哥,只是在“堂妹夫”升了大官后,“堂妹小倩”就变“亲三姐”了,“堂妹夫”鲜于辅,自然也就成了“亲姐夫”了。 “你回来了?” 鲜于辅对小舅子爱答不理的,轻瞥了路旁恭身候着的聂隐,脚步不停的与副官朱侯,迈过二进门,朝中庭走。 三进的夹合院落,外南墙东角开外门,外门东室为门房,外墙西是佣人房。 外门入是起屏风作用的影壁,壁右小杂院,车架临放。壁左跨夹巷,才是内正门,又叫“垂花门”。 垂花门左侧为庖厨,右侧为厕所,正门进去才是庭院,左手与庖厨之房相邻的是西厢,为次子居室。右手为东厢,长子居室。 正对庭院的是大正房,户主居,正房左为闲室,右为书房。正房后有小内进院,为后院,供家中老人居。 另后房左配罩屋马厮,墙开一侧小门,“走后门”就是走这个门,进来一般就是马厮,看见马“啪”就是一把掌:“好马”。 聂隐是亲戚,不用走后门,拍马屁,二门接姐夫就是了。 三进标准中式福利院,少尉一级的军官公房标准,鲜于辅晋升成了中尉,又升任了政务部门最高行政长官,双配标准是城堡式花园别墅。 他却未搬离朱雀大街18号,依然住在三进标准院。 “你从哪过来的?” 鲜于辅跨进正屋,把制服脱下,递给一旁的管家潘祖,挂在衣架上,走到木架旁拧了把毛巾,边擦脸边又从屋内走了出来,随口问身旁一直跟着的小舅子。 “青州,黄县。”聂隐老老实实道。 “二银那呢”鲜于辅问。 “十六万石全清完了,合股的钱也都分了。” 聂隐神色间浮上了一抹兴奋,“青州富庶,不比边军,徐州,扬州的粮都能在东莱上岸,怕是今年能聚百万石。” “行,陪你姐说话去吧。” 鲜于辅点点头,招呼三姨太把银耳莲子羹端书房,带着副官朱侯,进了书房。 “今年会收网么?” 待三姨太一走,书房里的朱侯,就笑着问起了鲜于辅。 鲜于辅从皮包里拿出一摞文档,扔在书桌一侧,随口回道:“那要看盟里要不要明年的粮价继续涨了。” “据说几个银行的意见很大。”朱侯就笑。 “中联储的意见不出来,几个新银行的意见有个屁用。” 鲜于辅目露嘲讽之色,“这些就是打个银行的牌子而已,跟他们解释银行是什么都费劲,还要盟里采取强制措施,抑制粮价持续上涨呢,都他妈不知道粮价是谁弄上去的。” “占便宜没够啊。” 朱侯就乐,“这幽州边军的陈粮,睁一眼闭一眼,说的过去。这青州,甚或徐州,扬州来的陈粮,盟里还当看不见?” “咱的任务,就是捋清脉络,收不收网是上面的事。” 鲜于辅拿起银耳莲子羹,一口干光了半碗,一抹嘴道,“有另外的部门在同步收集调查数据,咱就是起个部门数据交叉比对的作用。把情况掌握了,脉络捋清了就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瞎打击犯罪,就是阻止上面犯罪,我屁股还没坐热呢,可不想头脑一热,回家养老。” 朱侯神情略带不满:“您又把我往沟里带,我是说盟里会不会网中联储,谁说要网倒腾陈粮的小鱼虾米了。” “呦,小猴儿,长见识了呀。” 鲜于辅放下碗大笑,又声音一低,“中联储那帮肥鱼,扔几个替死鬼出来喊冤,就是对陈粮等损耗吃不住劲儿,收储压力太大,想卸卸担子而已。正常要求,正常想法,咱网人家干嘛?” 顿了顿,下了个定义,“犯罪分子是那些倒腾陈粮的贩子,有意见的是几个银行,与中联储无关,你明白么?” 中联储免费储存实物粮食,开具粮票的收储模式,中间是存在套利空间的。 因为粮票就是粮票,没有“陈”粮票与“新”粮票的区别。 而粮仓中的粮食,是有陈粮与新粮的区分的,这中间就有空子。 利用新粮与陈粮的价差,土豪劣绅与投机倒把分子,就会以低价收购陈粮,入储中联储仓库,拿到“新”粮票的方式,赚取新粮与陈粮间的价差。 这个“漏洞”,中联储始终没有通过为陈粮减级等方式补上,任它存在。 州郡官仓与各地地主家的粮仓,都有倒库与换粮的需要,是投机倒把分子,收购陈粮的主要目标。 内外勾结,先是利用信息不对称性,收取幽州地方陈粮。继而,开始从外州收购陈粮,运入幽州中联储仓库,换取粮票,汉元套利。 于是,很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饥荒肆虐的冀州,青州,徐州,兖州,豫州等饥馑州,居然在向幽州出口粮食。 中联储始终对这一现象视而不见,任贩子们运陈粮入库,换取粮票,套利。 饥荒州用不值钱的粮食,换取宝贵的粮票,汉元,正是中联储与北盟暗中鼓励的。 这将加大粮票的供应量,提升汉元的交换性与流通性,随积极主动的“套利”所得,水银泻地一样蔓延至青、冀、兖、徐、并,凉六州,变为流通货币。 货币流通的前提是“供应”,青冀手里就没汉元,怎么流通?外州如果与幽州的贸易,处于逆差地位,那就根本就拿不到汉元,汉元就无法成为当地的流通货币。 要让处于逆差的外州有汉元,要么输出通胀,要么输出贷款。 可幽州时下的进出口模型,是“重商主义”模型,重商主义不是重商人,是追求“出口”大于“进口”的模式,还没有进化到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的“输出通胀”模式。 正文 第二六七章 饥荒州出口粮食 因为没有世界金融与衍生品市场,从印花税中收不回来,就用不了“输出通胀”模型。 在北盟无法放弃出口大于进口模型的阶段,所能做的,就是对饥荒州对幽州出口粮食,视而不见。 陈粮与新粮间的价差,对“汉元”地位来讲,只是“坏账率”,是损耗。 且坏账率是可以降低的,陈粮可以酿酒,可以打成饲料,喂牲口喂鱼。实在发霉的粮食,就倒入江河湖海,销毁。 因为北盟要的是粮价持续上涨,多出的粮食,会阻碍这一趋势的形成。所以,多出的粮食,就是多余的。 多余的就是饥荒州的粮食,这将加大青、徐、冀、兖、豫、并,凉的饥荒。 这当然也是幽州需要的,本地没有饥荒,为何移民幽州? 北方军在战场上杀掉的敌人,没有中联储粮食政策导致的死亡的零头。 但中联储始终是以免费为人存储粮食的仁慈面目出现的,即便是投机倒把分子,用陈粮骗粮票,中联储同样厚道的视而不见。 高风亮节,仁慈无双。 随北盟势力扩张,中央联合储备仓库,开始向冀,青,徐蔓延,土豪劣绅与陈粮贩子,更是迎来了投机倒把的春天。 可这个时候,中联储与北盟产生了分歧。 因为收储的压力在持续增大,新建粮库的需求在持续攀升,为了不损害“粮票”与“汉元”的信用,收储是不能停的。为了收储,股本在一直增大,投入在持续攀升。 在收储不能停,粮库粮站与银行网点要不停的建上,中联储与北盟意见一致。 分歧在于,中联储希望放弃继续拉抬粮价,幽州粮价两年间涨了四倍,中联储认为够了,不要再涨了。 中联储甚至希望粮价回落一些,波动一些,通过一些“市场行为”,拿到一些对冲利润,回补粮储销售链条与银行网络的建设。 这在商业上是对的,却会对北盟的农业扩张,吸引移民等不利,更重要的是一旦创造“波动”,就会让持续升值的粮票,汉元信仰,被伤害。 中联储想要利润,想收割现有的田。北盟想要基数,想要田继续扩大,认为直接收割田地的想法是愚蠢的,挣粮食差价的小家子气是可耻的。 利润,必须通过异地汇款等银行服务,期股债券等票据交易,与衍生品渠道来收,而那需要的不是利润,而是速度,速度,速度,规模,规模,规模。 双方有分歧,正在激烈暗战中。 竞中有合的暗战,在收储意见上一致,中联储仍在不辞辛苦的扩大收储销售链条,股东银行仍在不停的铺设银行网络。 可与此同时,中联储也不断的让替死鬼银行出来捣蛋,不停创造小范围的粮食价格波动,扰乱社会治安。 北盟同样,毫不留情的把中联储扔出来的替死鬼干死的同时,抓捕了一批甘为马前卒的犯罪分子。 罪名无一与粮食有关,不是杀人放火的旧账前科,就是新犯的伤害,胁迫,拘禁,强买强卖等帮派分子,土豪劣绅肯定会犯的罪,统统流放海外荒岛。 可与此同时,北盟同样提前启动了“建设债券”,做先期债券市场探路,力图向中联储与银行说明,速度与规模,基数才是根本,忍受目前的烧钱期,是值得的,黎明就在眼前,就差一点了。 中联储的股东在持续增多,股东们的家产在持续缩水,全扔进来变成了一个个银行,一个个银行网点,一个个粮库粮站,一个又一个不停招募的雇员上了。 光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的雇员开支,就让一帮地主老财惶恐不已,深怕家产会被吸干。 中联储的一群人渣与北盟的一群坏蛋,全在骂对方是王八蛋,都怕自己绷不住,而严厉要求对方绷住,故而暗战越发激烈。 当然,双方在公开场合还是一团和气,融洽的很。 只有鲜于辅这号就在暗战第一线,把中联储的走狗杀的血流成河的家伙,才知道每月要朝外岛流放多少“作恶多端”的金融恐怖分子。 “边军的清了,怎么还让小隐上南边?” 朱侯抓了把桌上藤筐里的榛子,山核桃,边掰果仁朝嘴里扔,边嬉笑,“打算把自家小舅子,流放了?” “我是打算让他干海警。” 鲜于辅也伸手抓了把核桃,壳儿一捏就开了,“先熟悉熟悉地面,趁没事的时候挣点钱,省的干了海警再捞,出事了不好。” 顿了顿,又道,“滨海地贫,留不住人,盟内就想把近海养殖,近海捕捞做起来,以养殖捕捞带动加工,以加工带动船运,以船运带动港口。辽东一下,顺沙门群岛就直下东莱了。铁锁横江,渤海就成内海了,津门至唐山的盐场估计会越来越大,需要的海警只会越来越多。初创的时候先占个位置,海警规模一大,官自己就升了。” “呵。” 朱侯闻声就笑,“你不怕小隐性子在外面跑野了,收不回来呀。” “海警有啥收的,性子不野点,海上吃了亏,尸都没地儿收去。” 鲜于辅不以为意,“先让他野着,膨胀起来,等上面啥时候要整治这帮画龙描虎的好汉了,我再当着他的面,把他佩服的好汉,一个个活剐了,他要是还不收,那他就是好汉,我对他另眼相看,那倒是没必要做海警。” “咱这警力太缺啊。” 朱侯也没把聂隐的事放在心上,反是对警力发愁,“时下咱的警察全是法盲,警校加塞都加不下了,只能让乡兵,民兵,预备役兼着,执法随意度太大。不少失踪的外来注册人员,就失踪在这帮人手上了,没轻没重的。” “人不够我也没辙,这还是有部队支援,退伍兵优先让咱挑。” 鲜于辅也没辙,扔了个果仁进嘴里,咬的脑仁疼,“明年才是关键,劳改营第一批的三年之期满,除去提前释放的,明年要陆续释放八万七千多人,光这一批安置下来,就得新添一百个公共治安亭。后年与大后年更紧,三年与五年期的集中到期,两年要释放近三十万人,我是打算鼓励劳改犯报考警察了,不然缺口实在填不上。” “八万七,这田够分么?” 朱侯却关心起了田地,“保底百亩田,这不得千万亩?” “男五万八,女二万八,成年与达到分田资格的有七万,要一千三百多万亩。” 鲜于辅笑了笑,“今年的田肯定不够,去年除了六个军里赎买开垦的38万亩,劳改营跟46个民里,一共才开了18万亩水田,不到56万亩旱田。百户一个的民里,均开荒才一千八百多亩,户均才十八亩。 去年一共才播种了百万亩的田,开荒面积倒是大涨,今年收获面积快600万亩了,可也不够明年出营的分的,明年应该够,目标2500万亩嘛,应该能达到。” 朱侯搓了搓牙花子,既是骄傲又是不可思议:“真悬啊,这要提前一年释放,一半的田都不够啊。” “会增长的嘛,织机,纺机跟歌轮布,增长更快啊。” 鲜于辅拿起剩下的小半碗银耳莲子羹,昂脖一口干光,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亩产也在增啊,去年百万亩,粮食总产量不到130万石,亩产才一石多。今年不到600万亩,预计差不多就能有2000万石了,平均亩产过三石。明年目标就是一亿石啊。” 朱侯听着都跟做梦一样:“两年粮食产量,翻一百倍?” “一年翻130万倍,从无到有不也翻出来了?一百倍又算什么。邮局的信件寄送量,两年都翻了六百倍。” 鲜于辅同样骄傲,“这就是中联储为何吃不住劲,为何盟内要压着中联储硬吃的原因,明年对咱们是最关键的一年。仙帅的军改就定在明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打土匪,还是要打谁?” 朱侯一下精神振奋了起来,幽州土匪之多,早就该打了,可盟内宁可成立武装警察部队,北方军宁可轮休放假,都对山林土匪视而不见,早就惹的物议纷纷。 “剿土匪的可能性很小,会把气打散。仙帅很忌讳用正规军,打治安作战。” 鲜于辅原来就是半个土匪,入伙北盟又早,与李轩的私下接触很多,对军队的思路还是比较了解的,“明年北方军一旦完成常备军转换,肯定要选一个方向出击的。若西进,要拿的就是并州,直趋河套,要的就是整个长城防线。若北上,要灭的就是扶余国,要拿的就是整个塞外东北。若向东,目标就是整个幽州半岛。若南下,冀州就是咱的了。” 朱侯双眼冒光,振奋道:“要打哪个?” “我他妈哪知道?那是军事机密!” 鲜于辅没好气的瞪了朱侯一眼,怪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在军内就是个里长,飞虎营就是里级试验部队。高配我个亭长都是看我入伙的早,打哪能告诉我?” 顿了顿,歪头想想,沉吟少许,道,“要是我,我肯定要冀州。繁华之地,要钱粮有钱粮,要人口有人口。可若是仙帅,最不可能的方向,就是冀州。” 正文 第二六八章 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为啥?”朱侯诧异。 “就是怕气散啊。” 鲜于辅肯定道,“就是咱占了整个黄河以北,要选南下一统天下,还是北击鲜卑,仙帅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北上。” “为啥?”朱侯更诧异了。 “因为鲜卑比黄河以南强啊。因为鲜卑统一,比黄河以南统一,对咱威胁更大啊。” 鲜于辅道,“有两强要灭,仙帅肯定先灭最强的。有一穷地一富地要占,仙帅肯定先占穷的。仙帅看事,不光是从军事上看,先看的是人性,曾对我说过,若是北虏未灭,就南渡黄河,他怕将士提前迷醉在如画江山之中,再也经不起大漠狂沙的苦,遭不起餐冰卧雪的罪了。若我有黄河北,定会南下,可若是仙帅,他一定会北上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仙帅此时不在燕歌吧?”朱侯想起了什么,“他又哪野去了?” “南下了。”鲜于辅回。 “……”朱侯看着鲜于辅,不说话。 “赤备南下冀州,不就是打的北上的旗号么?” 鲜于辅看着朱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既然最不可能的方向就是南边的冀州,当然得先去冀州,把南边的人稳住啊,” “南边的人?”朱侯奇怪,“谁啊?” “公孙瓒啊。” 鲜于辅挑了挑眉毛,“他不一直占着易县呢么,那就是冀州啊。” …… 冀州,易水县。 易水河U形半抱之地,临河屯田之中,一座座塔寨之间,环抱着一座三圆周“回”形超级坞堡。 易京! 易京西北临涿郡范阳,东北临马水,南临易水河各有一大寨,以易京正南门,临易水的南寨最为庞大,可屯兵十万,与张梁临漳水的大营一样,毗易水应援而断围。 易京最外一层堡墙外,六道飞马难渡的壕沟,遍插倒刺,两座外平桥,三架内吊桥。 三架吊桥不是直线,每过一道要沿着左右都是壕沟的圆周路走一百二十余步,才有第二座吊桥。 圆周壕沟之间竖有箭楼,高塔,易京门之豪奢,都是铁城门。两道城墙之中,围着一座山丘,山丘之上盖了一座高达十二丈的砖石宫殿式堡垒,三层之上尚有天守。 这就是易京中的“中京”,公孙瓒的居城。 “宏伟的工程啊。” 中京城上天守阁外,观景台上冷风嗖嗖,风力极大,依栏眺望易京的李轩,绷着被风吹的发颤的脸,对眼前的景色实在惊叹,“这是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啊。” 银带蜿蜒的风萧萧兮易水河,临河一望无际的良田,一行行隆起的地垄,将田野分成了一个个“田”字。 挑担扛秣的小人,蚂蚁一样似动非动,一扎扎捆好绑好的刍秣,正在田间堆成一个个垛。 原野间白的,棕的,黑的一匹匹战马,正在稀疏的树外野草丛中漫步。 秋草很高,黄而不枯,风吹草伏,伴着战马飘飘的长鬃,与摇曳的野花齐舞。 一座座箭楼,高塔,“伞”一样矗立在易京内外,单南临易水河的方向,就不下三十座。 高耸的石制城墙,圆拱砖门,三道环形的京中城,城中町,一环市町集,二环民居地,三环兵营,粮库,三环围广丘。丘上巍峨的城堡,高耸的宫殿,耸立入云的天守阁。 “令人赞叹的工程啊。” 李轩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惊叹,“真是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啊。” 一旁戎装挂刀的公孙瓒,正得意的功夫,就听李轩又赞:“能把炮楼修到这个份上,我真是服了你啦。” 公孙瓒一愕,鼻子差点气歪,一旁头戴进贤冠,深衣大袖的关靖,却笑了起来:“燕歌以平取广,我易京以高取精,如此堡垒,不惧水灌,不惧困城,十万兵围城十年难下。” “确实难下。” 李轩笑眯眯的点头认同,内心开心不已,他最喜欢的就是有“守”心的外人,敌人。 公孙瓒守心之坚决,让李轩佩服到崩溃。 他就是来给公孙英雄的易京铁桶城,送公孙订购的粮食刍秣的。 公孙瓒松鼠一样,居然在易京修建了六十座可储粮八万斛的粮仓,可储备刍秣五百万石的壁囤,还要再盖三十座青储仓。 公孙英雄的目标,是要补库至粮食三百万斛,刍秣六百万石。 这简直令人崩溃。 公孙瓒麾下将佐的家眷全在易京,可连兵带家眷,加居民,加流动人口,易京一共不到八万人,战马一万六千匹,牲畜三万头。 这点人马要把九百万石粮草啃光,需要多么大的毅力,死守到底的决心有多么强大? 实际公孙瓒是骑兵将领,强项是机动作战,根本就不善于守城,更不善于建城。 易京在李轩看来,唯一的防守构型优势,就是壕沟,三不连吊桥与箭楼的配置,非常巧妙。 可公孙得意的三道城墙与高大巍峨的中京,在李轩眼中反而是样子货,圆形城墙与棱堡构型相比,城墙就是形同虚设,浪费守卫密度。 做圆周横线切割,就能发现,城上守兵在攻城敌军过横线之后,就会丧失杀伤角度,敌军跑圆圈后面去了。 中京更是扯淡,坚固的石城堡垒巍峨,天守阁高耸入云,壮丽非常,可堡垒下面是松软的土丘啊。 只要破了形同虚设的外城,挖道壕沟引水泡土丘,或是挖地道到土丘下面,挖空,把地道中的支撑木一烧,“轰”的一声,公孙瓒的家就塌逑了。 公孙若率五千幽州突骑,五万步卒,李轩有五千北方军,五万仆从军,都不会与公孙野战。 可若公孙用同样的兵力守易京,李轩只用单独的五千北方军,或只用单独的五万仆从军,就能把易京打下来,全歼公孙瓒守城的人马,连带居民,都能屠的一个不剩。 自身伤亡不会超过两成。 因为公孙一旦选择守易京,易京外令李轩唯一感到有用的壕沟,与互不相连的三座巧妙吊桥,就会成为公孙瓒的亡命之地,李轩能打的公孙出都出不来。 “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啊。” 李轩摇头赞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座鸟城,他爱练样子兵,没成想还有人爱盖样子城。 可他又不能实话实话,毕竟他是来拉拢公孙的,开个炮楼的玩笑是为了拉近距离,说实话就伤人了。 他不是为实来的,就是来务虚的,为公孙瓒送上了一件大礼。 一套北方军制服,第一套少校制服,第一个少校军衔。 北盟盟主刘备,才是上尉。 李轩很少穿军服,可他的军衔也是上尉。 北方军最高军衔才是上尉,且只有刘备,关羽,张飞,李轩,苏双,张世平,六个北盟兼北方军创始人,与较为特殊的海军军种司令,单兵种上尉,海军上尉程普,七个上尉。 简雍是创始人,但始终是文职,没军衔。 同样的桑结村板凳练兵时期就入了伙,半个北盟兼北方军创始人田豫,都才是中尉。 北方军里长,百夫长一级大多才是准尉,预备军官,不少还是上士,正式军官的少尉都极少。千夫长级别的亭长,才是少尉。 北方军军饷很高,各级军饷差别很大,多个技术士官军饷就多一半,多一个技能,军饷就提一级。 辎重兵掌握了舟桥架设,辎车修理,战车驾驶,骑兵作战,就能多四级军饷。 会讲思密达的话了,再涨一级军饷,胡人掌握五百常用汉字了,涨一级。会讲汉语了,再涨一级。 但是,北方军的军衔,提升之难,众所周知。 少校制服不值钱,就是为了表示个敬意,为了说明北盟邀请公孙的诚意。 少校军衔不是要整编公孙的幽州突骑,是骑兵学校校长的军衔。 北盟就是邀请公孙就任骑兵学校校长一职,兼马业委员会委员长。 “都侯拥旄大将,汗马长城。嫖姚继踵,万里云平,文武大略,岂能单眷一水福泽一京?” 李轩收回扶栏双手,对摁刀而立的公孙瓒郑重一拱手,“鄙盟草立幽云,窘才德薄,骄矜疏犷,根基太轻,实盼都侯扶持,借万金躯鼎一用,帮弟兄们镇镇场子呀。” 正说正经的呢,突然又是嬉皮笑脸了起来,“说场面话,鄙盟上下苦盼都侯,如大旱盼云霓。说真话,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都侯有啥吩咐,只要愿合,尽请吩咐。” “唔…” 公孙被李轩夸得绷着个脸,面上冷淡,心中倒是挺受用,只是面上依然作色:“沮阳城下戏公孙,小仙美名天下颂呀。瓒一匹夫,仙帅面前,何敢称文武大略?苦儿吾兄吾弟,麾下战将无双,不过云长刀下一合之鬼。北盟谋士如云,战将如雨,幽燕风雷迟动,自该移鼎未央,瓒之残躯,也堪一用?” 李轩静静的看着公孙,突一拱手,双膝一曲,直接跪倒在地,举拳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 “啊呀!” 公孙瓒大叫一声,脸憋的涨红,腾然朝旁跳开,伸手就拉李轩。 一旁的关靖更是见鬼似的本能就朝边上蹦,脸发惶恐,更不敢受李轩一跪。 正文 第二六九章 公孙真义士,我一试便知 时下的幽州仙帅,可不是当年沮阳城下的无名小卒,他要敢硬受一拜,名声都得崩了。 关靖兔子似的蹦了出去,心下狂骂:卑鄙小人,想坑老子。 可他也实在佩服这不着调的家伙,大庭广众之下,敢使这样的损招。 草民一跪,屁用不顶,只会更轻。可名士若为招贤一跪,那名声可真就炸了,任是为敌,都不会看轻半分,只会更加敬重。 特别是跪的还是有旧仇的公孙,自家将军一提“沮阳城下戏公孙”,人家二话不说就跪了,当年损你一分面,今日十分还你。 这尼玛实在够狠,关靖心里佩服死了,对别人狠没什么,对自己狠才是真狠,这才是真毒,一下就让自家将军势成骑虎! “小仙,你这是作何?” 果然,一直冷脸绷着的公孙瓒也懵逼了,脸色涨红的在旁拎鸡仔一样的把李轩从地上整个人抱了起来,激动的语无伦次的大叫,“不过一句戏言,你就又要陷我于不义么?你若如此,我也跪你便是。” “你拉倒吧,我能不知道你是戏言?真记仇一见面就砍了我啦。” 李轩笑嘻嘻的晃了晃身子,“我就是感觉韩信能跪,我也能。你要来个劈叉,我也敢钻钻试试。幸好公孙真义士,我一试便知。” “哎呀我草。”公孙瓒面容扭曲,神情极度崩溃,真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 公孙瓒与北方联盟,两家的关系是非常奇异的。 两家有仇,却互不是敌军,仇是私斗,大将严纲不敌关羽,陨身。 可这是私斗,私仇不能公报,不然公孙就成小流氓了,比张纯打仗派刺客,还下三滥。 两家互有敌意,互相防备,却又始终是亲密的合作伙伴,涵盖军事,商贸等一切的合作,且合作非常紧密。 这种合作从两家隔河,一南一北瓜分广阳郡,就始终没断过。 冀州易县方向进入幽州涿郡的海关关费,就始终是公孙瓒“代收”的。 只是公孙瓒不讲究,打幽州海关的旗,代收海关的费,收费细则与北盟完全一致,唯一的不足,就是收的钱全揣自己兜里了。 不是光收钱不办事,公孙瓒的兵同样会护送商旅,只不过是嘴:“放心吧,关税缴清,领了行镖旗,幽州保你无事。” 公孙瓒连行镖旗都伪造,但不知旗上编号何意,只多个“公孙”字样。不但借鉴了北盟的行镖红旗,关税也全借鉴进自家兜里了。 后来弄清了编号的作用,为了不给北盟添麻烦,主动多了个一二三四五六七…… 就这么排,贴心的与北盟保持一致,发“完税货物本”,列明人员,货物种类,数量,与缴税情况。只是收的钱,还是揣自己兜里。 幽州内陆的海关,会在接到“公孙海关”接待的人员与商队后,贴心的为客商送几篮水果,免费招待一顿,顺便耽误人点时间,换个小本本,换个编号。 至于幽州内部的矛盾,就不跟外地客商道了。尽管,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公孙海关”与“幽州海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你的钱,我就不给你的奇异关系。 公孙瓒要养兵,正愁不知道钱粮哪来呢,感觉绿林关这个想法妙毙了,除了关税要上缴北盟统一分配,这点有瑕疵外,其他完全与北盟有样学样。 幽州绿林肺都气炸了,内陆郡县衙门也对公孙拦路设卡,私吞关税的行为大为恼火。 出来调停的就是北方联盟。 公孙瓒是幽州内部的遗留问题,有强军在手,这个问题一激化,幽州内战起来,关税损失更大。 不如一人退一步,公孙海关与幽州海关接轨,但关税总额的一半留在当地,“建设地方”,其余上缴,20元留10缴10。 缺额部分,即统一分配的基础系数10的缺额,北盟联盟补一半,另一半由所有人按比例分摊,在统筹阶段核销。 “公孙海关”是幽州最大的海关,易县是幽冀路口。 由于幽州海关收费的规则,边境入关一次缴清,无须再缴,公孙替大伙一收,谁都没法再收了。 不承认其幽州海关地位,在其收后再收,那就是激化矛盾。 至于冀州易县的海关,为何是幽州海关,能收幽州关税?这事没法深究,一究又要激化矛盾。 海关关税并非是北盟财政收入的大头,可对幽州绿林山寨,坐地豪强来讲,就是主要收入了。 即便就是分摊公孙地盘关税损失的一半,幽州地方还是对公孙瓒个小婢养的恨的牙痒痒。 可公孙瓒谁也不怵:“不服,老子就在易京,来咬我啊。” 易京那个丧心病狂的规模,那个疯狂的建设速度,那个壕沟箭楼碉堡城墙之多,那巍峨耸立的石制堡垒,大伙一看就泄气了。 公孙把自家海关建成了山海关,囤粮以百万石计,就是防大伙打他呗。 可公孙瓒也不是一味硬顶,从瓜分一半广阳,到瓜分一半海关关税,都是硬中有让,且粮食刍秣也都越来越多的通过北盟订购,包括布匹盐糖,马鞍马掌军刀弓弩,军衣被服帐等,海关收入,又多定向花在了对北盟的物资采购上。 公孙也明白,一群幽州杂鱼再对他恨的牙痒没用,唯一能领兵来群殴他的,只有北方联盟。 故而,在与黑山交联的过程中,即便赤备开剿黑山,公孙还是放弃了对潜在盟友的“营救”,把伸向冀州的手,又收了回来,继续埋头大修碉堡。 毕竟,海关收入增速之快,公孙都吃惊,其麾下将佐,更是喜气洋洋,都对穷山沟太行没兴趣,深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人掏了易县。 这个选择,实际才是北盟对公孙军事进攻准备趋缓的关键之举。 就是从那时起,北方军对公孙瓒集团的战务准备,悄无声息的暂停了。 这瞒不了公孙瓒,马上就被其敏锐的捕捉到了。 公孙瓒不是庸将,军事短板是“守”,他守不行,一旦守城更是会变成拙劣的守将。 但是,野外机动作战,骑兵战术运用,大兵团运动战,公孙瓒都是行家里手,当之无愧的名将。 李轩的骑兵战术队形,就是偷师公孙瓒,正是对拒马河畔,幽州突骑与白马义从的战术分解,促生了赤备与白甲的协成。 公孙是少数能掌握几何原理的军事将领,无论是从白马义从和幽州突骑的线列运用,还是易京前的壕沟,箭楼与三不联吊桥的设置,无不说明了这点。 公孙瓒既是名将,自然会细心研究潜在最大对手的战役战术习惯。 公孙瓒不怵幽州刺史刘虞,对刘备,关羽,张飞的领兵水平同样看不上,成长迅速,但与他的军事素养相比,还差的远。 公孙瓒唯独忌惮的是李轩,研究的就是李轩的战役战术习惯,由于其具备空间视角,故而能看到战场之外,敏锐的发觉了李轩的战役部署习惯。 那就是他总结出来的“中段斜三角等边攻击”。 范阳离易京二百里,一般将领会带兵从范阳出发,在易京前竖个营,进攻易京,李轩不会。 李轩若从范阳进攻易京,会先在第一个进攻出发地与范阳之间,画左右各一道四十五度斜线,范阳与易京线段的中心点画垂直线。 中心点垂直线,与左右两道四十五度斜线相交的两点,其中一点,才是李轩进攻易京的真正前敌集结点。 公孙瓒敏锐发现了凡是李轩领兵,很少走直线,从战役到战术,全是一道道斜线与几何图形,在一点对一点的攻城战役中,采取的就是“中段斜三角等边攻击”。 范阳至易京,就多了这条四十五度角斜线的布置,即便李轩前营大败,公孙瓒无法顺势取斜三角的另一基地范阳。 而若公孙瓒重兵攻其前营,一旦范阳有一支奇兵出,直线强行军趋易京,就有可能把他围攻前营的重兵后路截住。 且李轩狡诈,空间战役准备,两条斜线不是只设一点,是两条斜线各有一前敌集结地,进攻开始,才知哪个点是真,或两点都是真。 公孙瓒既能识破李轩的战役准备习惯,马上就展开了定点侦查,果不其然,在范阳至易京的两条四十五度斜线,与范阳至易京中心点垂直线的相交区域,发现了两个正在建设的“民里”与粮站。 公孙瓒大为恼火,妈的,果然是想来打我。 他对李轩这号表面亲热,调停矛盾,关税好说,暗地进行军事准备的反动做法,深为不耻。 于是,公孙瓒毫不示弱,立即在易京西北与东北,各修更反动的大寨一座。 就在这种各自埋头修寨的过程中,冀州黑山之役进入了收尾阶段,公孙瓒讶异的发现,正在修建的棱堡与粮库的两个“民里”,工程停滞,施工队撤出。 烂尾堡墙内大片公孙猜测为扎营预留的空地,慢慢起来了民居瓦房,大澡堂。 正文 第二七零章 又烧错村儿了 北方军对易京的军事作战准备,似乎是停滞,甚或是放弃了? 正当公孙瓒疑惑不解之时,北方军对乌丸作战打响,让公孙有点恍然的同时,也见识到了北盟的战争动员之恐怖。 参与对乌丸作战的北方军,步兵军四千二,赤备二千,正规军不计海军,总数只有六千出头,另有“白甲”等步骑军事学徒八千。 对乌丸作战,北盟未动用乡兵,仅在战争突袭阶段后,才局部开始动员在地预备役,民兵,组成了四百余不满员的里,三十余暂编亭,总兵力近七万,主要担负区域联防任务,并不参与一线作战。 第一波就随北方军一起进行攻势作战的,是北盟内的豪族武装,简氏,安氏等豪族部曲,大小武装地主,先后动员集结私兵逾八万。 第二波战争后开始动员的范阳卢氏等“共同防御”的盟友武装,遍及幽州内外,连冀州北部与塞外胡部全在动员,陆续开赴战场兵马逾十五万,其中汉胡骑兵就有六万。 第三波更狠,沿途地方郡县兵,自起的义军,反正,起义,投降的仆从军,被攻破的坞堡,村寨内的通匪俘虏,抓获的乌丸部民,合仆从军三十余万。 六千北方军,八千军事学徒,动员兵七万,豪族武装八万,盟军十五万,仆从军三十余万,合计马步军六十万! 公孙瓒被这个战争动员力吓尿了,北方军正规军只有六千,可一旦战争开始,冀北塞外都在源源不断的起兵,兵力竟是越打越多。 于是,公孙瓒来了天外飞仙的一招,趁北方军大兵团一把扫帚一样沿辽西半岛朝辽东扫的时候,起兵了。 公孙瓒亲帅五千甲骑具装的幽州突骑,兵卒两万,合军北上,急行军过涿郡,一战就打穿了上谷乌丸,将三郡乌丸中最大的一股,上谷郡乌丸诸部,直接打炸了。 上谷乌丸大人难楼,被公孙瓒麾下大将单经阵斩,村落俱焚,合寨俱灭,走到哪抢到哪,横戳乱捅,把猬集成团的上谷乌丸聚居地,马蜂窝一样打炸了。 这严重干扰了“火炬方案”的第二阶段实施,使驱敌向西,顺势吞并并州的第二阶段战役目的,遭遇破产,要驱的羊群,变马蜂了,抓都抓不住。 北方军日了狗的心都有,可还是大贺公孙取得的辉煌胜利,公孙是好意,没法深究,一深究好事变坏事,矛盾又要激化了。 可在对乌丸一战结束,幽州二十万边军输诚之后,北盟已经具备了“拉拢”公孙的实力基础。 无论是从大势,还是趋势,无论是军力还是钱粮,甚或在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上,北盟都已占据主导地位。 那就到了与公孙英雄和平谈判的时候了。 原本的谈话时机,预定的是拿下并州之后。 可公孙瓒一枪把上谷乌丸扎炸了,使北盟吞并并州的时间,被迫推迟。 而明后两年,北盟劳改营将开始大规模释放服役人员,除役转民。 而对公孙的军事威慑,恰如对太行黑山只能动用赤备,与借助冀州当地人马一样。对乌丸作战时期的动员潜力,在对公孙时就会失效。 那就晚谈不如早谈,即便早谈让利会更高。可与无论如何经营,都只会减少而绝不会增加分毫的“时间”相比,可以不停扩大的利,在“时间”面前,反而微不足道。 “幽州三年,换了人间呀。” 天守阁栏后向外眺望的公孙瓒,望着远方银带蜿蜒的易水,同样心情复杂。 “你我两家,最该打的时候,是黄巾烽起的中平元年。那年将军正率三千虎贲西去平叛,北盟正起于涿郡乡野之间。” 李轩同样眯眼眺望着易水河畔的无尽田野,幽幽道,“时年将军欲立功,万里觅封侯。我等欲立业,夹缝中求存。幽州虽大,怕也只能容下一个英雄。将军麾下有三千突骑,我等偷鸡,练了三万流民。 若当时就打,便是轩以急智先觅小胜,略挫将军虎威,实力放在那里。我等除引颈就戮,奔亡逃窜,怕也别无他法。” 公孙瓒默然不语,他实早已后悔,越来越后悔,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铲灭北盟于襁褓之中的时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悔之无益。 “多谢将军当年手下留情啊。” 李轩真心的感谢一句,才又道,“可眼看就是中平四年了,将军以为,我大汉天下,还有几年呀?” “嗯?”公孙瓒与一旁的关靖同时一愣,又相顾互视了一眼,一时皆默。 “鲜卑年年入寇,中原大乱又起,汉室亡于旦夕之间,自不待言。恰如中平元年的我等,样子货而已。皇室能控制的兵马,财赋,人事就放在那里,与士族高门,地方郡望相比,已是太阿倒置,无力回天了。” 李轩轻声道,“汉室除了还剩个大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要匡扶汉室的人,不是不通实物的书呆子,就是外戚,宦官,那些攀附皇权的吸血蚂蟥。都是想狭天子以令诸侯。汉威丧尽,这样的汉室,不过冢中枯骨,拿把骨头当宝剑,真正的豪杰,谁怕一根骨剑? 我对必亡的东西,没什么好担心,好可惜的。汉室将亡,就让它死去,可汉不该亡啊。大汉不光是老刘家的,也是我的呀。亡汉室我没意见,可家里打成一团,让鲜卑等诸胡南下,把大汉亡了,我不同意。 可诸侯与诸胡,都不是讲道理的呀,论的都是刀兵钱粮的理,是强权下的公理,正义只在弓弩的射程之内啊。 我们的正义笼罩不到的地方,我们管不着,但将军时下与我北盟同处一片天。咱要都是正义的,应该遵循的是一个标准,讲的是一样的道理,是一家人才对嘛。还是将军以为,我北盟是不讲道理的?是不正义的?将军与我等,是一正一邪的?” “这…”公孙瓒愕然,眼神纠结,怎么感觉让李轩一说,若他言北盟不讲道理,是邪,反像自己才是不讲道理,不正义的那个? “仙帅亲至,所为何来,你我心知肚明。” 一旁的军师关靖不高兴了,“何必言语相欺。” “士起说的对。” 李轩点头认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实际我也是自诩正义,正义是什么玩意,我也搞不清楚。但我却知道,中平元年时,将军力十,我只三分,若战则我败,于将军与我等来言,两害,对也不对?” “对。”关靖点头。 “对在何处?”李轩又问。 “刘使州力五。”关靖又答,公孙瓒默然。 “时下我自夸北盟力十,小觑将军为三。” 李轩问,“可实?” “小仙谦虚了。”公孙瓒闷闷道,眼神更郁闷。 “那刘使州力几呀?”李轩笑眯眯的问。 关靖眼神一缩,略有颓然:“此消彼长,怕是没变过,算其一力且多。” “那便依士起所估,就是将军与使州联手,力且不足五。” 李轩又笑,“我以十攻五,可有胜算?我觉得是没有的,我宁可再等一年,待明年十比二之时,再攻。可我胆小,怕十比二会有反复,愿再等一年,待后年十力降一力之时,再与将军和刘使州的联军,公平决战。” “唔…”关靖难受的哼唧一声,公孙瓒更是冷哼出声,心下却是越发无力。 “可将军两年前不攻我等,我等两年后为何要攻将军?” 李轩一摊手,无辜道,“既然咱两家两年前没打起来,照我说,两年后就别打了吧。我等兄弟感念将军当年抬手之恩,可时下北盟钱粮一丰吧,这天南海北的投机分子,就混进来了,队伍就越发不纯洁了。 为了军功,那是见树都想砍三刀,明明打的是乌丸,军内就是有人装看不见,把人扶余的村给烧了,杀良冒功。 时下军内这帮欺弱怕硬的兵痞,尚不敢轻捋将军虎须。可万一两年后,咱两家真成了十力比一力,轩真是怕战不战,不以我等兄弟的意志为转移啊。说不定都打起来了,我他妈才知道,又烧错村儿了。” “李小仙呀李小仙。” 公孙瓒看着满脸无辜的李轩,气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这威胁都能把黑锅朝下扔,他也真是服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竖子,莫是以为我公孙伯珪,是怕死之人么?” “将军气魄不输我大哥,逸矜不输我二姐,疏犷不输我三哥。” 李轩笑嘻嘻的一拱手,“将军骄矜之人,想必是不缺宁死不屈的刚烈的,这点轩就不及,亦毫不怀疑将军刚烈。我不就是怕将军要求太高,我等满足不了,才虚言恫吓一下嘛,开个玩笑而已,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何必当真呢。” “…唔?” 顾盼自雄的公孙瓒,与刚昂起头,做公鸡战斗状态的关靖,闻声就是气势一泄,脸现崩溃之色,都对面前不靠谱的家伙,没有任何办法。 正文 第二七一章 灭游牧而兴畜牧 “北方军明年将取并州,西连雍凉,以结三边。” 李轩神情转为严肃,郑重道,“我欲五年内组建十个骑兵团,练铁骑三万,北亡扶余,东绝句丽,再囤军马驼三十万匹,以为轮战鲜卑之用。” “轮战鲜卑?”公孙瓒一愣。 “草原广漠,纵横万里,胜不过割草一茬,劳师靡饷,徒增苦役,不如保平。” 李轩道,“匈奴,鲜卑,旋起旋灭,大军出塞,胜之一役又如何,不灭的是烧不尽的野草。我欲亡的是草原,不是鲜卑,要亡的是游牧之文明。 草原是有承载力的,步卒出塞直如断不了奶的牛羊,离不开母羊母牛太远,兵越胜就越是拖垮自己,就越是会大败亏输。 若我有三千鲜卑骑兵在手,任汉军十万出塞,我照样能把汉军杀个精光。 反之,我就是有十万汉军骑兵,也不会大军出塞,更不会用步军与鲜卑会猎于草原。草原大漠追亡,还得靠骑兵。 而不靠后方补给,只靠拖带马驼羊群机动作战的骑兵部队,最高就是三千。再多草原的承载力就不够,放牧的范围就超过了军事行动范畴,就成游牧部落了。 兵不用多,最多两个三千骑兵的骑兵团,相互配合,就能在一局域战场,形成绝对优势。因为草原诸部的兵马部民,也超不过草原放牧承载的极限。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三千汉骑的战力,要高于三千草原诸胡骑兵。而这个基础,时下的我们是不具备的,相对于从小长在马背上,弓马娴熟的鲜卑勇士,我们汉人不过是些骑着马不掉的农民。 一千鲜卑骑兵,在塞外能轻松歼灭一万汉军步卒,能把三千汉骑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我们要么用兵堆,要么堆长城。对大汉的军人来讲,还有什么建筑,比长城更耻辱么? 想用兵把草原堆死,那就是痴人说梦,我们不需要雄兵百万,只要战力高于草原骑兵的三千骑,只要高一点点就够了。只要有一个这样的骑兵团,我就有把握征服整个鲜卑。而给我三百万步卒,我都没有打败鲜卑的任何把握,连养活三百万兵,都做不到。” “所以你需要骑兵学校?”公孙瓒似一下明白了,“需要轮战?” “没错。” 李轩打了个响指,两根十指一交叉,“我要十个,我只要十个这样的骑兵团,我就有把握征服整个草原。轮战不光是疲敌练兵,打下一块,我就会消灭一块的游牧,变更为畜牧。 建小镇,设牧场,盖圣公会,我要把当地游牧传统的根,刨了。把再长出游牧民族的土壤,改了。打下一块,改造一块,鱼鳞一样一片片,一层层的贴上去,滚动攻击,波浪不停,直到把整个草原,变成炮楼网,变成我们的牧场。 草原寒苦,将士没好处,不会愿意征战,没人愿意经营牧场。毛纺,纺织,战马,牛羊肉等草原产出,北盟能消耗多少,我相信我们的草原就能有多大。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胜过三千鲜卑骑兵一点点的一个骑兵团,一个骑兵选拔方法,一个骑兵培养方法,一个骑兵学校,一个骑兵运用理论与战法革新,传承,后备梯队建设的体系。 我们只能在育马,绵甲,马鞍马镫马蹄铁,马刀复合弓等武器,与火柴,罐头,防寒油膏被帐服等军需上使力,只能想方设法的把敢于长趋万里,跃马扬刀的骑兵的军饷朝上提。 我们做好了组建十个这样的骑兵团的准备,无论是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可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培养出三万战力高鲜卑骑兵一点点的人。 所以,我们只能把北方军唯一的一件少校军服,交予将军,希望您能成为我们骑兵学校的校长,成为北方军的骑兵军总司令。 冠军侯只是打败了一次匈奴,这对汉人很了不起,对草原则无关痛痒。而我们是要把匈奴的老家占住,把草原永远打上我们的印记。所以,我们真的很缺志同道合的人,真的愿意花合伙人的大钱,来找这样的人。 相信我,将军,一个杂号中郎将与亭侯不算什么,真正贵重的是这件少校军服。你今天愿意穿上它,鲜卑灭亡之日,您就是大汉第三帝国第一个骑兵元帅,帝国亲王。” 公孙瓒陡然一震,目露神采,身旁关靖同感振奋。 “真的,公孙将军,相信我。” 李轩懒洋洋道,“您该拥有的是一个用灭国夺玺之功换来的亲王国,而不是一个拦路收费的易京炮楼。” 说着,环顾了一下美丽的天守阁,“尽管这座炮楼,挺美的,若是开家少林餐厅,光是这个高度,起码就值三颗星,还能推出个特色菜,一盆小鱼张嘴朝天看,仰望星空。” 关靖:“……” 公孙瓒望着李轩,眼神沉沉的,沸腾的好感,瞬间就凉菜了…… …… 燕西劳动农场,汉昌西门外的一座占地广阔的林业养殖农场。 林场内养着梅花鹿,狍子,獐子,有大片的椴树林,坐落着零星的蜂场,春夏树期,能提供不少椴树蜜,蜂胶。 鹿场等养殖场的林间,是蘑菇,木耳等天然菌的菌场,还辟了不少田,种的也不是粮食,是药材与花。 花蜜被蜜蜂采走,花瓣则能做茶,花颈中的水,是高等滋补水。恰如丝瓜藤中的水,能用于养颜一样,是穷凶极奢的富贵人,泡茶洗脸炖汤的底水。 燕歌喜奢的富贵人,论享受不输天子,《药典》一更新,“养生堂”等药号新的滋补品一上市,求鲜的人大把。 能把蚕吐的黏痰用来做衣服的人,接受“蜂蜜”的速度同样是惊人的。熊瞎子都爱喝的蜂蜜,养生不老等信仰一加持,小蜜蜂累吐血也供不上了。 为了加大蜂蜜供应,非但苜蓿等牧草种植地加了蜂箱,与花茶园配套的百花蜜房,采集树蜜的林蜂房,纷纷建立。 嗅到了花香,蜜蜂自然就来了,恰如燕歌,城中连带周边人口,正向全人类第一个百万人口城市冲击。 尽管,曾占人口九成以上,高达三十余万的人,是劳改犯。 但瑕不掩瑜,劳改犯毕竟也是人口,还是很好的劳动人民。皇帝是脑力劳动人民,劳改犯是体力劳动人民,都是劳动人民,只是分工不同。 燕西劳动农场,就装了一个劳改旗队,整整两千五百余大小劳改犯。 辛勤的劳改犯,人形蜜蜂一样,为人口飞速膨胀的燕歌,孜孜不倦的供应鹿茸鹿肉,药材,花茶,树蜜,蜂胶等各种杂七杂八的物资,以换取“劳改票”。 由于毗邻汉昌西门内的西门町大市,又紧邻汉江与107州级干道,城外的燕西劳动农场,倒不显荒僻,不少劳改犯还在劳改营娶了妻。 劳改营出现了隐匿流民现象,屡禁不止,佃户一样。北上汉地流民,乌丸等诸胡部民皆有。 清理了很多次,可藏在燕西劳改农场内的临时工与黑户,保守估计,还在千人上下,半个旗队了。 平时燕西农场是很热闹的,只有到了冬天,才略显萧瑟。 春夏林地满眼的青绿,到了冬季,就似被一层霜絮般散漫的冷湿包裹了,显得雾蒙蒙的。 一株株树木好像突然老了,寒风轻摇,落寞冷寂。交错的枝桠,只有枝前几片稀稀落落的叶子,半粘不连似的晃动着些许生命的痕迹。 地上明明有雪,树皮反像龟裂,似在火上烤过,泛着发干的焦黄色,夏蝉唱鸣时的水润神采,被寒冽的北国冷意,冻得半蜷半曲,似随时坠地。 平铺满地的绒绒白雪,伴着林间雾蒙蒙的霜意,却不缺冬日展露花枝的羞意。 林中嫣红色的一品红,迎风傲立,林外一间五面四脊的肥木屋上,红底白字的“卐”万字旗依然耸立。 这是一间圣公会的“私人”医站,主屋圣堂之后,还有三座竖屋,那是医室兼药房,高穹的是通铺医舎,双层长屋是“月房”,又称育儿室,专为接生护理而设,家人亦可同住照顾。 医站处原是处野梅林,被个长方形椭圆帽的篱笆围着,篱笆内外的一株株斜杈怪枝上,开满了粉红色的梅花,雪中飘香,风中轻晃。 “真情,象梅花开过…冷冷,风雪不能淹没…”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伴随着飘荡的怪异小调,晃晃悠悠的朝医站飘来。 篱笆内晾衣的几个带着医护士白头套的妇人,讶异间双手高举绳上衣,扭身循声望去,就见两队披着斗篷的彪悍骑兵,护卫着一头…鹿,正从农场外的小路,晃晃悠悠而来。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射雕引弓塞外奔驰,哪惧雪霜扑面…” 一头雄鹿,鹿角上挂着一捆捆香肠,吭哧吭哧的点头朝前走,边走鼻孔边喷白气,嘴里边咀嚼着什么,背上驮着个身穿红棉袄白毛袖,头戴白宽边红顶白球帽的人。 正文 第二七二章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 “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 穿着圣诞老人服的李轩,头戴圣诞帽,左手抓着鹿角,右手晃着一柳柳皮革条固成的小鞭梢,一边扬手甩鞭,一边摇头晃脑半眯眼的哼歌,“抛开世事,断愁怨,相伴到天边。” “逐草,四方沙漠苍茫。”左边的一行骑兵跟着张嘴就扬。 “冷风吹天苍苍。”骑鹿的李轩,引颈高声合上。 “哪惧,雪霜扑面。”右边的一行骑兵扬声接上。 “藤树...相连。”李轩摇头晃脑的高唱。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左边的骑兵左手带缰,右手举鞭挥舞,放声高唱。 “猛风沙野茫茫。”李轩陶醉的手捧心窝,眯眼高歌。 “笑傲此生无厌倦。”右行的骑兵扬歌跟上。 “恩义两难断。” 李轩摇头晃脑的唱了个结尾词,左手抓着鹿角,右手鞭梢冲一帮一脸懵逼色儿的护士姐姐挥舞了一下,“你们还好嘛?下面的掌声在哪里?” 晾衣区鸦雀无声,一群妇女护士目光呆滞…… “哎呀粉丝实在是太热情了。” 李轩见没反应,生气的一嘟嘴,“都热情死了。” “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 一旁的秦朗同样鄙视了一句,斜身问,“仙帅,再起个十八摸?” “摸你妈拉个熊孩子,射雕完了你摸什么,老雕啊?” 李轩对秦朗的审美情趣深感失望,拽着鹿角翻下鹿背,甩着鞭梢,头也不回的吩咐道,“香肠取下来,看好我的鹿,别让丫跑了,回去给我妹妹骑。” 雄鹿气喘吁吁的松了口气,脑袋一低,鹿角冲前,似想对刚从背上下来的家伙,发动冲锋。 木屋是高屋,檐斜门前有阶,门前左侧是排背靠木墙的长椅,右侧是一排鞋柜,敞开的夹层内放着一双双各式各样的鞋。 登上圣堂的阶梯,李轩除鞋放在鞋柜里,穿着毛袜子走进了圣堂之门。 屋内穹高而显的空间挺大,中心又没有任何桌椅,显得更大。 木地板上一圈人或跪坐,或盘腿,围成了一个圈,围坐在一起。 圈内站着一个农场劳改犯服色的中年,赤脚站在圈中,眼有泪痕,似刚对一圈人倾诉完什么,在一圈人的掌声中,回到了圈内坐定,赤脚又套上了袜子。 正对圣堂门口的屋内远墙上,挂着一个鲜花拼成的红底白色“卐”万字圣公会符号,屋顶上开着塔窗,从穹顶上射下的自然光,正好笼罩在墙间“卐”字之上,仿若披上了一道圣光。 宗教界始终走在艺术与科学的前列,屋上的光塔是特意根据当地的太阳角度竖的,不着痕迹的以棱镜玻璃,将光折射至墙上的“卐”字。 无论太阳走到哪个角度,圣公会的“卐”字符号依然被光笼罩,特别是明亮的月夜,月光透过穹顶洒在屋内“卐”字之上,静谧瑰冷,月光如水,青中透亮,仿若身处河底一般。 圣堂就是“神圣堂”,围成一圈的人,在过的就是“共济”的宗教生活。 这圈人身处人类最顶尖的科技之中,却一无所觉。 斯坦福就有相似的一个课程:人际关系情商。 真心话大冒险一样。 每周,两个辅导员与十二个有自闭症,社交恐惧症等心理问题的学生,一起关在在一间窗帘紧闭的屋子里,共同度过七个小时。 这七个小时,就是真心话不冒险时间,彼此必须说真话。 七小时过去,一出屋子,屋子里发生过的任何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说过的任何话,从来都不存在。 无论是百乐门招人,骷髅会,共济会的密闭空间仪式,私密聚会,华尔街每周五的牌局,治疗酒瘾,家暴,车祸,丧偶等相同受害者围成一圈,彼此倾诉,都借助了这一原理。 心理学原理,借助密闭空间环境,让一群人自己为自己,创造集体无意识世界。 圣公会刻意杜绝全密闭式空间,就是为了杜绝神父得梅毒。防止药效太大,蚁后的信号素太强烈,把信徒脆弱的灵魂直接碾碎。 灵魂是很容易被碾碎的,想彻底毁掉一个人,不是伤害,而是不断的给予,养二奶一样,溺爱就好了。 之后一个上屋抽梯,落差就能把绝大多数人的灵魂,直接带走,从此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这就是为何北盟的义务学校不收学费,书本免费,牛奶免费,一个都不能少。而少年军校,却要高学费,硬板床,冷水澡,学长冷酷的皮鞭与无情的淘汰率,一个都不能多。 大多人太脆弱,适合的是慈善的世界。 圣公会的一个个医院,就是一个个分布式计算机,是联网的,小局域大开放,既杜绝信徒陷在一口井内出不来,也防止单一井内的蛤蟆,自己把自己忽悠成了神。 一群围成圈的人,敞开心扉,彼此倾诉,会创造一个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三维时间轴黑洞,把过去的负面情绪,在今天被吸走,从黑洞中获取未来的光明。 这远超信徒对牧师告解:“神父,我有罪”,就是患者面对心理医生那套过时的东西,主教传教,告解等都是唯心主义宗教时代的过时技术了。 自己为自己创造集体无意识世界,自己催眠自己,自己为自己疗伤,才是人类学与社会学下的心理学最前沿技术。 只不过九成的心理医生,还在学佛洛依德,荣格那些经,不知道心理学已经上升为信号反射学的精密人群实验了,猴子为什么焦躁?因为红色。 这个广告,这个演讲是否吸引人?怎么判断?百人里能吸引多少人?百人里老中青儿童,各种年龄段的都有,吸引的各是谁? 能不能量化?能! 方法很简单,不是调查问卷,主观回答,而是将传感器为实验人群贴上,收集生理数据,在广告播放,演讲的同时,实时收集瞳孔反射信号数据。 广告中的哪一帧,演讲中的那一句最吸引人,都能量化! 披着宗教皮的科学,比装神弄鬼的可怕多了。 神圣公约共济会,“神圣”就是登上天国的阶梯,推开圣堂的门,走进包裹着宗教皮的科学世界,彼此共济,相互催眠,一群人自己创造集体无意识世界,自己催眠自己。 “水”的宗教,不用一字经文,而是让每个人翻看藏在自己心中的那本无字天书。 只要打开了封闭的心灵,小心翼翼的一翻,从此就是“圣公会”的信徒了。 不用人信长生天,信的就是自己。 长生天就是认知宇宙中,“我”的倒影!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门内走进了一个异端,凝聚在半密闭空间内的宗教气氛,瞬时就散逸了不少, 地上围坐一圈人,沉浸在宗教氛围中的孺慕与安详,敞开的心灵,在看到门内走入的异端后,又瞬时封闭了许多。 一个个眼神,重新拂上了畏惧,巴结,小心翼翼,不知所措,迷茫,松弛的皮肤复又紧绷,随意的姿态再次绷紧,神态各异,不一而足。 “我们请李轩来谈谈他曾受的创伤。” 圈内一个赤脚麻衣,布带发髻,身材消瘦的人席地而坐,这人鬓染白霜,满是皱纹的黝黑面庞上,一双似发昏的眼神却又温润有光,见李轩入门,懒散的直呼其名,随意招了下手,“来,你来圈中,讲讲你是怎么从创伤中走出的。” “…唔?” 李轩一愣,复又马上笑了起来,点头朝圈中走了过去,“这样啊,行,我来。” 说着,走至圈前,边谢过挪身让道的几人,边躬身提着袜子一脱,赤脚走进了圈中。 “我吧,受过的创伤可多了。” 李轩先是在圈中,侧身转了半周,与一圈人点头示意了一遍,才一低头,单手掐腰,深深的叹了口气,复又唏嘘的昂起了头,仰望星空,眼神依稀迷茫,似在搜寻回忆。 “我小时候爱拿大人钱,因为零食啊,游戏啊,都他妈要钱我草。孩子长的再可爱有什么用?兜里不装钱,不给白吃,白玩,靠脸是不行的。我时下就给我妹妹兜里装点小钱,就是怕她重蹈我的覆辙,偷我的钱。” 李轩一脸唏嘘的望着穹顶天窗上透下来的光,眉头深皱,语出幽怨,“小孩一偷钱吧,就不自信,眼神就游离,一被大人问就躲闪。我也是大了才知道,为啥大人知道钱是我偷的。我那时候小,还要脸,做贼还知道心虚。我小时候是有一颗水晶般玲珑剔透的纯洁心灵的,直到上了学,老师教会了如何撒谎,我就告别童年了。” “大概是六岁以前吧,我们家老人跟我有个规矩,就是钱没了肯定是我拿的,但只要我承认是我拿的,就不问了。” “只要承认,为什么拿钱,钱花哪了,一概不问,事就过去了,不会再提。” “可是有一次吧,少了张钱,不是我拿的,估计是我们家老人自己忘哪了,之所以少一张都能记清,我估计就跟洒耗子药似的,就是专门药我的,可我那次真没吃药,那张钱不是我拿的。” 正文 第二七三章 少的那张钱 “少的那张钱,不是我拿的,我肯定我发誓,真就不是我拿的。” “可没有用,钱少了肯定就是我拿的嘛,家里老人非让我承认,是我拿的。” “想教育我,要诚实,敢做就要敢认,想告诉我,做了坏事,只要承认,既往不咎,绝不再问了。” “我承认了,是我拿的。我知道那张钱不是我拿的,可我还是承认了,就是我拿的。” “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拿过大人的钱。” “慢慢的,我长大了,可钱怎么挣还是不够,永远都缺一张钱,就差那张我没有偷,我却承认了是我偷的钱。” “这张我没有的钱,却始终装在我心里,丢不掉拿不着。这就是我的创伤,创伤很深,童年阴影,始终笼罩着我,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牛叔问我是怎么走出创伤的?我从来没有走出过,因为我小时候偷过多少次钱,根本就记不清了。唯独忘不了的就是这张我没有偷,我却承认是我偷的钱。我要真的走出了创伤,又怎么会忘不掉呢?” “我也想缝合我的创伤,把这张少了的钱补上,可老是差一点,好像差一点就能补上,可就是怎么补也补不上。我的钱再多,还是补不上这消失的一张。” 李轩看着赤脚麻衣席地而坐,鬓染白霜的牛春,“创伤是永留心底的回忆,能把我消逝的岁月,年轮般刻的清楚。抹去了年轮,我故去的岁月就一片空白,我就白活了。 我怕创伤,不是怕伤,是怕伤的不够深,怕对往日的时光失去失忆。那张我没有的钱,才是我最值钱的钱。我的生命中,只有那张钱,才是我的钱。生不带来,死,我会带着那张钱,一起走。” 在一把略显魔异的声音倾诉中,一圈人复又陷入了各自创伤构成的回忆中,散逸的宗教气氛,不知不觉又在室内凝聚了起来。 圣堂中围坐的一圈人,有燕西劳动农场的服役犯,有藏匿在农场中求活的黑户,有圣公会的志愿者,有住在农场的民户。 这些人大都是乱世中的浮萍,被战祸与饥荒驱赶着,随风飘摇。 战祸之中,妻离子散。饥荒之中,人相食。 逃难的路上,就像迁徙的野马群,野狼尾随,每涉一条河流,都有河下的鳄鱼,将小马驹与虚弱的马拖走,吃掉。 这样的创伤,怎么可能走出? 强行忘却不过是自欺欺人,彼此倾诉,开解,鼓励,把创伤之路,当做一次苦难的行军,变为永刻心底的回忆,以史为鉴,更加珍惜现在,开拓未来,才是圣公会的圣堂要起的作用。 宗教的疗伤,修补的就是破碎的心灵。 屋内一圈人对李轩的不同神态,慢慢变成了感同身受,外来闯入者的突兀,与屋内的气氛,渐渐的“融”了起来。 看向李轩的眼神,渐渐带上了一股淡淡的,像是在看“教友”的神色。 对占据劳改犯绝大多数的太平道徒来讲,对“李轩”的观感是极为复杂的。 短毛妖出身太平道,又把太平道总坛铲了,可又继承了“黄天”,施药救难,只不过改了个“长生天”。 尽管李轩骂“长生天”是“黄天”纯属扯淡,是对文明的圣公会的污蔑,是一小撮迷信人员在开历史的倒车,必将被文明的车轮碾的粉碎。 可不是一小撮,绝大多数黄巾劳改犯,都深信圣公会的圣堂,就是太平道的法坛。“长生天”就是借尸还魂,就是“黄天”。 尽管一宣扬这个论调,一经被发现就要挨整,劳改营里敢扯“长生天”就是“黄天”,被大杂役听见了,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抽脸上。 可大杂役也是黄巾啊,抽完了就狂骂:“知道就行了,乱说啥?” 这事态就不对了,圣公会是全人类的文明,怎么是符水那些玩意呢? 为了整治前太平道邪教,狂信分子煽起的这股邪风,非但劳改营内在整肃,已放出营的老黄巾,特别是有过前科的宗教死硬分子,一旦在外面散播“长生天”就是“黄天”的邪论,很容易就会被重新扔回营里,再次接受改造。 骨科转脑肿瘤科,上回改造的是肉体,这回要改造的是精神,每天都得写够五百个“我错了”。 可燕歌最初三十多万人口,就有三十万黄巾战俘,组建圣公会时尚未意识到这个问题,导致神圣的医疗队伍中,颇是混进了不少黑暗的邪教潜伏人员。 由于太平道就是医疗起家,又是宗教,与圣公会是通着的。 圣公会的大量医护人员,实际就是老太平道徒。 越是狂信徒的死硬分子,越对圣公会虔诚,越是以一种宗教热情在干医疗事业。 这就利弊各半了,利是对黄巾有寄托作用,对外部黄巾余孽都有吸引。 弊是太平道的筐太小,圣公会根本看不上,不可能把自家越做越小。 加上黄巾又是蛾贼,破名声不符光辉的医疗救护事业,圣公会才不要。 可除了不准乱扯“长生天”就是“黄天”的淡,时下圣公会各亭乡铺点,又需要对宗教虔诚的邪教老驴拉磨,就没对邪教分子采取人道主义毁灭措施。 北盟只是希望,光辉的圣公会,能用时间把邪教人员改造回文明的医疗救护事业之中。倒是对黄巾能把圣公会,改造回太平道,不太担心。 所以,也就不是太较真,若不是太平道是反贼,像道观,佛寺一样在燕歌公开经营,什么拜火教,雅兹迪教,都没问题。 “大过年的你不在家猫着,跑农场干嘛。” 圣堂前透亮的前屋,摆上了一溜长桌,方才围坐一圈的人,此时正揉面的揉面,擀皮的擀皮,填馅的添馅。 包饺子,圣餐。 李轩,秦朗跟俩卫士,也在长桌边坐着包,只是李轩长期不包手生,捏的饺子朝案屉板上一放,立不住的样子,听一旁擀皮的牛春嘟囔,左手托皮,右手筷子夹了稍大的一陀白菜猪肉,放皮里捏着,“就是过年了给你送点香肠,蒸锅一蒸一切,油汪汪的吃着上瘾,过年去我那过去?” “不去。”牛春头也不抬的闷声道。 “那你就自己切香肠吧。” 李轩没劝,手里捏着饺子皮,随口道,“我酿了批果酒,苹果味的,橘子味的,葡萄味的,甜瓜味的,各口味给你带来一坛,不易久存,开口就别久放。” “饺子出锅,拿来喝了不就行了。” 牛春擀着皮,头也不抬道,“有啥好存的。” “拿过来三坛了。” 李轩回道,“一人够来半碗,果酒尝个鲜还行,要敞开了喝,还是喝白酒吧,你这有吧?” “有,农场的散白酒,不够再打点。” 牛春想起了什么,“你别说,这饺子蘸醋,味道不错,陈醋比白醋蘸着更好。我嫌味轻,添了姜汁蒜蓉,一会儿你尝尝。” “嗯,要是有豆腐乳,就更好了。” 李轩包俩饺子就嫌累了,手里包好的饺子朝案板上一扔,拍拍手道,“我回去就研究研究豆腐乳是怎么做的,吃火锅时候当蘸料,搅合着热肉热菜也不错。等我研究有了突破,让人给你捎点尝尝。” 说着,环顾了下左右,忽然想到,“牛宝呢,怎么没看见那小子?” “回老家接人了。” 牛春低头擀着皮,闷声道,“不知还能找到几个。” 李轩默然。 牛春三十年征战,二子亡于军中,还有不知一子或是一女,与牛婶一起,失踪于当年拒马河畔。 那时候牛春正受伤昏迷,醒来就让人发疯的找,两年多来一直未放弃寻找。 只是,找不着了。 找不着也好,有个念想。 燕西农场的这个医站,倒越来越成为了牛春的寄托。 半捐赠半支援的“私人”圣公会医站,看个头疼脑热的常见病,开点半卖半送常用药的医疗站。 只不过随着农场周边对医疗服务需求的看涨,加上圣公会的支撑,又加了育儿房, 北盟与圣公会,在卫生防疫领域,防疫最重,其次就是产后感染,新生儿夭折。 李轩不想牛春陷入“找不着”的思绪,就与其说起了圣公会医站的事:“你没事多走走周边,让人生孩子尽量来医站,跟人多谈谈站里的消毒措施,吓唬死那帮愚昧老娘们,她们就知道怕了。” “唉。” 牛春叹了口气,手里擀皮不停,“你连接生婆都不放过,人都接生多少娃娃了,还得让会里的小年轻教?”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李轩不以为意,“时下是普及不到偏远乡村,才以培训,再考核,发个证的形式,提高下接生婆的感染防治水平,剔除些不良从业人员。待圣公会的医疗网点辐射到了,哪能乱接生。 有些稳婆,草药郎中,是都有些小窍门,挺顶用的偏方。对某些胎位不正,早产儿的处理,比咱的医护士拿手。对某些疑难杂症,偏方比咱的药还管用。” “你知道还不让人接生?” 牛春闷闷道,“我都老挨骂。” 正文 第二七四章 牛痘 “这跟我无关,标准不是我定的。” 李轩轻松道,“我倒是觉得经验主义吸收进来,相互配合,相互促进更好,只是药监新立,与圣公会一样,都想做出成绩,就对人有些不好的诋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嘛,都夸自己是最好的。 可咱是医疗体系,要的是药监标准化与圣公会的规模扩大,辐射更多的人口。没法把焦点放在怀孕的蟋蟀,三条腿的蛤蟆做药引,用打雷时的无根水三碗煎成一碗的偏方上。 咱没调查统计过治愈率,就不能说这个偏方没道理,反而应该研究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在起作用。 可这种偏方,不太好普及,做不到标准化。打雷是打几声雷,三条腿的蛤蟆是公是母,多大岁数?怀孕的蟋蟀肚子里是几胎?哪个季节,白天还是晚上的雨水? 这一个偏方,煎出来的药都不同,标准太难统一。没咱的成剂,药片,大力丸的成分标准,药效不见得最好,但药片与药片都一样,都是一个品种的蛤蟆。这咱好推广,好扩大生产,以规模生产降低药费。 就跟咱圣公会的医生似的,都是庸医,标准化培训出来的,看小儿发烧都是一个法子,什么病症,开什么药,都大差不差。不见得是最好,但是最标准,看病最快,误诊的损耗都是标准的。 在标准上进步一点,十万个大力丸,一千座医院,就会同时进步一点。咱们在标准上进步的这一点,多救的人,就够偏方与神医追赶一千年。 所以,我自己看病会找神医,试试有用的偏方。但在北盟与圣公会来讲,我站在标准与体系的一方。” “你就是对自己宽容,对别人更宽容呗。” 牛春的讽刺功力见涨,随口就用一个宽容讽刺了两个不同。 “差不多吧,我个人宽容点无所谓,可标准不见得宽容啊。” 李轩脸不红的认了下来,对牛春道,“对一个人来讲,得病是大事。可对北盟来讲,一个人得病了死不死,对基数是小事。对咱们基数杀伤最大的是传染病,产后感染,婴幼儿夭折。 前年,去年,劳改营与军内,多次爆发斑疹伤寒。今年开始,将防疫计入军法条令,对一批不重视卫生防疫的军内,营内服刑服役人员,采取了包括死刑在内的严厉惩治,灭鼠灭虱,卫生消毒,隔离防疫,马上就得到了根本好转。 今年一年,包括劳改营在内,军内未爆发大规模伤寒类疾病。被以正典型的那些人,与瘟疫造成的伤亡相比,只是微不足道的损耗。 包括牛痘试种在内,为了消减传染病,产后感染,幼儿夭折对咱们的巨大威胁。盟内会参照军内与义务教育,以军法介入卫生防疫,疫苗接种。时下是吹风阶段,科普为主。 一旦盟内正式卫生防疫计划展开,一切阻挠,违反标准的人,辖区接种覆盖,防疫未达标的乡亭里长,都会被执行军法。 所以,牛叔,你要是为别人着想呀,就别助长别人的气焰。医站里规定一天一换一消毒的被褥,有护士一天不换,你就不能当没看见。有自认接生经验满满的产婆,不来学习考核,你就不能认为应该。 我可以看见当看不见,因为医站不归我管,我也不认识他们。 你认识他们,理解他们,不愿意为难他们。可当他们被执行军法的时候,会恨你的,恨你明明护不住他们,还对他们一步步的滑向犯罪,视而不见。” 牛春恍然间,脑中又浮现起了葫芦谷约定的“不越过五十步”,相同的历史似乎又要重演? “他们信我,把医站交我管,我却没真的管。” 牛春惭愧的点点头,“我会管起来的,倒是你说的牛痘试种,是什么?” “一个疫苗试验,针对天花的。” 李轩见牛春振作了起来,也笑了起来,“预防。” “天花?” 牛春愣住了,突然又是脸一哆嗦,眼睛放光,“天花能预防?” “能啊。” 李轩点头,“得过天花的人,就不再得天花了。就是用的这个原理,人的天花病毒毒性太烈,试…人能传染人,接种人的天花病毒,一旦抗体产生不了,人就成瘟疫源了,牛痘不会,即便接种失败,不会再传染人。 牛温和一些,把各牛种,水牛,黄牛,母牛公牛,小牛老牛的天花病毒采集一下,湿的,固体粉末的,各种剂量就是个试呗。 与火药最佳配比一样,找出效果最好的一种,一旦达到咱们可以接受的接种伤亡比例,就开始盟内范围接种,争取彻底消灭天花瘟疫。” “这…” 牛春闻声眼神一缩,闪过恐惧之色,“这…盟内接种?为何没见过?” “喔。” 李轩不愿多谈,随意道,“还没准备好,快了。” …… 东安,沂水河畔。 此地为徐州琅邪国境内,西邻兖州泰山郡嬴县,北为青州北海。 青兖徐交界的这一地带,就是三州第一强军,泰山贼盘踞的地区了。 此地山河纵横,多山地丘陵,穷山恶水刁民囤壁,无论是郡国兵,黄巾,在与泰山贼的交手中,全无胜绩。 早在黄巾起义前二十年,泰山贼公孙举与琅邪贼东郭窦,就已经在泰山起义,纵横青、兖,徐三州,官军莫能克,三年之后,才被段颎平定, 泰山贼始终就是绿林豪侠武装,义气相结。 黄巾烽起,青徐黄巾渠帅昌豨,入寇泰山郡,引发了泰山刁民的防守反击,涌现出了泰山郡华县人臧霸,与其同乡孙康,孙观为代表的一批泰山豪杰。 昌豨寇泰山被反推入徐州琅邪境内,冀州太平道总坛一被捣,其很光棍的黄巾旗一扔,同样打起了泰山义军的旗帜。 抵抗黄巾入寇一役,使臧霸成为了泰山义军中的扛鼎人物。 臧霸出身流氓世家,其父臧戒,县牢子狱掾,枉法惹太守收押问罪,时年仅十七岁的臧霸,率数十食客流氓弟兄,持囚车于费西山之中,押送县兵无人敢动。 囚车一劫,遂与其父,亡命东海,黄巾烽起,兖州大破,复返泰山,上山为寇,聚弟兄以图剿黄巾,搏招安洗罪。 臧霸勇壮,义气豪烈,逢青徐黄巾入寇而率豪杰相抵,反推黄巾余孽入徐州琅邪境内,名声大噪,被泰山群寨公推为首,泰山大豪。 东安,沂水河畔的吕家庄,从腊月到正月,提刀擎马的汉子络绎不绝的进出,四里八乡的乡民,带着各家的娃娃,推车挎包来来往往。 周围山上的山寨山民,一过年来的更是多了起来。 有为聚义而来,有为应募而来,更多的则是带着自家娃娃,来种防“天花”的胳膊痘。 青徐地狭而人密,山地贫瘠,民风淳朴豪爽,一遇灾年,老实本分的逃荒,孔武有力的好汉,立刻就反他娘的。周围山寨林立,绿林传统深厚,最喜聚义。 凡是有山寨侠庄摆宴,听到消息的打马就来,不光为吃饭,一般有山寨开席聚义,就是要做事了,不是劫狱就是要打县城。 泰山豪杰多穷困,有人聚义,席间感觉领头的大方,席上炖了老母鸡。酒不掺水,豪气。礼贤下士,杯到酒干,对脾气。再一承诺抢县城的好处,你有我有全都有哇,就会说走咱就走啊,一起劫狱,打县城去。 其二就是应募,湟中义从,泰山,丹阳山地区,四面八方的诸侯,豪族,都会来募兵。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一有人来招兵,附近的山民就会来看看条件,合适了就应募,当兵。 吕家庄时下就竖着招兵旗,一杆红底白字的“卍”万字旗下,是为招募泰山山地营兵源,开的募兵点。 很简单的募兵体检,检查脚底非平足,视力非近视,身高非侏儒,能把一块选兵石,从东抱到西,就合格了。 第二个应募的体检完毕,再把西面的石头抱回来,又合格了。 庄内还撑着一座座涂着“卐”符号的医疗帐篷,竖着一杆反向的“卐”字旗。 这是圣公会的帐篷,专门为乡民种痘的,有一区专门围了个畜栏,一栏一栏的隔圈,圈了一头头牛。 “黯子,这牛的天花,不会染了银吧?” 牛栏外,吕家庄少庄主吕虔,孙观,尹礼与吴敦打扮一样,一人一件棉制过膝军大衣,头戴开着翅的雷锋帽,缩头拢袖,一脸猥琐的看着一头头得了天花的牛,眼神好奇。 “不会,牛肉吃了都不会,生吃就不知道了,让婴子试吃下?” 吴敦自从在泰山募兵,与泰山群贼混熟了,就被叫起了“黯子”的匪号。 这片的土匪全有匪号,臧霸匪号“奴寇”,孙观报号“婴子”,尹礼名“弩儿”。 “俺又没一脑袋蒙露,吃天花?” 孙观拢着袖,看着栏内甩着小尾巴的牛,一脸稀奇,余光见一团白影走来,一扭头立即恭声问礼,“邱大夫,梁大夫。” 正文 第二七五章 有病么,你就看? 吕虔与尹礼循声一扭头,同样拱手恭声问礼。 态度比对吴敦时,恭敬的多。 “你们几个不要站在这里,滚蛋。” 一身白袍,胸前绣着圣公会符号的流氓医生邱旭,冲几人挥了挥手,“离我们的痘牛远点。” “诶诶。” 吕虔,孙观与尹礼皆点头哈腰的应声,二话不说就让开了牛栏前的位置。 不用邱旭吩咐,身后的助手学徒寒晓,就打开牛栏,进去检视起了痘牛。 一旁另一位穿着圣公会白袍的医生梁炽,一边跟邱旭说话,一边时不时看看自己学徒阳尧手里的纪录本子。 “怎么样?” “三号豆痂还是不明显,要不要提取?” “不要破坏,你去检视五,七号,我看一看。” 梁炽捋了把袖子,栏外挂筐里拿了把草,进去哄牛的同时,一拽裤腿,扶牛蹲了下来,从上衣兜里掏出个薄竹片,轻压母牛垂乳上痘泡,检视面前得了天花的母牛痘浆。 牛痘的天然疫苗,牛痘苗,很稀有。 想得到一头病变程度,正好处于痘浆可以直接接种到人身上的出痘中的牛,很困难。 为此,不得不很不人道的故意让一群牛,感染上天花病毒,从而希望能够得到病变程度刚好的出豆牛的新鲜痘浆。 可即便是这样,也非常难以得到。 为此,不得不在为新孩子接种牛痘的时候,以一个已经成功接种了牛痘,正在发痘期的孩子为药引,戳破发痘期孩子的脓包,提取人痘浆,人痘接种。 愿意让圣公会的医生戳破脓包,做药引的孩子,大多是穷孩子,取一次豆浆,可得5元钱,而接种牛痘的费用,最低是10元。 要选痘浆,要前后割手臂两到八个切口,用于种痘与出痘期排毒,观察是否种痘成功,还要消毒。疫苗接种的程序,非常繁琐。 即便北盟之内,目前掌握挑痘,种痘技能的医生,都是凤毛麟角,培训困难,发病牛选取困难,10元收费就是临床试验的收费了。 天花,高感染率,高死亡率,瘟疫中的瘟疫,幼童最易得,一旦染上天花,就只能听天由命。 特别是对于北盟疾速膨胀的畜牧业来讲,天花防治关乎生死。 因为天花,多发于母牛乳溃疡,饲养户,挤奶工与屠宰场工人,由于频繁接触,就有可能被传染牛天花,身上出现丘疹,再发展成水疱,脓疱。 有利有弊,感染牛天花的人,等于打疫苗了。感染牛天花没事,反而防疫,可一旦被人天花传染,就是高致死性。 这就是为什么草原牧民很少出现大面积天花感染,而一旦入关进入汉地,就会子嗣易染天花,幼儿高夭折的原因。 因为牛天花是疫苗,而被人传染的天花,是死亡。 南疆瘴地的人,得疟疾就没事,北地人一南下,被蚊子咬下就打摆子,会死。一个青州人被青州的蚊子咬,是小叮,隔个州的外地人一来被咬,就起大包,就是因为地域人种体内的“抗体”不同。 老鼠都带鼠疫,可鼠疫从老鼠身上传染给人,让人发病的概率极低,可是,一旦有一个人被感染发生变异,再从人传人,那鼠疫就变成“人鼠疫”了,高致死。 天花是一样的,真正的致死的都是人传人,对免疫力低下的幼儿杀伤尤大,动辄夭折。 故而莫说10元,就是100元,1000元,会接种牛痘的从宫中到门阀,大把。 圣公会时下的疫苗接种,直接面相平民,算是半临床试验,半慈善的性质。 试验选取到合适的牛痘苗,合适的接种手段,危险比率降低到了北盟可以接受的程度,才会开始真正的接种。 目前仅是试种。 即便这样,听闻有可预防天花的药,还是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乡民。 “情况很不好。” 邱旭从牛栏中走了出来,冲梁炽摇了摇头,“没有合适的痘苗了。” 梁炽左右看了看,轻声问:“停止么?” 邱旭没回答,抬手招呼了下梁炽身后的阳尧,问:“多少例了?” “1817例。”阳尧翻了下本子,轻声道,“最后一批76例,观察期尚有十五日。” “锁档,我们利用手头痘浆,人臂引种。” 邱旭沉声道,“我们再待二十日,逐步减少接种人数,从现在起,临床不再记档,让二组进行销毁作业。” “是。”阳尧下意识的一立正,被邱旭冷冷瞥了一眼,马上又松弛了下来。 他们只是披着“圣公会”的皮。 四人皆隶属北方军总医院,是军医。 一旦天花疫苗研制成功,第一批接种对象,就是军队。 一旦北方军天花疫苗接种成功,在军事选择上,就能多一个很恐怖的战术选择了。 这就是北方军为何如此重视卫生防疫。 因为直接死于战阵的人,不到瘟疫的零头…… …… “呼。” 燕雄右手攥着个开口喇叭,深吸一口气,喇叭口抵嘴猛吹,一股浓烈的酒味瞬时弥漫鼻间。 “咕嘟嘟”一阵水声,盆中一个圆矩形带刻度的“竖磨”从水中翻了过来,溅起的水花打在了燕雄的脸上,凉飕飕的。 “下一个。” 桌后坐着的一位军衣上披着白褂的妇人,侧头看了眼水柜中“竖磨”的刻度,在手下折开的纸上写了两笔,把“竖磨”压回水中的同时,顺手把纸递给燕雄,“朝棚里走,检查视力。” “我等我哥。” 燕雄把带皮管的喇叭竖着放回铺着湿纱布的酒精盘内,接过纸对桌后的妇人嘿嘿一笑。 “多大人了还等你哥?”桌后的妇人不屑的瞥了燕雄一眼,“边去,让开道。” “诶。” 吕家庄附近的村民,对披着白褂的北方军军医,是比较敬畏的,由于白大褂代表了救死扶伤,故而是敬重居多。 哪怕是个妇人。 泰山山地营时隔两年,再次来泰山募兵,军中居然有妇人? 开始,北方军中的妇人,引发了吕家庄上至庄内,下至周围乡民的嘲讽与哄笑。 只不过泰山山地营第一批的老兵,碰见这号的甩手就是大巴掌朝脸上猛抽,一脚能把老乡踹飞出去。 伤了有女护士照顾,自家媳妇亲戚产子,都得托人上军医院,找相熟口碑好的女大夫,谁敢不敬女大夫? 北方军中的女护士,女大夫,那是堪比军旗的存在,战场上丢一个都是大事,整支部队都能打红眼,军内荤腥不忌的爱跟女护士,女大夫开玩笑,那是军内。 外部的人调戏女护士,女大夫,遇到脾气不好的兵,一刺刀就扎过去了。俘虏一个眼神不对,“啪”就是一巴掌:“有病么,你就看?” 穿军装的女护士,女大夫在北方军中是个极为特殊的人群,防备森严的军营,哨卡哨位,几个女护士双手插兜,大摇大摆的就能晃进去。 一边嘻嘻哈哈的对一列列被训的三孙子一样的兵跟教官品头论足,一边闲庭信步的逛。 大操场上至练兵官,下至大头兵,面面相觑,目不斜视,呆若木鸡,等几个或许是来看弟弟哥哥,甚或相亲的女护士走过,才反应过来:“女兵怎么进来的?” 谁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哨位与值勤班组,事后都得挨整,可不定什么时候,又是天外飞仙一样,大摇大摆的晃进来几个,比什么间谍都牛逼,什么哨都防不住。 悍卒见了都肝颤的军法,女兵都免疫,后来军法官因为“女兵事故”被整多了,心一横尝试培训女军法官,让女人治女人,这才有了根本好转。 人一受伤就脆弱,低潮。低潮期被女医生看好,被女护士照顾,就被趁虚而入了,就很容易激发恋母情结。 上至将佐下至大头兵,没有例外,很容易爱上女性医务人员。 这就造成了女医生女护士群体,成为了军中官兵最青睐的配偶人群,里长以上以女性医务人员为妻的比例,正在迅速向一半的大关冲击。 由此导致北方军甚至以军例规定,军医系统女性配偶,服役期间婚配者,一定年限内,不得退役,不得转业地方。 就是为了防止将佐以权谋私,把自家老婆安排到地方,盗取军队财产。 吕家庄附近山民,不知女兵在北方军中令军队羞于提及的特殊情况,可对穿白大褂的军装妇人,改变看法,并非是因为泰山山地营老兵的维护。 而是因为种痘,因为医务工作的本身。 医疗救护本就是神圣的事业,一个医生一个兵卒一个山贼,让绿林山寨或暴虐的军队选择杀两个留一个,最后活下来的大概是医生。 乱世之中,兵祸肆虐,能穿越乱兵肆虐的交战地区,毫发无伤的人,与大摇大摆逛军营的女护士一样,就是手杖上栓着一串装药葫芦的游方郎中。 悬壶济世,贼寇不伤。 燕雄就只是对穿军装的妇人感到突兀,敬重倒是不缺的,很听话的退到一边。 “你且自去。” 只是身后的队中排着的大哥燕祥,二哥燕览,皆挥手让其自去。 正文 第二七六章 太阳里有头牛 “那我先进去了。” 燕雄答应一声,低头看了眼纸上一行行字与怪符,识得不少字,加上请教过体检完的乡朋,知刚体检的一栏为“肺活量”,后面是个450的“印度数”。 学“印度数”时,顺带还有个启蒙寓言故事。 说的是阿拉伯人的军队到达印度次大陆的旁遮普山区时,发现当地贫穷山区的数学,居然比家乡数学先进,于是就把当地的数学学者抓回了阿拉伯,给自家孩子上课。 而再朝西的罗马数字更差,只有五V,到了六就是五加一VI,到了整十才有个X,而发明了数字“零”的却是贫困山区的印度数学家。 寓教于乐,要讲的道理就在故事中,但不给结论,只让孩子自己思考,如何对待外界更先进的学问,如何对待愚昧地区的文明之火。 青徐人文荟萃,圣人乡,乡村是有“小学”的,小学就是从春秋战国,秦汉来的,教授文字训诂音韵方面学问的学舍,就叫“小学”。就是教每一个文字的三部分:字形,字义,字音。 还没有到之后蒙童开蒙,要用三字经的愚昧程度,所以春秋战国,秦汉的百姓,能看布告,来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苍天当死,黄天当立”的“文盲”是不少的。 九九算法表都有,就是小学教授的内容,管仲学派的《管子》,李斯著的《仓颉篇》,西汉的《急就章》,就是启蒙教材,都有九九乘法表。 “丈六桌前,山指哪端。” 燕雄拿着体检表,来到了竖着一道道遮布的体检棚,棚外侧相邻“肺活量”测试区的就是三张长桌,桌前两道竖线。 棚外的木架上,贴着视力测试的标准,标明了测试环境只有午间上下三个时辰,云开见日的棚内非直射光。抬头不见日与阴雨天,则测试取消。 “鸡。” “画里是个圆圈。” “独轮车。” “牛,太阳里有头牛。” 先是在外桌,一个军医随手拿起桌上的硬纸片,让燕雄看,让他说出看到的图像。 画片上的画很怪,都是一个个极小的不规则方块,小圆点,一个个点赤橙黄颜色不一,五颜六色,乱七八糟。 燕雄按照军医的要求,随口就说出了图片上的图案,心里得意的同时,又感觉桌后懒洋洋的军医是傻笔,拿画的这么抽的图片让他认,当他是傻子? “下一个。” 桌后的军医把卡片一收,伏案在燕雄的体检纸上划了一下,随手就扔回给了燕雄,“到后边测视力去。” “诶。” 燕雄接过体检纸,一个空白的栏后又多了个简单的潦草“可”“208”字样,走离桌前随口疑惑的问了句,“这看图片检的是个啥呀?” “看你是不是色盲。” 桌后的军医懒洋洋的回了句,随意抽出手中一沓图片片的一个,朝桌前一扔,“下一个。” “我是色狼,不是色盲。” 燕雄嘿嘿一乐,拿着表走到了一旁横桌的队伍后,排了起来。 桌前一道白石灰线,桌缘正好压线,桌前竖到棚后木板壁一共十六个刻度,十六尺,一丈六。 燕雄站在队后,斜身朝挂在棚下木板上的白纸,都能看清一个个平顶“山”。 只不过“山”有大有小,最上面只有一座“山”,下面还有一行行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山”。 “山”开口的方向也不同,站在桌前的人,就正在用上朝拿的笏板一样的家伙什,遮住一眼,随同木板前一个用小教鞭指“山”的白大褂不断朝下指山,竖起左手比划“山”的方向。 燕雄感觉挺好玩的,比抱个笨石头走一箭之地好玩多了。 他就是抱的动石头,才领到了一张体检表的,连石头都抱不动的人,就不给表,想必是人家不要。 “山地特种兵啊,嘿嘿。” 看着棚内一个个充当勤务与解说,一身北方军山地防寒服的“老乡”,燕雄的眼神羡慕极了。 那些同出泰山附近的泰山山地营老兵,就是两年来陆续应募山地营当兵的附近山民。此时一个个身穿连体帽的暖衣,斜扎武装带,腰配革包,脚蹬登山靴。山地作战服左臂上,同样有一棵青松两棵侧柏交织而成的“山”字标。 泰山的“山”,泰山山地营的独有臂章,两年前北盟曾在泰山招募了一营八百人,其后招兵多是探亲兵领老乡走,非公募。 此次复又以“北方联盟”名义竖旗贴榜,据闻是要再募两营,升级为三千编的山地团。 燕雄问过相熟的山地营老乡,说是泰山山地营还不算北方军正规军,只是“雇佣兵营”,为钱应雇当兵,与铺里伙计一样。 只不过泰山营募的兵很怪,订好了只募三年,安家费,月饷,伤残,阵亡抚恤,订的清清楚楚。 三年到期,若愿继续留营,且符合山地营留兵标准,就续签两年,薪饷大幅提高,可最多就续两年。 按老乡的说法,若是五年内无法立功,被营中直送军校,正式进入北方军序列,那就最多留营三年或五年,五年后铁定出营。 这让燕雄诧异极了,募兵先说好就募三年,最多五年肯定滚蛋,来泰山地区募兵的那么多,从没有人这么干的。 可即便就是提前就知道,军粮最多吃三五年,还是让泰山周边的山民,对应募泰山山地营,趋之若鹜。 不为别的,就是北方军的军饷待遇,实在是大名鼎鼎,让想吃军粮的眼馋。 一个山地营募的最低列兵的标准军饷,入营前三月,月军饷30元,其后三月,月饷36元。半年后每月标准军饷升为月48元,月无违纪行为,多2元,合月军饷50元。 三年期满出营,加发六个月标准军饷为退伍金,列兵标准为180元。 三年后续签,雇佣兵转为志愿兵,月军饷最低为72元。 这只是雇佣兵中的列兵最低标准,而在泰山山地营的一个最低的北方军上士,军饷都在300元以上,比“募兵”军饷多十倍。 “元”是什么?银元! 在有子弟在泰山营当兵的人家心目中,对汉元的印象就是“银元”。 五铢是青铜钱,汉元是同样的外圆内方,却是“银币”。 泰山营中非但军饷区别对待,歧视泰山合同兵,连军饷发的钱都区别对待。正规北方军的军官,士官,拿的都是纸币,甚至纸币都不领,直接存到“银行户头”。 可泰山营内的募兵,就不给发汉元,早期领到的全是沉甸甸的五铢钱,害的兵一领薪,第一件事就是狂换钱,心急火燎的就得把刚领到的五铢钱换出去,换成汉元。 由于北方军“歧视”雇佣兵,还引发过泰山兵的哗变。渡海登陆辽东时期,随军汉元不够,不给换五铢了,导致泰山兵极大的愤慨。发的五铢洒满一地,要说法,否则不打了,不然打着仗呢,军饷在一直贬值,这还打个锤子,不打了。 后是承诺先记账,战后以汉元补发,才平息了“五铢军饷”骚乱。 就是由于军饷币种引发的愤慨,泰山营的雇佣兵才从此领上了“汉元”。可还是区别对待,发的是同样沉甸甸,却又亮晶晶的一枚枚“银元”。 这次泰山兵倒没哗变,不是银值钱,根本就没银值钱的概念。 银元在春秋就有,叫“春钱”,一是长者赐予新婚夫妇,二是作为妓院代币,正刻风花雪月,反刻男女**图。 泰山兵感觉北盟就是拿他们取乐,才刻意发“春钱”给他们,泰山话“人”就是“银”嘛。 泰山兵很郁闷,闹汉元闹回来个银元,可发的就是“汉元”呀,一银元与一汉元纸钞,都是一样的钱,再闹就是无理取闹,太丢银了。 营内说是之所以发银元,是怕行军打仗雨淋湿了,泡烂了。泰山兵不信,因为北方军的军官跟士官就不怕湿,不怕泡烂,感觉还是受歧视。 可毕竟发的都是“汉元”了,这个区别对待没了,也就没再哗变,银元就银元吧。 泰山兵寄送托人带回家的,也都是“银元”。 “我要挣银元了,嘿嘿。” 燕雄兜里就有枚汉元银币,此时就在他揣在兜里的手中攥着,他兜里装的有五铢钱有汉元,他一次次的把两者混在一起,再凭手感把那枚汉元找出来,乐此不疲。 兜里的这枚汉元银币,是他花了半串五铢钱才换来的,听老乡讲幽州一汉元兑五铢也就三四十,他花了五十枚铜钱,才换来一枚。 他不是用来花的,就是用来看的,他就是为了这枚银元来应募当兵的,他们三兄弟,他们的同乡与认识的人,全是为了这枚银元来应募的。 为了每月都能拿到三十到五十枚这样的钱,争取三年后每月拿七十以上。 他娘与人缝补做佣,月不过250五铢,合汉元五到八元, 他一家八口,一月吃穿用度按汉元论,超不过十元,拮据尚算不得贫苦,毕竟山民除盐布外,也没甚花钱的地方。 可若三兄弟都能应募成功,便是寸功未立,只拿最低军饷,家境都会大有改观。 更何况,他们三兄弟放着义军队目不干,前来山地营应募,可不光是为了几十元的军饷。 北盟不问出身,渔子贫子无赖子,有功皆可封侯拜相,才是吸引他们应募的主要原因,泰山山地营的营长吴敦,来泰山募兵前,不就是一乡痞出身的列兵么? 一年半前的营长,此次又要加募两营,不用说,又要升官了呗。 这种风云一起,说上就上的激荡,才是让燕家兄弟最向往的事情。 琅邪燕氏三祖,一代三侯,就是借北方军招募泰山兵,乘风云起的…… …… 正文 第二七七章 天鹅湖 春风还寒,波光乍暖。 极北南飞越冬的白天鹅,尚未北返,沿海岸线在渤海,黄海入海口越冬的天鹅,就陆续北飞了。 汉昌南毗邻汉江段,有一座占地千亩的庄园,去年大扩张,向西直抵燕西城墙,拓地七千余亩,囊括了毗汉江的一段原始芦苇野泽,湖泊山林地。 不是为了开荒,是因为这片有白天鹅。 天鹅是种痴情的鸟,三五十年的寿命,比人还长,却终生一夫一妻,天南地北双飞万里,形影不离。 天鹅一次配对成功,即便丧偶,另一只形倬影单,终生守节。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一鹅被捕,另一鹅悲鸣怆然投地而死,才有了雁丘词,才有了天也妒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才有了莺儿燕子俱黄土的千秋万古,留待骚人狂歌痛饮的雁丘处。 李轩对鸟没兴趣,他大姨就爱燕子,姨家院内屋檐下有一燕巢,被大姨视为珍宝。 他小时候淘,老想架梯子去看小燕子,可大姨不许,说小燕子被人摸了,燕子闻到小燕子身上的人味,就不要小燕子了。 他不知道真假,只觉得小燕子爸妈实在不可理喻,孩子丢了都得找,这两位倒好,孩子被人碰下,把小孩扔了? 所以,他从小就不喜欢燕子,后来又听了鹊巢鸠占的故事,对鸟就更没好感了。 可他挺佩服天鹅这种有性格的鸟的,每回吃雁翅的时候就喜欢跟朋友讲天鹅的爱情故事。 他是好心,暗示美女离我远点,不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一个吃雁的人,赞雁的爱情,本身就说明了什么,听不明白的还要装明白,那他就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惯性中又在吃卤雁翅时,把相同的大雁爱情,讲给了小叶子听。 没想到小叶子个小吃货,大眼睛里泛起了晶莹,放弃了食雁,爱上了天鹅。 李轩爱的是小叶子,对这个妹妹宠溺有加,对天鹅大雁的无可不无,感觉家中庄园添一天鹅美景,倒也不错。 于是,就拓地囊括了燕西的大片芦苇湿地沼湖,将最大的一青蓝色湖泊命名为“天鹅湖”,在湖东畔修起了“天鹅堡”。 把家装修成村儿,就是他秉承的家居装修风格,静谧的庄园,华美的城堡,奢华的内饰,色香味俱全的猪头肉,也是他喜欢的。 既然妹妹与自己审美趋向差不多,那就养天鹅呗。 “咱现在只能用舟,且不能离近了。” 天鹅湖周边是泽地,人很容易陷进水洼,李轩领着小叶子,范鲤,简承,祖昭,站的湖东很远,眺望湖西水苇间的几个白点。 一行人是从牛场临时过来看天鹅的,脚上都穿着树胶长胶鞋。 天鹅喜在三尺左右的湖沼上筑巢,草枝和泥巴垒成的巢穴就露在水面上,极易分辨,过了春天巢里就会多四到九枚蛋。 由于天鹅战斗力极猛,在栖息地几乎没有天敌,除了人类,几乎没别的动物能把蛋吃掉偷走,导致小鸭子孵化率极高。 水面上一个大白鹅,身后漂着几只灰色的黄毛的小鸭子,待鸭毛渐褪,半年之内,丑小鸭就会变成白天鹅,展翅高飞。 雁,鸿鹄,鹤等,都是称呼的天鹅,飞行高度比喜马拉雅都高,不是一般的能飞。 李轩感觉庄园里养白天鹅,比养笼中鸟的兆头好,小叶子爱天鹅就支持,想养鸟就不支持。但他也不会反对,多养几只猫的事,鸟没了不赖他嘛。 天鹅湖周边很静谧,没有多少人类痕迹,只在湖东竖了个简易木亭,褐红色的亭顶插着彩旗。 每过段时间,亭上的旗还会换,就是为了让能看到彩旗的天鹅,熟悉人类活动,降低警惕。 亭前原始的植被未改,只是一条木板铺的旱地栈式路,在一点一点,悄无声息的朝天鹅湖延长,静音施工,铺栈的一家三口,始终未换过,以免天鹅见了陌生人,害怕。 一旦进入春夏相交的天鹅繁殖期,雌鹅产卵雄鹅守护,孵蛋又要月余,就更不能打扰了。 鸟都差不多,与大姨家的燕子一样,寄宿地房主善待,不打扰,它们才每年还巢,住的放心。 一受惊扰,就只剩天鹅湖,没有天鹅了。 可养天鹅就是为了近距观赏,甚至泛舟时伴游玩的,只能离远了看,就没意思了。 为了把天鹅忽悠成呆头鹅,变成广场鸽,李轩正在采取循序渐进的收买政策,严厉禁止熊孩子们撵鹅摸蛋,只是没事就带孩子们来看看天鹅邻居,让在此地栖息的天鹅,也认认人。 待大伙彼此熟悉了,就可以用小舟,离远点先放成捆的发酵草,再放添加了鲜美鱼虾酱料的草,一点点接近,循序渐进的让天鹅放弃防备,习惯蹭饭。 此时,仅能岸边投食引诱,还未上舟。 “待天鹅敢在东岸产蛋了,人家才对咱放心了,知道么?” 李轩等人提着一个个小桶,在湖西一只只竖起长脖子的天鹅,好奇的眼神中,走到栈前湖畔,把一桶桶搅合了酱料的活鱼醉虾,轻轻浸入湖水,翻桶放生。 一桶又一桶,放完洗洗桶,挥手跟西湖的白天鹅打过招呼,就提桶走了。 湖东泽外地有一木屋与工具房,在房中放好木桶,与看湖的一家人打过招呼,一行人就走出了湖畔林地。 林外树下拴着马,其中一黑一白两匹小马驹还特别小,跟着各自的妈妈。 黑马叫小鲤,白马叫小昭,是范鲤与祖昭的“军马”。 两人都就读离李轩家不远,同在汉昌村区的少年军校,军校中每个孩子都有一匹从小一起生活的马,马的名字就是主人的名字。 最名贵的马,不看血统,看的是孩子是否亲眼看到其出生,这样的马,会有学校赠送的绣着小主人个人纹章的马毯,马具。 而现买的马,再高贵,哪怕是汗血宝马,没有。 少年军校一个年级就是一个少年团,只有一个团,在马事活动中,就称为少年骑兵团,一期就称为少年骑兵一团,二期就称为少年骑兵二团,今年秋季新学年开校,就是少年骑兵三团组建的日子。 马事活动是一起的,自己的马与同团的比,少了点什么,就会令孩子失落。 一般,在一期的阶段,未达条件的马,再好都会被换掉,少年军校的孩子们,会亲眼见证,亲手选取属于自己的“军马”,并将自己的名字与小马驹共享,从小一起生活,一起长大,一起辉煌,一起阵亡。 马是生灵,是有血有肉的刀枪,亲手刷马,铲马粪很累。马有脾气,骑马会摔,却能在与有灵性的刀枪日夜相处中,自然而然的培养出责任,爱心,勇敢,坚毅的品格。 我诚可悖?我行可耻?我力可缺?我可努力?我可松懈? 少年军校不教什么战术,军事,排兵布阵。培养的是孩子们正直、诚实,勇敢的品质,教的是耐心、信心,协作并勇于决策,勇于挺身而出。 少年军校是一座搭积木的学校,包括饲养存放马的学校马棚在内,都要由孩子们自己设计,自己协作搭建。 孩子们要对自己的每一个作品,依托目前所学的知识,从数学,材料,支撑,自然地理,地质条件,气候等各方面,做出独立评价。 创造作品的自己,与团队中的彼此,进行自我评估,与彼此评估。 随固态知识储备量增大,不断的更新算法,不断的学会自我学习,不断的进行独立思考,不断的进行自我修正,协作修正,不断的锻炼逻辑思维,不断的做出决策,不断的犯错,不断的修正错误,不断的从成长中获取自信。 诚实,独立思考,算法,指挥! 少年军校,才是培养军官团的地方。 这是精英教育,从精英教育中走出的孩子,哪怕不从事军事,放在商业领域,政治领域,在任何领域,都是最善于团队合作的天然领袖。 当团队中产生领袖时,天然服从协作,当群氓束手之时,本能就挺身而出。 这种优秀会刺伤平民的眼,“有什么了不起呀”,“逞能”等等就出来了,可优秀的人只会扬起手,号召信我的跟我走,向前走,不会介意路旁人的目光。 登顶的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是被掌声与鲜花托上的山巅,靠的是绳,是领队者的徒手攀登,是遇险时绳索拉力不够,绳最下面的队员主动割破绳索的牺牲。 士兵可以用优渥的军饷招募,而军官团是登山的梯队,山顶什么都没有,可还是要攀登,不为别的,就是要站上群山之巅。 所以,登山的人,与问登山图什么的人,实际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军官梯队,之所以要从统治阶级招募,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在这里。 有权有钱人家的子弟,许多本来就不知道图什么了,钱花不完,有什么好挣的?贪污士兵军饷,吃饱了撑的? 一出生就等着继承侯爵,有什么好万里觅封侯的? 正文 第二七八章 十丈之内,谁跑的快? 物质根本就驱动不了了,没有新的动力,只会颓废迷茫,投入到声色犬马,寄情于山水之中。 艺术,文学,音乐,雕塑,美术,救济,炼丹,飞升,才是这样的人的追求,平民眼里钱与权的成功,对生来就有的人来讲,没什么好成功的,无聊透顶。 这是坏的方面,好的方面,就是“不图权钱”了,天然具备登山不图什么,就是要站上群山之巅,就是为了体验新鲜与刺激的基础条件。 这就是军官团,为何要从这样的目标人群中吸收成员,因为颓废堕落的富家子弟,一旦被理想激活,变为登山的梯队,就是最好的军事情报局特工,最说谎不打草稿的优雅外交家,最理智的冷血军官,理智到打不过就投降,冷血到会自己割绳子。 利弊皆有,人性中的光辉与阴暗两头极端,故而才是军官团需要的人。 要么站上山巅,要么站上绞刑架,有这种极端信念,而不是几亩地几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才有成为军官的可能。 李轩把范鲤扔进少年军校,倒不是指望土豆鲤成为军官,从事军事,只是诚实的认为军官培养,比他爹范进念经的培养,更好一些。 至于祖昭,是祖家主动送到少年军校的,因为少年军校更重数学理工,土木结构,培养的是空间与协作。祖氏不少子弟就出仕了北盟,多任标准委员会等与数学统计打交道的事物官,子弟也是多学理工,并非为了军事。 李轩越来越觉得范阳祖家,怕就是圆周率祖冲之他家,非但数理,对堪舆图宅术也极为精通,颇是参与了一些北方军的绝密项目。 北方军唯一一个有“校尉”称号,唯一一支只有编号,却无任何驻地信息的部队中,就有祖家子弟。 这支编号为“14”的部队,正式番号为“第十四特别勘探队”,兵员以洛阳一带招募的工兵为主,部队长为豫州人王犇,对外称“摸金校尉”。 北方军中任何一支试验部队,秘级都没有这支特别工兵部队高,从这一部队退役的工兵,只退役终身不除军籍,却没有任何从军履历。只有在地方,谈及从不存在的军中经历时,才会被精神病院带走。 目前这一部队并未有兵退役,反而在招募更多的工兵,毕竟北盟的地盘扩大了,要勘探的不止是燕王一系的故居。 从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故事上,就能知道,燕国贵族的黄金是不少的,只是大多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 北方军第十四特别勘探队,就是专门纠正此类错误的,是一支极端爱好和平的部队,从不与活人打仗。 李轩感觉祖昭好好培养培养,长大了有继承摸金校尉的潜力,王犇那群豫州人,只对汉地的墓室熟悉,可埃及法老的黄金,也没放对地方啊。 “祖昭啊,我觉得你在土木工程上有天分,你该听你爹的,多在数理上下功夫。” 回牛场的路上,骑着大黑的李轩,看见小牛犊一样的祖昭就发愁,“听说你拿了校内上一年度的击剑季军,我深感忧虑。” “你忧虑个啥?” 祖昭一身剑服,腰配直剑,跨坐在一匹母马上,一旁无缰无鞍的小昭,亦步亦趋的跟着母亲缓行。 小昭瘦的皮包骨,大架子鹿一样,又天性好奇,时不时就停步,扭身去感兴趣的草丛间,低头看看稀奇,嗅嗅花。 “嘶。” 每当这时,不用祖昭吩咐,胯下的母马就扭头轻嘶,唤小昭跟上。 “我忧虑你走错路呀。” 李轩横臂抱肩,信马由缰,任大黑自个走,“我看你放个假也不消停,整天哼哼哈哈的跟土豆鲤对打,季军不服,今年要争冠军么?” “对啊。” 祖昭毫不犹豫的马上一昂头,“我家师范说了,曲默跟朱赤是开筋早,可我们这年段起伏大,基不稳招不成,专注练一年快,可破其巧。” “扯淡,我一听就知道你家剑术师范是骗钱的。” 曲默是下白亭亭长曲典之子,年九岁,已开得竹胎弓,李轩见过那小子练功,树杈上绕两个麻绳,一绳捆一石锁,拉环一样每日习拉不辍。 每日千次不变,变的是每长一岁,石锁就加大一分。与妇人抱乳猪上楼一样,天天抱,乳猪变肥猪不觉,扛着肥猪照样登楼。 曲默练的是马上功夫,腰腹与上肢力量,是为马上长兵刃筑基,与太极一样,不过是军中大枪术的空手练法。 少年军校内的击剑等具足搏击比赛,只是兴趣活动,曲默就没练过剑术,就是靠着一力降十会,决赛中被朱赤屡屡刺中,但只全力一击,就把朱赤连人带剑击飞,一把折伞一样被一剑抵腹,双脚离地,平飞跌出擂。 朱赤是简豹次子,简豹身契早还,只是念简雍收救之恩,始终未改其名,但其二子一女一直就姓本姓朱。 简豹长子朱阳,才是剑术嫡传,不是家学渊源,而是随简豹之师学艺,始终未归,学的是相里氏钜子流派剑法,也就是墨家三大流派之一,墨翟那套双手剑。 简豹都是双手直剑,而其长子学的却是双手钩镰剑,形若钩镰盾的奇兵,源自殷朝祭祀的戟型祀器,又称“殷剑”。 次子朱赤的剑法倒是家学渊源,简豹亲授,若单轮扎中扎不中,不论力气的话,剑客出身的简豹,一合或会亡于苏双之手,可三合就能扎死张世平,但一变马战骑射,张世平又能轻松虐杀简豹。 所以,非但骨骼,力气,经验等皆未定型的祖昭,曲默,朱赤一干未成年人,就是大将都有可能一个战场环境不对,一合就要阵亡。 但李轩赞同的是曲默那种习力筑基的笨功夫,对教祖昭取巧的师范实在看不上:“你这个年纪,再巧的招数有什么用?积累的下来么?军中练刺杀术,是士兵体格已经定型。水是招数,人是瓶子,瓶子改不了的时候,才求多装水。可未成年的时候,是瓶子最易伸缩的阶段,可塑性高,当重瓶,不当重水。 曲默一年复一年的在撑大瓶子,十年后就能把瓶子撑大到自身的极限。咱刚招募的新兵,入营时肺活量多在350区间,三月新兵营,可撑大到400,军中训练不断,可提升至500。 可曲默从小练武,又有训练方法,十年后肺活量可到800,战斗持续时间,爆发力,与普遍士兵相比,围着操场跑十圈就知道了。任何人都能把天差地别的区别,看个清楚分明。 你现在该撑瓶子的时候,练脚法?让你十丈之内跑的快点,是好事么?是好事,因为击剑比赛只比十丈之内,谁跑的快。 可你一上阵,要攻十丈之外之敌,溃逃时敌追杀不止十丈,你凭何不死?凭你十丈之内跑的快?” “小仙哥哥说的有理。” 祖昭少年老成,小大人一样,深沉的一点头,又歪头想想,“可我家师范,亦是在我求肯之下,方才传我以快破巧,当不是害我。” “确实不是害你,若你小仙哥哥猜的没错,那人一年后就会对你说,我时下跟你说的话。” 李轩点头认同,“你家师范能让你一年内专注快,以快破巧,而不提破力,就是不奢求你夺冠,存的就是让你破朱赤之念,让你坐二望一。到你得了亚军时,再教你我时下跟你说的瓶子与水的道理。 能让你季军进一步,你家师范的钱粮就没白领。能一年后再教你瓶子与水的道理,就不算教错。” 祖昭疑惑道:“那小仙哥哥为何还说我家师范是骗钱的?” “因为那人就是骗钱的呀,是个滑头。” 马上的李轩摸了把大黑的长颈,笑道,“他能让你进一步,看到成长。又能借你再败,再教你回归正道。这都对,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其教亲子习武,可会白白浪费一年?就为了让其子看到进步,再用一年抄近路的失败,让其子退回原路,重头再来?” “小仙哥哥的意思是,此乃小人?”祖昭小脸闪过些许恨意,“我当禀明家父,辞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你该跟你爹说,重用此人。” 李轩笑嘻嘻的,“我第二个意思呀,是你这岁数浪费一年,是冠军都弥补不回来的。且你少年老成,思虑周祥,怕是难以专注武道。你心思太杂,想的太多,我就练不了水磨功夫,怕是你也够呛。倒是理工,土木营建更适合你。” 祖昭少年心性,对近在咫尺的击剑冠军荣誉的向往,还是颇为不小,不是轻易就能被打消掉的,倒是对李轩所言的反要重用家中师范,狐疑起来:“刑师误我一年,反要重用?” “刑?刑罚之刑,还是耳之邢?”李轩问。 “刑罚之刑。”祖昭顿了顿,“家师无字,名无字。” “刑无字?” 李轩惊疑一声,又点点头,“怕不是匈奴郝宿王刑未央之后,就是汉地有故事之人,或许与简豹等人一般,也是有案在身的家伙,这年头流窜犯可真多。” 正文 第二七九章 这个小兵不一般 “寄食不易,能让你进一步,一年后再教你正道。既明哲保身,又是双赢,是有才之人。” 李轩说起了为何要重用这样的人,“你家若愿用士待之,或可去其寄食之心,以家臣侍祖家。如此,你祖氏便可得一良臣。故而,我劝你家重用。 反之,若就因其明哲保身而以小人逐之,你失一年,又失一年后教你正道一人。一小人失变一良臣的机会,你家亦要失一良臣。” 祖昭思索少许,即拱手而揖,郑重道:“多谢小仙哥哥指点,我回去就禀明家父,定要重用刑师,我亦当以师父侍之。” “你小大人一样,真无趣。” 李轩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调皮捣蛋的范鲤,对小大人一样的祖昭提不起精神,“用奸臣有什么不好?没奸臣陪着玩,全是忠臣,多没意思?我建议你应该养成个坏习惯,或者爱上个不好的爱好,斗个蛐蛐,熬个鹰遛个狗啥的。小叶子就有爱吃贪睡的坏习惯,我就更爱她了。” “讨厌,你才爱吃贪睡。” 一旁小马上的小叶子,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愤愤。 “你不爱吃你酸奶还论桶喝呀。”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牛场,奶牛场,一个个单独半砖舍半露天的长方形圆头铁杆栏内,一栏一母牛,全是黄牛。 有些栏外放着木桶,桶内就是鲜奶,看见奶李轩就对小叶子满脸无奈,“我肠胃可能就不算好的,吃辣就容易拉稀。你肠胃倒是好的,春天油条蘸奶酪,夏天冰砖配蛋糕,秋天冰淇淋就水饺,冬天酸奶喝到饱,你咋就不拉稀呢?” “我上辈子坏事干的少,这辈子肠胃比你好。”小叶子骄傲的大喊。 “没你这样的啊,骂人带辈就够株连了,连我上辈子都骂,你于心何忍啊?”李轩不满。 “谁叫你不让我吃油条。”小叶子瞪大了眼,脸鼓的包子似的。 “我是不让你吃我锅里的油条。” 李轩翻身下马,解下大黑额颈的缰套,抽下马毯卷在怀里,伸手拍了大黑屁股两下,让它自己找地玩去。 “呼呼”母马大黑小叫一声,摇头摆尾的自去一旁树下草坪玩去了。 旁边一年岁不大,清秀不失英武的亲随,接过马毯缰套,走到一旁解起了自己的坐骑。 “有新油炸的小油条你不吃,我那油条是老脂肪油炸的,油换的不勤,又特意炸的焦,对身体不好。” 李轩俯身把栏前一开桶的牛奶,用桶上的木盖盖上,才又看向正自己收拾马具的小叶子,“我是大人,抵抗力比你高,体重比你重,能药死你的毒药,药不死我。加上你哥我一身毛病,重口舌之欲,随心所欲,重过寿命。咱家有一个浑身坏毛病的就行了,你要走正道啊小叶子,你胡吃海塞我都不拦你,我是怕你夭折。” “哼。” 小叶子对忽悠日渐免疫,再有道理都不怎么听了,一指正收缰具马毯的小亲随,“小昭子未及冠,跟你吃老油条,你就不怕药死他嘛?” “呼呼。” 不远处祖昭的坐骑“小昭”,以为小叶子是叫它,抬头蹬大眼睛瞅瞅,兴高采烈的冲小叶子跑了过去。 “你该叫哥呀,喊外号多不礼貌。” 李轩身旁小亲随年岁不大,年且十八,一年来飞升般的待遇却羡煞旁人。 随吕布习骑射,关羽授刀法,时不时就被李轩叫家来玩牌。 就是个小兵,只不过与小兵曹性的箭法一样,武艺是吕布教授的,李轩就是在看并州团伙演武,随便一个小兵出列,就铁箭连珠之时,以为吕布作弊,让将佐换身兵卒服,撑场子。 谁知一问叫“曹性”,李轩就又有点信了,因为他好像记得演义上把夏侯惇射瞎的似乎就叫“曹性”。 这个小兵不一般。 可他记得吕布麾下,还有个更狠的小兵呢,一问“奉先,你都教过谁呀,叫过来我看看。” 结果一堆乌眉灶眼的并州众一报号一演武,李轩就把“张辽”找出来了。 青涩小兵痞一个,呼哨奔马,好勇斗狠,与并州众兵痞,众胡骑,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这个小兵叫“张辽”。 这是吕布培养出来的又一员大将。 李轩占的是先知先觉的光,真正看出张辽是可造之材,亲手教导张辽武艺的人,是有勇无谋的吕布。 李轩对吕布佩服死了,感觉这家伙应该教学,真是个名师,成廉、宋宪、魏续、李封,李邹等教出了一堆将佐。 若高顺未在冀州就揭榜投效,本应也是吕布培养出来的,再加上张辽,吕布带徒的本事何其高也。 李轩特意把高顺安排至吕布麾下,就是自认教徒不如吕奉先,怕毁了好胚子,才物归原主,把璞玉交给名家雕琢。 张辽是一样的,没心没肺的小兵痞一个,吕布也不把张辽当回事,他做了十年主薄,闲得无聊,教的徒弟多了。 更渗人的或许是主薄后遗症,张辽都不是“战兵”小卒,因为张文远认字识数,文化水平在并州那地界算高的,故而被吕布当成勤务兵使了。 招兵写个布告啊,把布告去贴了呀,就打发张辽贴布告去。 吕布怨丁原不会用人,换自己一样,也是把张辽朝主薄的邪路上带,还一无所觉,没感觉有什么不对。 可李轩急啊,把名将胚子培养成主薄,算怎么回事? 但他又不愿把张辽调入士校,更不认为能比吕布教的更好。可助长不可拔苗,又不愿外来突兀力量的介入,打破吕布与张辽浑然不觉的师生氛围。 吕布重义又轻义,但不善妒,不是个敝帚自珍的人,从他闲得无聊就教人武艺,就知道他不怕别人有本事,不是个怕下属蹿上来的官员型将领,他不是个深思熟虑的将官,就是个随心所欲的黑老大。 对脾气,我就教你。秉性不和,懒得理你,不听话,就揍你。 这个氛围对吕布是否会本能教授张辽真本事,是至关重要的,真传就一句话,不想传教一身好武艺,还是假把式。 对吕布这号偏执狂式的天才将领,李轩采取的就是忽悠策略,就说:“奉先啊,我看见文远啊,就看见十年前的你了。我看见你呀,就看见丁原了。张辽这小子挺适合当主薄的,真的,不信你就试试,任它小昭虎之姿,照样练成老主薄。” 吕布软肋被一刀捅入,疼的眼前就发黑,可黑后再一亮,毕竟有了忽悠垫底,竟是越看张辽,“果然”越是像十年前的自己。 我吕奉先英雄盖世,怎会是丁原? 于是,得了个“小昭虎”评语的张辽,迎来了“春天”。 加练! 吕布把张辽看成了十年前“我”的“倒影”,从像是对待曹性等漫不经心的随手点拨两下,变成了“亲传督导”。 张辽就此成了吕布的亲兵,李轩叫张辽来家玩,同样是以亲随打发,干点杂活,没有升官,没有笼络,没有封侯之许,就是对身边卫士的一般态度。 可谁都看的出来,这个“小兵”的未来,怕是不一般。 关羽好奇,不知谁人竟得自家小弟看重,待之如贾诩,就刻意认识了下小张辽,结果脾性极为契合,特意将张辽的方天画戟断去一半,改为月牙戟。 因为马戟在北地就已渐被淘汰,更别说双月牙的方天画戟,那是只有吕布那号天姿超绝的大将才能用,寻常骑将马上轮起来,平衡都保持不了,更别说斩将。 于是,关云长以运刀之法,融入吕奉先戟法之中,将方天画戟折去一半,让张辽戟以刀运,冲刺为枪,劈砍化势为刀。 吕布大郁闷,却也自知,教那么多徒弟,真没一个能使方天画戟的,本就说明了问题。 他又很得意,以关云长之矜傲,都称其是唯一能使方天画戟的,那再让第二个人能使,岂不辜负了“绝世无双”四字。 于是,跟着感觉走的吕布,对自家徒弟半戟半刀的怪模样,还挺认同,刀戟融会不了的地方,帮着融融就是。 张辽是天佑,属于人缘天生就好,不像吕布一样人厌鬼憎。骄傲的关羽就与同样骄傲的吕布犯冲,可对张辽就一见如故,秉性如此,谁也羡慕不来。 可张辽又是极聪明的,天赋很高,军事天分比张飞还要强,成长极快。 与踢球的球员一样,视野,大局判断,带球时眼里是否只有球,球会朝哪传,战术理解与执行,拿着战术板的教练,场外一看就知道。 而好的球员,同样是会看教练的。 教练水平如何,瞒的了情绪化的一般球员,瞒不了传奇球员。 因为传奇球员都有一颗冠军之心,耽误其成长,阻挡其夺冠的教练,不是师傅,是敌人。 吕布的悲哀,就是一个传奇球员,在庸师的指导下踢球,想换个球队,却被人骂不忠诚。 而张辽就是庸师最爱的好球员,没成绩,没高薪,没冠军,照样不闹离队,不怨教练,不叛变。 这种好球员,谁不爱? 正文 第二八零章 短板 可这并不代表这样的好球员,不知道教练水平如何,只是性格原因,不说不闹不叛罢了。 张辽对李轩的脾性也很了解了,借着小叶子拿他“小昭子”绰号打趣,一边走到小叶子身边,帮小姑娘折马毯,一边不失时机的问:“并州之时,我等就只知冲杀,赴幽有年,心方略安。然入校经年,冲突之法,不改已往,似与仙帅战法,略不同呢。” “求同存异嘛。” 李轩呵呵一笑,不以为意,指了下栏外装牛奶的木桶,“一堆相同长的木条箍个桶,才把这桶奶装了。若是木桶一圈的板子有长有短,桶中牛奶多少,是长板,还是短板决定的?” “短板。”不待张辽答,小叶子就抢答了。 “对,我家小叶子真聪明。” 李轩对自家妹妹点头称许一声,却又笑吟吟的看着张辽。 张辽沉吟少许,才轻轻道:“桶中牛奶多少,是产奶的牛,与箍桶的人,决定的。” “所以说我家小叶子只是聪明,而你能做将军。” 李轩冲生气的小叶子眨了眨眼睛,才笑,“军事就是极端的功利主义,军队是直击要害的组织,军队的组织不是为了组织,军纪不是为了军纪,是为了用最短的时间,达到目的。 目的是百人百丈赛跑,第一为冠军,奖励金牌。那跑的最快,第一个跑到终点的才是冠军,才有金牌。至于冠军私下是否欺男霸女,道德沦丧,与是否能夺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军队要的是冠军,我要的是奉先夺取金牌。只有冠军与金牌,才能证明我们是最职业的,军费没有白花。至于奉先私下是否偷看老太太洗澡,那是老太太与观众关心的。 我常看军中搏术技击,发现最终的赢家,多是一身缺点的人,暴躁,易怒。可正是这样的缺点,才能让他们挥出无以伦比的重拳。 改掉了暴躁,易怒的缺点,就改掉了重拳,改没了冠军。一个没有重拳,无法夺冠的拳手,上擂干嘛?证明自己一身优点,唯一的缺点就是无法赢得比赛? 故而,若要让勇士夺冠,不是改缺点,而是把缺点发扬光大,要刺激的擂上的勇士更暴躁,更愤怒,更有斗志,期待他挥出更重,足以将对手一击必杀的重拳,夺取冠军。 暴躁,易怒,有勇无谋,是不是为将者的缺点呢?是的,项羽,霍去病,李广,太多名将都有这毛病,我三哥更是此中翘楚。可我不会去改我三哥的缺点,那只会让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泯然众人。” “仙帅对奉先之爱护,今日终解。” 张辽拱手拜服,“仙帅对辽之栽培,万死难报。” “我要的是冠军,只有金牌能报我。” 李轩一晒,“你们平时就打马球,也看过咱燕歌的足球队比赛吧?我就是球队的教练,花了大笔转会费,把奉先买进球队,不是买来爱护的,是因为他有射手的天赋,我要的是他给我突破,射门,给我夺取冠军。 我不是爱护他,我只是不培养前锋的守门技术,不想我的转会费白花。我也不是栽培你,是你有中场指挥官的天赋。怕把你练成后卫,才让你随奉先身边,自然的去感受一个天生嗅觉灵敏的传奇射手,是怎么样的。并希望你能感染到这种优秀,让奉先的射手嗅觉成为你的本能。 当然,由于奉先身上的缺点与优点一样多,我才没事让你来跟我玩玩牌,推推沙盘,让你冷静冷静,这是为了培养你的位置感,让你不要站的那么靠前。 换成张绣那小子,我就不拉他来玩,因为那也是一个天生射手,我把他的位置朝后拉,就是在毁掉他,就是让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泯然众人。 我不是栽培你,我要的是你打好你的位置,赢下你能赢下的所有比赛,而不是因为位置不对或头脑发热的问题,输掉它。 我决定的是你的位置,让不让你上场。你不是要报答我,是要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你能为我做什么,是要说服我,为什么要让你上场?” “因为我能为您带来冠军。”张辽昂然道。 “对,我希望如此。” 李轩笑呵呵的点头,“我同样希望你功成名就,在你夺取冠军的同时,为我带来冠军,为所有期待你我夺冠的人,为我们带来冠军。 为你自己踢球,为我踢球,你最多就是个好球员。只有为我们踢球,为我们夺冠,你才有资格成为球队的传奇,成为城市的传奇,成为北盟的传奇,成为我们的传奇。 你不欠我的,转会费与培养你的代价,是我们中种地做工经商的人一起出的,你只能证明我买错了人,只能证明我水平不行,可你不欠我的。你欠的是我们的,我们的冠军奖杯。” 张辽神色难明,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名满天下,又毁誉参半的人。 这个人能把风马牛不相及的荣誉,归于己身,连小叶子贪恋零嘴,导致小脸骤肥,都能归为是做哥哥的疼爱。 可人人求之不得的忠心,这人又弃如敝履,送都不要。 “仙帅”之邪,北地知名,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家里吃的用的不是贪污所得,就是四面八方孝敬来的,修个堡铺个瓷砖都不带给钱的,全有冤大头垫。 可要说这人与外戚,宦官一样贪得无厌吧,恐怕又谦虚了。张辽感觉论贪得无厌,此人面前,外戚宦官,怕是还不够贪。 可这人又实在是个无私的。 尽管这么说很奇怪,正像此人明明大权在握,偏其不揽权又是北盟公认一样,极其怪异。 明明位高权重,偏一小学老师就敢拦路吐口水,此人偏还就一般见识,会跟人回吐。换了关云长,张翼德,就是掌公安的鲜于辅当面,谁敢?哪个名士被无名之辈吐了,会跟人回吐的? 明明杀人无算,偏是鸡都没亲手杀过,吹嘘最响的英勇事迹无过于杀猫做菜。可张辽时留宿其家,同食共寝,知其非但不吃猫,且连刀都没摸过,从未见过其佩刀。 张辽不知军中将佐,谁最宁死不屈,可“仙帅”被抓住了肯定投降,同样是北盟公认,其不忠不义,虽贩夫走卒都深信不疑,却又信用卓著,享誉塞内外,从无一例毁约。 最令张辽崩溃的就是这个,北方军以凶残著称,莫说成千上万的俘获,就是抓个活口,缴获杆军旗,都何其难也。偏全军上下对“仙帅”怕死乃公认,深信不疑。 可诡异的是,深信“仙帅”一被逮住“铁定投降”的北方军上下,只觉得这事理所当然,但换了旁人,又不可容忍。 太诡异了,张辽感觉一切发生在此人身上的事情,都颠倒了。 北方军中再没有哪个将佐,比“仙帅”更无将威了,麾下将校士卒,一个不满就发牢骚,骂娘。豪族武装更是打个仗都讲条件,条件不好不打。 名震天下的仙帅,偏偏盟内无人怕的样子。没个将领的样子,偏军权又无出其右,可此人大多时间宁可逗天鹅,都懒得找帅印在哪呢。 “仙帅”之不靠谱,赴幽州前,张辽只是听闻,等近距离接触了,才知道不靠谱到什么地步。 可也别说,这种事无不可谈的漫不经心,什么缺点都不当回事的态度,让怀揣着小心的一众并州人马,迅速安下了心。 吕布等人最怕的猜忌,拿定主意的谨言慎行等准备,面对比他们还不靠谱的人,根本就谨慎不起来。 一句真实感慨脱口而出,无比后悔,结果屁事没有,再说真实想法,还没事。那不知不觉就真没事了,心很快就定下来了。 张辽在这种环境中,自然也是不惧说真话的:“奉先威不及项羽,动举向不详思,辄喜言误,误则行差,身边又无范增提点,便是一智士也无,差不可挽也。” “你正是说到点子上了。” 李轩闻声就笑,历史上有两个团伙,在缺谋士时都跟流窜犯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狗熊掰玉米一样。 这两个团伙,就是刘备团伙与吕布团伙。 在流窜的刘备团伙面前,二万五千里长征都不算什么。 吕布一伙骑将历史上能与黑山打做一团,掰玉米掰进了太行山,也是流窜到蒙圈,在遇到谋士前,对该打谁,朝哪打,为何打,同样完全没概念。 对两大流窜团伙来讲,两个最重要的谋士,一个是陈登,一个是陈宫。 这二陈都是北盟笼络的目标人物,也与历史上的张辽,关系匪浅。 张辽成名的逍遥津之役,张辽止啼,八百兵暴揍孙权十万,就是翻版十年前的陈登暴揍孙权,一模一样的打法,一样打的十倍兵力的孙权来不及上船。 对曹操献灭吕策的就是陈登,歼灭吕布的功臣之一。 与吕布身背三姓家奴之名,实际就跟过丁原,董卓不同。 陈登先后跟过陶谦,刘备,吕布,曹操。 正文 第二八一章 请虎入笼 陈登与陈宫太像了,都是地方士族,陈登是徐州士族,陈宫是兖州士族。 以为陈登辅佐刘备,陈宫辅佐吕布,那是搞反了。 徐州豪族糜竺的官位,地位,一生都在诸葛亮之上。 历史上徐州迎刘备,兖州迎曹操,都是当地士族找个武将来,当护院的。一不满意,刘备就被赶走了。不满意曹操,就迎吕布,赶曹操走人。 真正统治地方的是名士背后的士族门阀,是地方宗族,不与地方士族共利,不把地方宗族压制住,肢解掉,州牧都不过一杆旗而已,说扔就扔,说换就换。 地方迎刘备入徐州,又驱逐。迎曹操入兖州,又驱逐。迎袁绍入冀州,又驱逐,与洛阳迎董卓,又要驱逐,没有任何不同,结果都是双输的悲剧。 对北盟的统治权构成主要威胁的不是什么胡人,什么外州诸侯,就是本地士族。 李轩明是击胡,是朝外攻伐诸侯,实际是要共利,融合,压制,削弱,肢解本地士族。 他始终就在声东击西,寻求的是在向外的运动过程中,完成对内部力量的分解,重组与绑定。 由于斗争策略不同,公孙瓒,董卓等历史上选择了杀光,包括人文荟萃的洛阳,颍川等地,烧成白地。 曹操开始选择的也是杀,诛孔子后代孔融,诛名士边让三族,屠徐州,屠彭城,屠邺城,屠张邈满门连带雍丘全城。 因为有老友张邈,陈宫等人,迎其入兖州又驱逐的前车之鉴,许攸叛袁绍献官渡囤粮地,献的好,曹操得冀州,杀老友许攸,省的再来一次! 为何要杀?因为袁绍可得冀州,同样是麹义,荀谌,辛评,郭图等人把韩馥卖了,迎袁绍入主的冀州,再把袁绍卖了,迎曹操,又如何? 既能叛韩迎袁,叛袁迎曹,那再叛曹,迎个赵钱孙李,不很正常? 时下许攸,荀谌,辛评,郭图等人就在冀州折腾呢,李轩都懒得搭理这帮名士,与洛阳一帮朝臣一样,都是亟不可待找死的样子。 冀州本地势力就在邀北方军入冀,与邀董卓要杀宦官的外戚派没有不同。 不同的是被邀的北方军,拳头挥出的方向不是冀州,更不会把机动兵力陷在冀州,动弹不得。 历史上董卓进京,就是朝臣要内斗,要离间这个,离间那个,要坐山观虎斗,主动请来董卓这头老虎,与本地士族请外地武将,入主本州本郡做护院,没有不同。 可老虎是要吃人的,护院是一厢情愿,入洛就吃的一群之乎者也的蠢货噤若寒蝉。不接受教训,继续离间,号召关东群雄齐攻,再引虎,又把洛阳烧成白地。 还不接受教训,把黑锅让董卓背上,再离间计,再让离间出来的吕布与西凉兵的兵祸,再杀一回。 可令人佩服的是,朝臣还不接受教训,继续离间计,再离间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西凉将领,接着内斗,再把长安毁了,再被乱兵当猪狗杀一回。 一次又一次,直至杀的使什么连环计的王允等蠢货全灭,蔡文姬等名士的有才家眷,都被匈奴抢去当营妓。 李轩不用取洛阳,就知道一旦北方军占据洛阳,得了一帮对外敌无能为力,就是会用离间计干死自己的忠臣,会发生什么。 那就是北盟大头目,北方军将领,立刻就会被一群自作聪明,却又分属不同派系的朝臣,分别收买,笼络。 离间计嘛,来来回回就是离间,挑动内斗老一套。 这群除了大义与之乎者也,兵马,粮钱,地盘,啥也没有,就喜欢离间的名士,就是动物园一群笼子里的食草动物,身无爪牙,只能因人成事,却偏要把老虎一次次请入笼中。 北方军之所以要西进并州,就是要阻止董卓进京,这个大黑锅一入洛,那天下诸侯可就造反有理了。 北盟的敌人不是洛阳笼子里的宠物,董胖乱入,只会激发那群蠢货想出更蠢的妙计,从而导致地方诸侯加速武装。 这会促使大汉这栋破房子加速倒塌,各地的蠢货恰如洛阳中的蠢货一样,都热切期盼一个董卓一样的大奸臣出来,好拿到造反的借口,为自己卑微而又脆弱的心灵,加持大义的勇气。 再没有什么事,是比愚蠢的人勤奋起来更可怕了,一旦蠢货群起,大汉六千万的人口,就会一条直线朝几百万滑去。 洛阳笼子里的宠物不可怕,真正有爪牙,自身就能成事的势力,就是陈登,陈宫这号的地方宗族。 这是北盟极力拉拢的对象,一切地方,无论幽州内外的地方势力,包括帮曹操起兵的夏侯家,那都是地方宗族,都是北盟拉拢合作的对象。 历史上在与地方势力融合方面,做的最好是巴蜀刘焉,荆州刘表,交州士燮,徐州陶谦,还有个郡级的辽东公孙度。 若在东汉末年,有幸生活在这样的刺史统治下,在被外来强盗打破宁静前,生活是相对幸福的。 可若巴蜀没了无能的刘焉,迎来了巴蜀人民爱戴的诸葛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就被热爱的事物毁灭吧,人口将十不存一。 陈登,陈宫,就是小号的巴蜀,荆州,交州,与北盟刻意扶持的公孙度一样,与刘焉,刘表,士燮一样,就想经营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刘焉,刘表,士燮,陶谦,甚或刘虞,公孙度,这些百姓心中无能的人,这些守户之犬,恰恰才是对百姓有大恩的人。 这样的人才是北盟优先级最高的潜在盟友,而不是优先打击对象,陈登,陈宫等地方势力,就是北盟着重拉拢的对象。 北方军是没有南下,可中联储与汉元早已南下,有南下的,就有北上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辽担心的那个吕布团伙缺的谋士,实际张辽见过。 “随贾使州使节一起来的陈公台,你不是见过么?” 李轩笑呵呵的问张辽,“此人允文允武,为奉先筹划军宜,催督粮秣,做个范增,如何?” “陈宫?” 张辽愕然,冀州刺史贾琮的使节,中山太守臧旻时下就住在李轩的庄园,陈宫作为随员,他自然见过,只是狐疑,“其不是贾冀州征辟的功曹么?” “对呀,我投书予贾公,问其家乡名士陈公台,刚正栋梁,足智多谋,公独北上,缘何不征?” 李轩笑眯眯道,“贾公信人,还书谢我荐才,说待得公台,必让其亲赴幽燕以谢我,这可不就来了?” “来…来了?” 张辽略蒙楞,刚想说那是冀州功曹啊,忽又有些明了,“仙帅欲留此才?” “才有什么好留的,有舞台才自来。” 李轩摇头,“其智迟,略不出神,谋不入鬼妙,军机临断怕是帮不了奉先什么,却恰好无法干扰军事主官判断。其长在谋划统筹,在定军,却恰是奉先最缺的人。” 顿了顿,又笑,“不是我要留人,是贾公乃妙人,愿我留人。此固我愿,不敢辞也。” 张辽哑然,不知李轩打的什么哑谜,只感觉迷雾重重,不似军略易明,可一点即透。 李轩见张辽模样又笑,这小子才是自家要着力培养的人才,见其不明,略去政略,只以军事掌控角度,对其解析,实话实说:“幽冀要建立军事互信,贾刺史将我们的人安排至身旁担任佐幕,我们将贾公的人安排至军队,是为最好。 而在奉先部来讲,当初早就有言在先,是要组建一个志愿骑兵团,给予奉先高度自治的。一年半校内学习一结束,就到下部队的半年实习期了。 你们没地儿实习去,校内期一结束,今夏就会组建骑兵团,进行合成演练。奉先欲以‘并州狼’为名,我说并州太小,不如略去,奉先深以为然,那就是‘狼’骑兵团了。 可你们这群狼,第一缺个狈,第二你们不是野狼,是战狼,食物是从北盟来,而不是以猎物进食。小狼崽要从北盟招募,而不是群内繁衍。 军饷,兵员,器械,要从北盟来,这个框架一旦被突破,你们就会从战狼,变为野狼,就会对猎区无限渴求,就会本能将可以征收军饷,粮秣,兵员的猎区据为己有,就会变成军阀。 一切的忠诚与猜忌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对奉先的爱护,就是保障框架不被突破,框架之内,我对奉先是信任的,任何争执都可以在框架内解决,属于内部事务。 所以,这就牵涉到狼与狈的权责问题了,军饷,粮秣,器械,兵员,是通过狈摆渡,接驳进‘狼’骑兵团。那我问问你,是狼听狈的,还是狈听狼的呀?” 张辽沉吟少许,没表什么忠诚,而是道:“狼听令于北方军,狈听命于北盟,狼狈相辅相成,却是谁也不听谁的。” “非常好。” 李轩脸上闪过一抹激赏,两手一合,撑出了一个三角,“记住这个三角循环架构,狼狈彼此有矛盾,记得把矛盾上交,而不要试图压制彼此,把彼此变为从属,或是敌人。” 正文 第二八二章 把蛋糕做大 “奉先秉性豪烈,随心行走,恰是狼行千里要吃肉的狼性。” 李轩说着就笑,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怕是很难如你一样,愿意理解规则,尊重规则,恪尽职守。故而其与我三哥一样,可军行一路,无往不利,却不可令行一方。 我不会害我三哥,故而不会让我三哥统帅方面军,或拜一方州牧。我何时欲害奉先,根本不必动用北方军,只要把框架一去,任其变成野狼,静待其败亡就是。 吕奉先大将有神,为战狼与国开疆,功在社稷。若化为野狼,必为害四方。奉先不名且好,随其位日显,内外小人挑拨必水涨船高。我知奉先就是个脑残,故而别人不容之事,我都容他,唯独框架不可破。” “奉先若踏错,辽必以命阻。”张辽体会到了李轩的真意,略激动的抱拳行诺。 “你半徒半属的,阻个屁。” 李轩摆手一晒,直言,“错了错了,你当劝奉先奋武,多立殊勋,早获封地,封国。这才是摆脱框架的最好方式,为北盟打下万顷地,获封个百倾无框封地,这才是双赢。自家封地,封国上,随意欺男霸女去,招兵征粮随意。 劝驴子不要挣脱绳索?你当奉先是没有脾气的驴么?那就是头倔驴,拦就是创造矛盾,小心踹死你。忘了三角了么,人与驴何必为敌,你该时常提醒他,前方有根胡萝卜,叫封国。” 张辽才在军事,对混合博弈论的理解不像贾诩一点即通,李轩只能以人,驴,绳索,胡萝卜来打比方。 爱使离间计把自己使死的王允等,与贾诩的不同,就在于前者是挑动一对一互斗,是把圈外的虎引入圈中。 贾诩就不同,在一与一之外,会再创造个第三方,会多出来个胡萝卜,把一与一的争斗目标,引向胡萝卜,让一与一在争抢胡萝卜的途中,为胡萝卜阵亡。 贾诩没事,他站的位置是争斗圈之外,圈内争夺越烈,越冲胡萝卜去,危险离他就越远,圈内阵亡一片,他屁事没有,没有敌人,没有仇人。 框架就是驴子身上的绳索,标准,规则,责任,纪律,驴子不会爱这些,人对驴强调绳索多好,不是侮辱驴的智商,是人蠢。 可当多了个胡萝卜,对于眼里只有胡萝卜的驴来讲,绳索就成了武装带,不用捆自己就带,走的汗流浃背都能兴高采烈。 那根胡萝卜就叫功名利禄,就叫封侯封疆,就叫荣誉与梦想。 有了胡萝卜,驴就会爱上绳索,以标准,规则,责任,纪律为荣,以恪尽职守为傲。 没有将军是为了遵守忠诚,规则,责任,纪律,才渴望成为将军的,都是为了胡萝卜。 带兵,用军法就行了,统帅将军,用的是胡萝卜。 张辽似乎在吕奉先的胡萝卜中,嗅到了属于自己胡萝卜的气味,功名利禄,封地封国,是只许吕布一驴么? 世平县,苏区,雍水…若非闻到了胡萝卜的气味,并州众又怎会赴幽? “辽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张辽目光憧憬,语气坚定, 李轩未有一言拉拢张辽,不离间,更不让张辽做什么内应,从头到尾都只愿吕布更好,能够如愿以偿的得到胡萝卜。 可张辽的眼前也出现了一根胡萝卜,且与吕布的那根胡萝卜是挂钩的。若吕布不冲胡萝卜去,而是要挣脱绳索,突破框架,张辽恐怕也会失去自己那根胡萝卜。 那张辽会怎么做呢? 李轩不关心张辽会怎么做,他只是告诉吕布,张辽就是十年前的你,是英才。他只是告诉张辽,要多为吕布考虑,要团结,不要内斗。 那就算张辽与吕布哪天杀起来了,关李轩什么事? 他又不离间谁,只是诱人向善,一起发展,共同提高。 一家人为争夺一破房,你死我活,争得了破房又如何? 有这功夫,一家人协作,一座崭新的花园别墅都盖出来了。 争个破屋的计策再妙,顶的上多盖栋新房? 一个蛋糕要分,如何做到分的最公平,让所有人满意? 把蛋糕做大。 多大够? 就差一点,就够了! …… “奶油蛋糕,尝尝味道。” 庄园东堡二楼茶室,弥漫着一股奶香。 厅内纯白色铺就的羊毛地毯上,围在木艺根雕茶桌旁矮座的一圈人,正一边品茗,一边吃点心。 夏荷接过春桃端来的奶油蛋糕,放在横桌上,用手里的长木刀切了起来。 每切一块,就放在一瓷碟上,由冬梅端给围坐在桌旁的客人。 李轩的四大丫鬟又全上钟了,秋菊也没闲着,正在殷勤的为客人的茶杯内续水。 羊奶小馒头的升级版,夹心奶油蛋糕,色香味与加奶馒头已不可同日而语。 蛋糕优质小麦粉发酵的蓬松三层,夹着两层硬脂奶油,蛋糕表层覆着厚奶油,奶油上是用红绿黄三色果酱,挤出来的一副印象派油画。 一轮黄色的向日葵太阳下,绿绿的草地上,一个红色的火柴人,举着一个红色的炮仗。 来宾对这副印象派画作,印象都很深刻,特别是在知晓此大作是李轩亲手为大家制作的后,连以正身忠贞为称的沮授,都眼神发滞,不得不违心的赞了句:“仙帅开美术之先河,这…印象派大作…嗯嗯,果然令人印象深刻。” “主要是味道不错。” 李轩舔了下嘴唇上的奶油,又小口咬了口瓷碟上用木叉叉起的蛋糕,“本来特意给我妹妹做的,后来经过我一双巧手不断的改进吧,我边改边吃,竟是越来越好吃。我原来是不爱吃蛋糕的,时下饿了就找块垫饥,当点心吃。” “此蛋糕松软,与龙须酥一样,入口即化,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茶桌长矮座内正中坐着的臧旻,小口尝了口,就把瓷碟放回了桌上,显是对又甜又软的蛋糕不太感冒,嘴上倒是赞了句,“家中老人牙口不好,倒适此糕。” “对,蛋糕易腻,一块就饱,是挺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吃。” 李轩吃着就笑,“我们家蛋糕就是专供妇孺老弱,我个弱的没事就来一块。你们要是吃着不错,做法给你们写好,回去就能做。” 中山太守臧旻之子臧洪,闻声就笑:“仙帅都自诩为弱,让乱汉强梁情何以堪?” 笑声中略带嘲讽,英武的面庞上一对剑眉飞扬,眼神还颇为挑衅。 可惜让他爹看见了,顿时就是狠狠的挨了一眼瞪,气势略颓。 “子源无须讽我,我可不乱汉,我是重振汉声。” 李轩对臧洪的印象极好,史上第一个号召共伐董卓,缔结酸枣会盟,当众带诸侯宣誓的就是臧洪,义气刚烈,雄壮气节,对大汉忠心耿耿。 李轩从来以兴汉自居,自然没有做贼心虚之念,对臧洪这号的忠贞义士,只有亲近之意:“我自诩弱,就是缺子源这样的英才襄助呀。不若留在幽州如何,一来添我等汉室忠臣之力,二来可为监督嘛,我若口不对心,乱汉造反,子源离得近,除恶也快嘛。最快莫过于亲兵,你若知行合一,就别嫌官小,光讽无作为,来给我守门才是正经。” “咳。” 臧洪被蛋糕呛了下,瞪大了眼,没想到世上有如此无耻之人。 其十五为童子郎,在太学都享有名气,二十岁举孝廉,与刘繇,王朗等同被外选为县令,黄巾造反,才弃官回乡,欲募义兵讨伐。 让一县令都做过的为一守门亲兵,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这种无耻的自信,他也是有些服气的。 “犬子能长伴仙帅左右,日夜讨教,倒不失为一幸事。” 臧洪正懵着呢,他爹臧旻反倒一捋长须,颔首点头,“还不快谢过仙帅?” “啊?”臧洪更懵了。 “啊什么啊?” 臧旻瞪了儿子一眼,“你父就是兵法不精,遗殆国事,追悔莫及。你既厌文牍,热衷武事,有此良缘,正当随名帅座下聆训,不拜更待何时?” “哈,臧公,轩说着玩呢。” 李轩差点乐出来,冲臧旻连连摆手,“我哪够格训什么武事啊,我自己都手无缚鸡之力,咱还是喝茶吧。” 他却没谈及臧旻“遗殆国事”的事,因为这事真的挺丢人的。 黄巾起前八年,熹平六年,田晏贿赂中常侍王甫,怂恿天子对鲜卑宣战。是年秋八月,汉廷伐鲜卑,遣护羌校尉田晏出云中,乌丸校尉夏育出高柳。 当时,臧旻是匈奴中郎将,率南匈奴单于出雁门,三路三将各帅万骑,三路出塞二千余里。 结果,被檀石槐用三千骑兵,纵横万里,将三路汉军三万汉骑全部歼灭,符节辎重全失,仅数十骑奔还,鲜卑顺势破辽西,再杀辽西太守赵苞。 臧旻可为匈奴中郎将,是因为平自称“大将军”的许昭,当时拜其为扬州刺史,花了三年平定了这次规模数万人的叛乱,抓获许昭父子,斩数千人。因功升匈奴中郎将。 可就是出塞伐鲜卑兵败,先被贬为庶人,慢慢又起复,时任中山太守。 他是作为冀州刺史贾琮的使节,兼为自己代言,北上幽州谈判的。 正文 第二八三章 一担茶叶百石粮 厅内的陈宫就是随员之一,其与贾琮同出兖州东郡,是本地宗族,北盟征之不易,李轩就借贾琮之手,征辟其到了冀州。 此次陈宫赴幽,随行辎车有居品,带了家眷,想必贾琮早与其打过底,交代过或被留在北盟的可能。 故而,李轩一拿到陈宫的随行人辎报告,就知道其已做好了留在北盟的准备。 只不过此时的陈宫太嫩,不知随行一清点,情报就能说明问题,还装模作样,故而李轩才对张辽说其智迟,与同在厅内就座的沮授相比,智低不止一筹。 冀州是颇有不少人才的,被以郭典为代表的本土派,征辟出来不少,沮授,闵纯,耿武,李历等,皆出仕了本州。 尾随贾琮入冀州的淳于琼、许攸、高干、辛评、荀谌,郭图等捣蛋分子,除淳于琼与袁绍外甥高干返回了洛阳外,余者多被贾琮录用,辟为从事。 与陈宫一样,李轩专门建议的贾琮,与其让捣蛋的在桌面下不受控制的离间这个,离间那个,不如请上台,用其才。 让与北盟合作越来越紧密的冀州,越来越安定繁荣,符合幽翼的共同利益。除非合作被打破,否则任何破坏冀州安定与繁荣的事态,都是只能削弱,而不会激化的。 所以,尽管许攸一群喜欢离间的名士挺爱找死,北盟还是不能满足他们的心愿。 尽管许攸等人视北盟为敌,但北盟不会因为被这些人敌视,就视这些人为敌。相反,做的是化敌为友的反向运动。 谁是北盟的敌人,只有北盟说了算。北盟不视为敌的人或势力,再敌视北盟,哪怕对北盟展开攻击,照样不是北盟的敌人。 北方军不能没有敌人,但会极力避免敌人的数量,大于一。 冀州的人才,就是北盟的人才,即便跑来一群敌视北盟的捣蛋分子,只要能为冀州所用,那还是北盟的人才。 被北方军杀的血流成河的黄巾余孽,黑山余孽,乌丸余孽,仇深似海,北盟都自信能同化掉,一群无冤无仇的人,就更没必要当回事了。 武将冀州也不缺,平原麴氏避难西平,麹义就率家族私兵在冀州为将,清河朱灵,崔琰,高览等俱在冀州,赴幽州谈判的冀州使团护卫中,就有河间张郃。 “说起这茶。” 臧旻也不想提糟心的出塞兵败事,对李轩随口打趣其子的玩笑,也是顺势留个缘头,倒无真让其子从事武职的念想,反是对手中茶来了兴趣,“此茶可是黑山所出?” “不是,黑山那边只有悬崖峭壁上的野生石瓜茶,与当地被称为龙鳞的一种灌木叶,偏茶。” 李轩托了下茶杯,“太行地区主要还是果桑,从巴蜀引种茶树,很不理想,毕竟是北方,茶叶生长比不上南方。我们的茶多是从巴蜀,江东,购入原茶,一部分绿茶加花制成的花茶,行销关内。一部分红茶制成茶砖,出口塞外。黄河以北,不适宜种茶。” 臧旻脸现疑惑,幽州最大的海关,“公孙海关”就设在中山易县,对北盟的货物进出口是有一定了解的,不明白为何北盟不产茶,却要越来越多的进口茶叶:“巴蜀江东之茶,一担至幽州,可值粮百石吧?” 一担就是200汉斤,最适宜人挑的重量,百石粮则是12000汉斤,1斤茶60斤粗谷。 “要看品种,最好的是一年只采一季的春茶,亩产不过三十斤上下,普通茶亩产就能采三百斤以上了,高的能到六百斤。不过也差不多,一担茶叶大体是值百石粮。” 李轩笑呵呵的一点头,“只不过我们是按汉元计价,外州商队,船队北上,越来越多的捎带茶叶了,想必巴蜀,荆襄,江东,岭南的茶树种植面积,也会相应扩大吧。” 李轩不说数字还好,臧旻不过凭感觉,数字一出,反是听惊了,瞠目道:“高可年亩产五石茶?抵北方可换粮三百石,那岂不是巴蜀,江东种茶之田,亩产三百石粮?” “这么算也没错,茶就是树叶而已,只不过茶树多出自朝起雾的山区,贫瘠的山地种茶可换粮,这不是好事么?” 李轩晃了晃手里的茶杯,轻笑,“我北盟这两年大力推广茶叶,上至洛阳宫中,下至贩夫走卒,就是澡堂里都在喝茶,就是心系巴蜀与南方山民,臧公任过扬州刺史,还望把我等之仁义,多与南方故旧分说才是。 我们做好事,不好意思留名,毕竟谦虚的优秀品质,已经浸润了我们的骨髓。可不耽误臧公帮忙扬一扬嘛。臧公仁义之举,我北盟亦当广而告之。” “咳。”一旁的臧洪差点被茶呛了,名士他见多了,这么不要脸的真没见过。 “应当的。” 臧旻却是一抬袖,捋须郑重点头,含笑而应,“如此善举,正该广扬才是。” 说着,又是态度诚恳的一拱手,“小仙经世济用之奇,殖产兴业之利,老夫佩服的五体投地呀。我幽冀既不产茶,却又以亩产五石换三百石,此中深意,万望小仙指教啊。” 臧家在公是为冀州赴幽州谈判,但不耽误在私,与北盟相关经贸有合作。 毕竟票号通兑,异地存取,中联储节点,货物当地代理,都要借助当地郡县的官府,坐地豪强。 北方军若南下,有投效的就有抵抗的,可钞票一下,就只有伸手接的了。 即便是敌视北盟的名士,家中与北盟在合伙挣钱,都很正常,臧氏同样如此。 “哪敢称什么指教。” 李轩笑着一晒,对有共同利益的人,他一向坦诚,“咱们幽冀要请南方的商队,商船,来咱们这里做生意,怎么请?贴布告么?没用的,挣不到钱,贴圣旨商队都不来。可一旦有钱挣,外州的商队敢穿越生死线,任战祸再烈,来与咱们交易的商队,船队,还是源源不断,越来越多。 咱挖渠开凿运河,兴修道路,就是为了迎接商队呀,人不来咱不白修了,过河费,过路费,找谁收啊? 咱的海关收入多寡,看的就是进出口贸易量。外来的货物多了,咱才收的多。南方来的商队将南方不值钱的特产,在北地卖出大钱了,赚到钱了,才有钱采购咱北地不值钱的特产,运回南方。这一进一出的贸易量越大,咱海关收的就越多。 一亩茶田的五石茶,到了咱们这相当于三百石粮,看似是贵。可贵不贵关咱们什么事?这个喝茶的代价是喝茶的人来承受的,咱们收的是关税。喝茶的织户不喝贵茶,卖茶的人哪来的钱买他的贵布? 一担茶百石粮贵么?对南方来讲太贵了,对咱来讲就便宜了。因为咱把一担茶卖到塞外,能换回来十匹马。这十匹马到了南方,又值多少粮,多少茶呢? 北盟不是挣钱,是不让与我们交易的人亏钱。我们不是从合作者的兜里掏钱,而是通过为我们的合作伙伴,创造越来越高收益的方式,通过收取运河通行费,过路费,关税等方式,从合作伙伴获利所得中,拿点服务费,为人民服务。 这些服务费我们没有堆在地窖,而是又用来疏浚更多的河道,开凿更多的运河段,兴修更多的道路,更好的码头港口,为外来商旅创造更方便,更高的收益了。 运河与公路在不断延伸,仁义就在不断扩张,兴修运河与公路的乡人,挣到了额外的收入。不断贯通的运河,延伸的公路,不断惠泽沿线的人。 原来只能烂在林中的野果,无人理睬的木耳蘑菇,摘了摆在路旁,就能卖钱。用钱买由于公路贯通,价格越来越低,品质越来越好的食盐,布匹。 豪族有钱,郡县有地,那就一起开凿运河,兴修公路,为外来的商旅,提供越来越好的服务。为本地的乡民,提供越来越高的收入。 即便不被运河覆盖,已经修了公路的地区,人们依然可以通过购买建设债券,分取我们发展的红利。 我们从筚路蓝缕中一路走来,没眼红过钱多的商贾,就怕商贾的钱不够多。没想过从农人的身上多征粮,就怕农人的粮不够多。没想过抢别人的钱,打的都是黄巾贼,黑山贼,乌丸贼等抢别人钱的贼。 我们的经世济用没什么奇的,就是一心一意的与合作伙伴一起发展,共同提高。我们的殖产兴业也没什么利的,就是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造福我们所在的地方。 子源说我是乱汉,可乱的似乎不是北盟,是大汉吧?单去年一年时间,北方联盟就接收北上流民,饥民过百万。由于流民涌入速度太快,我们甚至不得不将幽州平叛时抓获的战俘,暂时安置在了冀州。 各位从冀州来,要与我们谈这部分安置人员的问题,我们非常理解你们的难处。请你们放心,我们联盟自成立那一天起,就从来不让朋友为难。 我们会尽快将临时安置在冀州的三十余万汉胡战俘,一百二十余万北盟登记户口,全数撤回幽州。” 正文 第二八四章 仙帅何故发笑? “唔。” 臧旻痛苦的呻吟一声,没成想一个问话,突然引发了谈判回复,却不是讨价还价,而是不让朋友为难的极大慷慨。 慷慨的超出了冀州能承受的范畴。 臧洪更是眼神发滞,他知李轩无耻,可事实放在这里,连消带打,谁在乱汉,谁在兴汉,他竟无言以对。 在座的沮授,始终未有开口机会的闵纯,耿武,郭图,田丰,陈宫等随员,则是大眼瞪小眼。 这可跟来前的谈判预期,太不相符了。 李轩看着冀州谈判队伍就笑,有郭典等地方派的,有贾琮等外来派的。地方派中又分了有官身的地方官派,与地方豪族派。 历史上闵纯,耿武等抗拒袁绍入冀的韩馥手下,就是被同样的韩馥手下田丰杖杀。田丰又是被厌其为人的逢纪,借兵败垫了块砖,宰了。 一群四分五裂,各怀鬼胎的谈判队,北上幽州前,要谈什么,底线是什么,就已经在李轩的案头了。 天下谁人不通共啊,就连谈判团队内一半以上的成员,都向北盟递过消息。 真是太有意思了,离间别人,又离间自家,一个团队出去跟人打仗,都先为敌人递消息,留后路,曹阿瞒官渡抄出来一堆“消息信”,怕也是日了狗的心都有:“幸好,吾亦有带路党许攸!” 看着一群带路党,李轩竟是越看越乐,下定主意定要厚待反北盟的许攸等小人,与不杀黄巾降卒一样,为天下竖个厚待小人的榜样,必得厚报。 “仙帅何故发笑?”在座的田丰见李轩笑容诡异,不免狐疑。 “感诸列位一片忠贞,为冀州事夙夜匪懈,奔波操劳。” 李轩一抹眼眶,深情道,“我汉室有君等赤忠敬诚之名士,何愁不兴?我是为天子喜呀,有诸位孝廉,茂才,贤良方正一寸明晰在冀,河北必安,汉室必安呀,我真是太高兴了。” 说着,又用袖口擦了把眼眶,冲众人眨了眨眼,“若商贾于我言利,我必分毫必争。可换了诸君,都是为了匡扶汉室,又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呢?我也是忠臣啊。” “咳咳”,冀州众一片轻咳,除了最后一句有待商榷,话还是没错的。 “小仙高义。”臧旻借机就笑,“既耕冀州地,何不该缴冀州粮?” “该得,该得。” 李轩点头认同,“我北盟年年上缴粮赋于幽州,幽州粮赋年年输往洛阳。就是中平元年加的亩十钱,四升栗,户均输绢二匹,绵二斤,我等也从未赖过。大汉十三州天下,怕是也只有我幽州足额实缴,分毫不赖。” 说着,自信的一笑,“我等幽州坐地之痞,且不隐幽州之户,赖幽州之粮,又怎会隐冀州之户,赖冀州之粮赋呢?就是代缴的黑山贼众之赋,又可曾隐过一户,赖过一文?黑山辖二百二十六寨,计十三万五千六百余户,合六十七万五千口有奇,连人丁田口统计都是我们上缴后,冀州才知道太行山南麓猫了多少人吧?” 冀州众闻声,脸皆现惭愧之色,尽管对北盟的“冤大头”私下嘲讽居多,可也真的对这种“傻”行,由衷的佩服。 天下皆在隐户瞒册,抗税抗赋,各州郡地县输往洛阳的粮赋,一年少过一年,蝗灾,水患,境内反,兵祸,有人打仗路不通,有个借口,地方的税赋,就不朝洛阳输了。 益州的刘焉更神,派张鲁占据汉中,打出“五斗米教”大旗,之后借米贼阻塞出川道路为由,一粒米都不上缴朝廷了,驱逐汉廷益州官员,中断与洛阳来往,除了没扯旗造反,益州已实质独立。 莫说与各地实质割据的比,就是比厅内的一众冀州来人,哪个族中不隐户瞒册,瞒报田产丁籍,少报不缴? 只有乱汉的北盟,户籍是多少,保有与新开的荒地有多少,就报多少。 在上缴比例与地方摊派上,有讨价还价,但讨价全在明面上。有统计疏漏与未纳入统计的地域,但不在数字上造假。 这种“傻”,时常引发冀州众私下嘲讽,但却又是佩服的,若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找北盟谈判。 就是都知道北盟重契约,只要约定了,就按约定执行,信誉卓著,从无毁约先例。 “我北盟一向光明正大,我在冀州时,当着冀州当地豪族的面,骂他们隐户瞒册。今日面对你们这些名士,我还是要骂你们隐户瞒册。” 李轩笑呵呵道,“若我们骂你们隐户瞒册,自家却这么干,那我们成什么人了?早先寄人篱下时,为得官仓五张牛皮,做盾为士卒挡箭,我要开实收十张的收讫。为得百件烂袄,遮士卒风寒,我得写实收崭新战衣百套,裤子跟鞋都不给我,我还得写,收了。 我怨么?我不怨,人家愿行方便,施舍牛皮烂袄于我,护我士卒,我还怨人家?不,我只会真心实意的反送谢礼给人家,谢谢人家的施舍与帮助。 我饿的时候,跟愿意给我口饭的恩人,磕个头,没什么,应该的。 可那是寄人篱下时,我这个做不了主的下人,只能按主人的意思办,按老规矩办。 可当一个个想要改变这种状况的我,联合起来了,北方联盟成立了,轮到我们做主了,我们还能按老规矩办么?那我们是今天的主人,还是昨天的奴隶? 那我们又何须改变?又为何要做主人呢? 我们已经是主人了,只会与同样的主人谈判,而不是你们这些下人,那不对等。 我们在冀州安置的战俘,在北盟登籍的人口,遍布中山,安平,乐陵,渤海,赵国五国。横跨常山,河间,平原,清河,阳平,广平,魏郡,钜鹿八郡。 诸侯国的国相,要与我们谈。各郡的太守,要与我们谈。诉求不同,征缴比例不一,五张牛皮开收讫多少,也不同。连地方各县乡的佐吏,摊派多少,骚扰程度,皆不同。 我们不与冀州各郡县单谈,一是不对等,我们是幽州之主。一郡之守,一县之令,一族之长,没有与我们对等谈判的资格。 二是我们不想分裂冀州,不想为冀州内部创造出一个个国中之国,不想为各郡县家族之间,创造矛盾。 三是我们不想占冀州,不愿通过只缴中山,常山,河间,钜鹿之税赋,只扶植几郡之豪族,兵马。通过挑动你们彼此内战,把冀州打下来。 我们希望的是冀州安定繁荣,与幽州的合作越来越紧密,一起发展,共同提高。我们对你们的一切态度,都是基于此。 你们什么时候学会,对外用一个声音说话了。什么时候能代表整个冀州,而不是冀州其中的一部分了,才有与我们谈判的资格。 主人只会与主人进行对等的谈判,而不是下人祈求主人,施舍五张牛皮,百件烂袄。 在你们学会内部的矛盾,内部解决,对外用一个声音说话前。最好不要与我谈判,不要把我请到你们的家里。我是幽州之主,你们不过一群互斗的下人而已。与我谈判,你们不够资格,把我请到你们家里,让我帮你们这群下人,对付另外一群下人? 我真到了你们家里,让你们给我跪着,你们有什么资格,给我站着? 你们一群是站是跪都做不了主的人,究竟是什么,给了你们对我们提要求的勇气? 我饿的时候,人施舍我五张牛皮,百件烂袄,我且回礼,恩义铭记。你们可好,我们帮你们填荒,为你们增赋,你们反倒嫌少?不多给就是乱汉,就是图谋不轨,就是不忠不义?我看你们不是饿的,是吃饱了撑的吧? 幽州若不应,你们怎么办?把冀州内部与我们合作,希望幽冀合作,安定繁荣的人,都当成敌人的走狗杀光?还是要请凉州,并州,青州的主人到你们家里,帮你们,对付我们? 那我们怎么敢不答应你们嘛,若我们不应,你们肯定要把冀州搞乱,要自杀的嘛。” 一群冀州来人越听越是脸皮抽搐,从开始的频频颔首,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对年轻后生的谦虚,比较赞赏,再到…脸色忽青忽白。 自诩正义的臧洪更是脸色酱红,鼻喘粗气,可看着一脸淡然的李轩,只有反驳的勇气,没有反抗的实力。 臧旻看着儿子憋气的样子,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心中叹息,太学里的名士,一群名士互相吹捧出来的名士,在真正手握重兵的天下名帅面前,又算个什么东西。 人家就是乱汉了,你除了嘲讽,惹杀身之祸,为全族平添危险外,有什么用?换个残暴的主,真当人不敢夷灭你三族,杀你满门? 非但臧旻,臧洪,郭图,陈宫等非冀州的冀州来人,脸色忽青忽白,神色复杂。 闵纯,耿武,沮授,田丰等冀州本地土著,神色更复杂。 冀州刺史贾琮是兖州东郡人,郭图等预料之中的分化拉拢,挑动内斗,架空外来的贾琮等“料”。 全没料中。 正文 第二八五章 我们冀州也能发行汉元? 本以为北盟在冀州“屯田”产生的税赋,按时缴予贾琮是做样子,虚情假意,一定藏着什么阴谋。 可时下人家说的明白,要的就是团结的冀州,不要挑动内斗,不要妄图借助外来的力量,打击冀州内彼此的对头。 不要借助的对象中,包含北方联盟。 郭图等人惊诧的就是这个,那这与他们的诉求是一致的呀,大义在贾琮呀,名不正则言不顺,正经持天子节的冀州牧,是贾琮,越团结越利于正朔贾琮啊。 北盟似乎就不把贾琮当做敌人,这可与郭图等人的想象,大相径庭了。 闵纯,沮授等冀州本土土著,则更是神色复杂中闪过敬佩,甚或满意。虽然又被戏谑了一顿,可这没什么。 李轩当年在冀州,就经常戏谑冀州豪强隐户瞒册,全是奸臣。可与背后骂宦官是奸臣,密谋要杀宦官的君子不同。 这个小人是光明正大,当面骂冀州隐瞒户口,田册的豪强是奸臣,可八成没密谋过要把冀州的奸臣全干死,只看见在一起赚钱了。 所谓的幽冀越来越紧密的合作,不就是幽州的小人土豪,与冀州的坏蛋劣绅,越来越紧密的合作么? 对一个只想一起赚钱,比冀州人都不想冀州乱的势力,闵纯,沮授,耿武,田丰等冀州本地土著,又怎么生出敌意? 关键是,闵纯,沮授等人,本来就对北盟没敌意啊。有敌意的是冀州使团里的郭图等人,甚或是在冀州为官的臧旻等外官。 “仙帅明鉴,冀州地方不是嫌少,是五铢跌的太惨了。” 沮授拱手,面对一心一意为冀州安定繁荣考虑的李轩,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就道,“中平年平蛾贼时,仙帅于我等定下的冀州抛荒地安置流民,含黑山包税,赋税皆是折以五铢钱,布帛缴纳,这本来没什么。” “可五铢跌的太惨了。” 一旁闵纯接口,脸做苦色,“三年不到,粮价腾升,五铢折粮不足当年三成。布帛更惨,当年定的户织布帛材式,歌轮布一出,尽成劣布。若非户年纳的绢二匹,绵二斤尚能折赋,郡县衙班都入不敷出了。” 田丰亦抱拳,抛开臧旻,直问:“我冀州地方不是嫌少,是只想早先亩四升粮的折五铢,换成缴实粮。把布帛,绢,绵实缴,换成歌轮布,或折汉元。粮价年愈升腾,五铢连年惨跌,禄米都发不起啦。” 谁也没想过,缴赋收五铢钱与布匹,会有问题,五铢与土布,上百年都没变过。 可非但五铢与土布出了大问题,连千年不变的粮食,居然都变精粉白面了。 这是完全出乎冀州上下预料之外的奇事,比黄巾造反更令人费解。 造反见多了,五铢钱,布匹,粮食,怎么会出问题? 可就是莫名其妙的出了大问题,汉元一出,莫说幽州,冀州郡县的城郊人口都在弃五铢,汉元才是城郊居民的流通货币。 五铢流通的地方,越来越多的被挤到了荒僻的地界,僻壤山区。 黑山包税,冀州屯荒,早先谈好的赋税,就是折五铢,布匹。 毕竟太行山里的黑山众,自家都缺粮,哪来的粮缴?抛荒的地刚种,没粮,让北盟从幽州运粮到冀州缴么?只能把税赋折为五铢,布匹。 可三年不到,布匹成没人要的“劣布”了,发衙役都嫌弃。五铢更神奇,三年前一石栗谷50钱,时下五铢要250钱,一石。 若无“汉元”,这叫粮价暴涨,可多了个汉元参照,这叫五铢钱暴跌。 冀州收的是五铢,发给郡县官吏,士兵的俸禄,却是五铢与“石”。 这就麻烦大了,本来账面上没问题的赋税收入与财政支出,不到三年,俸禄发不起了。 冀州种田的豪族暴富,躬耕的农人喜气洋洋,可冀州郡县官府,财政破产了。 官府不产粮食,是收税的,一收错东西,禄米都发不起了。 发的五铢与劣布,人又嫌弃,价值大不如前。 冀州众感觉比李轩还委屈,不是故意想毁约,是感觉被坑了,冀州的财政问题,完全就是“汉元”一手造就的,特别是粮价连年暴涨。 作为与北盟一起干坏事的冀州豪族,谁是幕后黑手,那都是彼此心里有数的。 虽然这么干于私,大家就不说什么了。可于公,冀州的官吏俸禄,郡国县乡兵的军饷禄米,总不能让私人垫吧? “我说过,我们从不让朋友为难。” 李轩一副理解的样子,又满脸无辜的一摊手,“两年前我们就说缴汉元,你们非要五铢钱,秉承着不让朋友为难的原则,那我们就给你们五铢钱。布匹材质式样,也不是我们定的呀。连缴何等绢,绵,我们都是按冀州定的规格来的呀。” 说着,吧唧吧唧嘴,“说好的拉钩上吊,十年不变,这才两年,你们就赖皮。” “…小仙,时过境迁,这五铢跟布,真钩不住税赋了,若不变,冀州上下就得上吊了。” 臧旻一脸苦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夫一流官,今年就要转任平原郡,或许明年就会离开冀州,后年就致仕回乡了。我只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实不愿郡兵军饷都发不出,以致亡于任上啊。” 李轩闻声差点乐出来,感觉这孔武有力的小老头,真是能屈能伸,激不动怒,喜不动色,装可怜的时候反是表情丰富,比其一根筋的英武儿子臧洪,有意思多了。 “万望仙帅看在幽冀一家的份上,不分彼此,缴赋也以汉元计吧。” 沮授拱手为礼,明是讨请,实是猜测若以汉元计赋,北盟定然乐意,算是条件交换了,“除太行黑山之外,开荒屯垦地,也请折缴些实粮才好。” 谁知李轩竟摇头:“缴粮好说,今秋赋就能以粮缴,可汉元不行,我们的汉元都不够。” “啊?” 冀州众皆愕。 “你们为什么这么奇怪的看着我?汉元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中联储发行的,中联储跟我有什么关系?” 面对一群睁大的眼,李轩把眼睁的更大,满脸无辜,双手一摊,“汉元是什么?那是借条啊,全是债,是我们压粮食,压地皮,压港口,压关税,把我们能抵押的一切都抵押进去,才跟一群商人一群银行,借出来的钱啊。我一间燕歌房就贷出来十元,我们自己都不够用呢,汉元缴给你们了,我给北方军发五铢?我疯了?” 冀州众也疯了,汉元与中联储,与面前之人无关?还能更扯点不? “真的,我跟中联储真不熟。” 李轩一副你们不要用这么诡异的眼神看我,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建议你们自己发行汉元吧。” “啊?” 冀州众顿时就惊了,错愕中的沮丧下意识的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我们自己发行汉元?” “对呀。” 李轩又换上了一副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样子,“与我们幽州一样,你们想发行多少汉元,就压多少债给中联储不就完了?再让中联储跟你们铸点有冀州风格的硬币,不挺好?” “我们冀州也能发行汉元?”田丰听晕乎了。 “肯定能啊,冀州中联储的股东多的是啊,冀州新增的银行增长之快,一副超过幽州的架势,那不都是中联储的股东银行么?” 李轩感觉田丰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掰着指头道,“州郡县乡,诸侯国的官方地皮,海关关税,税赋,什么不能抵押啊。把冀州一年关税抵押出去,作价100元,年息五分。让中联储花100汉元,买走你们这张100元的债券。一年后,你们再花本息105元,把这张债券赎回来,不就完了?” 说着,两手一摊,无辜道,“我们就是这么干的呀,不然你们以为我们哪来的这么多汉元,我们连税都抵押出去了啊。” 冀州一群人骚动了起来,一个个眼神陡亮,狐疑中略显亢奋,激动中又有迟疑,妈的,这个来钱快啊。 压一年关税?先抵押一万年的! 只要中联储敢让抵押,抵押一万万年都没问题。幽州敢抵押长城,冀州就敢把太行山抵押出去。 只是考虑到面前“仙帅”坑人的黑历史,冀州众肯定不能信“汉元”这么黑的家伙什,“中央联合储备仓库”这么奇怪的仓库,与面前一脸无辜之人,没有关系。 “传闻是靠不住的,我们是讲证据的,中联储那么多股东银行,若是我个人,或北盟是大股东,那可能瞒的了么?” 李轩眼神无辜,一脸唏嘘,“我盖天鹅堡的砖,还是贷款买的呢,我巴不得中联储是我的呢,关键不是啊。北盟与中联储在粮食价格上的分歧,你们能不知道么?若中联储是北盟的,又分什么歧?那就是一群贪得无厌,全该发配去守长城的奸商,开的高利贷铺子,我们就是借高利贷的。” 臧洪满脸狐疑:“那为何不发配之?” 正文 第二八六章 外界对我的误会比较多 “把这**商全发配了,你借我钱呀?” 李轩嘻嘻一笑,冲臧洪竖了个大拇指,“不过我不反对你这么干,实际我是非常期待有人能这么干的。但是,我又不敢轻易透露我的真实想法。不然,让那帮奸商知道了,又是一场麻烦。单是不再借我们汉元,北盟就要玩完。” 冀州众既觉得很有道理,又有些诡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单从李轩的话中,似乎是只有道理的,所以才诡异。 “你们要不要发行汉元,是你们与中联储的事。我为你们,为中联储,都做不了主,爱莫能助。” 李轩掀起个遗憾的表情,双手一摊,“我们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方面,把原缴冀州的税赋,从五铢钱,布匹,折成粮食。今年秋赋时,应该就可以折一部分,一半,甚或全折成粮食了,要看你们需要折多少。放心吧,朋友的请求,我们能做到,就一定不让朋友失望。” 说着,又是诡异一笑,“但是,咱先提前说好,万一粮价跌了,你们可别又怨我。我从来不坑人,只是外界对我的误会比较多。” 冀州众闻声又崩溃了,不少人脸现抓狂之色。 让李轩一说,众人才想起来,幽州这两年开荒势头之猛,粮食随时暴库的意思,这要刚从暴跌的五铢,换成了连年上涨的粮食,结果粮食又暴跌,能怪人家么,没看人都先好心提醒了? 沮授等人一时看向李轩的眼神都有些闪缩,真是有些怵这家伙又在挖什么坑。 “仙帅。” 沮授发声,轻晃了下脑袋,把汉元,中联储,粮食的问题暂时先甩开,打算跟中联储接触接触再说,不愿再和李轩接触汉元的问题了,反说起了冀州使团赴幽的另一件事,军事问题,“南匈奴于夫罗部,时下与白波聚太行南麓,寇河东河内,望仙帅发黑山兵,与冀州共剿。” “应该的。” 李轩点头,“我再调一山地营由青徐入黎阳,防其西蹿兖州濮阳,与青兖徐黄巾合流。但我们只能助你们拦一拦,守下关隘,防其蔓延至太行山区,剿还是要靠你们,我们只是配合。” “多谢仙帅。” 沮授致谢,实际是走个互信的过场,青兖徐三州黄巾余孽,连带家属部众,不下百万,让黑山众与北盟驻太行的一个山地旅去剿,肯定不现实。 冀州军同样是以堵为主,也是防其从司隶的河东与河内二郡,北上寇乱冀州。 李轩知冀州军是怕在太行南麓,黑山区域的军事行动,引发误会,才特意打个招呼,很感谢沮授能为互信,特意提前说一声,配合下再多赞助个山地营,就是对这种态度的感谢。 于夫罗本就是幽州惹出来的,张纯造反,汉廷调令南匈奴平叛,其就领匈奴兵马,去幽州镇压张纯了。 只是与凉,幽,青等平叛兵马一出境,本地就造反的汉地一样。于夫罗一出并州北部的南匈奴辖区,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家里就反了,其父羌渠被杀,立了新单于。 于夫罗无家可归,汉廷又有点令不出洛阳,大将军何进都没兵,忽悠下匈奴帮忙平叛行,为于夫罗提供补给,是不可能的。 上谷乌丸都被公孙瓒打炸了,在朝并州逃,失去后方兵源与粮秣补给的于夫罗,又哪敢东进幽州,连乱套的并州都待不住了。 无家可归的于夫罗,从并州北流窜到并州南,与白波贼渐合流,一起合伙劫掠以养兵,顺并州南入寇司隶河东,河内,已化身为贼了。 河东郡,河内郡就是司隶了,南渡黄河孟津与小平津,就是洛阳了。董卓就是从屯驻的河东郡过津渡入的洛阳。虎牢守的也是河,黄河与洛水,伊水的河川交叉口,在小平津东面的下游。 历史上董卓放弃洛阳,西迁长安,就是因为西面雍凉有汉氐羌胡十余万叛军,河北面有黄巾余孽白波与南匈奴,关东群猴儿又在串联,要来洛阳伐他。董胖就不要洛阳了,扔给一群狗抢就是了。 迁都一年后,关东联军,才终于到达了洛阳东部外围的虎牢,大谷,广成一线。 乱世之中,官贼互换,分合聚散,太正常了,莫说于夫罗与白波合流,北方军都把黑山贼合并了。 论与黄巾白波余孽的合作,北盟比于夫罗还早呢…… …… 长安。 长安本为秦咸阳城外聚落,属“长安君”封邑,汉高祖击败项羽后,为南控汉中粮仓,卡住河套走廊,据渭水上游东威诸侯,才在关中长安君旧邑,建汉长安。 这是一座军城,刘邦遍封诸侯,唯一不封的就是汉中产粮地,长安聚关中置人,南扼汉中粮地,北接塞外牧马地,一旦东方有变,人马粮在手,沿渭水顺流而下,容易平叛。 长安的规划初衷,就决定了这是一个需要从外部输入粮马,要靠外面“养活”的首都,关中实际只有人,囤的是兵源。 长安就是个只有官与兵的炮楼,钱粮皆要外部输入。随着关中人口不断上升,外部粮秣输入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南面的汉中粮仓,巴蜀,慢慢已经养不活关中了。一方面要向西,深入河套,开辟第二粮仓,张骞出西域,直抵大月氏的蓝氏城,就是沿着河套走廊走的。 这就是参谋旅行,标定了大宛、乌孙、康居、奄蔡、大小月氏、安息、条枝,大夏等沿河套西域诸国的位置,人口,关系,特产等情况,这才有合纵连横的基础,才知道缺马该抢大宛,而不该抢大月氏,那是阿富汗。 汉第一次伐匈奴,实际是旨在从东方吸引匈奴重兵东移,东路的霍去病与西路的卫青,都是从东部幽州一线,从河北向西北侧击,长安一线一兵未动。 待匈奴机动兵力被调动至东方,两年后,真正的战略方向,沿河套向纵深突击的拓土之战,才真正打响。 包括霍去病等东路将领,一待将匈奴重兵吸引至幽并以北,火速返回西线,由长安出发,一部斜出西北居延,掩护西进兵团的北方侧翼,主力则迅猛西进,直插匈奴兵力空虚的河套。 汉军主力一战拿下陇西,锁住黄河“门”字大回环的左一竖,将黄河“门”字航段关闭,马不停蹄再下酒泉,军势不歇再下敦煌。 这才是真正的战略方向,东部作战就不是为了开疆,只是为了吸引匈奴机动兵力东移,开疆拓土的真正战略方向,就是“沿河套西进”五个字。 一等拿到河套,大汉即立即征发力役,疯狂修建阳关,玉门关,彻底锁住河西四郡,保卫胜利果实。 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千古美名,不过是“战略欺骗”而已,大汉伐匈奴,要的是陇西,河套,锁住的胜利果实就是凉州,并州。汉高祖当初被围的白登,就在后来的并州大同附近。 大汉可以对匈奴进行战略欺骗,调动匈奴,那是有文景的积极准备,有武帝与一班开拓进取的文臣武将,故而才有向河套纵深进行战略侦查的参谋旅行。 包括向匈奴纵深实施积极的战略侦查,苏武还被扣了,放了二十年羊,那只是一例罢了。 卫青,霍去病等远击匈奴,之所以有那么多匈奴向导,仆从军,都来源于战务准备阶段。之所以有那么多骑兵,军马,都是景帝偷偷养的。 可那是对敌纵深实施战略侦查,君臣积极进取的汉初,不是羌氐,乌丸,扶余,高句丽,鲜卑等酋长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东汉末。 汉初可以调动匈奴,时下的汉军就能被北盟调动,不过一个白波与于夫罗东出河东,河内的态势,洛阳周边的机动兵力,就被吸引到了东面。 另一部汉中央军,由张温率领,此时尚在扶风陈仓至天水郡渝中一带,与西凉叛军对峙,由于长期未能平叛,西凉叛军贼势反大,已寇入三辅,洛阳正要将其罢免。 而从扶风至长安,从长安至洛阳,一条狭长的走廊之上,没有机动兵力了。 只剩下守宫门的太监,守本乡的更卒,对家门口大摇大摆过境的兵马,都没有干涉之力。 一条动不了的死蛇,七寸一按,一条长蛇就完了,这个七寸就是长安。 而长安只要有粮,整个关中就到手了。 关中有十人,粮只够三人。谁能在关中取得一个立足点,有粮食,关中就是谁的。 “我等可据长安?” 高陵县境南,韩暹,胡才,杨奉等一干白波贼头目,望着正以羊皮筏南渡大河的两万白波军,眺望着渭水以南的葱绿,想象着长安的模样,犹自亢奋中略显不自信。 四月未夏,春水还寒,一个个充气羊皮筏上,头抹白汗巾的白波贼,还是手浆并用,奋力划筏。 临时渡口上到处是砍倒搬来的树木,正在挫制的麻绳,捆装中的木排。 河岸边绵延数里的帐篷正在被扎起,一个个拴马固珊的木桩正在被打下,草地上是白云般蠕动着的羊群。 正文 第二八七章 谁是我们的敌人 一群群的牛马驼,正被白波贼一小群一小群的牵赶入栏。 浑浊的泾水流淌至此,开始变得澄清,高陵以东就成了渭水,“泾渭分明”说的就是这里。 这里就是白波贼从并州西进,绕道北地郡绕,南渡渭水的渡河点。 他们的目标,是长安。 “不是长安,是整个关中。” 贾诩头戴瓜皮帽,一身绸缎员外袍,做北盟特色的商贾打扮,一手负后,一手打着把折扇,为自己轻轻扇风,看着河段中正渡河的一股股白波贼,笑容自信,“谁能在关中取得一个立足点,手里有粮食,关中就是谁的。” “是北盟的。” 韩暹不失时机谄笑一声。 胡才与韩暹不睦,却同样对贾诩一拱手:“吾等一定代北盟守好关中。” “守好长安,把旗打高点就行了。” 非但贾诩亲任军师,一干北方军将佐同以白波贼身份抵达长安外围,带队的就是田豫,对白波一干头目不假以辞色,态度严肃,“若要想把反贼的帽子摘了,换个官身,你们最好别由着性子来。身处四面包围之中,若还乱动,谁也救不了你们。” “田君所言极是。” 一旁的杨奉打圆场,更怵处死地而北归之路被断,尤是心惧,且对西方汉中央军一部心忧不已,“仅靠我等,东有洛阳十万禁军,西有讨凉十余万兵马,南有益州牧刘焉,即便下长安,亦恐难久安。” “百无一用是禁军,守宫的太监,又有何惧?河东河内有警,朝南渡夕至洛阳脚下,洛阳兵马又如何敢动?” 贾诩折扇顺渭水朝浑浊的泾水上游一指,“张温与凉州叛军对峙于渝中,董卓囤于扶风,固守陈仓且好。若闻长安失而东返,必被凉州叛军衔尾追杀。长安一失,其补给皆断,动则必死,只需东输粮秣予其部,他就更不会动。长安被包围,张温又如何不是?” “占关中不在战,看的就是粮在谁手。” 田豫鼓励众白波头目道,“坚持至今岁秋收,你等必高官可享,除招安外,别无他法。” 贾诩与田豫都没说实话,却说得都是实话,他们不是对白波有信心,而是对自家的判断有信心。 看着一个个做白波贼打扮,正在扎营牵赶牲畜的自家人马,信心就更足了。白波贼一被说动,只要一南渡渭水,生死就在北盟的掌握中了。 负责西进部队辎重与补给线的,就是以原黄巾俘虏整编而来的北方军三个独立工兵大队,龚都、刘辟、黄邵、何仪,何曼等原黄巾头目,大多转任的也是工兵。 白波身后的并州西南山谷,还尾随着一支山地部队,第一“太行”山地旅,其部郭大贤,青牛角,李大目,左髭丈八,于毒等头目,同样出身黄巾。 这一支北方军的外围部队,是以“剿白波”的名义,尾随在白波身后的。 洛阳以东,北方军另一只山地部队,泰山山地营,新募部队东去青州东莱驻扎,在崂山训练的同时。老营则由吴敦率领,同样以围堵白波与南匈奴的名义,正向濮阳以西机动。 不是为了剿河内郡的白波,与南匈奴无家可归的于夫罗部,而是防止南方兵马的辎重,从濮阳西的黎阳地段通过。 于此同时,黑山军第二“黑山”山地旅,接防与白波相邻的太行西段与北麓,防止并州乱军蹿入太行。 而在并州以东,幽州的北方军常备军整编,新拓地盘通向并州的道路与兵站仓库,沿长城一线军堡群与物资仓库整合,最迟将于秋收前完成。 无论关中是否得手,最迟夏六月,对并州的军事进攻,就会开始。 由于动用的是常备军,而非农兵,故而不用等到秋收之后。 常备军打的就是青黄不接,顺便还能帮敌人把麦子收了 幽州一地不显,不过地方实力派。可一旦并州被北盟吞并,有心人立马就会明白,这是一个“不安于地方”的势力。 未免白波行动延迟,错过锁住关中通道的时机,非但贾诩自告奋勇,亲赴长安临战,颜良,文丑等一批士校一年半,部队半年实习,就等实战好升官的士官学校一期学员,同样抵达了关中。 兵推破长安需十日,贾诩只给出了一天。 所以,只能北方军亲自动手。 贾诩并不担心长安,难打的是关隘,不是都城,京城。一旦兵临城下,洛阳,长安这样的都城,反而一鼓就下。 他担心的是军事之外的局势发展,故而与韩暹等白波头目,强调不要乱动的同时,又喂其吃起了定心丸:“我们在洛阳的人,会通过向天子太后缴钱,向外戚,向宦官,同时游说的方式,三管齐下,保证最迟今岁入秋前,你等必被招安。” 顿了顿,又显露了毒士本色,轻松道,“若芒种前招安不下,你等就可以通过帮关中收麦的形式,催催朝廷。提醒洛阳再不招安,百万饥民,星夜即至。” 韩暹,杨奉,胡才等人皆是神态舒了下的样子。 一群人造反闹了三年,卒还是卒,身无长物,衣不蔽体,还是窝棚茅屋。 但是,贼中的头目,与造反时比,已经完全不同了。 战利品先取,女子先用,精卒先挑,大房先住。 从开始与卒一样的啥也没有,变的麾下有兵,住的有屋,箱中有财了。 白波的头目,与黑山贼的头目一样,抢的痛快的时候就抢,乐做逍遥的军阀。 可一旦抢的痛苦,还要被别人抢,朝不保夕的惶恐一来,就又迫切的想招安了。 黄巾是势败了,原来打黄巾旗号的,都在各找出路。可反贼帽子哪是那么好摘的,朝廷士族皆难容,哪是想披个官身就有官袍送的?就是免罪都是奢求,只能接着做贼。 对大贤良师张角,张梁,张宝等有信仰的造反者来讲。造反初衷就是为了换天,招安是很难的,殉教反而轻松。 可对于一看黄巾势颓,马上就扔掉黄巾旗号,改成黑山旗,白波旗,各种义军旗的贼来讲,会不会降是明摆着的。 必降。 这号有奶便是娘的贼,就是北盟积极争取的对象,天下小人是一家,小人何必为难小人,抱团才对嘛。 北盟要取的并州,西有凉州叛军,北有南匈奴,东有乌丸,南有白波,中间有丁原,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首先要明确的问题。 幽州老窝未安之时,乌丸是敌,攘外必先安内。乌丸是唯一的敌人,其他四个都是好朋友,缺粮卖粮,缺弩卖弩,口头表扬,从不声讨,互惠互利,互不侵犯。 可安没了幽州乌丸,要取并州了,并州内的五股势力,若都是朋友,那还取个蛋啊。 又到了问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了。 首先,并州境内的乌丸贼是朋友,幽州老巢都没了,握刀的手臂与力量源泉的腰,都没了,只剩一把刀了。 李轩从不会把工具当敌人,对儒如此,对乌丸同样如此,只会把工具放进自己的工具箱中。 其次,白波是朋友,黄巾势弱就扔黄旗,这就不是天枰两端的砝码,而是游离砝码,墙头一棵草,风吹两边倒,只会站在大势与实力的一边。 同样的原因,南匈奴也是朋友,谁强就跟谁,谁弱就抢谁,会受伤害的只会是弱者,而不会是北方军,北盟只会成为南匈奴的主人。 非但无家可归的于夫罗,南南匈奴是北盟的朋友,把于夫罗他爹宰了的南匈奴,还是北盟的朋友。 南南匈奴于夫罗与南匈奴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北盟与于夫罗,与南匈奴都交朋友,既不为敌,也不会相互挑拨一个,斗另一个。 因为南匈奴本来就不是并州的主人,是内附的势力,从狼退化成了大汉的狗,于夫罗更是丧家之犬。大汉若是弱了,从狼退化成了羊,那狗就会化身为狼。 可北盟正身处的是上升阶段,不是退化阶段,是要养走狗,逮狡兔的阶段。所以,南匈奴不是北盟的敌人,用一条被大汉养了很长时间,习惯了听令的走狗,比新训一条,要省心方便。 乌丸,白波贼与南匈奴都是朋友,五者中剩下的就是并州境内的凉州叛军,与并州牧丁原了。 取并州,并州牧丁原就一定是敌人?不见得,赌场取赌客的钱,也没见把赌客当敌人。 这就是抢钱的贼,与坐庄的不同。 丁原不是北盟的敌人,已经失去了并州五分之四的领土,困守太原孤城的丁原,是北盟要拯救的大兵瑞恩,怎么是敌人呢。 那敌人就只能是雍凉叛军了,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与新反的扶风马腾,才是北方军的敌人。 以丁原为敌,无大义吞并州,享恶名不过得并州,再向西入雍凉,又要找借口。 一客不烦二主,李轩取并州的敌我归类,敌人就是凉州叛军。贾诩支持这一归类,但只限于取并州阶段时,并州单一局域空间内,只要凉州叛军这一个敌人。 但是在局域空间之外,在关中,贾诩认为,西方的大汉中央军,同样应该被歼灭。 而不是放任其滞留扶风,或东归洛阳。 正文 第二八八章 危机的呼吸 取长安,非但要拦包括董卓在内的凉州势力,防止其沿河套入洛,也要把洛阳以西的朝廷兵马,势力,全部清空。 否则,贾诩担心北盟即便控制了关中。到了要从并州,关中两路入雍凉,彻底拿下北盟的左翼时,关中一线的残留势力会生变。 李轩认同这一判断,但与贾诩对并州的局域与时间判定一样,仅局限于今年秋收前的关内局域。 一旦北盟今年完成秋收,并州方向战役目的达成,而白波的长安不失,那北盟主导关中的形势,就不可逆了。 哪怕是关中一路不动,只让白波钉在原地两年,三边一体化就可以实现,没有必要歼灭汉中央军西路军,将其留在陈仓与五丈原一线,是更好的选择。 而只要白波能坚持到今年秋收,无论是否被招安,关中被北盟掌控都会成为定局。能改变这一趋势的既不是洛阳,也不是滞留长安西的汉中央军西路军,而是长安南面的汉中。 确切的说,是汉中的粮食。 “粮食啊粮食。” 贾诩对李轩不趁机歼灭陈仓一线的西路军,谈不上是赞成或是反对,只是对杨奉指了指身后的牛羊群与一个个正立起来的野战粮囤,“这就是要送给张温,皇甫嵩,董卓的,我们会尽力用粮秣劝其别动。其若放弃陈仓一线,全军东返,北岸粮秣就是你们的了。” 说着一叹,“时下的关中,有多少粮就有多少兵,西去平叛的兵马,除两万将佐部曲私兵,三万北军外,余八万皆是征发的三辅郡县兵。其部若不听劝,非要东返,必覆没于此。” “关中这两年逃至山中的人越来越多,说是饥荒比我西河还要严重。” 胡才摇了摇头,一副不解的样子,“关中膏腴之地,长安八水绕城,怎会比我等夹谷瘠地还缺粮?” 西河是大郡,初属朔方刺史部,仅县就辖有三十六。即便东汉改隶并州,仍辖有十三县,汉置的南匈奴单于王庭,就在其一的美稷县。 河西半汉半胡,白波军的战力,在各路黄巾中属于顶尖。与十五万冀州总坛黄巾,就被卢植五万汉中央军围困广宗不同。 白波黄巾,非但能够在野战中,击溃兵力高于己的汉郡国兵,且能与凉州骑兵打的有声有色。 因为白波黄巾,是黄巾中唯一的骑兵黄巾,能打跨州级别的运动战,能与于夫罗的匈奴骑兵,配合作战,本身就在一个地域。 只不过与八州俱反的黄巾,造反原因一模一样,饿的厉害。 “关中是膏腴之地,繁华之所。” 贾诩点头,“可恰如居城中之民一样,粮皆靠外输,反是更缺粮。关中始终就是缺粮的,长安建都后,粮食就更缺了。” 论缺粮,任何地区没法与首都圈比。 三辅不是缺粮,是最缺粮的地方。 长安城南三门最西的门,就叫“西安门”,随着长安以西的河套一定,关中就成安定的腹地了。 西域的小麦被引种到了关中,大量水利设施被兴建,关中人口攀升速度越来越快,户达六十五万,人口二百五十万。 当然,这只是“账面数字”。 汉有地才有籍,这仅是有地的在册人口,不包含太监宫女,官籍吏籍兵籍,首都附近的军队,一概不计入户籍。关中大量的王侯部曲,豪族隐户,更是不计其中。 且“水利”是一个词,但不见得修水利就利。 关中的水利兴修,不是都江堰,不是并联的水网,只是挖河引单向水渠到自家,是一棵树伸出的无数斜杈。 这导致对水土的破坏极大,越是兴修水利,就越是旱涝频发,蝗灾四起。越是筑坝拦水,就越是拦不住,就越是要溃坝。 正如分封制与屯田制一样,一个百万人口的分封式动员,官府打仗要靠豪族私兵,百万众才能动员出五万兵。而一个屯田制的军阀,十万众就能动员出五万兵。 故而,人口百万的势力,不见得能打过十万人口的势力。 可那只是初期。 屯田式的征兵,初期过后就是动员成本一路上涨,屯田的兵会越来越困顿,活的不如乞丐。 渐渐地,从屯田的兵,变为还不如种田的民,变为军将的奴仆,困顿不堪,战力越来越差,甚至不如敢闯的流民。 水利建设是一样的,刚修时貌似很好,如狂砍森林取材一样,木料当然会一下多起来,可那只是初期而已。 关中享受了初期的利,时下就正在承受利中不断累积的弊。 当弊积的多了,天枰的另一端被压倒,那就是重力加速度式的崩。就到了改朝换代,灾荒四起,兵祸连结,人口骤降的时候了。 国家是如此,关中等一个个单一的地区,同样如此。都有自身的局域,局域外的外部,与整体,三个区域环境,相互制约。 通过改变外部环境,就能导致局域的崩塌,与北方军没碰过幽州边军,二十万边军不战而降,是一个道理。 因为幽州边军在失去引援塞外的可能,失去了南部物资人员通道后,就进入死亡螺旋了,靠自身是改不出来的,不向北盟输诚,饿都饿死自己。 时下的关中,就同样正在塌陷中,由于外部环境的改变,已经进入了下降的死亡螺旋。如无外部干预,靠自身根本改不出来,只会崩塌。 仅一个关中地区,人口就是幽并凉三州的总和,春秋战国时关中极少的旱涝与蝗灾,到了汉时就成家常便饭了,越来越频繁。 非但汉中粮养不活关中了,关东输入长安的粮秣,也支撑不住了。西汉末大乱之后,东汉建都洛阳,称“东都”,长安就只作为“西京”,祭祀与军城使用了。 可关中的人口还在。 长安建都的规划初衷,就决定了本地的粮食供应,本来就无法满足本地,需要汉中,关东等外部输入。 关东粮秣在东面的洛阳,就被截住了。洛阳一旦都缺粮了,东部输入关中的粮食,肯定就要断。 西面凉州又乱了十年,乱到凉州河套产粮区都饥馑了,西面的粮食来源又断了。再到刘焉入益州,借口汉中“五斗米教”作乱,粮食不再北输,关中就失去外部粮食来源了。 唯一还能向关**应些粮食的,只有长安与洛阳一条黄河北面的河西,河东,河内数郡。又要供应洛阳,又要西输长安,支撑不易。 关中已连续数年饥馑,待凉州群贼入寇三辅,那就只剩一个“三粮如何养十人”的问题了。 这就是下降死亡螺旋,就是一道“三粮如何养十人”的简单问题。 解开就没事,解不开就死。 不是十人中能活下三个,是能养活三人的粮田与十个人,在争抢粮食的兵祸,与兵祸必将导致的更大灾荒中,最终全部死亡。 关中豪族已经看到了这一天,正在疯狂兴修坞堡,不惜一切代价囤积粮食,与秋天囤积食物的老鼠兔子没有不同,就是为了熬过没有食物的冬天。 大户都是知道灾荒是躲不掉的,家里桐油封库的五年八年密封仓,就是为了灾荒准备的。 修堡囤粮的大户很坏,是因为还不够坏。 危机中的“守”,最多不过守住了。或是没守住,被危机破家。 坏人从守的那一刻起,就输了。 清平时放贷的利,赶得上饥荒时么?年景好时的良田,爱惜土地的农人又如何肯卖?兼并的最佳时机,恰恰是饥荒进行时。 换个题一样,饥荒就是经济危机,大多人惧怕经济危机,可经济危机就是资本主义的呼吸,与农耕社会的饥荒一样,躲不掉的。 与教科书的结论正相反,士族门阀最喜欢的就是饥荒,财团最喜欢的就是经济危机,这是赚取超额利润,实施大范围兼并的最佳良机。 没有危机,还要主动创造危机,干嘛要躲危机?干涉危机,将危机扩大化,还来不及。 干涉黄巾危机,才有了北盟的崛起,将乌丸危机扩大化,才有了北盟的幽州。 在黄巾危机的第一局,赢家只会产生自黄巾,北盟,公孙瓒与刘虞这四个创造了危机,主动干涉危机的势力。 其余郡县自守的官府,地方自守坞堡的豪强,范阳卢氏等大户,全是“平”“输”之下,等待被赢家支配的游离砝码。 第一局,黄巾败,赢家刘虞登刺史位,公孙瓒封侯,北盟崛起。输家黄巾,连带地方“守”的势力,全部被三者瓜分。 在张纯乌丸危机的第二局,所有选择了“守”的势力,无论是看似强大的二十万大汉边军,刺史刘虞,白马公孙,再到地方各自守堡的豪强,最终的结果,还是只有“平”,“输”两项。 这就是为何北盟在第二局的危机后,一举攫取了幽州主导权。 因为在第二局中,只有北方联盟与乌丸,在主动创造危机,加大危机,干涉危机。其余势力,皆选择了“守”,沦为了游离砝码。 于是,很正常的,待危机结束,幽州就成了北方联盟的幽州。 并州,辰韩,黑山贼,泰山贼,白波贼,胶州半岛,热河,辽阳,北盟正在创造与干涉的危机,从来就不止幽州一隅。 关中的人口对关中是危机,随时溃堤。但是只要挖道渠,将水向北引向并州,向西引向河套,就能将无尽的荒野,滋润成留着奶与蜜的土地。 当关中深处粮食危机大爆发的前夜,正义又怎能缺席呢? …… 正文 第二八九章 士人 右扶风,郿,法氏坞。 “玄德先生。” 正室之中,一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襟危坐,卢道跪在地板,双手摁地行跪拜大礼参见。 堂中老人八十有八了,名法真,字高卿,儒中研修谶纬之学的处士,终生不出仕,故称“逸民”。 论名士,这位就是,同时代的名士都被法真熬死了,就是天下名士卢植的儿子,见了高出两辈的老名士,还得大礼参拜。 卢道,卢子叙,是卢植“禀道毓德”的二子,大兄已折,其前年一场大病,差点随去,三弟是老父老来得子,年仅四岁。卢植子嗣艰难,预备生四个儿子的名额,八成是用不完了。 可卢植在范阳卢氏的名额还在,士族出来的卢道,自然要到北盟外交部门报道,作为外交家,专一与士族门阀,土豪劣绅打交道。 北盟还邀请过袁绍担任外交部长,邀请过曹操担任最高法院院长,只是庙小,俩奸臣正忙着帮何进诛宦官呢,看不上,倒也回函真诚感谢了北方联盟的邀请。 这就是实力与名声的好处,收到信起码会认真回信。 北盟就是这样有枣没枣的天南地北到处发邀请函,一来暴求贤若渴的名声,为邀请的对象与北盟自身扬名,炒作一下绯闻,双赢。 二来,《大汉邸报》刚创刊,版面需要填,把拍马屁的邀请函一撒,回信一收到,版面满。 约稿都省了,原信由于是公函回件,还可以填充档案馆与未来的博物馆。 一封热情洋溢,把人夸到天上的当官邀请函。一封言辞切切,谦虚无比,文采斐然的婉谢拒官回信。一互动,一刊发,三赢,连《大汉邸报》都一朝名满天下,直接就在洛阳刊印发行了。 创刊号第一版,就是介绍邮政系统,报刊发行方式,丝印印刷。 中国或许要有“五大发明”了,《大汉邸报》用的是印刷粮票与丝织品的丝印法,稿件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师,再由洛阳丝印坊,用丝印的方式,在当地印刷。 就跟船舷上刷字一样,拿个纸板,把要刷的字剪成窟窿,剪纸板朝船板上一贴,拿刷子沾白漆一刷,纸板一去,船舷上就出来字了。 比篆刻式的雕版印刷,活字印刷都要快捷,活字印刷不过就是一堆印章放一起,早发明出来八百年了,北盟就正在试验陶,锡,铅,铁板,铜板等各种材质的活字材质。 只不过由于雕刻,校对,排版过于繁琐,成本高昂,时间漫长。北盟的书籍印刷,私人印坊用的都是成本低廉的雕版,活字印刷暂时推广不动,持续摸索中。 而报纸这种时效性极高的印刷品,板雕活字雕都来不及,用的就是丝印,刷刷刷。 要等《大汉邸报》《读者》《故事会》《八卦小报》等时效性的读物印刷需求上来了,而不是只印不变的经,对快速印刷的需求,才会促生活字材质与校対技术的不断进步。 北盟就是在《大汉邸报》上,介绍了下雕版印刷,丝印术与活字印刷,科普了下经史子集,个人书籍,报纸怎么印合算,又展望了一下数码排版的光辉未来,强烈暗示了一下全天下有志于发财的人,赶紧开印坊吧。 《大汉邸报》上就有招募加盟商的广告,印坊制作,报亭发行,图书杂志报纸地区代理,欢迎联系。 尽管辉煌的文明中掺杂了一丝铜臭的味道,但瑕不掩瑜,北盟的强势文明印象,就随着这简简单单,薄薄的一张《大汉邸报》,冲击波一样哄传天下,一时洛阳纸贵,发生了抄报纸现象。 加上许劭的“月旦评”,详细的对北盟为何要邀请袁绍就任外交部长的原因,评论了一下,溢美之词居多,惹的袁术破口大骂:“吾家一奴仆,也配姓袁?” 可不出所料,袁绍谦虚无比,同样充斥着对北盟与《大汉邸报》溢美之词的回信,就收到了。 一收到回信,新的一期《大汉邸报》,立刻全文刊发了袁本初的回信,先赞美了一番袁绍的谦虚谨慎,严肃活泼。之后,话锋一转,对袁绍展开了激烈的抨击,狗日的不识抬举。 正对北盟勾连袁本初,疑神疑鬼的宦官,一下放心了,袁术平衡了,袁绍疯了,曹操紧张了。 因为新一期喷完袁本初,对曹孟德的最高法院院长邀请,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大汉邸报》上。 为什么要邀请曹操,担任北方联盟的最高法院院长呢? 总编许劭,就从曹操被举孝廉入洛,造五色大棒,干死顶头上司蹇硕他叔父蹇图说起。 赞其秉公执法,一看就是法家的骨头,又唯才是举用寒士,不畏上,不鄙下,掌司法再也合适不过。 不知西园军元帅,正与何进一伙处于火并边缘的蹇硕怎么看,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了曹孟德的事迹与名声,感佩其文采之斐然了。 因为曹阿瞒不敢不回信,还得回得慎重,滴水不漏的把事圆了,那唯心主义神学加旁征博引,再到辩证唯物主义的古今交相辉映,最后再来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曹操的文采,那已经到了不用堆砌辞藻,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境界了,古朴豪迈,歌以咏志,慷以当慨。 可没用,一收到曹操的回信,《大汉邸报》在狂赞了曹孟德一番之后,又是话锋一转,狗日的不识好歹…… 什么叫眼球经济?什么叫炒作?名士的相互吹捧算个屁,什么八俊八及八厨的,不过士人圈自娱自乐,圈外谁认识。 可这一赞一骂一互动,我滴个妈,报纸在洛阳都卖脱销了…… 袁绍与曹操时下就是无名之辈,可就是《大汉邸报》这么一报,与张飞包子一样,名声哄传天下。 袁本初与曹孟德有多爱《大汉邸报》,就有多想宰了许劭,可许劭早就考虑到了,连家人都全接到了幽州,就是让奸臣砍不到。 这就是为何身在关中,已八十八岁高龄的法真,见个后学卢道,都要沐浴更衣,正襟危坐,就是这年头的士人,太重名声了。 “子干有心了。” 法真身体不好,让子法衍代为谢礼,谢过卢道送来的一车书,特意从幽州带来的蜂蜜等滋补品,考校了两句卢道的功课,见答礼一毕,就让其子代为送客了。 卢道不是来找老名士的,就是借法氏坞聚会关中土豪,顺便拜会下主人。 关中士族同样是修堡的,多借江河临水修,故而名“坞”。 历史上董卓修的郿坞,就与法氏坞相邻,不远就是苏氏坞,就是苏武牧羊家的苏家,历史上把苏氏坞干灭的,就是同出扶风的马超。 法氏坞里也有狠人,法真的号叫“玄德先生”都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法真的孙子叫“法正”,玄德哥哥的第一谋主。 法少爷年方十二,正含苞待放。 只不过与来法氏坞聚会的扶风茂陵窦氏,京兆杜氏,韦氏等士族相比,法氏就不算什么了,单一个杜氏从秦到唐,从麒麟阁十一功臣的杜延年,到杜如晦,杜甫,杜牧,单宰相就出过十多个,州郡大员不计其数。 这就是为何北盟的外交官要卢道来干,因为连思密达的卢泰愚,卢武铉,都出自范阳卢氏,在范阳卢氏面前,不过八百年显赫的京兆杜氏,也就那回事。 这就是士族,绵延以千年计。 士族,是汉武帝与董仲舒,创造的一个族。 先秦是没有士族的,只有贵族与氏族,白起王翦的“姬”,李牧廉颇的“嬴”,那就是世袭的君卿大夫贵族。当时的士是依附卿的骑士阶层,与文无关,豫让,要离,荆轲,皆士。士之精神,与读不读书无关。 先秦没有士族这个族。 士族是从汉武帝独尊儒术后的读书人来的,非世袭,就是士农工商的民等最高级,读书做官的人。 汉察举制,二十万人举一孝廉,当官必须是“士人”,以读书当官为业的人。 士人说俗了,就是以当官为己任的一群书理传家的人,家中世代有子弟当官的就叫“士族”。 不能世代为官的氏族,就不是士族。士族与否,就看是否世代为官。 这帮人就是大汉的上流社会,世袭贵族以下,民以上。垄断了察举,举荐的渠道,你察我儿子,我举你儿子,庶民完全没当官的可能,官被士族垄断了。 历史上的曹操,刘备,孙坚,皆非士族出身,曹操一生就都在打击士族,阿瞒是个法家,文采斐然,但那是爱好文学,不是治经。唯才是举,不问出身,打破了士族的举荐垄断权。 为了打击士族,孔子后代孔融照诛,没公孙瓒极端,只用庶人,却也是要打破士族的舆论垄断,知识垄断,官位垄断。 可惜,被陈群坑了。 曹操活着的时候,无论说什么,陈群都是:“好好好,领导英明。” 就是照着领导的稿唱,出来什么字幕,就唱什么歌。 领导永远万岁,卡拉永远OK。 可领导真万岁了,立马就忽悠“九品中正制”。 正文 第二九零章 清谈 九品中正制,就是全面推翻曹操一生的“法治用庶”,重回士族说了算的人治,官由士族出。 甚至比东汉更狠,士族的特权更重,成家格世袭了,论品的。 于是,曹丕一被忽悠,一上九品中正制,汉就完了,因为九品中正制的士族天下,对士族来讲,比大汉更好。 西汉的刘邦,东汉的刘秀,皆非士族出身,刘秀那么宽容的皇帝,见结党的士人就杀,党锢之祸,不是灵帝搞的,是汉室传统。 外戚与宦官,本来就是制衡士族的,历史上外戚跟宦官同归于尽了,无人制衡的士族,一下就魏晋风流了,尽成门阀。 可士族天下,曹家也完了,因为士族不再需要非士族出身的曹家了。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造大汉的反,得先弄清大汉究竟是谁说了算,到底反的是谁,如何反。 不弄清这个问题,以为占个洛阳,有个天子,占据了几个州,就能得天下,那就会重蹈宦官,何进,董卓,曹操,袁绍,刘备,吕布的覆辙,西一榔头东一棒子的打成流窜犯。 历史上外戚,宦官,何进,董卓,曹操,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连白波贼都挟过天子以令诸侯。 可事实证明只有曹操挟得了,因为曹操之前被请入兖州,与请董卓进京如出一辙,已经差点被灭一次了,斗争策略不同了。 就是曹操提前暴露了要把士族干废的狼子野心,才被张邈,陈宫等群起而叛的。 不是因为曹操造大汉的反,要废天子,才被背叛,是因为曹操要废士族。 大汉就是外戚,宦官,士族三根支柱撑起来的,造反实际反的就是这三根柱子。黄巾是体制外造反,在通天塔外,要推塔内的三根柱,故而被三者共同反击。 可造反不是目的,赢才是目的,这就是北盟为何不在通天塔外造反,因为胜率低,连简雍都不会跟随,只会敌对。 北盟借的是陈群的损招,九品中正制一个名词不重要,它的核心说俗了,就是“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 这句话的背后,就是本地官本地士族做,士族当然感觉这简直妙毙了,这就是北盟为何有那么多的带路党。 因为一伙织席贩履之辈,居然妄图为士族打天下,这在各地士族看来,简直就是最好的护院与打手。 正如何进要请董卓进京,冀州要请袁绍来,兖州要请曹操,吕布来,徐州要请刘备来一样,各地士族都迫不及待的希望北方军开进来,担负起护院与打手的重托。 北盟就喜欢这样的重托,就喜欢为士族服务。 “士族粮仓的联合,恰是常平之仓啊。” 卢道被法衍送出来,没去侧厅,只顾与外间露苑中聊天的人招呼。 关中的窦氏,班氏,苏氏,杜氏等士族,来法氏坞的多是偏房子弟与管家一类。 若非窦武被诛,窦皇后被冷藏,窦氏瞬间颓了不少。原本像是窦氏这号累世外戚高门,连偏房子弟都不会派的。 正经的嫡房子弟,全是以士,以后学末进的同道身份,来与卢道等河北士人,交游,清谈,赴筵,会朋的,不谈商贾俗物。 这是士族同道间的交际,“风流”就是玄学清谈的意思。贡荐推举,品人参阀阅,面试一样,士人就通过彼此的交际,相互给出判断。 一旦需要,就是:“主公,我为你推荐某某某,此人左青龙,右白虎,腰间纹个米老鼠。” 举荐一成,就为“举主”,被举者则为门生。很多名士由于举荐人不行,不愿意当无名之辈的门生,不愿意入举荐人“那一派”,就宁可不应征。 北盟欲征一才,让贾诩去征,让田畴出面征,让许劭出面征,由于考虑到贾诩是凉州派系,田畴有幽州刺史背景,许劭是外来派,被征之人哪怕愿意出仕北盟,一旦征的人不对,也不会应征。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举主是谁,站队问题,非常严肃,一应举就有了“义”与“恩”,就有了“派系”烙印,很难擦的。 每一个人,都有特定的出身与所属的阶级。每一个势力下面,都有不同的利益集团。相互下黑砖与利益博弈,是免不了的。 荆州人才不输颍川,很多人认识小亮,推荐孔明,庞统。庞统也为刘备推荐了大量的荆州人才。 可与荆州士族联姻,与刘表都有姻亲关系的小亮,却似不认识荆州人才,没推荐过荆州人才予刘备。 反是刘备手下不少有缺点的人,都被火眼金睛的小亮发现了,劝杀刘封,上书废李严为民,彭兼被进言心大志高,不可重用,贬为奴。廖立被贬为民。临死将兵权交与杨仪,再折刘备部曲出身,一生忠心耿耿的魏延。 《出师表》不知真假,若是真,那却是孔明为阿斗荐才了,尽管推荐的都是自己的手下,可总算肯荐才了。 只是推荐的人吧,像是“性行淑均,晓畅军事”的向宠,出去剿匪,结果,被匪杀了…… 孔明既不会选材,又不会用才,更不容才,却能把自家人才全玩没了,让外部之才不敢投效。 本是最不适合当丞相之人,偏只有一鹤。 那等鹤立鸡群的孔明哥哥一挂,就没鹤了嘛。 论容人之量,莫说比刘备,曹操差八条街,荀彧为曹操推荐了大量颍川人才,庞统为刘备推荐了大量的荆州人才。 唯独诸葛,似不识才,连所谓的“诸葛四友”中的石韬,与推荐了诸葛亮的徐庶,反而孔明一来,转投曹操。 石韬,徐庶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是终生不再与孔明来往。 后来孔明北伐,听闻石韬,徐庶在曹魏不受重用,还悲叹:“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见用乎?” 蜀殊无士邪!何此一人独见用乎? 这样的人在哪国为相,人才就不敢投效哪国。事必躬亲,有其一人就够了,用不着第二个。 那刘备不该请诸葛出山,重用孔明么?当然不,小亮大才,焉能不拔于微末,区区弱点难掩其战略,内政之长,为何不重用? 这正是刘备比诸葛亮强的地方,用人用长不看短,有了庞统,法正等更好的谋主,依然重用诸葛。 恰如糜竺始终比诸葛地位更高一样,即便糜芳不救,降东吴,致关羽战死,刘备依然没有迁怒糜竺。义子刘封不救二叔,亦不杀,但小亮过来一拱手:“主公,该杀啊,封刚勇,阿斗小宝宝上位,如何制啊?” 于是,刘封,卒! 蜀中不是无大将,无贤才,是有才的全下岗了,鞠躬尽瘁站岗的只有一位完美的化身:“还有谁?有才?我才不信你没缺点。” 小亮是强于战略,善于内政,长于执政。军事谋略与战役指挥,远逊几千人打下整个四川,兵还越打越多的法正,庞统。 法少爷一夺刘璋之益州,定军山再计斩夏侯渊,大破曹洪、曹休、曹真、张郃、徐晃,郭淮等曹将,二夺汉中,干净利落。 这是刘备团伙极少数精彩绝伦的连续攻势战役,先把刘璋干灭,又把曹操一群悍将全打跑了,一举夺取汉中。 可惜,求贤若渴,会选材,会用才,能容才的刘备一去,蜀国人才凋零殆尽。 小亮式的鹤立鸡群,别说求贤若渴了,他能把自家搞的寂静岭一样,让外面人才都不敢来。 荀彧那号不嫉贤妒能,拉帮结派式达人更狠,举荐了郭嘉、戏志才、程昱、钟繇、陈群、荀攸、满宠、毛玠、刘晔、吕虔,杜袭等一大票人才,连司马懿都是荀彧举荐的:“还有谁?程昱有吃人肉的缺点?我才不信你没优点。” 荐才之多,让曹老板都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荀彧干掉。 曹丕的好友司马懿,就被曹操征辟过两次,第一个征的人不对,司马懿不应,待被荀彧举荐,就! 就荀氏之举,就是要入颍川派系。 荀彧就是葫芦娃他爸,一根藤上全是瓜,冠盖京华桃李满天下,宰相肚甫,王佐之才。 这是什么?这就是“士人清谈”,不按教科书的谈,旁人眼里再尊敬的完美人物,我给出我的判断。 袁绍家再显赫,郭嘉照样给出不同的判断:“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 郭嘉判断的再对,可北盟是“以我为主”的势力,有独立的思考,有不同的判断,照样邀请袁绍为外交部长。 人都是有长短板的,用人用长不看短。孔融适合教书,放在了打仗的地方,那不是孔融不行,是没放在合适的地方。 若有人判断袁本初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就跟着念,那就是连最起码的独立思考,独立判断都做不到。 这是分泌信号素的蚁后,还是接收信号素的蚂蚁,要征辟人为官的势力,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这就是士人,士族,各有性格,竞中有合,合中杀机隐伏。 正文 第二九一章 常平之仓,不可平长 就在此间法氏坞,就藏着无法无天的法少爷,从小就接受反动教育。 与从小就不学好的士人交际,还是卢道这号同样从小就不学好的人最契合,都是一肚子坏水的正人君子,彼此有共同语言。 “常平之仓,不可平长粮啊。” 朝中儒士从汉元帝起,就倡盐铁官,常平仓与民争利,皆可罢,法衍自是反常平仓的,“耿寿昌倡常平之仓时,是设于边郡一隅,故而奏效快。然,常平仓若通设大汉州郡,时愈长域愈广,粮产愈丰,朝廷平抑之款,就愈是相形见微,就越是靡费而无用。” 顿了顿,又道,“且官办之事,恰如盐铁官,肥外戚勋贵胥吏商贾而厉民,有名无实,年愈久积弊愈深,上下勾连,残民以肥己。明是善政,施久必为恶,恰子贡赎人,不义之财,收却是善。” “法司所言极是,中联储之仓,非是常平。” 苑中杜畿与安邦相携迎来,法衍被司徒府征过掾佐,任过廷尉左监,办过民事掌过刑狱,貌似儒雅,心实狠辣,把法少爷都教育的恩仇似侠,一身匪气,故杜畿称其法司。 杜畿年二十四,二十任京兆功曹,今已被举孝廉,郎官一年,即有望留任中府,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神采飞扬,“联储之库,实收实票,予农人免费储粮,免去农家受粮商盘剥,青黄不接之苦。粮丰不收储,粮再贱无票不出库,岂曰常平?” 杜氏等关中士族,不少加入了中联储阵营,粮储收卖,银联通兑,入的越深就越是妙处无穷,自然不愿与士人一向反对的常平仓联系上。 朝廷办的与民争利的官仓常平,与民间自设的为民免费仓联储,自然不能混为一谈,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可关中缺粮如此,联储恰如收柴之炉。” 旁边的安邦一副悲天怜人的模样,“耿刺史新败,傅太守战没,王逆围陈仓,距此不足二百里,叛军也饥,知周边粮秣尽集于各家联储仓,怕是会袭坞而来啊。” “联储安保太少,且要再募些才好。” 杜畿一副把中联储当自家铺子的狰狞之色,“再配以我各氏家兵,外联朝廷兵马,那王国,马腾,韩约,边允,俱是关陇,雍凉士族,难不成敢攻我坞堡不成?” 那意思,造反归造反,士族杀士族可就坏规矩了。 西凉看似野蛮,可李傕还有个李世民的后人呢,陇西李氏啊,那也是士族。 尽管大唐就是鲜卑南下的产物,连家家户户贴的门神尉迟恭,都是鲜卑人。可李世民都修家谱自认陇西李氏了,与秦一样,这就是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了。 由此就可以看出士族的影响,真正传承不绝的是士族。大唐皇帝想娶士族之女,博陵崔等都不嫁,就是这么傲娇。 士族造反不杀士族,坏规矩的就是把苏武他家的苏式坞铲了的马超,马上恶名昭彰,好好的一个关中扶风人,成了西凉马超。 曹操都一样,一杀边让,一暴露了与士族为敌的嘴脸,张邈,陈宫等俱反,立马赶曹贼出兖州。 时下士族造反不杀士族的规矩,还没坏。相反,凉州北宫伯玉,湟中李文侯等胡人造反,还绑架了士族韩约,边允等士族,立为大旗,借助士族的号召力打劫。 韩约,边允就是韩遂,边章,俩人也不是啥好鸟,黑锅一背,时刻就想换人背。上月刚一把凉州刺史耿鄙打崩,俘虏了马腾,韩遂,边章等人,立刻就要把锅让马腾背。 马腾无奈,这也不是个好鸟,立马又绑王国,把西凉造反大头目的缸,又让王国顶上了。 时下的雍凉造反军元帅就是王国,号“合众将军”,麾下一群乌合之众,羌人,氐人,汉人,汉胡各族俘虏与裹挟来的叛军,刚把陈仓围住。 士族与只会抢劫的北宫伯玉,李文侯不同,韩遂,边章,马腾这帮人,是有目的的打,与北盟为白波设计的关中洗罪之路一样:杀人放火,受招安! 反贼转正的官能有多大,与离首都和天子的距离成正比,首都打下来了,天子抓到了,反贼变天子都没问题,反动到底,就能迎来迟到的正义。 原来太祖不是贼,万岁! “韩遂等人遍撒金珠财帛,意求封赦,想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法衍拈须点头,对杜畿的判断是认可的,“然羌氐诸胡与关中乱军烽起,贼势燎原之下,又岂能求他人防火,自该武备家兵,以防池鱼之灾。” “此亦建功立业时呀,三辅京畿重地,戡小乱可拜大将军。” 作为中联储的创始股东之一,安邦越来越反动了,“前月荥阳不过乱民起,一平即车骑啊。” “定国定是字取错了。” 卢道,法衍,杜畿闻声皆笑,法衍更是打趣,“火中取栗之人何其多也,自起义军多有往效前车骑处,多兵败身死,有今车骑之运气者,未必有大将军之兄呀。” 前车骑是张温,讨伐凉州乱贼经年无功,反被寇入三辅。三月荥阳荥泽湖叛军起,大将军何进之弟何苗领兵过去剿灭,一下就封了个车骑将军。 荥阳汜水关又称“虎牢关”,就在洛阳东,贼离首都越近,受招安官越大。同样,剿的贼离首都越近,封赏的官也越大。 故而,凉州叛军寇入三辅,颇是不少士族子弟与乡间好汉,自组义军往效军前,希翼搏个功名前程的。 只是四百年下来,关中早已不是赳赳老秦了,反是文风倡兴,文教发达区,一腔浩然正气爆棚,忠义不缺,就是上去被凉州来的野蛮人杀得哭爹喊娘,不少受不了残肢断臂,野蛮人呼啸飞腾的场景,又窜回家了。 至离洛阳咫尺之遥的荥阳荥泽湖匪作乱,都各守各家,不轻易出门剿匪了,才有何苗过去,剿了千把湖匪乱民,就打了个车骑将军出来。 “安东主且多募些北地虎狼之士,联储仓关乎票号,不容有失。” 杜畿本是族中末枝旁系,就是忙活中联储粮仓粮站建设,各家粮仓整合,才交际渐广,日受族内重用,可不想联储仓出事,“特别是教授军阵之学的教官,务请贵盟多遣,好早日整训吾家客食仆佃。” “中联储与北盟只是生意,联储守卫皆是募来的伙计。” 安邦强调了下自家与北盟不是一家,才又笑呵呵的一拱手,“在下尽力就是。” 北方联盟非但在洛阳城内的少林大使馆有驻军,在关陇三辅的驻军更多。 粮食结转的护卫队,储备库与粮油站的守卫,守卫银行钱库,票号网点间的武装押运人员,皆是中联储花钱雇佣的幽,冀等北地游侠,烈马儿,山林队。 兼并黑山贼,裁撤黑山武装,精简幽州边军,笼络绿林从良,让土匪下山,都需要解决坏蛋下岗后的失业问题。 这部分边疆渣滓,劫道的马贼与隐藏在老林子里的土匪,其中就有以再培训的方式,一部分被武装警察部队吸收,一部分接受武警培训,作为公安部第三产业创收服务公司的安保雇员使用了。 就是一堆在北方联盟公共安全部注册的“正规镖局”,愿意向公安部交管理费的就正规,不交管理费的再正规也不正规。 愿意接受管理,就由武装警察部队负责培训,颁发合法的武装安保证,有偿提供包括护卫舰与弹道战术导弹在内的任何武器弹药。 之后,这批安保公司的安保人员,就被大户,商队,中联储,银行,票号等需要武装安保的人家与经营机构雇佣,解决了很大一部分土匪的再就业问题。 虽然培训劫匪守银行,培训黄巾余孽守大户家,这事比较搞。貌似分田让人安心种地,才是正道。 可北盟是反动势力,不需要那么多人务农。而是公安部需要创收,军工厂需要卖军械,北方军需要安置退伍兵,又有大批黑山贼,边军,绿林土匪要转业,武装安保是比较好的。 特别是北盟连修路都是招标,各建筑队对监督道路施工,生活物资,建筑物料看管与输送,都对临时性的安保人员有大量需求。 这些暴力服务公司,莫说与中联储,就是与北方联盟都是无关的,只是在联盟管理机构下注册,部分人员是北盟户籍。 安邦是为配合关中军事行动来的,却与中联储雇佣的安保队无关,只是道:“京库粮日罄,拢右平叛之军,又多次遣使希求联储助粮。” “安东家何意?”杜畿狐疑,大军过境胁大户助粮是惯例,不用大军主动,就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可三辅之地,发的是北军五校,京兆虎牙营与雍营之兵,关中士族,哪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必要?张温等人,不助粮,还敢抢不成? “杜君且莫会错了意。” 安邦一笑,摆手道,“我等人家,就是想助粮饷,又哪有代天子犒赏三军的资格,不怕满门抄斩么?” 正文 第二九二章 国债与地方债 “那是?”法衍也是一迷。 “我意思若乱军无粮,为祸地方,岂不是与雍凉叛军对联储仓威胁相当?” 安邦微笑道,“我意思若朝中愿担保,不若暂借其粮。由关中拢右在地粮仓就地出库,免去长转损耗。朝廷借款,冲抵幽冀应缴秋赋就是。由我等中联储与幽冀州郡自冲自抵就是。关拢缺额,由联储从外州运粮补齐就是。若不要粮,用钱补,也是一样。” “嘶,嗯?” 法衍从话中听出了蹊跷,不在补粮冲抵之妙,而在奇怪的“乱军无粮”。 张温,皇甫嵩,董卓是官军,如何变成乱军?那一定是大败亏输了。 可败了从陈仓退往五丈原,退往武功,美阳,退出扶风,退往京兆长安,真不成退往司隶洛阳就是,怎么会“无粮”?那一定是被围困了。 可被围困了如何送粮进去?那或不兵乱无粮,是无粮才导致兵乱,那或许不是兵败,而是粮道被断了? “王国等逆,欲断汉军粮道?”法衍狐疑。 安邦闻声大吃一惊,不知法衍怎会“猜中”,心惊却不心慌,只是多少有些佩服。毕竟再料中也于事无补,长安旦夕即下,张温等的粮道肯定是要断的了。 失去东方补给,用关陇在地豪族家的粮食,一来把西路军羁縻在原地,以免其东撞长安,导致自寻死路。 二来留西路军于拢右,作为与凉州叛军的缓冲,由拢右在地士族提供的粮秣养起来。 吃谁的粮,受谁的管。吃的就是中联储股东的粮,马家,王家的家族又在关陇搬不走。王国,马腾在外扛旗造反,不代表马家,王家,不能成为中联储股东。 三来中联储与北盟达成共识,开辟债券对冲市场,汉元世界化。 市场的前提是需求,是供应,是交易。对债券没有需求,没有供应,没有交易,是无法形成市场,无法做到债务与货币对冲的。 中联储就是要通过对汉廷“借粮”,取得“国债”,再将州郡地方的税赋,债券化,转为地方债。 国债与地方债的税赋核销,就是债券间对冲市场的前提,有需求,有供应,有交易。 北盟与中联储的第一阶段,就是要联手办一家“债券银行”,通过对朝廷,与各州郡“借粮借款”“相互冲抵”的方式,将赋税债务化,债券化,创造“粮票”与“汉元”外,两个新的币种,“国债”与“地方债”。 当各州郡应缴朝廷的税赋,变成了国债与地方债核销,当这一对冲架构形成,那么州郡税赋缴纳的标的,栗谷,刍秣,布绢丝棉,五铢钱等,就变成了“债券”。 这就在财赋领域,形成了州郡版的“一条鞭法”,不作用于百姓赋税收缴,而是作用于地方与中央的税赋缴纳。 汉元附之“债”上,国债地方债得有计价物啊,用什么?向谁借钱,用谁的钱,只能用中联储用债务抵押出来的汉元。 如此,汉元将世界化,任何与中央形成税赋对冲的州郡,将对汉元自动开门。 由于税赋收缴,缴栗谷,刍秣,布绢丝棉,五铢钱等越来越没用,冲抵的都是“债”,那地方的税吏,慢慢就只能只收汉元。 各地官方的力量,将本能的帮助汉元,完成民间税赋收缴的一条鞭法,地方百姓只能把粮食刍秣,布绢丝棉,先换成汉元,再缴税赋,因为官府慢慢就不收实物了,只收汉元。 这将造成中联储的急剧膨胀与汉元投放量的持续暴涨。 这就是为何北盟要长安,因为金融最厌恶风险,借贷的最讨厌赖账的,就得在洛阳旁边建个炮楼,提醒朝廷:“敢不还钱,天就要变。” 这就是为何中联储要拉拢关陇士族,持续吸收扩大股东,因为吃独食的死全家,有好处全是带路党,税赋债券化,汉元通行天下,就是利国利民,与国无疆。 没好处?那无论朝中,还是各州郡县,妖魔化债券,封锁汉元,就能上升到“禁海”的高度。 与民争利,马勒戈壁,代表至圣先师喷死你! 大贤良师好办,刀枪就办了,至圣先师太牛逼,用枪一捅就是马蜂窝,讲道理北盟又说不过,只能政治,军事,经济,商业,外交多管齐下。 刀子,票子,金子,房子,女子,印把子,官帽子,根据不同的对象,配置不同的组合。 取关中,一分威,二分利,三分军,四分政。军事占比,实际并不大。 一个长安,相对关中就更小了,不过一城,北盟要的是关中,独下长安,单靠军事,守都是绝对守不住的。 长安与士官的作用一样,只是一根钉子,钉的是人心…… …… “小的们,把老爷家的旗打高了嘿。” 长安西北角,横门城垣堆碟,三洞人马如织。 这是长安最热闹的城门,从横门进城,就是长安唯一相邻的两个市场,东市,西市。 两市被内城城包裹,形如瓮城,城内外一切买卖只需市内交易,以防奸细,内应。 驼铃清脆中,奸细徐进骑在一峰厚唇蠕动的白驼上,抬手示意后队的内应,把族旗举高些。 亮出来的旗上是黑山纹伏波褐旗,上书“王”字,冒充的是王翦他家,王离留居并州晋阳的次子王威一支。 上百峰骆驼背上的箱笼麻袋上,都插着“王”氏小认旗,被一个个驼工下人牵引着,一溜溜彩旗飘飘。 实际王家没这么烧包,也组织不起跨州的武装商队,属于突击队自我发挥。 “你别没事老鬼叫,没贼都让你招来。” 驼前牵带着骆驼,做护卫队头目打扮,胡子拉碴的韩戈,一身土布薄袄,看了看门楼前的盘检,斜脸冲身后做贵公子打扮的徐进骂了句,“老实驼上待着。” “诶。” 徐进挤眉弄眼的冲韩戈点头,“三虎我就听你的。” “哎呀。” 韩戈脸一抽,呸的吐了口吐沫,低声骂,“你行行好,别你妈扯淡了啊,深入敌后,诈城呢,你严肃点。” “三爷”是雅号,第一波入燕歌虎山,毙虎而出的八大虎士,雄武,肖轲,韩戈,慕容扩,燕返,铁穆,单霸,伏斑,排行第三。 “你这个心理素质啊,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骆驼上的徐进,懒洋洋的抱着个膀子,“为什么你们需要我们的作战指导呢?就是野伏袭杀你们勉强合格,可人多的地方呀,你们一扎墩就露相了,得有我们来中和中和。我居中,你配合,明白嘛?” 徐家堡少堡主徐进,随吕布入燕歌,蹭了个士校的名额,与吕布习武,却未加入正在组建的“狼”骑士团。 他本就是北盟的注册民兵,预备役上士,百乐门在校内吸收人才,闻其在校挺能忽悠,就把他忽悠走了。 今年是北方军建军的第四个年头,军改大年,早期为诱惑乡民多拉人的“乡亭里”编制,正式从正规军番号中撤销,只在地方民兵与卫戍部队中,继续保留原有编制。 从去年开始,一批试验部队被陆续撤销,一批试验部队被正式成军,新的部队与新番号,纷纷被建立。 旧有编制重组的过程中,三年多来陆续定型,小批量生产装备的“一式”军被衣携具,军械与车辆,正在被“二式”打头的标准制式军备代替。 各部队编制重组,换装的同时,就在加紧演练新编制下的合成,熟悉最新武器装备。 一年半来,北方军未参与高烈度战争,对残余乌丸的清剿,都是由郡县兵,豪族私兵,仆从军进行,就是为了闭门演练。演习之频繁,规模之大,跨地域之广,还要高于对乌丸作战时期。 防冻油膏,车辆防冻的润滑油,冬季制式防寒被服,各型二式战车在冬季寒冷地域的使用情况,早在去岁冬就深入扶余国以北,进行了实战条件下的持续测试。 以友好军事援助,加顾问团的形式,为友好部落提供试验装备,鼓励其抢劫试试,随军观察员与技术员,各自收取数据,为装备后续型号的改进,提供数据支持。 徐进等人伪装入长安的驼队,就是由一支试验部队转型而来的新番号部队,与白波贼一起组成的。 与已军转警的攀城试验部队“飞虎营”一样,是独立编制部队。 一支隶属北方军军事情报局谍报二科的机动侦查部队,特别勤务团。 这支部队特别就特别在,没有任何特别。 与北方军穿着完全一样,除军内演习外,不准佩戴任何标示特勤团的饰物,肩章,对外只能称勤务兵。 若说与北方军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支部队不募兵,无新兵,成员只从两年以上老兵与军校毕业学员中的志愿者来。 且一旦加入这支部队,擦屎不准用纸。 刮掉的胡子要重新留起,发髻要重新盘上,勤洗澡的习惯要改回去,剪手脚指甲不准用指甲钳,野外要挖老什伍灶,一切暴露北方军特征的痕迹,都要尽量抹去。 正文 第二九三章 特别勤务团 之所以是“尽量”,是一旦特勤团与敌军接战,或士兵被击毙,俘获,特勤团的装备就会暴露出这支部队,肯定来自北方军。 由于对识图与野外单兵作战能力要求较高,望远镜,随身防水地图,纽扣式指南针,磷化消光匕首,防刺服,带瞄准镜的鹰弩,破片杀伤手雷等一般北方军部队,士官以上才零星配备的装备,特勤团都是最早列装的。 因为特勤团还担负了一定的武器测试职能,像是早期的重甲士,藤甲兵一样,特勤团承担着装备验证任务,未定型装备比较多。 这是支北方军内士兵隐约知道,却只会在士兵达到考核要求后,由军官面对面的告知,咱有一支部队,只要最好的,我当初被淘汰了,你有兴趣试试么? 全志愿申请,但申请者中的五分之四,最终被证明不合格,剩余的不到五分之一,最终成为了特勤团的终生成员。 一旦加入特勤团,终生不会再被调出这支部队,只会阵亡在这支部队,或从这支部队退役。 申请加入这支部队,会在定期的开营考核中,先迎来十五天的封闭适应期。主要做一些简单的野外地图判读训练,让来自不同部队的士兵与军校学员,尽量具备相同的基础水准。 一百个申请者,在十五天内的适应期内,就会有至少十人,尚未考核就被淘汰。 适应期后,一个为期十五天的单兵野外考核,正式开始,十五天的单人越野行军,其中一个科目考核,是背负100斤的行军携具,一天徒步行军130里。 要完成这一项,士兵要连续野外不停行军二十小时,还要考的过老天爷,因为即便发生暴雨与山洪,洪涝淹没了道路,考核标准是不变的。 一大半人,会在这十五天内被淘汰,只是部分没有被要求退出,可以继续跟随特勤团的考核,完成为期三个月的考核兼训练。 特别勤务团,全团只有八百人,其中六百以上是训练、后勤支援、辅助、医疗救护、作战支援、运输、掩护,侦察与情报分析员。 直接攻击部队,全团只有第一特别勤务分队,第二前敌侦查分队,第三敌后渗透分队,三个战术分队,不到二百人。 而组建“特别勤务图”的军费,还要超过刘备中乡整编而来的北方军第一“联盟”重装团。 “你们身上太白净,还得靠俺们中和中和哩。” 一旁蓬头丐面的白波军小头目,一手牵驼,一手伸在半敞的衣襟内,在颈下揉搓泥球,“跋涉千里,又是商队,哪来时间浆衣?一看你们干净的,就像奸细。” 徐晃一张方脸上满是不屑,他力气大,武艺好,装傻充愣又有一套,白波选锋诈城,就把他提拔进敢死队了。 可他与徐进早就认识,对自家数万兵马,居然要听一波藏头露尾的北方军来人,甚为不满。 特别是敢死队领头的还是徐家堡少堡主徐进,徐少爷卖弩有一套,骗了他们不少血汗钱,可骗城是要厮杀的,一看徐少爷带队,徐晃死了的心都有。 倒是韩戈带的一群人,让徐晃暗暗吃惊,一个个胡子拉碴,眼神始终恬静,行走坐卧沉默,似死气沉沉的疲惫,又由始至终的放松,平静中的懒散。 这已经不是悍卒了,没有绷着的劲儿,拳头始终就是收着的,不会对外界产生被动反应,不会因为被大将眼光扫到,就立马挺胸抬头,眼神焦点本能只有大将。 没有,这些人的眼神是涣散的,从始至终就是懒洋洋的。咋咋呼呼的是乱民,瞎亢奋的是新兵,会休息的是老兵。 而这些人则更像老兵油子,却没有油滑的味道,只是由里到外的沉静。 “你们味道不对。” 徐晃牵着驼,吧唧吧唧嘴,“就是脏衣亦无用,凡厮杀多了的,都能闻出不对来。” “你那是先入为主。” 驼上优哉游哉的徐进,倒是不以为意,拽了拽身上的绸丝锦袍,一脸轻松,“越装才越不对,像我打扮的这么醒目,大姑娘小媳妇都会把目光放在少爷身上,哪会注意你们这些奴仆?” “守城的巡检,又见过甚厮杀。” 韩戈老虎都毙杀过,看横门前乡更卒充的城卒,戴着方冠的小吏,与看弱鸡仿佛。 他倒是对徐晃说的衣新挺重视,扭头吩咐了句,“岳光,记下净衣的事,要赃。” “嗯。”身后懒洋洋的应了声。 徐晃侧头,见身后一人大大咧咧的掏出个手掌大的本子,拿炭笔划拉,眼神更是不屑。 哪家仆人随身装纸本,提笔就写的?有纸识字不说,用的还是炭笔,这是驼奴,还是百里奚啊。 徐晃没好气,却也懒得再提,他看出来了,这帮所谓的突击队,尽是骄兵悍将,个个目中无人,对他们白波那是骨子里瞧不起,更不把长安守军放在眼里。 事实与徐进,韩戈所料差不多,城门外巡检棚的吏卒,只是对“王氏”驼队的阵容妒羡,倒没什么看奸细的神色。 反而,还让插满了“王”旗的驼队,插了个队。 长安西扎着不少窝棚,都是傍城待救济的流民,饥荒战祸一起,祈活的小民本能就会向大府周边聚集。 凉州义军烽起,叛军入寇三辅,扶风逃难来的流民,在长安城外越聚越多。 这类毗城的流民窝棚区,有人登高一呼就容易炸,是造反隐患,京兆府设了舍粥的棚子,也有乡兵更卒守卫,流民是不许入城的。 等待入城的多是城郊民与小股商旅,依然在棚前等待,横城门曹却先笑容洋溢的迎上来,亲自与徐进问安,带驼队先检。 “敢问贵上?” 横城门曹实际并不知这个“王”是哪条河里的王八,只是对士族门阀根深蒂固的敬畏,一看这一溜行镖旗飘飘的驼队,一个趾高气扬端坐驼上的贵公子,就先心虚了三分。 这是哪家北地的大族? “前秦始皇帝,灭六国大将军王公讳翦。” 王氏始祖并非有名之人,徐进满嘴胡说八道,只挑市井咸闻的名人说事,扯了通几百年前的王翦,王贲,王离祖孙三代事迹,又不屑的来了个,“琅琊王氏,山阳王氏,祁县王氏,侍御史王允,皆吾太原王氏分支。” 实际徐进冒充的是晋阳王氏,可前有灭六国大将军王翦,今有刚跑路的名人王允,城门曹还是知道了此乃大士族无疑。 黄巾乱起那年,王允被拜豫州刺史,尚爽,孔融等名士,都是王允征辟的从事,随朱儁,皇甫嵩等一起剿过黄巾。 回洛后,王允干出一件名声大噪的事,拿出一封信,说是中常侍张让,是黄巾的洛阳内应。 天子刘宏惊了,张让等宦官懵了,遽尔勃然大怒。王允欲以“黄巾间谍”之名除宦官,可与窦武一样,不敌,反遭宦官间谍下狱,被士人求赦待审时,果断弃保跑路,隐姓埋名蹿出洛阳,不知去向…… 这天外飞仙刺向宦官集团的一剑,虽然没捅中,可还是让王允名声大噪,城门曹自然知晓。 且驼队内并无违禁品,一抽检,不过是寻常货物。 “盐,白面,食糖。” 看着一袋袋被抽查的货物,徐进笑眯眯的介绍商队的货物。 是生活品没错,可钾盐,白面与食糖混合在一起,就是炸弹。 肥皂等洗漱用品,加根鱼线,就是绊发雷。 特勤团的技战术科目,与北方军陆军部队,是不同的。 一队入长安的商旅,箱中只有木杆,滑捎。另一队入长安的商旅,只有皮筐,绞丝工艺品。 皮筐,工艺品一拆,皮筋,钢丝就是弩弦,木杆等弓弩,甲胄的不同部件,早已通过不同的商旅,带入长安。 韩戈等人要做的,就是进长安,把早已组装好的战争机器,开动起来,发动战争…… …… 正文 第二九四章 贵不可言 徐进等人从长安西北的横门,进入东市,西市的百乐门据点时。 长安南城正门,安门前,崔烈正与一班文士,京兆尹盖勋与扶风都尉刘勋等,正在迎接一支河间府来的皇家祭祀队。 长安城外,南边就是汉室宗庙与祭坛,明堂辟雍。汉室宗亲西来关中长安,多就是来祭祀。 这支从天子刘宏河间府老家来的队伍,就是来长安祭祀的。 博陵崔的始祖,大名士官迷崔烈,就是冀州名士,对河间府来人,自然要接一接。 崔烈生于涿郡,当时安平国属于冀州,故称冀州名士。 其曾拜三公司徒高位,买来的司徒,因其是大名士,故而天子与程夫人还为他打了个五折,只收了五百万。 后又有人买司徒,恰太尉空缺,改任太尉。同年曹嵩花亿钱买太尉,崔烈被免职…… 天子,太后与宦官,都认为崔烈够本了,做了两年三公,任司徒,太尉两职,不亏了。 一般卖的官,大司农,司徒,太尉等,潜规则都是只做一年,刷个高宦履历,以壮士族阀阅就行了,到期得主动求退,哪能一直做? 崔烈很郁闷,倒不是五折买来的三公履历亏了,花500万当了两年三公不错了,关键下岗得另外安排就业啊。 可能天子,太后,宦官皆嫌大名士太小气,没安排三公的新官,从位极人臣,直接让他下岗了,没发挥余热的地方。 此时,正站在父亲身侧,官却比崔烈大的虎贲中郎将崔钧,还因此被崔烈打了一顿。 因为崔烈问其子,我买官外面人是怎么说我的,崔钧就说“铜臭不可闻”,于是被崔烈杖击而蹿,是谓小罚受,大杖走。 京兆虎牙都尉就走了,即驻长安西城外建章宫的虎牙营,随接任张温的皇甫嵩,西去了陈仓。 汉除北军五校外,尚有囤营,三大营就是驻黎阳的黎阳营,驻京兆的虎牙营,驻扶风雍县的雍营,郡级皆称都尉,雍营将领刘勋,就是扶风都尉。 之所以为三大营,就是与幽州突骑一样,皆常备兵,职业兵。每营只有千兵,就极为凶悍,名动天下。 但是,年长日久,久不习战,早无汉初精锐。刘勋就是文官,与张温伐凉州叛军,结果一仗被打溃,退了下来。 虎贲中郎将崔钧同样是文官,字州平,就是诸葛四友中的崔州平,虎贲中郎将已经成为礼仪官了,带的是仪仗队。 来长安祭祀的仪仗队,仪仗更大,金瓜立锤,赤帷幕旌,仪员上千,三百骑兵分为两列,扈从着整整三十辆双马驾厢车,居中还有一钧驷马拉大凤辇。 这豪华的阵势,让待在长安的一众官员士绅,一得报就赶紧沐浴更衣,出城郊迎了。 可即便是做过三公的崔烈,欲打听下贵主人何人,一个阴阳怪气的太监,都爱答不理。 “贵上何许?”沐浴更衣,神清气爽的崔烈,上前与河间仪仗队的内侍问询。 “贵不可言。” 青年内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即便对当过司徒,太尉的前三公,都不假辞色,一脸倨傲。 崔烈气极了,眼前这死太监,比张让个老竖阉都倨傲,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天家乡下亲戚身边的阉奴,比洛阳宫里的常侍还横。 “你可知吾乃何人?” 小人难究,崔烈不愿与一个竖阉一般见识,重咳一声,凛然道,“老夫崔威考。” 吾乃冀州大名士,位列三公,你个小竖阉,还不快快纳头就拜。 “啥,你还催我要银票?” 内侍不满的一撇嘴,手中拂尘右肩上一搭,郁郁望天,“你看咱家像有钱的人嘛?” “小人。” 崔烈心里大骂,脸上抽抽着从深袖内掏出一见方玉璧,朝前一递,“烦内侍通传,安平烈,求见。” “哎呀,原来是崔太尉。” 内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玉璧,两手一回,玉璧就不见了,本是冷着的一张阴沉小脸,转瞬笑容灿烂,手捧心窝,“要说皇姨奶奶再贵,也贵不过当朝太尉不是,可陪着的人更贵,崔司徒要咱家,通传哪个呀?” “竖阉。” 崔烈心里又是一声叫骂,嘴唇哆嗦着从袖中又摸出一块金饼。 “这怎么好意思。” 内侍不待崔烈递,自个手一伸,麟趾金就到他手里了,边摩挲边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这金饼,纯,就是软乎,咱家的小心肝啊,都跟着软了,太后娘娘不让咱家对外声张,可威考是外人嘛,那是咱自己人哪。” “小竖阉。” 崔烈心下一宽的同时,又恨的咬牙切齿,一个小竖阉,敢直呼其字,装熟么? 心里恨不得把面前趾高气扬的竖阉剁了,脸上却是龇眉带笑,温润如昔,轻轻一拱手:“敢问内侍,宫是哪宫?” 内侍又是轻瞥的一撇嘴,一脸狗仗人势的傲气:“还能哪宫,永乐呀。” 崔烈闻声一懵,董太后居然敢出宫? “行了,我替你通传去。” 内侍拂尘一甩,不当回事的一转身,头也不回道,“见不见你,咱家可不敢跟你打包票。” “烦劳。”崔烈态度很好,也没打算打小报告,状告太后偷蹿出宫。 很幸运的,不多时内侍又出来了,召见崔烈。 崔烈很懂事,见内侍办了事,又是一斤重的金饼送上。 可一深入仪仗之中,刚被领到凤辇前,崔烈就懵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四个粗壮的仪卫,二人佩刀空手,余二人一人手持白绢与麻袋,一人持麻绳木棍,横着就冲崔烈过来了。 “这老头挺逗,问咱干什么的。” 一个嬉皮笑脸的仪卫,昂头冲凤辇上问了句,“要不要闷他一棍,装袋儿里?” “嘴堵上就行了。” 帷幕全遮的凤辇之中,竟发男声。 看着四个狰狞的仪卫朝自己横趟了过来,崔烈脑袋一片空白,遽尔惊骇欲绝,一抬手双手发颤的指点着面前阴笑的内侍:“你…你们是谁,要…要干什么?” “问我嘛?小人李肃,见过崔太尉。” 李肃阴笑着冲崔烈一拱手,“我白波义士上承天命,下安黎民,怎奈与朝廷有点误会。今借长安一用,明复同殿为臣,再向崔师请安。” “哎呀你们这帮泼贼…” 崔烈瞠目中一跺脚,刚要啸叫,从旁一掌伸过来,就把他下颚卸了,一防咋呼,二防咬自己舌头。 “这个送后面车上。” 东乡重甲士出身,一身横肉的史锤冲李肃一昂首,“去,叫下一个。” “好嘞。” 李肃神色雀跃,感觉今个骗长安这事,非成传奇不可,他上来就坑了个三公进麻袋,必定名留青史啊。 尽管,时下他的身份是白波,是反贼,可他才不怵。 他投的又不是白波贼,是北方联盟,以北盟人才之胜,他若不冒大险,焉得大功以为晋身之阶? 不就是反贼的底子黑一点嘛,一招安照样洗白白,就凭能把长安南门外的一群名士,军将,一勺全烩了,他就注定要彪炳千古。 哪怕名声不好,生不能五鼎食,死当五鼎煮。 李肃是吕布老乡,是被突然声名鹊起,被北盟花大钱租赁走的事刺激了,才拔腿就赴幽州,投靠北盟的。 他太了解吕布了,根本看不起有勇无谋的吕奉先,在他看来,吕布一匹夫都值重金相聘,那北盟简直就是“人傻,钱多,速来”的缺才之地呀。 想他李肃,允文允武,一投靠,岂不定被北盟视为肱股,高官厚禄得享? 北盟缺人才呀。 谁知道一赴燕歌,发现有点不对头,当官没想象的容易。 燕歌蹉跎近月,名声没有,名人不认识,唯一认识的名人是吕布,可令他崩溃的是吕布正在上学。 好不容易引荐了贾诩,李肃雀跃,毕竟贾诩本无名之辈,骤得高位,却不知其究竟立下过何等功勋,拿下过几座城池,治理过哪方善地。 在李肃看来,又一个名不副实的吕布而已,待吾展露大才,定让其纳头就拜。 一番畅谈,基本都是他在谈,然后,贾诩就建议他从事文艺工作,先锻炼锻炼。 李肃气晕了,甩袖而去,几经辗转,抄薄小吏不愿当,又无人请他当官,高不成低不就,又蹉跎了三个月。 没奈何,只好在卢植手下从事文艺工作,写标语,编舞画报,总算混上了一个文吏衔:少佐。 文艺部当时的重心就是铺设亭以上的公共小剧场,露天小舞台,并组织马戏团,歌舞伎,剧团巡回演出。 北方联盟是有艺伎的,从燕歌大剧院的奢华歌舞伎团体演出,到乡间晒谷场临时露天演出戏剧,歌舞,荤腥不忌,老少咸宜,雅俗共赏。 特别是在公共建筑,成为北盟联盟势力范围内的硬性标准配备建筑后,幽州各县就开始了一轮公共设施建筑狂潮。 与李肃相关的就是以“科学展览馆”,“公共图书馆”,“公共剧场”三者为核心的县一级“文化宫”建筑群,正在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各个县城中。 正文 第二九五章 诈城 文化宫内棋牌室,羽毛球馆,游泳馆,茶座冷饮室,图书阅览室,排练戏剧,音乐,舞蹈的排练厅,教孩子美术和书法的教室,林林总总汇集成了一个文化建筑群。 盟内这一硬性建设,建筑队欢呼雀跃,乡民都挺乐意,没事看戏谁不喜欢? 可看戏得有人演啊,别说老虎不够,耍猴儿的都当正经演出队巡回去了,还是填不满疯狂增长的剧院空白。 巨大的需求,带来了巨大的机遇,部落的大事,就是祀与戎,除了祭祀与打仗,没别的事叫大事了。 在北盟以外的州郡为官,不过也就税赋,刑狱,教化三件事。 可在北盟为官,就太不同了,设路牌帖标语粉刷画报,全是事。一个管修路的吏,手底下管的人比县令都多。一个管码头的小官,手底下能管几百艘船,数千扛活的苦力,流氓数以百计,州牧都没这么忙。 连垃圾处理都是大事,管一区垃圾的小吏,手底下都得管理数百辆的垃圾车,粪车。油水之足,只要不被逮住,一年就暴富。 李肃就被逮住了,他已经迷失在手下越来越多,要他安排演出的民间马戏团,演出队,求他办事的人,越来越多的官迷虚荣中了。 他感觉他就是官,已经对传统文官没兴趣了,他的新目标就是讨好上面,争取把手底下的马戏团,演出队,干进燕歌大剧院,用越来越出色的成绩,升上更高的文艺官。 只是他收的黑钱多了点,公共剧场邀请民间马戏团,歌舞团,戏班等演出团体来表演,是付公费的,凡是他负责安排的剧场,他全安排给给他送钱多的演出团体了。 然后,就有人来请了,请他去劳改营报道。 先在营里锻炼着,准备接受庭审。 质询都没有,直接就是庭审。 李肃吓尿了,他在北盟为吏一年了,对同僚被直接庭审的结果,已经比较了解了,审判结果会直通审判长关云长,一睁眼一勾,他就挂了。 他是虚脱着被拖进劳改营,浑浑噩噩中接受完审判的,由于黑材料太多,庭审法官基于对同僚的同情,提醒了他一句:“你还有没有什么家人要见的,如果离得不远,尽快叫来见一面吧。” “我要见贾文和。”李肃临死都没想到见爹娘最后一面,也对吕布那个棒槌能捞自己出去不抱希望。 他感觉能救他的只有贾诩,毕竟从事文艺工作,真不是他最初的愿望,他是被人带进沟里的。 然后,他就到了长安,以“畏罪潜逃”的名义,逃窜进了白波贼的地盘,助纣为孽,帮助白波贼伪装出了一支大型巡回演出队,骗走了长安。 北盟正在通缉他。 “都抓紧点了啊。” 一钧四匹健马拉的凤辇帷幕一掀,露出了一颗满脸横肉的脑袋,“东方烟尘一起,长安八门就会闭,咱就得进城躲避。这帮愣头鱼,就没时下好逮了。” 说着,又是对辇外左右一昂声,“都记好了,咱只控制安门一门,任何人不许随白波深入城中,包括战死者尸首在内,各部必须核清,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明白了么?” “明白。” 左右颜良文丑等潜入长安外围的北方军将佐,无不应是。 北方军直接参与夺门,就是为了不闻鼓而下长安,骗城不成,就会强攻南门,三十辆车中装的就是钢制折叠云梯,勾挠抛索。 骗归骗,强攻归强攻,但夺门只会夺一次,一旦渡河的白波至长安东,蒙辛部必须立即向北撤退,渡过渭河北返。 即便蒙辛部夺取长安南门失败,特勤团第二战术分队,韩戈负责的长安西北横门,还有一次机会。 若两个方向都失败,那就只有让白波硬攻长安了,北方军会全部北渡撤退。 南门的蒙辛部不会入长安,西北方向的特勤团被闷在城中的可能也极小。 特勤团的训练毕竟与一般步兵不同,更不是农兵,城门是关不住的。从内城上城垣,夺取一段城墙,绳索滑降就可出城,被抓到大量活口的可能不大。 北方军对白波最大的支援,实际是情报与情报遮蔽,包括泾水上游与渭水下游,海军一支特遣分队,以皮划艇,冲锋舟登船的方式,控制了渡河段航道上的一切行船。 泾渭二水南北沿岸,渭南至长安一线三十里纵深,特勤团第三敌后渗透分队,与从第一“近卫”骑兵团,第二“赤备”骑兵团抽调出来的六个侦查排,北二南四,负责战役区域的情报遮蔽。 侦查排漏掉的羽檄与机动目标,由伪装渗透就位的特勤团第三战术分队,负责补杀。 羽檄过二十里,会沿驿站换马,县役传递会沿大路,过水需津,渡河经桥,这些通讯传递节点,信使会经过的路径关口左近,就有特勤团的突击队待机,一旦发现可疑目标,就会清除。 这可以拦截掉八成以上的军情传递,特别是有火漆军印的直达军情与郡县官方信息,至于群众举报,那个是很容易漏掉的。 可一个小民莫说见一城之首,一军之将了,一个衙门班头能说上话就不错。 底层传递上来的信息,一是很难传递,二是在传递的过程中,大部分就已经丧失作用了,白波军会比信息更快的到达长安城下。 绕北地郡南下的白波军近四万,除一万于渭水北护卫补给线外,三万南渡扑击长安,缺兵少将的长安,城墙都站不满。即便强攻,最迟十日,长安必下。 而在这一过程中,西路军被凉州叛军围于陈仓,洛阳方向机动兵力已被孟津以北的河东,河内的白波贼,于夫罗部引走。 京兆长安,西方的右扶风,东面洛阳方向的左冯翊,能支援长安的豪族私兵,北盟的土豪劣绅,与中联储的股东,会将其大部摁在原地。 北方军内历次大小对抗演习中,特勤团六十二个任务目标,战术达成四十七个。实战与军内演习中,蒙辛作为北方军初创时期的元勋亭长,原指挥的中乡乐亭,所犯错误全军最少。 故而,长安夺门一击中的两个战术目标,分别交予特勤团的西北方渗透奇袭,与蒙辛部南城的诈城强攻。 实际上,长安东三门的守将,战后就应该被处决了。 长安以东的异常,换个有实战经验的将领,早就该警觉了。因为长安东面三门的入城人数,一定突然减少了许多,特别是十五里外过来的远脚客,没有了。 这就是情报遮蔽造成的结果,东面十五里外,发现大股白波正向长安而来的行人,在逃往长安东的过程中,就被前出遮蔽的白波探马,与北方军骑兵拦截了。 这就是为何贾诩有一日破长安的信心,因为内陆州城的守军,与年年遭劫的边郡坞堡相比,太业余。 换个幽州的胡子,土匪,光凭感觉,都会被长安东诡异的寂静,惊的寒毛炸起。 可寂静的却是长安,警声不闻。 但无论奇袭长安成功与否,北方军只会发动一次进攻,只在战争首日存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前,就会全部撤回渭水以北,归建南进支队。 南进支队总指挥是田豫,只是在南进部队集结过程中,利用先期到位部队,给予白波一定支持。 南进支队是为入侵并州的穿插支队,并不是为关中而来。参与了长安夺城方案制定,负责干涉后续关中局势走向的是贾诩。 不是军事干涉,而是在西凉叛军,大汉西路军,三辅在地士族,白波,洛阳之间,充当一个搅屎棍的角色。 大汉西路军中有不合的张温,周慎与董卓,有建议张温杀董卓的孙坚,有正欲替代张温的皇甫嵩,彼此有间隙。 西凉叛军中有羌人北宫伯玉,湟中胡人李文侯,有被绑来的韩遂,边章,马腾,王国,相互倾扎。 白波中有彼此不合的韩暹,杨奉与胡才,大头领郭太对自入关中包围圈极为顾虑,倒是对北盟要求其向河西,河东,河内三郡佯动很配合,积极派出李乐部,与于夫罗一起东进。 这也是一群内部各有诉求,心思不一的势力。 关陇在地豪族之间,就更是错综复杂了。 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再被白波拿下长安,那就更混乱了。要在如此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关中局势中,确保白波这根钉子能钉住,招安成功,军事已经退到了次要位置。 要确保关中目标达成,就得在局中有一个能及时判断,随时做出调整,充任搅屎棍的角色。 那根棍子就是北盟,中联储等可以撬动白波与关陇士族的斡旋力量,而这根棍子交到贾诩手里,较为合适。 即便是贾诩的身份,已经较为敏感了,已经带有了很深的北盟印记,但毕竟还能冒充一下使节性质的第三方人物。 即便被抓到活口了,北盟还能通缉贾诩,罪名:凉州来的卧底! 当然,北方联盟的使节与卧底,不止贾诩一个,要出使的地方,不仅是关中…… …… 正文 第二九六章 战略点 司隶,河内郡,汲县。 此地位于黄河以北的箕关与牧野之间,从黄河北的黎阳,邺城,濮阳小三角为出发地,渡过黄河的延津,就是荥阳虎牢,官渡一线。 北军南下中原,向来就有西横,东竖两个方向,这一线是西线渡河点,打的是渭水潼关,虎牢,延津一段。 渡河南下,就能切割洛阳以西,将关陇,河套,巴蜀全部隔离出中原争霸之外。 无关中河南不能以豫居,拿下这一段,河南地就到手了。 无汉中巴蜀不足以存险,巴蜀兵要北上,得从汉中钻山沟出来,出来就是渭南关中,还是被隔离在了潼关,函谷关以西,无法直接投入中原战场。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巴蜀粮饷兵力,无论是多是少,对天下决战的作用很小,就是一口井,待天下大致框定,一支偏师进去就收降了。 诸葛不断北伐,就是明白井中不动,最终会不败而败。 这里就是西线的十字路口,屏蔽关西,切割关东,向南就是一马平川的中部大平原。 关东则是一条竖线,没有可以阻止北方骑兵南下的地理防御位置,黄河下游是华东大平原,只有更南边的荆襄,才能建立战略防御点。 而若取荆襄,侧翼不能被干扰,这个侧翼就是胶州半岛,济南附近的屯兵区域。 若拿不到济南区域就直下荆襄,侧翼被拦腰一击,南下兵马就全完了。 历史上朱棣打济南,怎么打都打不下来,绝望中冒险直插荆襄,济南居然没动,伟大的军事冒险,获得了辉煌的成功。 黄河以南的中原,貌似很大,实际只有洛阳,济南,荆襄,三个战略支撑点。 拿下洛阳与济南,黄河与长江之间的区域,就全拿下了。拿下荆襄,南中国一鼓而下。 荆襄就是登陆场,一旦被北兵拿到长江以南的一个登陆场,南方就将失去一切军事地理支撑,除了顺江过巫峡,入涪陵,巴郡,西进川蜀,没有第二个防御点了。 黄河以北,同样有两个支撑点,掩护洛阳纵深的并州太原晋阳地,支撑华北长城防线,掩护华东大平原的幽州蓟地。万里长城是一条线,就是这两个点撑起来的。 长城一线一溜军堡城关的给养物资,兵员,都要从这两个战略支撑点中转。 这两个点一下,就拿下了北中国。 两点中任何一点,都是王霸之基。 天下是一幅拓扑图,大汉十三州百郡千县,战略支撑点不足十个,长安就是南下汉中,西进河套的战略点,没有这个点,北地兵马就进不了汉中,只能在夺取荆襄另一个战略点后,从荆襄方向顺江西入巴蜀。 军事意义上的取天下,取的就是这有限的几个点。 再富庶的州郡,再多的人口,一旦失去军事战略支撑点,就丧失了大动脉与纵深,一百万可以被分散动员的兵,在动员期内就会被五万兵的一个拳头打崩。 而若是这五万兵待在战略点不出击,被辐射的敌方为了防止这五万兵,就要用百万兵来卫戍,才能分散堵漏。 长城之所以被建立起来,百万汉地戍卒不是为了防胡骑百万,就是为了防五万,不知何时,何方,会从哪个鬼地界,突然挥过来的拳头。 这就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军事地理决定的,只能依山就势竖墙,广袤的草原,没有一个战略支撑点,只有幽州塞外的东北竖蚕状区域,山地丘陵密林,才具备一定的阻滞防御地势。 若可在幽州塞外东北,以碉堡群的方式钉住,则幽州东部长城一线的边军,就能被解放出来,用于东北战略点的建立。 多了这个塞外东北的战略点,草原诸胡若南下,东北兵团向西侧击,就能一刀插入其侧翼,草原诸胡就不敢空巢南下。就多这一个塞外东北的战略点,就能让整个草原,丧失战略南下的可能。 拿不下东北的战略点,草原诸胡绝对不敢突破长城一线,且整个北方的战略攻防重心,兵力与资源配置,都将随着这多出来的一个战略点,发生转移。 不用动草原诸胡一下,就能调动整个草原。 这就是战略支撑点,邪恶轴心的重要。 北方联盟初创时,没有占据广阳郡战略点蓟城的资格,如就潞城,那不过是蓟城一个拓扑点扩散出来的星状图中的一个支点。 如果在一个主动脉上的支点发展,就会发展成肿瘤,而不是拥有自我循环机能的王霸之基。 因为潞城本就是蓟城的支点,营养会被蓟城吸走,若节流就成肿瘤,自身是没有资格再展开星状图,建立卫星城,笼络附属势力的。 在无法武力夺取广阳郡与蓟城,又需要战略支撑点的情况下,那就只能新建燕歌,再造一颗心脏,用双子星取代一个战略点。 没有这个战略点,即便是打败了乌丸,隔离了长城一线,二十万幽州边军也不会向北盟输诚。 因为战术胜利,改变不了战略劣势,边军是向大势屈服的,屈从的是未来趋势,是不败而败,不是屈从一时的胜败。 如今的并州牧丁原,就已经不败而败了,从并州太原退回了司隶河内的屯兵地汲县,丧失了全部的战略支撑。 而失去了战略支撑点,大势就离他而去了。凉州叛军,南匈奴,白波,乌丸等势力,是绝对不会附庸在一个肿瘤之上的。 并州不过四十万在册人口,丁原能立住,就是因为占住了黄河以北的两个支撑点中的一个。 失去了太原这个点,那就是丧家之犬了。 丁原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战略性错误,移屯司隶河内,放弃了太原。 身为并州牧,屯兵并州外,那并州牧就成虚衔了,换个人是一样的。 与公孙瓒一样,既然战略上已不可挽回,那就到了和平谈判的时候了。 “丁公擎天定倾之柱,轻离治所,真是无官一身轻呀。” 溪河蜿蜒的岭下河田,溪两岸偃伏着苍翠葱茏的麦田。 青麦挂穗微垂,略泛着浅黄,零星的牛犊与三五成群的羊羔,就在毗邻小溪滩边地觅草。 牛只吃干草,羊羔却是河边草也吃的,牛羊分堆各觅各草,两相无扰。 暖风轻过,白绒草溪边摇曳,麦地秸穗晃动中惊起翩翩飞舞的花蝶,飘舞旋飞。招引好奇的牛犊与小羊羔,跌跌撞撞的朝麦地里走。 赶羊看牛的士卒,乡民,挥舞着鞭子,吆喝吓唬着把要祸害庄稼的牲口赶走。 麦地中隐伏着乡人,一个个脊梁或弯或直,时隐时伏,手里拿着除草的锄,为庄稼最后的长势,辛勤的除草,追肥。 丁原一身老汉土布褂子,腿上的裤腿扁着,怀里抱着个胖娃娃,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松软的地垄上走着,专挑不好走,湿软的土垄走。 丁原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只顾用毛绒绒的大脸,蹭怀里的胖娃娃,对身旁跟着的简雍,爱答不理的。 他穿的是草履,身旁烧包的简雍,一身锦绣,手打羽扇,脚上瞪着一双绣着丝线的步履,一脚深一脚浅,手里的鹅毛团扇,时不时正扇着呢就是一高一低,形象狼狈不已。 “士卒且苦,一垄地除草都需数人方可。” 丁原没理轻离治所的茬儿,而是神情略怅然,“莫说十亩地,燕歌开田百亩,也用不着六人吧。” “那得看开什么田,做什么农活了。” 见丁原缓步,简雍送了口气,扇子一扇,神态谦和,“桑田用的人就多些,果林用人就少些。种棉花人就少些,摘棉花用的人就多些。开荒播种用人少,收割,摘果,除草,却也是要大人手的,不比丁公用人少。” “可北盟之粮,却比我等辛苦打的多哦。” 丁原叹息,不知为何而叹,“并州民生凋敝,太行垄出表里,壶口浩浩,土沟贫瘠,喝酒论口,腌缸芥疙瘩都怕丢喽。我等去燕歌看过的人回来都哭,说是你们收割的地只收一茬,没人捡穗,粮食就白白扔在地里。果子烂树上不摘,说是人手不够。” 说着,又是一叹,“那么多流民跑去你们那里,你们还嫌人不够。并州几十万张嘴,我怎么养活都发愁。并州让给你们就是,我移屯河内,宪和却又来问我,为何轻离治所。” 丁原明知北盟在暗地里捣鬼,却一句没提并州南匈奴,凉州羌氐,乌丸,白波群贼四起的事。 他是个老粗不假,因为任吕布为主薄,郝萌等为计吏一事,在吕布等被北盟“租赁”走,,还引发过外界的一片狂嘲。 但是,他自认让吕布等武将任主薄,计吏,不是善妒,是怕麾下武将势大难治,这本就是刺史的分内事,他并没感到有什么错。 且并州贫瘠,粮食一半以上不能自给,除靠朝廷输秣外,粮饷全靠屯田,这是生死事。 屯田主***计粮秣,事关生死,怎么能算不重用呢? 正文 第二九七章 授人以柄 粮食一年打不够就要饿死人,任命个将军有啥用,打谁去,南匈奴?那帮胡贼比并州军还穷呢,抢劫打仗要能养活自家,又何必屯田? 丁原自认刚勇忠烈,并无诸侯之心,便是中间克扣幽凉“损耗”,那也是并州军实在太穷,没有来钱的办法了,只能逮着唯一过境的雁拔毛。 不成想,引发了幽州跟凉州的敌视,放了一群贼进来,幕僚言这是幽凉欲借贼手除他。 并州本就贫瘠,吕布等人又争相离他而去,地盘里又突然蹿进来一群贼,让丁原身心越发疲惫。 恰何进欲招外州军入洛,许其执金吾一职,愿其带兵上洛,入朝为官。 丁原自认对朝廷忠贞,乃大汉忠臣。凉州董卓可恶,却是官军。幽州北盟更不是东西,却也够不上奸贼,唯独竖阉宦官,祸乱朝纲,当杀。 于是,他就放弃太原,甚或放弃了并州牧,带并州军上洛。 谁知斜刺里冲出一波白波,与南匈奴于夫罗,先行寇入河内。逢洛阳有变,何进又朝令夕改,另他暂不渡河,且屯河内郡。 后来才知,是何皇后被宦官说动,让何进收回了让他带并州军上洛的成命。 这个朝令夕改,可把他坑苦了,太原建制已不在,全归地方大族了。南渡入洛又不得。 且一支北方军在青徐的山地营,从乌巢,延津渡河,停在了濮阳西的黎阳境内。 丁原暗忖,若他已遵何进之命南渡黄河,这支部队,恐怕就是截断自己北归并州之路的。 可他又不明白,他离开并州,岂不是遂了幽州的意,北盟的使节简雍,为何又戏谑他轻离州治呢?不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回返太原么? “幽并一家,并州缺粮好办,幽州秋粮一下,就先支援使州一批。” 简雍晃着鹅毛团扇,神态轻松,“前提,建阳公得回去,回驻太原,哪怕不回太原,不回并州,不可屯司隶。” 丁原脸上怒容一闪:“吾亦不想驻河内,正要向大将军请令,回夺长安。” 怀里正拽丁原胡子的胖娃娃,感受到了胡子兄的怒意,小脸一呆,立刻就把胡子松了。 “丁公欲三辅生灵涂炭?” 简雍反问,北方军追着白波贼从并州南过境,即便丁原早前没反应过来,待数万白波突然兵临长安城下,一日攻陷长安,估计也明白过来不对了。 被追杀中,还能一日破西京,这事要是没蹊跷,打死丁原都不信。 可简雍一点都不担心,反是劝丁原:“丁公一日在河内,大将军就有恃可倚,若真令丁公带兵上洛,诛杀宦官,丁公难道真要奉命么?” “为何不奉?” 丁原怒目一瞠,“中涓横行朝野,雌鸡化雄,卖官鬻爵,妄断朝纲,不该入洛尽诛之?” “对,丁公所言之竖阉,恶贯满盈,罪不可恕,是该杀。可该谁来杀?该丁公来杀么?丁公是朝廷命官,还是要替天行道啊?” 简雍毫不避让的双眼直视怒目圆睁的丁原,平静道,“竖阉不过天子近侍奴婢,洒扫倒溺之家奴,手无寸铁。大将军欲诛宦官,上可请天子令惩家奴,下可独断兵要之权,发将军府大兵诛之。怎可身在洛阳之内,却外檄八方之兵,凌犯京阙? 乱命一发,各方虎狼齐聚京师,各怀异心,谁人可制?大将军掌权柄而不用,却令符倒持,授人以柄?杀猪辈掌天下之兵,沐猴而冠,才致天下乱。除个竖阉而已,居然要向天下请兵?这是要诛宦官,还是要京师内战,祸乱天下?” “你…” 丁原瞠目,喘了两口粗气,方道,“我上洛讨逆,就是领的大将军令。奉的就是大将军令,诛杀宦官。” “放屁,哪来的大将军令,可有明发?” 简雍狂士本色一显,张嘴就是狂喷,“诛宦官?董太后卖官鬻爵至今已经十五年了,大将军怎么不诛?卖官鬻爵?何皇后若不是靠行贿宦官入的宫,怎么当上的皇后?皇子协生母,灵怀皇后,又是被谁用毒酒所杀?大将军怎么不诛自家妹妹啊?” 说着,冷嗤一声,“一老一小两个贼婆私斗,婆媳之争,本是家事。小贼妇的亲哥要请外人帮手,一起到家里对付老贼婆,本就痴愚不孝。我简宪和要弑母,请丁公来家帮手,你是该劝我不要丧心病狂啊,还是丧心病狂的真来我家,帮我杀我娘啊?诛宦官?帮我娘倒屎倒尿的一群奴婢,有啥好杀的?你到底帮的是谁啊?你又究竟要杀谁啊?” “何…” 丁原没想到简雍直呼皇太后,皇后之名,大将军的皇后妹妹都成贼婆了。 “丁公,你若要带兵上洛,我等不拦。” 简雍认真道,“我等只是不想洛阳血流成河,不想丁公身死族灭,君若非蹚一群外戚内斗的浑水,那就尽请南渡。我等保证不了洛阳之事,只敢保证丁公此去,绝无生还黄河北的可能。 恰如丁公所言,并州确实是北盟所图,可就跟宦官该杀一样,该归该,图归图,吾等图的是一起发展,三边共荣,幽并一家,不是图丁公的并州牧。伯安公牧幽州,尚稳若泰山。丁公嫉恶如仇,勇猛善战,忠正贤良,坐镇边州,正是吾等所愿,又怎会不尊不敬?丁公又怎能轻离治所,南受乱命?” 丁原气乐了,背地里下黑手的人,一脸正气的跟他瞎扯淡,一副对他钦佩不已的仰慕者神色。 若不是明知就是北盟在背地里坑他,他都差点信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 简雍见丁原的脸色发黑,倒是不脸红,反而扇着鹅毛扇,得意洋洋,“吾等与公孙伯珪早先亦不睦,可那只是缺乏了解的曾经,不是亲如一家的如今。我们终究是活在今天,会迎来明天的,昨天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白马公孙,堂堂都亭侯竟委身一群白身。”丁原又是鄙夷,又是神色复杂。 “玄德可是议郎。”简雍伸手比划个六,提醒道,“六百石俸禄呢,也不全是白身。” “是不少。” 丁原点头,不知是随意,还是在意的问,“吾麾下一主薄三年,且值钢刀盾三千副,镔铁枪头一千箱,硬弩八百张,酒布千车。吾一主薄且值千军之资,我又值多少?” “吕布一竖子,名不副实,吾等租亏了,正说若三年期满,就还与丁公呢,省的白费粮食。布一主薄,怎可与丁公一州刺史相比?” 简雍冲丁原眨了眨眼,“公孙愿与我北盟搭伙,原麾下幽州突骑与白马义从,就一分为二。一部分幽州突骑与白马义从,将被整编为北方军骑兵第三‘幽州突骑’骑兵团,军械,粮饷,军需,一概由北盟负担,隶属北方军常备军,三千正规军编制,骑兵团团长却是公孙,仿苏双,张世平例。 另一部幽州突骑,白马义从与原公孙麾下步卒,将编成‘白马义从’骑兵旅,仿黑山例,五千编制。只要不私自增编,就暂以易县与易水海关关税截留以养兵。 公孙担任了盟内的骑兵学校校长一职,并领有马业委员会。我们同样希望邀请丁公,在联盟中兼任一联盟官员职务。 并州两谷相夹,山西土地贫瘠,种田怕是力倍功半,且破坏水土,影响下游。不若就近收取口外羊毛,皮革,种牧草,发展毛纺与畜牧。 且并州土地贫瘠那是针对种粮而言,山西多煤,我们准备在并州大力发展煤炭采掘与交通,希望丁公能够多加指导。” “这么说。” 丁原没理联盟官员与挖煤的茬儿,只是对军事关心,眉头大皱,“你等将公孙兵马裁撤到了八千?公孙原兵马不下六万吧?” “黄巾还不下百万呢,单一青兖徐,时下黄巾就不下百万。” 简雍嗤笑一声,“并州在册人口仅四十万,并州军连带雁门关一线边军,就不下八万。正像丁公所言,即便全军都在屯田种地,还是养不活自己。” “那是并州隐户多。”丁原皱眉,“若遇警,尚可征发南匈奴。” 南匈奴汉化三百年了,游牧都不是了,全是畜牧,比乌丸汉化的还深,与山戎一样,若非栖息地较为集中,早没影了。 并州北的南匈奴,最大的一部就是休屠王太子金日磾部,金日磾对大汉忠心耿耿,本朝的金旋就是金日磾后裔,南匈奴于夫罗与弟弟呼厨泉,效忠的都是大汉。 历史上卑鄙的魏晋篡汉之后,于夫罗的孙子刘渊,自称汉王,还把晋灭了,为大汉报仇雪恨。 南匈奴自内附大汉之后,终东西两汉,比汉人对大汉都忠诚,始终没有造反叛汉。 包括何进,丁原在内,都是把南匈奴当汉军的,简雍同样如此,但并不认为汉军不会骚乱:“南匈奴时下自家都打成一团了,征发的于夫罗部,不就在河东转悠,回不去了?南匈奴为何乱,就是并州兵全在种地,没空管他们啊。” 正文 第二九八章 我们找回了并州 “并州与边军的隐户是有,未计入户籍的胡人也不少。” 简雍摇头,“并州一个边州,八万兵不多,可占注册人口的比例太高了。毕竟征发是从注册户籍中来,又不是征发的隐户。” 丁原默然。 “主要是边军太多,屯田亦兵亦隐户的太多。” 简雍道,“幽并连在一起,我等就可在太原与燕歌的中部,幽州西部的上谷郡,代郡长城段,开个口子出去,在塞外设一新郡,造一突出部,主动出击,反而比守一条线用兵少。 若丁公愿与我等合伙,仍治太原就是,我等打算在太原南部晋阳县,另建一座新城,晋阳。与幽州蓟城与燕歌一样,丁公治丁公的官方郡县,我等治我等的民市民里,相互促进,共同提高。 仿幽州例,凡我等创造的税赋,按比例不瞒报,依例上缴并州刺史部。且丁公若愿合军,则仿公孙例,可有一联盟常备军团番号,正规军编制,军饷粮秣等一体由联盟负担,隶属北方军指挥,但军团长可由丁公,或丁公指定人担任。 但是,我等并非是针对丁公个人,而是尊重朝廷任命。只要丁公一日是并州刺史,就一日享有并州刺史在联盟中具备的权利。一旦丁公卸任并州牧,则权利归属朝廷新指派的州牧。 据闻,丁公南出并州,朝中有意让董卓担任并州牧,若丁公不愿与吾等合作,联盟时下开给丁公的条件,就将被董公享有。 我们并不是非丁公不可,只是基于长久以来的愉快合作,希望继续与丁公加强合作。实际上无论谁是今日的并州牧,对明日的北方联盟来讲,都是一样的。 北方军即将进入并州境内剿匪,争取在年内帮助并州平定境内的匪乱。我们只是想在进去之前,得到并州牧的公开邀请。” 丁原拧眉沉吟少许,方问:“我若阻呢?” “邀请我们的是朋友。” 简雍无所谓的一笑,“丁公非要为敌,我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丁原的眉毛拧的更深了,话里却退了一步:“我若不邀呢?” “我们失踪了几个士兵。” 简雍无所谓的一耸肩,“尚未找到,我们得找找。” “我明白了。” 丁原颓然的一点头,“你们找到了并州。” “不。” 简雍一摇头,“我们找回了并州。” …… 幽州代郡上谷两郡交界,派遣军校尉,护乌丸校尉区,马城。 西汉高价从口外买马,引发马城之围的地方。 马城至东北的宁县,广宁三角“门”字区,“门”就是燕赵长城段。 塞内门字段的草丘原野之上,一场北方军实兵演习正在展开。 半演习半汇报演出性质,仿照元首邀请墨索里尼观看纳粹德军演习,北方军总参谋长李轩,同样热情的邀请了南匈奴,鲜卑与高句丽的大王莅临指导。 与德意同盟不同,时下的南匈奴,鲜卑与高句丽,正在一西,一北,一东,对幽州不断展开袭扰与寇略。 南匈奴须卜,呼延,铁弗三部寇代郡,鲜卑拓跋,独孤,宇文,乞伏四部破口北渔阳,上谷,右北平,对新设的承德自由市不断展开袭扰,多次侵入热河。 高句丽大王伯固遣元帅大加优居,发三万部民汇同五万富山贼,袭扰辽阳,残杀建筑队,拦截商旅,寇略辽西,辽东。 除高句丽是以兵团形式入侵外,南匈奴与鲜卑多是零散部落式袭扰,一股数百人马,数十股横跨千里,寻长城间隙入口,突入境内。 由于无辎重队,对后方补给依赖少,故而不用破城关,而长城的缺口处是极多的,小部队突入后,主要的交战对象就是长城以南的边军堡垒群,与郡国县乡在地守军。 幽州年年面临破袭式劫掠,司空寻常,边将出塞烧荒减丁,塞外小部落入口抢个劫,塞内外交流一向比较紧密。 只不过因塞内乌丸被灭,乌丸在塞外又有不少亲戚与熟人,逃窜的乌丸到塞外一鼓动,组织了不少还乡团回来,与幽州各路兵马叮叮咣咣打了一年半,还未消停。 除高句丽是“王令”外,南匈奴与鲜卑各部多是小部落下的小支部自发行为。 早先这都是刘虞的事,北盟攫取了幽州主导权后,才主动应付边寇劫掠的事件。加上北盟重数据,大小犯边袭扰一纳入统计,显得似骤增百倍不止。 实际与从小就跟南匈奴打着玩的吕布,跟羌氐没事就打的张绣一样,只是没纳入统计而已。 统计是为了规划交通,看哪入侵的人流容易堵塞,就修路,路尽头挖个坑。看哪些县城较受外宾欢迎,劳改指标就高一些,省的俘虏全私分了,缺人搬砖。 战争奴隶是存在的,信拜火教的羯人就是匈奴在中亚抓的色目奴隶,一个部落的小贵人想来抢幽州代郡,就会带上家里的奴隶。 有本事的捞一票走,没本事的一战败,当地土豪家里劳改营里,就会多几个白皮肤,绿眼睛的搬砖奴隶。 地盘一广,人口一多,事就多了,凌汛洪涝,泥石流山体滑坡,今个蝗灾明个干旱,后天哪又爆发了瘟疫。民一灾就流,一流安定不住,就会祸害地方。 即便是已经安定住的乡民也不省心,没事偷偷摸摸弄个龙袍,自封天子,老婆封皇后,他三叔当个丞相,小舅子拜大将军,就在村儿里称帝了,被县公安局破获了不少。 反动分子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破事较多,反倒袭边较为正常。幽州本就是边州,对外交流一向紧密,徐进他爹一个土豪,都知道一富肯定招贼,大修碉堡。 北盟更是如此,一直就在闷头狂修碉堡,始终缺砖。外寇的督促,促生了建筑行业的繁荣,促进了弓弩箭矢等军火的销售,促进了内需,又锻炼了队伍。 所以,北盟并不把来抢劫的南匈奴,鲜卑,高句丽视为敌人,而是扩大内需的外部帮手,非但实战交流,就是军内演习,都热情洋溢的邀请朋友们来观看,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 参演的兵种,是汉军传统兵种,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人类军事史上首次运用机器参与战争的发明:战车。 演习预设,由一个战车团充任红方,攻势作战中,夺取由蓝方守卫的一座城市,两座犄角营寨。 参演兵力,红方为北方军第四“闪电”战车团,由三个战车营,一个机动步兵营,一个自走炮营,团直属一个勤务通讯连,一个修理连,一个运输连,一个重炮连,一个野战救护队组成。 一辆战车为一战斗班组,一班五人。六辆战车组成一个战车排,与一辆连直属指挥车,三个支援班组,三十一辆战车六个战车排,构成一战车连,连满编180人。 三个战车连,与三辆营直属武装侦察车组成的营指挥部,构成一战车营。一战车营下辖各型战车96辆,额定御马460匹,重挽马骡320匹,全营满编600人。 机动步兵营全部为骑马步兵:龙骑兵。由左右翼各一个机步连与一个营直属重装连,连营直属的参谋勤务人员,通讯,炊事班组,运输,侦察分队,共同构成,全营额定乘用,驮载马650匹,满编550人。 自走炮营由三个突击炮连,两个火箭炮连组成。拥有发射冷散弹的车载弩炮75辆,弩射爆爆破筒火箭车60辆,弹药车35辆。全营额定重挽马骡400匹,满编550人。 全团满编3250人,骡马3600匹,辖各式战车302辆,各式弩炮155门,十六轮组合攻城重炮三门。 实际参演兵力不满编,全团官兵2632人。 红方就是一支两千多人的小部队,由于是实兵实弹,对手由田单的火牛阵,108个武装障碍,一座马城与两个大寨组成。 模拟的是面对三万兵力的守方,战车团攻势作战的效果,验证的是野战对攻杀伤力,与攻城效果。 如果战车团可以拦截住千头发疯的火牛,那就可以拦截住上万骑兵。 号炮声中,红旗摇动,旷野上铜号声嘹亮。 得到演习开始命令,第四战车团团长,原鹿鸣亭亭长尉离,自行开始了表演。 是的,表演,为了演好,没有千军万马呼啸向前,而是从班组配合,排级协成,一点点的合成,一层层的推进。 “这只有两千多兵?” 参演部队就位之时,放眼过去一整片地域都被遮蔽,骑马观看演习的各方使节,从马上的视角看过去,猛一看似整片地域都被大兵铺满。 四马拉的狰狞战车,三百余辆六六成群,三十辆成片,片片成阵。 阵与阵之间,双马拉的一辆辆八轮炮车,浑身覆甲的御手与铠甲铁裙遮身的大马后,弩炮车旁就坐着蹬轮上弦的炮手,竖盘摇动间,架子上的炮台缓缓转动。 一丛丛闪烁着金属色泽的弩箭,扇形转动,放眼过去,阳光下到处晶晶闪闪。 三百辆战车,上百门马拉弩炮车,三千余匹战马,入眼望去到处是浑身裹在铁甲中的御手与披甲战马。 正文 第二九九章 第四“闪电”战车团 人马俱只眼露于外,其余全身皆被甲胄覆盖。 这副诡异的场景,让观看演习的各方使节,都由衷的泛起一股邪恶的感觉来,望着铺满缓丘,层层叠叠,似充斥了整个天地的铁甲战马,一排排车弩。 即便是知道参演兵力满共只有两千多,可还让人不敢信,这是两千多兵能搞出来的阵势,那一副副铁甲,一台台狰狞的怪机器,一看就让人浑身冒凉气。 “试验部队,还未定型。” 问话的是南匈奴铁弗部的去卑,个头不大,正骑在一匹白马上,伸长了脖子朝场中正开进来的六辆战车张望,神情凝重,一脸紧张。 李轩难得穿上了军服,军服外还罩着无袖式斗篷风罩,骑在大黑背上,一边向远方眺望,眺望着纹丝不动,齐整列阵的待参演部队,一边谦虚的笑了起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塞内多丘陵密林,河流纵横,不利于战车冲突。一望无际的草原,才是战车施展的舞台。时下暂编一团试验,待有小成,再编列两团,扩编成一战车旅团,就可出塞试一下。若效果可以,再编列两旅,扩展成三万编制,拥有战车三千辆,炮千门的战车师团,应该有资格与塞外群雄,会猎于草原了。” 一旁的南匈奴铁弗部去卑,呼延部呼延庆,高句丽大王伯固使节然人,鲜卑拓跋部王子拓跋野等皆干笑,青徐冀并的士族来使,则面露矜持,掩不住兴奋之色。 李轩身后,从前线赶回来的曲典,古鲁,勃极烈,杨景等北方军海陆军将佐,公孙瓒手下的单经,小军阀公孙度,一年多来与塞外鲜卑,高句丽,富山贼作战中,展露了头角,等候授勋的原燕国义军阎柔等人,更是昂首挺胸,骄傲不已。 “北盟钱粮之足,盐铁之富,马甲之精,兵容之胜,塞外苦寒,实难及也。” 去卑看着一片片披甲战马的海洋,又妒又羡又怵又慕,语含三分巴结,“莫说一师之兵,就是此团出塞,诸部实难挡北方军雷霆一击。” “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而已,行不行还要试过方知。” 李轩难得谦虚了起来,眼光似有意似无意,瞄了瞄高句丽的使节然人,似笑非笑,“就像幽州东北大国,疆土十倍于兖州,豫州,英勇善战,吾等不及。奈何人口不多,仅十万户。我占个人多钱多的便宜,一个三万人的战车师团,就换他三万户烟消云散。我亦不求打胜仗,只求武装三个战车师团,把此大国全国人口兑光。就像象棋中的车马炮一样,我不求赢棋,我棋子多,就喜欢跟人兑子。” 此时的高句丽是大国,地盘很大,朝鲜半岛只是一块,更广袤的国土在塞外东北,北盟在辽西塞外辟辽阳自治郡,最受影响的就是高句丽。 高句丽袭扰辽阳的兵力正是“三万”,然人闻声被噎了一下,望着眼前一片战车的海洋,犹自傲然道:“小国寡民,不敢妄称大国,然北盟侵攻不休,公然结乌骨山吐谷浑部,乌苏部,白水等部设塞外辽阳,此为鄙国之土,不敢相让。” “吐谷浑是鲜卑部,乌苏是挹娄部民所建,白水更是靺鞨人。” 李轩轻笑,“帐非算我们头上也行,谁让都是我们的朋友呢。可高句丽有事不来谈事,却纵兵而来,这不是让土,这是要夺土呀。既知小国寡民,轻临大国不怕反受其咎?小民何须抢,你要我迁一百万汉人入高句丽就是,就给你们做奴隶,要么?” 然人又被噎了一下,高句丽本就组织松散,诸胡群聚,满共就十万户,一下涌入百万汉人流民还得了,那待汉军一至,全国喜迎解放? 然人之所以被高句丽大王伯固,遣使北盟,就是种种迹象表明,北方军入侵高句丽在即。 实际上北盟的目标非但不是高句丽,且渔阳以东,与高句丽接壤的辽西以北的辽阳郡,都已经没有北方军了。 北方军满共五个已经编成的常备团,除刘备的第一团外,两个常备步兵团,两个常备骑兵团,已经全部转移到了西线。 此时,除张世平的“近卫”骑兵第一团尚位于幽并边界,与南匈奴接壤的地带外,苏双的“赤备”骑兵第二团,关羽的“东方”重步兵团,张飞的“西方”重步兵团,三个常备军团,都已经不在幽州境内了。 除刘备的北方军第一“联盟”重装团外,其余尚在幽州境内的,都是北方军第四“闪电”战车团,“狼”骑兵团等尚在组建的部队,编制组建,合成演练,军械囤积,都未完成。 演习场中的南匈奴,鲜卑各部,高句丽等势力,只有南匈奴才是目标。 只是在塞外辽阳,幽州辽西,辽东一带与高句丽,富山贼的激战中,慕容赫连,赫哲,公孙度,阎柔等人的战果实在辉煌,仅用塞外各部胡骑,正在改编的边防军,塞内地方义军,就把三万高句丽部民,五万富山贼,击溃在了塞外辽阳周边。 公孙度打的尤其漂亮,趁高句丽军西击塞外辽阳自治郡,与赫连,赫哲激战时,带兵下玄菟,入辽东,沿途广募义军,得辽东柳毅起义兵呼应,从辽东向东攻入高句丽境内,直插高句丽王都:国内城。 同时,塞内原乌丸奴隶阎柔,鼓动林海雪原躲藏的乌丸立功洗罪,受招安,集各族义军三千,配合北盟辽西,辽东一带豪族,合兵攻伐侵入两郡的高句丽军,大败富山贼,斩杀愈万,降两万。 高句丽老窝被掏,腹部受袭,侵入辽西,辽东的友军富山贼又被阎柔击灭,大加优居退兵,又被吐谷浑赫连与乌苏部赫哲追杀,兵势大崩,溃于白头山一带。 高句丽大王伯固深恐幽州趁机发兵,一方面集结国内兵马,一方面遣“丞相”然人携礼出使北盟,共商和平。 北盟的敌人不是高句丽,很热情的接待了然人一行,留其燕歌小住,没事一起出来打打猎,看看演习。不是对战败者的态度,就是朋友相处。 对真正要笼络的目标南匈奴,那就更热情了,连高句丽送来的礼物,都转送给了南匈奴各部的贵人,使节,积极调停南匈奴内战。 “去卑啊。” 李轩笑着叫过身后一骑,对去卑道,“你做叔叔的,部内有矛盾,不至于不认侄子吧?” 去卑脸色纠结极了,当着部内的人,即便看见李轩身后的呼厨泉了,他也只当没看见,被点名只能讪笑出声:“栾提,呼延,须卜,丘林公选单于,我铁弗部哪来的矛盾。” 说着,对马上一副北方军服色的呼厨泉点了点头,态度不冷不淡。 话都没有。 呼厨泉一样,他是老单于羌渠的儿子,于夫罗的弟弟,面对杀父新立单于的一干人,没有当场拔刀,都是因为有提前保证,双眼却是喷火。 演习场中,也喷出了火。 十六头牛尾被芦苇卷紧裹,苇上浇油的黄牛,被点燃了油尾巴,躬背暴跳着前冲而出。 火牛群的正前方,进入演习场的一个突击炮排,六辆“獾”式自走炮,一型双马牵引,八个轮子的平板怪车,原地转身,排成了一个“VV”型。 车距达到了六十丈,六辆自走炮的宽幅就达到了二里。 车前一御手,板车上前中后三个可旋转式弩台,三个炮手就坐在弩炮后,脚下是上弦的蹬轮,身前是半遮的挡箭铁板,只有弩炮箭槽中心开有瞄准观察竖窗,背后是同样的半弧形高钢板,用于挡箭。 御手身后车上站着车长兼送弹手,指挥同时,负责把空了的箭筒换成满箭的筒。 突击炮打散兵用的是散弹,却不是分散装填的一支支弩矢,而是一次一筒,筒里装的是打毛衣针一样的钢针,利用高弹力弩弦,一次向一个方向崩一筒六十针出去。 弹道飞行中,一筒打毛衣针,就成了一个越来越散的飞行圆锥。 十丈之内散射直径不过丈宽,二十丈就散射成了直径三丈的针圆,三十丈的针雨宽幅达到了九丈,五十丈外尤有杀伤力。 火牛冲锋的速度极快,四辆打前的突击炮,“嘭嘭嘭”的弩弦绷动声,间叙略长,装填较慢。 可也就是一轮射击,四辆突击炮搭载的十二门弩炮依次响过一声,十六头冲锋中的火牛,就奔腾中仰身飞起,摔地,痉挛般的抽搐,全身似被炸开的布娃娃,挂满了混合了泥浆的血水。 被射翻的火牛,插在身上的钢针有的半露,有的已经看不到了,只有一层层似渗出来的血水,不停流淌。 这个场景很渗人,十几头咆哮着的火牛,气势汹汹的冲向零散的六辆八轮怪车,结果“嘭嘭”连响间,一头又一头健牛,波浪般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牛而已。” 李轩对自走炮的演出效果挺满意,语气也很和煦,面对看的眼神发滞的去卑一干人,谦虚道,“毕竟是畜生,一股蛮劲儿只知闷头直冲,也就看个热闹。弓马娴熟的勇士,可不是火牛。” 去卑擦了把额头的汗,干笑道:“怕是火牛比勇士还勇敢些。” 正文 第三百章 不确定 “对了。” 趁自走炮排级演练告一段落,战车排级演练,战车与自走炮合成演练的过场间隙,李轩似不在意的问,“风闻贵部是不满朝廷征发贵部勇士,用于汉地平叛,故而才另立单于,是这么回事么?” “绝无此事。” 去卑信誓旦旦道,“鄙部能为天子尽忠,荣幸之至,绝无怨言。部中单于更迭,平常事也。” “哦。” 李轩点头,一副很认同的样子,“跟我想的一样。” 他心里又加了句:才怪。 南匈奴的贵人们合伙老单于羌渠,就是反对南匈奴老派兵为大汉卖命。 老单于羌渠的全名叫栾提羌渠,呼厨泉的全名叫栾提呼厨泉,于夫罗叫栾提于夫罗,左贤王,法定单于继承人,却并非出自匈奴王族兰,呼延,须卜,丘林四姓。 以部为名,铁弗部的去卑,全名就叫铁弗去卑。 丘林又名“乔”,须卜又名“卜”,接替羌渠的就是须卜骨都侯,匈奴王族,自称“屠各”。 于夫罗与呼厨泉一对兄弟,是为大汉进忠,结果带兵一出来,家里的封建余孽搞复辟了。 李轩身为大汉忠臣,当然要站在于夫罗与呼厨泉一边,只是他又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不愿干涉南匈奴家事。 他要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一帮干死老单于的家伙,是家事,还是要造反。 于是,李轩就直问去卑:“浑邪,休屠内附大汉三百年,一向忠君爱国,为何于夫罗带兵在外平叛,你们把老单于杀了?是家事,还是要叛汉啊?” 去卑那个纠结啊,大伙就是不想为汉廷老无偿派兵平叛,才立新单于呗,李轩明知故问,他却没法实话实说,只得硬着头皮,一拱手:“吾等对大汉忠贞不渝,老单于改立,纯属部内事。” “跟我想的一样,我也不信你等会造反。” 李轩认同的点了点头,“那私仇归私仇,平叛的事还得平吧。既然你们不认于夫罗了,那时下平叛的兵马,你们是不是该重新出一份啊?为大汉征战,就是你们要缴的税赋啊,不会只愿大汉庇护,不愿为大汉缴赋吧?” 去卑脸都纠结到一起了,可看着狂野上一排排铁甲战车,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为大汉尽忠,自是该得,只是作反的乌丸,张纯,已被仙帅剿灭,朝廷又无新征之令,这个……”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轩大义凛然道,“被剿灭的只是幽州境内的乌丸,有部分跑到并州了,事实证明乌丸匪帮,跑到哪里就祸害到哪里,时下不就正祸害你们呢么?凉州叛逆寇略并州,贼都进你们家了,你们还等朝廷征发?我们帮你们剿匪,你们欢不欢迎?” 去卑脸色沉的快滴出水来,却也只能干笑着点头:“有仙帅助阵,鄙部求之不得,热切期盼,不止是欢迎啊。” “那就是热烈欢迎了?” 李轩非常高兴,“那就说好了,咱一起剿匪,不会反悔吧?” “不…不会。”去卑心虚的应了声,直觉不太妙。 “一言为定。” 李轩开心的一拍手,又问,“那咱一起平叛,军中得有主次啊,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呀?” “这…” 去卑偷眼看了笑吟吟的李轩一眼,一拱手,弱弱道,“小人要回去请示单于。” “正好,我也正有此意。” 李轩伸手把去卑的手捧在了自己的手中,一脸亲切,“我与你同去。” “同…同去?”去卑懵了。 “对,我带兵过去,你我两家合兵嘛。” 李轩亲热的抓着去卑的手不放,笑容炙热,“我尊重你们的家事,尊重你们立的须卜单于。作为你们的兄弟,我尊重你们的一切选择,包括合兵剿匪,谁听谁的,我都赞成。我亲自过去,就是为了一旦你们决定让我听你们的,我好立刻服从你们的指挥,挺好的吧?” 好,好个屁,去卑泪差点下来,脸都抽抽了,抽眼朝自家人堆看去,所有人目光都是一触即闪。 都知道面前是个瘟神,谁敢朝家里请?可谁又敢拒绝? 北盟对并州的图谋是明摆着的,北方军要往并州开,哪是南匈奴敢挡的?又凭啥让自家部盟来挡? 幽州乌丸部民数十万,半年就让人铲灭了,就是北方军一员将佐,带一支部队过去,哪有他们指挥的份?更别说北方军统帅亲至了,这谁敢指挥? 仙帅脾气好,一向笑呵呵的,不耽误麾下不服,怒杀南匈奴全族啊。 仙帅专坑自己人的名声,在北地都臭了大街了,自己人都坑,坑杀南匈奴又会掉几滴鳄鱼的眼泪? 面对笑吟吟的魔鬼,匈奴使团皆是脸色惨淡,赶走个于夫罗,来了个更狠的。 于夫罗不过是帮大汉平叛,损失点男丁罢了,这位要是领兵进来,乌丸殷鉴不远,一不小心,整族都没了。 “何劳仙帅亲至。” 去卑一想到李轩领兵进入自家地盘的场景,就不寒而栗,拱手而拜,态度卑微,语气虔诚,态度昂然,“凡仙帅所命,鄙部无所不遵,只需遣一员偏将,鄙部亦无令不遵。” 怕李轩不信,赌咒发誓道,“单于来前已托全权,我去卑以铁弗部起誓,绝不反悔,仙帅旦有所命,无不遵从。” 说着,竟是抽出佩刀,划掌割脸,以血涂额,以草原规矩,歃血起誓。 “好啊,果然是忠贞良将,对我大汉矢志不渝啊。” 李轩对去卑划脸视若无睹,反是对去卑的忠贞大加赞叹,“那我就听你家单于的,暂领护匈奴校尉之职权,按你等西河五万余落,十征一,发两万骑。与塞外黑难,塞泥,塞内平阳,新兴,上党,乐平,太原,奚轲支部与各部羯奴,同发步骑三万,由你等代为征发,合步骑五万,归张世平部节制,我令已发,贵部可愿行?” “愿尊仙帅将令。”去卑一点磕绊不打,立刻领命。 “很好,我谢谢你,也请你替我谢谢你家单于,对我的信任。并请告诉他,随时可以反悔。” 李轩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我北盟从不让朋友白忙活,你我两家本无隶属,又何来征发?当是我北盟雇佣贵部一年吧,你回去时,先带回200万租金,其后每月,就按200万来。这只是对贵部的谢谊,至于军中军饷与粮秣,由北盟一力承担。若有违抗军令者,买命钱既已先付,我就不再向你家单于解释了,行吧?” “多谢仙帅。” 去卑松了口气,尽管有海兰察等部“一牛租勇”的先例在前,他还真怕到了自家,只是强征。 李轩笑了笑,实际北方军不是缺南匈奴的兵,更不是非征发南匈奴不可。 之所以有偿征发南匈奴,就是为了与其在军事行动期间,放个不安定因素在身后,不如临时养起来,化“不确定”为“己方力量”。 “不确定”是很可怕,又很令人兴奋的。 “火炬方案”时,北方军本欲驱贼向西,顺势吞并并州,结果被公孙瓒天外飞仙的神勇一枪,扎的计划破产。 此次,北方军欲取的是并州,原定是刘备挂帅,张飞为先锋,大张旗鼓,缓趋南匈奴以北的沾县,吸引南匈奴重心南移,布重兵于沾县以北防备。 苏双由上谷广宁出,塞外迂回南匈奴以北,对西河国掏心一击,取左国城南匈奴王廷。 之后,以二十万南匈奴部民为驱口,与运动至高都封口袋的南进支队,一南一北,扫荡并州。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关中形势,未按预期发展,汉中央军西路军张温部,与围陈仓的凉州叛军,都做了一个最错误的选择。 两个错,两个维持现状,两个对的选择,多种排列组合,唯独两个错的概率最低,可偏偏两者全选了“错”。 长安被白波贼夺取,张温与皇甫嵩并未选择固守,而是只留周慎守陈仓,主力亟不可待的回师,企图重夺长安。 这一选择,导致发现官军东撤的凉州叛军,当日即克陈仓,斩杀荡寇将军周慎,陈仓守军全军覆没。 攻陈仓的同时,凉州叛军即分兵追击东撤的张温部,在五丈原,郿县两次追溃西路军,连带兵败后正在郿县修整的董卓部,再次被乱军冲溃。 西路军回攻长安,变成了向东溃退,面对西凉羌氐骑兵追击,至郿县东已溃无可溃,张温孙坚等收拢溃军入武功,皇甫嵩董卓收拢骑兵北退武功北的美阳,笼城固守,跑不动了。 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马腾,王国等雍凉叛军头目,确实是将才,抓住有利时机,攻陈仓的同时就对东撤的张温实施追击。 可就是选择对了,打的太顺了,连续追溃十余万官军,至武功,美阳之后,又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军事选择。 分一部裹挟武功,美阳周边乡民,就地围困武功,美阳两座县城,主力马不停蹄出右扶风,继续向东攻击,寇略京兆,攻打长安。 正文 第三零一章 凉州空了 在雍凉叛军看来,白波贼一日即陷的长安,正好让他们占。 这在军事选择上是无比正确的。 可是,这么个连续向东追击法,是从胜利走向胜利了,可也离老家越来越远了呀。 凉州空了。 北宫伯玉,李文侯等都是湟中人,青海西宁,韩遂,边章的老窝在金城,兰州,这帮人打到长安的这段距离,相当于从燕歌出发,穿过冀州,兖州,豫州,都到荆襄了。 河套是一个狭长走廊,一旦后路被堵,十几万羌氐汉胡叛军,全都要被封死在关中。 没人惦记后路,自然没事,从汉中出照样能堵一下雍凉叛军的后路,可张鲁是没胆出汉中,上关中折腾的。 可北方军敢堵啊,非但是堵后路,只要一把掏了叛军空虚的老家,凉州就到手了。 北方军与白波一起绕北地郡,偷袭长安,就是为了封闭凉州包括董卓在内的上洛之路。可若凉州老窝都没了,包括董卓在内,这帮人直接就出局了。 凉州叛军是不会知道北部郡的南进支队的,北方军的南进支队,本来也不是为凉州叛军准备的。 可既然凉州叛军东进了,那让南进支队朝西进入安定,把凉州英雄们的后路堵一下也就是了。 源源不断开赴凉州的后续北方军,将确保凉州豪杰们,没有回家的可能。 北方军重心一旦西移,与高句丽等边衅就必须降下来,对并州南匈奴的“驱驰”,就必须转为“趋利”,放弃直接指挥,转为合作。 因为并州从目的地,变成后路了。 北方军完全有实力,在对并州方向实施攻势作战的同时,对高句丽实施非占领性质的弹性打击,持续消耗其人口。 可一旦目标放在凉州,就不行了,补给跟不上。 北盟标准化的好处,是通用与规模制造,新式弓弩与火药武器的运用,对军事作战的利越大,对补给后勤造成的弊就越大。 并凉在地缴获,是无法补充北方军的军械损耗的,一切军械补给都要从后方来。 同理,保障盟友与盟内豪族无造反之力,不是军事禁运,而是提供手榴弹,新型弩等北方军制式武器。军大衣,绵甲,罐头等北盟标准物资。 一旦失去产业链与后勤补给支撑,先进军队就会回归土著的本来面目。 北方军是一样的,一旦失去补给支撑,战车,弩炮等编制部队,战斗力就直接清零了。刍秣的供应囤积不足,兵站辐射覆盖不足,都会导致骡马化的后勤,不如独轮车。 三千黄巾可无需任何军械补充,有口吃的就能作战,削杆为矛,抢到什么用什么,山地等各地形皆可蹚,因为连刍秣补给都不需要。 可北方军常备团的后勤支持是骡马化,常备军始终上不去,不是兵员枯竭,不是军械不够,就是后勤与道路等支撑不了。 北方军改制的框架,就是被后勤限制的,军改的重中之重,就是后勤,这是瓶子。瓶子不扩张,再多的水没用。 一百艘护卫舰就算造出来了,刮一次船底的船坞都不够,过期弹药换一次都做不到,一百艘护卫舰能动的还是几艘。 可由于多了九十余艘动不了的战舰,会导致能动的几艘被“平均”,补给严重短缺,从而丧失战斗力。 几艘后勤保障可以支撑的护卫舰,就是军事实力。一百艘后勤支撑不了的护卫舰,反而只能看。 帆板缆具会朽,弩机舵轮会坏,百艘护卫舰的保障维护,相当于每年“自动”沉没十艘以上。 北方军一个拥有三百辆辎车的辎重队,一年“自动”损失辎车超过六十辆,战时损失更远非两成可以打住。太行山区作战期间,掉下山涧的骡子都论千。 一千余赤备与几百白甲,冀州剿黑山半年,期间累计损失战马超过八百匹。近三成的战时损耗已经是极小了,秦汉对匈奴的攻势作战,一个胜利的战役,战役期间的战马损失率,都在七成以上。 若是战败,数以万计的战马会一战损失殆尽,没有育马场与养马地,可以组建骑兵,但只能看。真行军作战,日常军马的损耗,折蹄,骨折,虚弱,疫病等造成的损失,都是不可能补的上的。 北方军第四“闪电”战车团,时下只在演习场,幽州周边,冀州北部区域,有补给的地方,才有战斗力。 真开赴凉州,战车团一波攻势过后,就要瑟瑟发抖。弹药补给上不来,轱辘折了都换不了,别说挡火牛,牧民都挡不住。 打凉州,打的就是后勤。 这就是北方军为何要施行军改的原因,重中之重就是后勤体系,便携式后勤,兵站后勤,基地后勤的三重覆盖。联合训练,联合保障,联合作战的战勤一体化。 一个北方军标准重装营,战时后勤要做到单兵便携七日,连属补给十五日,营属补给车队携带本部三十日标准补给定量。势力范围内的战备仓库网,辎车七日半径,必须做到能为一个常备团,实施不间断的战区补给。 而一旦北方军西进凉州,将丧失一切战区后勤支撑,车轱辘坏了,为轱辘润滑的油壶与润滑油都补给不上。 这是李轩最怵的事,远超对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韩遂,马腾等叛军战力的担心。 这就是为何刘备的挂帅被取消,由李轩率军西进,因为补给支撑不了,要就食于敌,要实行蒙古式征战。 刘备身为盟主,只能以仁义视人,关羽睁眼勾决犯人,张飞闲了打士卒,李轩裹挟兵海劫掠,都没问题,家中仁义大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没什么,瑕不掩瑜。 刘备要做的是把关羽勾了的死囚再赦免,训斥二弟的嗜杀。为张飞虐完的士卒裹伤,训斥三弟的暴虐。帮李轩裹挟来的难民安排救济,训斥小弟的残民。 这才是刘备的分工。 刘备游侠出身,织席贩履与汉室宗亲一样,都是隐藏职业,实际是个非常硬朗的人,仁未必,义气却是真的。也不爱哭,反爱发火,武艺也不俗,是个敢亲冒矢石,冲锋陷阵的主帅,与刺客都能谈笑风生,帅才有余。 北盟本钱太薄,方面将领只可能是最初的创始人,刘备,关羽,张飞,李轩,简雍,苏双,张世平,一路指挥都得是初始合伙人,田豫,简龙,简虎,简豹,鲜于辅,曲典,尉离,蒙辛,程普一类。 其余人再有才,资历与捆绑程度不到,是不可能被拜为方面大将的。 若兵发一路,除简雍文职外,六人皆可。若是方面,挂帅的一般就是刘备,关羽,张飞,李轩四人中一人,张飞不是前锋就必是督粮草,苏双,张世平必为兵团侧翼。 若是两路,其中一路要么刘备上,要么李轩顶上,另外一路必是关羽。刘备,李轩,关羽都能让苏双,张世平领命。张飞就不行,能与苏双好到打成一团,就能在争执时打成一团,各行其是。 而田豫,简龙,简虎,简豹,鲜于辅,曲典,尉离,蒙辛,程普二线梯队,是绝对不可能指挥的了刘备,关羽,张飞,李轩,苏双,张世平,简雍的。 一旦两个方向,其中一个方向是二线梯队的将领,战役重心就会发生本能偏移,变为一正一副。 此次西进凉州,属于军事冒险,后路又不稳。冒险无论成不成,幽州基业不能出问题。刘备安民最佳,不能轻出。 重兵在外,补给不畅,要就食于敌。事不谐,还要考虑到千里大撤退的问题。 为人纯洁,逃跑迅速,恰是李轩强项,故而即便与关羽,张飞,苏双,张世平一起出击,挂帅的也只能是李轩。 毕竟,就凭“仙帅”这个名字,就能令敌将攻前先疑神疑鬼三分,追又轻易不敢穷追。 有犹豫就有空隙,那就什么都有了…… …… “大哥你可真逗。” 刘备等留守幽州的头目,明借代郡,上谷观看演习,暗为西征部队做临战动员,送行。 北方军第四“闪电”战车团就是留守部队,除了军事意义外,与围绕陵墓形成的聚落一样,围绕军队驻地,军属与连带依附军队的经济活动,同样会促生军城的诞生。 一个战车团,五营就分驻马城,宁县,广宁三角区的五个县,横跨代郡与上谷两郡。 军事驻扎与军队采购,能够活跃五个关联县的物资流动,带来直接的一万五千军属与连带的至少五万人口。 这一塞内的支撑,是为广宁段长城开口准备的,历史上这里开的口,是走私的张姓武将私开的,故而叫“张家口”。 张家口过于贴近城墙,北盟要破口长城,建的塞外买卖城,位于张家口以北。 并州太原与燕歌的距离过长,幽州西部缺乏支撑点,形成了一个软腹。 若把一个鸡蛋壳,从中切开,横切面开口冲上,捏一支铅笔在蛋壳上,一松手,铅笔自由落体就能刺穿蛋壳。 可若把鸡蛋壳的圆锥蛋头朝上,同样一支铅笔的自由落体,则会划开,无法刺破薄薄的鸡蛋壳。 铅笔就是攻击,鸡蛋壳就是防御构型。 正文 第三零二章 贞子给我整的? 开长城貌似是破防线,就是为了造蛋壳的圆锥突出部,将幽并软腹连接区域变成锐角的同时,构建晋阳,张北,燕歌棱形防御三角。 张北段一个战车团的驻扎,出长城斜击西北,则与太原成一三角,向东北四十五度突击,则与燕歌成一三角。 塞外骑兵若破并州北,向太原纵深突进,则战车团沿塞内长城一线横扫,就是一个平行的侧翼切割,向东则能切割燕歌以西,突入广阳的敌南进兵团。 一旦张北突出部完成,东西两侧则各自生成一个天然口袋,敌若冒进,就会自动撞进包围圈。若想取消这两个口袋,就必须打下张北与塞内马城,宁县,广宁的三角支撑区。 于是,敌重兵集团,又会被吸引至张北突出部,战车团以逸待劳,弹性防御的同时,可为并州太原晋阳一线,幽州蓟城燕歌一线,两个战略点创造兵力集结时间。 待两个战略点的机动部队集结完毕,同时从东西两个方向出塞,侧翼斜线,千里大迂回,一个向心突击,就能将张北段的敌重兵集团,全部合围。 多了这个点,长城防线,就不用守一条线,而是敌来让它来,敌进让它进,不打防御战,只打歼灭战。 草原诸胡人口太少,部落太散,出塞不好找,可要是敢大兵团进来,来两次就没活人了。 刘备要接手张北突出部的建设安排,人员安置与物资配发,来送西进部队颇是带了不少班底幕僚过来。 还给李轩捎了一堆箱笼,里面毛衣,内衣,袜子等乱七八糟的家伙什挺多,特别是还有冬衣,引发了李轩的狂嘲。 “大哥你什么意思啊,把我扔凉州不打算让我回来了是吧?” 临时帐篷内,李轩打开一个桌上的长箱笼,拎出占了大半个箱子空间的冬大衣抖开,满脸嘲讽,“这才临入夏,塞我这么多冬衣?我还在凉州过冬啊。” “那你还能回来啊。” 刘备更没好气,伸手抢过李轩手里的冬大衣,又朝箱内狠劲压,“你别乱翻了,好不容易整好的,你翻乱了又整不回去,到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说着,拉过李轩,指着箱笼上的标签,“都给你贴好了,内衣,鞋袜,裘衣,冬衣……” “行行行。” 李轩不耐烦的挣开刘备,又好奇,“贞子给我整的?” “叫嫂子。” 刘备气道,对自家小弟逮谁给谁起外号的怪癖,深为不满,连嫂子都不放过。忽悠糜贞放开发髻,以黑长发遮头,白衣飘飘为美。 美个屁,刘备深更半夜看见,能吓一跳。 糜竺的妹妹糜贞,已与刘备大婚。 李轩没这时代人对女眷的避讳,反而很爱找糜贞玩,鲜于辅,贾诩等人的家眷,同样经常被叫家里打牌,一点不带避讳的。 搁旁人早风言风语了,偏是一向不靠谱的李轩这么干,谁都觉得理所当然,刘备也只是吩咐自家夫人,打几圈早点回来,别老住四弟那。 “贞子是不是怀了呀?” 箱里放着除臭的青苹果,一看就是糜贞放的,李轩拿起来看看,见不像坏的样子,张嘴就咬了一口,略酸,倒是想起来了,“叶子妈有经验,说贞子最近爱吃酸,怕是有了。” “有了也不给你。” 刘备没好气,显是知道了,“大哥还无子呢,你要子自己生去。” “你咋知道就是儿子呢?” 李轩不服气,“若是女儿,我帮你养几年咋样,不好玩了再还你。就小叶子一个,挺孤单的。小妞一肥,年岁一大,没前两年好玩了。” “啊。”刘备抓狂,“子嗣传承,人伦大统,哪是生来让你玩的?” “切,就个闺女而已,我生不出来么?我生出来也不给你玩。” 李轩气刘备小气,想起他挺喜欢的“此间乐,不思蜀”的小阿斗,又好奇,“若是带把的,你想好起什么名字了么?” “怎么?”刘备瞅着李轩,更好奇,“你咋比大哥还急?” “名儿先取好,免得措手不及呀。” 李轩信誓旦旦,“我觉得封禅泰山挺好,先准备四个指标,是男孩就叫刘封,刘禅,刘泰,刘山,超生了再想新词呗。” 刘备气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生子,哪有小叔起名的?” 骂着,脸上同样闪过一抹好奇之色,“小弟若有子嗣,可先取好了名。” “当然。” 李轩闻声精神一振,掰着指头道,“若是女孩,就起双字名,叫李开开,李心心,李快快,李乐乐。” “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刘备愕然,脑袋一晕乎,捂着脑门问,“若为男呢?” 李轩一点磕绊不打:“李恭,李喜,李发,李财。” “恭…恭喜发财?” 刘备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马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大哥子嗣之名,万不可小弟来取。” “切。” 李轩不服气,“我跟三哥说,你卖包子的,长子叫张包最佳,三哥就认为我起名起的好。” 刘备不这么认为,坚定道:“那是三弟缺心眼。” “…主公。” 两兄弟正在帐内扯淡,帐外又走进来仨,一亲兵服色的英武小校,门前行礼,“卫队整装待发,秦统领让卑职来请示仙帅,是否起行?” 李轩一看仨来人就乐的不行,眉开眼笑:“子龙,你得管我叫四哥啊,叫仙帅多外气。” 说着,又对赵云身前的两位文士态度亲热的一拱手,“元龙先生,公祐先生,家里就拜托了,我的小命就全劳二位接济了。” “不敢。” 下邳陈登,陈元龙,北海孙乾,孙公祐,闻声皆拱手而拜,连称不敢,“分内之事,何得仙帅一拜,万死不劳。” 北盟雄起北国,八方人才投奔,刘备自不是寄人篱下时的落魄游侠,见个人才恨不得就抱着不撒手,对陈登与孙乾的态度,也很从容。 倒是李轩“偷天”,早知陈登之大才,闻过孙乾之名,知其与大哥契合,故而与常山贴榜找子龙一样,就把影响范围笼的住的孙乾一并征辟进了北方联盟,专为刘备属官。 倒是一身是胆的常山赵子龙,比较戏剧,赵云根本就不在常山,怪不得找不到。其一直就在公孙瓒手底下当小军官,十人将,麾下领着十个乌丸胡骑。 灯下黑一样,找了两年怎么找都找不着,与公孙瓒一合股,一改编幽州突骑,咦?赵云! “你不最恶四,大哥亦不许喊,偏喜占子龙便宜?” 刘备比李轩更喜欢赵云,脾气非常契合,任命的是与秦朗相似的角色,亲兵。 “那不一样,四哥跟四弟能一样么?” 李轩倒是不以为耻,“从上往下叫,怎么都是我最低。” “子龙武艺精湛,为人细心。” 刘备冲李轩道,“不若护你同去西凉,护你周全,以免为敌所乘。” “你顾好你自己吧。” 李轩不领情,面含不屑,“我可没让刺客近过身,打仗也从不朝前站,想捅我,哪那么容易。倒是大哥你,剿个乌丸都拎刀阵前督战,万一被敌猛将提骑兵阵前一摧,帅旗一退,全军俱颓。你没事别老阵前晾着,让人真给你来下,我真得替你养闺女了。” “你就咒我吧。”刘备气急。 李轩不以为意,他才是最怕死的。保卫自己的性命,哪用旁人提醒,又哪是一个赵云就够的。 他早就以权谋私,把警卫旗中警卫素质评估最杰出的人才,全用来保卫他自己了。 警卫是不能用“特勤团”那号特种兵的,警卫是有弩射过来,本能挡箭,特种兵是一弩过来,本能就躲,正好把身后要保护的人撂倒。 警卫甚至武艺都是次要的,重在撤离,重在提前发现危险,重在忠诚,警卫旗中素质最好的警卫,全让他挑到身边,保卫自己了。 男女卫士皆有,庄园里貌似弱不禁风的小丫鬟,都杀人不眨眼,辨毒识毒解毒,样样精通,被人下耗子药都能抢救过来。 这还只是日常保卫。 一旦他领兵,就会把北方军中近战最精锐的虎士营,调到自己身边,充任亲兵营,从来不出击,就钉在身边。 战斗中该投入精锐近卫营的时候不投入,不过是错过一个机会,下次再说就是了,他才不急。 可若是亲兵营投入出去了,被敌抓住一次机会,他丢了的小命,哪还有下次? 故而,哪怕他指挥赤备,赤备中盔插白色帽樱的羽林,也多在他身边,就是不出击。 宁可打不赢,也不能予敌可乘之机。 仗可以败,主帅不可以亡。 任何激将法他都免疫,毕竟天天就身处军内嘲笑他怕死的舆论环境中,他都该吃吃,该喝喝。自家人的嘲讽都不当回事,又怎会受敌人阵前激将? 他锻炼心理素质的方法,也教过刘备,关羽,张飞,可仨人更鄙视他了。 所以,李轩就知道,论保命,他才是专业的,那仨棒槌易受情绪左右,根本靠不住。 正文 第三零三章 内卫监军 刘备身为北盟盟主,实际同样是有一贴身,一平时,一战时的三套警卫。 除家用的外,还是李轩帮其组建的。 家用的是刘备亲叔刘和,刘子敬募的涿县老家刘氏人,全亲戚,只是占个家里人可靠。 但刘备跟他为人方正的亲叔关系一般,要好的是族叔刘致,刘元起,从小就接济刘备。 刘元起有一子刘服,字德然,是刘备自小的族兄兼玩伴。刘备少游侠,实是个一激动就拎刀朝上蹿的人,很容易忽视安全。 张纯刺客天外飞仙一样坐到刘备对面之后,李轩就将刘备身边早先以刘氏亲戚为主的兼职亲兵,大部清理掉了,换上了职业军人,请来了刘服担任亲兵统领。 但刘服只是可靠,自身砍人不行,真正的亲兵队长是副统领,陈到,陈叔至。许靖许劭所在的汝南许氏姻亲陈氏子,率领着警卫旗一支近卫部队,充任刘备护卫。 刘备的亲军统领就是刘服,实际指挥官是陈到。只不过警卫旗下属的内卫部队,与北方军军事情报局下属的特勤团,秘级最高。编制,指挥官履历,警卫布置,作战方式,对军内都是保密的,一向不为外界所知。 北方军没有监军,但包括刘备,关羽,张飞,李轩在内,北方军所有将领的内卫部队,皆由专门的内卫部门负责。 这种第三方介入,让下级军官,通过斩将夺帅,掌握大营,成为妄想。若主帅异动,身旁负责保卫的内卫,接到警卫旗总部发出的命令后,直接就能逮捕主将。 偏偏亲兵又是无法干涉军事指挥,无法掌握粮秣军饷供应的,无法像是文官与太监那样,对军事指挥指手画脚。 且亲兵部队还担负着军事通讯,信号指挥,情报传递,密报掌握,羽檄探马等职责。 无论是主将还是各级军官要造反,一旦妄图清洗内卫部队,军队组织内的筋腱一去,军事机体在一段时间内就会肌无力。 这个一旦动内卫,就必然会出现的死亡时间,会让冲动型犯罪在犯罪的开始阶段,就会丧失大部行动能力。 而长期密谋式造反,在身边亲卫,军中通讯皆掌握在情报部门,将领无法私自更换的情况下,一旦露馅,就被逮捕了。 就是堂堂正正,站在各级军官身边的监军。 倒是赵云,用于保卫,似乎浪费。 “大哥,我感觉子龙有成为明星的潜质。” 李轩摩挲着下巴,目光炯炯的盯着赵云,把赵子龙看的毛骨悚然。 “明星?”刘备亦愕。 “嗯,天空中明亮的星。” 李轩最重视信仰与精神作用,英雄的激励与名人效应,何尝不是精神的一种,“咱弄张飞包子,玄德肉,关羽肘子,不就是为了名声,好招募兵员,吸引八方人才投奔么?” “是啊。” 非但刘备点头称是,连陈登,孙乾与赵云亦不禁莞尔,北盟为出名,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了,无所不用其极。 明明一个荒僻的边疆州,偏偏打个仗就发檄文,有事没事就贴布告,宣传布告能一气贴到南疆,凡是有个农神大赛一类的活动,果割一类的发明,必是大字报满天飞。 这时代的名声,对吸引人才至关重要。而无论幽州边境打成什么鬼德行,在北盟的宣传中,幽州始终就是安定祥和,没有烽烟的,鱼谷满仓,粮食多到吃不完。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这就是幽州荒野的真实写照,起码北盟的宣传中是这么写的,一点都不荒,吸引了大批逃荒者,蜂拥而至。 从山东士人国渊,管宁,华歆,邴原,凉茂等开始,大批士人北上幽州避难,隐居。 连华佗都带着徒弟樊阿,吴普,李当之,在幽冀巡回诊病呢。 早先冀青徐是另一个名医张角的“医区”,与三十六方渠帅一样,游方医生都是按“方”划片治病。太平道总坛被捣后,欲填补空白的各方游医,颇是不少。 北盟通过主动招揽,被动吸纳的方式,颇是引来了不少人。 “大哥,咱是边地,气质太粗犷。” 李轩感觉赵云这么帅的不捧红当明星,做幕后可惜了,就对刘备认真道:“内陆一听什么凉州,并州,幽州的,本能反应就是荒凉,野蛮,烧杀劫掠。” 说着,一指赵云,“可咱除了三哥那号祸害市容的,也是有能让人放心的英武军人的。且子龙等年岁小,能让长辈像看后辈,少年人像看同龄。盟内,军内,涌现一批忠义少英才,对咱印象有好处。” 刘备经常配合宣传“摆拍”,有作秀天赋,不似张飞等不爱配合的憨货,非常了解作秀的深远意义,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赵云:“让子龙多参与一些低烈度战事,为王朝那边多提供点素材?” “我倒是认为先把子龙包装成一个斯文的读书人,会让士人更有自己人的感觉。” 李轩笑呵呵的,“北盟之外的话语权是士人掌握的,我们只能通过影响士人群体,来影响舆论与大众观感,让子龙配合宣传就是。咱可不能因为西进凉州,就染上西凉那帮野蛮人的印象,那对咱招贤纳良,安定百姓可不利。” 说着,又摇了摇头,“要说凉州这鬼地方,除了以暴制暴,我还真不知如何仁义。” “仙帅之意。”一旁孙乾狐疑,“凉州久乱难戡?” “差不多吧。” 李轩肯定道,“凉州不是中原,羌氐部落,地方豪族是笼络不住的,只有彻底的征服才有大治。在不大规模消灭凉州人口的情况下,要把西凉羌氐部落的组织结构拆散,瓦解边地将门,宗族势力,怎么做?” “为何要瓦解边地将门?” 陈登对拆散羌氐部落认同,对瓦解边地宗族不解。 “乱的不就是地方宗族与将门么?” 李轩反问,“凉州始终不就是作乱的宗族与好宗族,造反的将门与镇压的将门,彼此互动么?韩遂,边章能被迫造反,谁又能不被迫呢?” 陈登默然。 “要瓦解,换马是没用的,得把马弄没了。我准备试试太平道的招,起蛾贼,来它个‘吃它娘,喝它娘,北盟来了不纳粮’,来它场底层革命,把凉州全干成流民,破而后立。” 李轩轻声道,“若是效果好,能快速摧毁羌氐各部的上层贵人,瓦解其组织结构,那我们今后对诸胡部落,就不必老遵循拉弱击强,以夷制夷这一个平衡手段了。可以尝试从其内部,直接实施爆破。 先把老爷家全拆了,再把老爷家产,赏赐给愿效忠我们的甲乙丙丁,立为新贵。我感觉立新贵,比收买旧老爷,要安定的长久一些。” 刘备捂脸,赵云愕然,孙乾纠结,陈登蹦了起来:“雍凉边地亦有士族,恐受池鱼之灾。且施此类蛾贼手段,万一蔓延出边陲,为祸怕是不下黄巾。” “那要看主导砸窑破财的是谁了。” 李轩两手划了个球,作势一张,“窑一碎,就是一地散沙,我等不重塑其组织架构,不率其外流,一粒粒沙又如何外流,变为流寇? 我个人信不过西凉羌氐部族,与当地将门宗族。此类犹鹰,饥则附,饱则飏,风云际会,必振翅陵霄。雄鹰,只可驭,笼络不了。既非牛马,就牧之不得。” 顿了顿,皱眉道,“若不先灭其人口,瓦解其组织,我便是移民充塞,移百万羊进去,不过是为其徒添驱口。只要我大军稍离,只会是五万鹰驾驭百万羊,百万羊是反抗不了五万鹰的,只会被吃光。 不将其瓦解,除了驻扎大军,或让西凉诸侯代管西凉,元龙可有第三招,让西凉变成大汉的西凉,北盟的西凉?” “以当地士族…”陈登说了半句,也皱起了眉头。 李轩闻声倒是笑了:“西凉是有大汉忠臣,但更多的是韩遂,边章,马腾,王国等被一裹挟就顺势造反的豪杰。我们若依托这些豪杰治凉州,那凉州就是他们的凉州,而不是我们的凉州,那咱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顿了顿,又是一笑,“西凉那鬼地方,拉一个打一个,只会按下葫芦起来瓢。只有全干翻,用从地上爬起来的新贵,把高高在上的老贵人在地上踩实了,新老才都会老实。” 刘备,赵云与孙乾尚未听明白,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陈登反是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之色:“仙帅之意,竟是抢光老爷家,却留老爷不除?” “玩鹰嘛,可不就是这个玩法。” 李轩哈哈大笑,“披着新贵皮的老奴隶,脚下踩着沦为新奴的老国王,新贵的脚才不敢乱动,才不敢行差踏错。我若不让老国王死,谁敢杀谁就碰响了雷,这就是预警,提醒咱他要造反。碰上这号擅杀老国王的勇士,咱趁其内部必有哀兵,一刀捅进去,为老国王报仇就是。 凉州是个粗犷的地方,简单的规矩,简单的把人宰了,让谁都看的明白,最好。咱能一刀不软的把不守规矩的新贵全宰了,就能一把菜刀,守住整个凉州。” 正文 第三零四章 北方军一改 莫说陈登眼神犯抽,就是刘备都感觉小弟此去,怕是要大开杀戒,恐其兵力不足,提议:“不若让第四,第五团,骷髅旗,奉先部一并随小弟西进,有…” “不可。” 李轩一听就断然拒绝,“我等出塞外拓热河,辽阳,本就与周边冲突不免,知我大军西出,诸部必趁虚发兵试探,平日藏在暗处的人,必伺机而动。此时万万不可妥协,必须迎锋而上,坚决回击。我已怕幽州兵虚,怎能再次添兵?凉州得失事小,即便西进兵马损失殆尽,不伤我等根本。可若失幽州基业,并凉哪怕加上关中全在手,对咱也屁用没有。没有粮食,咱除了变身流寇,没有别的路能走。” 刘备挠头,深感兵到用时方恨少:“咱编的兵是不是太少了点?” “不少了。” 李轩摇头,“咱不是兵少,是生产力不够,每增一分就会多吃掉三分剩余利润,就越是摊薄复合投资,就越是增长不动。军饷与军事开支是只能涨不能降的,咱增长一停就等于死定了。生产力没变的情况下,越增编,实际能支撑的兵就越少。咱得在有限的兵力下,攫取最多的地盘与人口,而不是能编多少兵就编多少,那是自杀。” 北方军一年半来,军改的过程中始终就是扩军状态,军费一年半增长了八倍,在借贷扩军,说是穷兵黩武都不为过。 军队规模增长不算大,但军费开支狂飙,完全脱产的常备军花费之高,哪是一年两次操,有事发根矛的农兵可比。 且北方军改组后,有两支番号特别的部队,隶属的还是情报部门。 一支是正式确定番号为“零”的警卫旗,另一支就是连呼号都没的“特别勤务团”。 北方军军改,正式确立了三军一总部,五司令部,四军区的架构。 三军,就是常备军,本土预备军,边防军。 一总部,即北方军总参谋部。下设陆军司令部,海军司令部,募兵司令部,工兵司令部,宪兵司令部,五个平级司令部。 募兵司令部的募兵范围是全国,包括从洛阳招募工兵,从太行山,泰山,丹阳山招募山地兵,从湟中,匈奴草原,塞内幽并凉冀招募骑兵,从塞内外林地山区招募弓手,白甲。从本土与海外沿海,招募水手,从本土战时征召动员预备役,平时募集兵员。 除此之外,募兵司令部还要负责太行山地旅,泰山山地团,“狼”志愿骑士团等附庸军的兵员招募。 黑山,泰山,东莱,釜山,长崎,广岛,鸣门等地区的殖民地军队组建,同样由募兵司令部负责。 各军种各部队兵源,皆由募兵司令部统一征召募集,进行完新兵初步整训后,再由各部队挑选。 军事建筑,军用轨道,军事港口,大型仓库,设施的兴建,不再征发民伕,而是由专门的工程兵部队负责,皆隶属工兵司令部。 早先军中安营扎寨要齐上阵,时下的北方军安营扎寨,营团级编制中有工兵分队的,就完全由专业工兵负责。 四军区,则是中央军区,西方军区,东方军区与草原军区。 改制后的北方军,总参谋部直辖五支特别部队。 一个内卫特别部队“警卫旗”,一个特别机动部队“特别勤务团”,一支内务特别部队“骷髅旗”,一支内政部队“万字旗”宪兵团,一支武装特警部队“飞虎队”,五支特别部队,皆为团级编制。 五支总参谋部直辖特别部队,“特别勤务团”隶属北方军军事情报局,“警卫旗”隶属百乐门,“骷髅旗”隶属劳动改造营,“万字旗”隶属宪兵司令部,“飞虎队”隶属公安部。 双重指挥,但人事任命,演习作训,军饷军械拨给,由总参谋部负责,战时直接归属总参谋部指挥序列。 五支部队,不分海陆,“宪兵团”下辖的宪兵队,分散到了陆海军各个基地与部队,包括作战舰艇。“特别勤务团”正在组建的第四分队,就是海军特别侦查分队, 五支总参直属部队,皆为北方军正规军。 北方军陆军部队,放弃“乡里亭”编制,改制为常备军,边防军,本土预备军,三军之后。将陆续把二十万幽州边军,屯田兵,削减至六万。 由于对乌丸作战,背上了二十万边军的包袱,一年半的时间才裁撤不足两万,精简到六万的目标,裁撤掉十五万边军的前提,就是幽州长城以北要有纵深。 塞外新设的热河郡与辽阳郡立不起,承德与辽阳两个自由市钉不住,边军就经不起大刀阔斧,这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耗费巨大。 六万边军,将会重组为三个“乙等”边防团。十五个丙等卫戍团,皆为“边防军”编制。余十五万老戍卒,屯田兵,不少都五十多了,皆要退役还民。 “丁等”本土预备军,将以架子军的方式存在,不再按户头征发的郡国兵户丁征召制。 本土预备军的最低组建单位为“县”,一县按登记民兵,预备役多寡,搭建相应的五百编制连级部队架子,郡级搭建三千编制营级部队的架子。 预备军除一成现役外,放弃一切日常训练,只以每年秋收后月训,兼考核预备役与民兵军事技能。 幽州及冀北预备军,民兵连以上番号412个,500满编的民兵连,实际在役多不足30人,在役在营总兵力一万一,注册民兵七万六,预备役两万八。 多余乡兵,更卒,徭役,一概除役还民,无偿徭役时代,在北方联盟势力范围内,结束。 警政与武装警察部队,将陆续使乡兵全部除役,从此不再无偿征发人头兵,动员只针对注册民兵,预备役。 北方军改制的重心,就是为了大规模缩减农兵,边军,代之以全脱产的常备军。从征兵制改为募兵制,从三十年服役期,缩减为三年基准。 士兵招募三年,可志愿延长二年,不再担负无偿服役义务。五年后晋升不到士官,一律退役。士官全部为志愿兵,军校生享受教育资源,基础服役年限五年。 每组建一个常备军的连,就会相应减少十个以上民兵连编制,且战时不必再征召,动员。 时下北盟只组建出了北方军第一“联盟”重装团,第二“东方”重步兵团,第三“西方”重步兵团,三个“甲等”常备步兵团。 “甲等”常备骑兵团两个,北方军骑兵第一“近卫”骑兵团,第二“赤备”骑兵团,被列入常备军的总兵力,已达一万八,其中步兵一万一,骑兵近七千。 仅这五个常备军甲等团的军饷开支,一年就要6000万元。常备军越多不会越便宜, 可若批量制造军舰,6000万起码能造一百艘以上的“弩”级护卫舰。 但这都是值得的,一个三千人编制的“甲等”常备步兵团,可以免去五万人的兵役,惠及三十万人口。 只要再组建两个常备军“甲等”步兵团,幽州包括冀州北部,所有北盟势力范围下的民兵,预备役,都会成为纸面数字。 除了在常备军战损过大,新兵供应不上,为军队提供紧急兵员补充,填补二线战时运输与三线临时卫戍外。这些动员兵,永远都不必再动员,征发。 西进凉州只是个机会,按部就班的军改才是根本。 对乌丸作战时期,那种短时期的大规模动员,军械囤积不够,生产跟不上,配发不及时,不少动员兵手里连根矛都没有,动都动不了,样子货都不如。 动员兵一乱动,一上前线,非但对前线战事起不到作用,反而会吃掉补给,增大后勤困难,动真格的又指望不上,十万动员兵,不够公孙瓒三千突骑一冲的。 这种动员兵,在对乌丸一次动员试验后,数据一出来,北方军就决定放弃了。 或者说,有了常备军的比较后,北方军已经看不上动员兵了。 动员兵都是各个行业正在进行生产的劳动力,一旦从岗位上被动员出来,让一个五级技工离开手钻台,去把守路口。那就等于把社会的人力资源优势配比,用军事手段强行配错了,是严重破坏生产力,干扰社会生产。 军队越是这样干扰社会生产,就越是军费不够,兵征的越多,军饷与补给能支撑的兵就越少。 由于军事就是极端的功利主义,简单直接,故而军队在军事之外,实际是一个很愚蠢的组织,与猪一样近视,没有约束就会暴饮暴食,有多少兵暴出多少。 北盟中最腐败的部门就是军队,绝大多数预算就是随意想个数字,把数填充一下算完,审计是不可能的。 李轩也不会审计,只是告诉底下的军头,干坏事得养成平账的习惯,起码把数给我平了。违纪是杜绝不了的,但欺负百姓的兵被抓住了,得处理掉,让百姓把心里的那本账平了。 正是因为李轩是北方军最高统帅之一,才知道军队是必须被限制的,否则这头猪暴饮暴食就是本能,没事狂吃,有事装萌。 且动员兵全是北盟宝贵的青壮年人口,与其损失自家的青壮年,还不如裹挟敌占区的仆从军呢。 李轩此次西进,就打算常备加裹挟的模式。 不是自家人口,不保护起码有个借口。 我可没收过你的保护费啊,朋友…… …… 正文 第三零五章 雁门伏峦 “旗在飘,马在啸,枪在肩上刀在腰,男儿大步行军在今朝呀在今朝。” “快快走,莫迟疑,功名但在马上取,男儿不怕路崎岖啊大鹏飞万里。” 飘荡的军声,轰轰的踏步声,车马轱辘与地面的吱呀,刀矛甲胄的摩擦,伴随着八里行军纵队扬起的滚滚黄沙,汇集成了一首嘈杂中掩映金戈的《行军进行曲》。 景风习习,车辚辚,马啸啸,两个北方军主力团组成的行军纵队,正滚滚南下。 大军行进,旌旗遮天,号角连绵,十数骑的奔腾就能占满一个路面,寻常人望去,三五十骑兵带起滚滚狂沙奔腾而来,都像是大军掩杀。 一万居民聚一起,是一堆人,展开松松垮垮。一万军队放一起,无边无际,占据的地幅面积极大,一展开能铺满整个天地,还不使人觉得逼仄。 这还是在充任全军先锋的赤备骑兵第二团,先行一步的情况下。 宽阔的土路,在军队行来,只感挤的慌,纵队加路肩巡马就塞不下了。 双马与四马辎车,拖拽式行营炮,全拖在后面单独行军。 “这样贫瘠的土地,若我也不会移民来的。” 大军一入雁门郡,进入清凉山地域,即道教中的“紫府”五台山附近,远方的视线中才出现了一抹苍绿。 远望五台山,胭脂一样朦胧的暖阳下,山顶似裹了一层浅霜。 山不高,海拔应该未过雪线,又是夏季,不该是雪,那是石灰岩还是盐? 李轩也搞不清楚,只感觉从幽州代郡一入并州,进入雁门郡,植被就越发稀疏。 幽州遍地的茂密松林,杉林,大小灌木,郁郁葱葱的山川,红枫遍染的山岭,在并州慢慢就全看不到了。 只有残垣断壁一样的破城墙,黄土地似戈壁,像是大漠的边缘地带。或原就是沙漠,只不过大风已把沙漠上的沙,全吹走了。 一个夏天还披着老羊皮袄,肥裆裤,蓬头丐面的人,才是高出地表的最高物种。 比人低的是羊,羊毛黄兮兮的,一个小羊倌赶着十几二十只羊,羊低头啃着戈壁一样的黄土地,像是在咀嚼着沙子。 入眼没有草绿色,全是龟裂戈壁与黄土沟渠一样的旱地,也不知羊到底在低头啃什么鬼东西。 马上的李轩好奇中拿出望远镜细观,才看到一小群羊的身下,风吹黄絮起,吃的似乎就是这种浅贴在黄土上,鸟窝一样扁平又稀疏,离远了看都看不见的“黄草絮”。 真不知道这种沟渠纵横的旱地上,是怎么养育出来的战马与羊。 水草是没有的,一望无际的黄土沟壑,看久了都渴。 “雁门伏峦,霜色征鞍,野望天残,日暮河山。人烟水静,鬼火沙寒,战伐空悲,号凄角残。” 马上的关羽似在凭吊怀古,看着荒凉的沙色,凤眼半眯,“今时大军过雁门,只愿他日儿郎如数还。” “战阵厮杀,哪来的如数还。” 驴背上的张飞啃着甘蔗,没心没肺的咧嘴大笑,“地贫有地贫的好,破地没人予吾等争,正好归咱,沙地不开花,照样可种瓜。” “二姐三哥太消极,借出一万,如数奉还哪行,利息呢?” 哥仨皆夏单衣,无人披甲,大黑背上的李轩边带缰边扯衣襟扇风,神色疲惫中又显平和,“咱是要从一户一农兵,变成十户一兵役,二十户一精兵。兵多兵少取决于咱的户数,哪有越打兵越少的道理?” “小弟又偷换概念。” 关羽大包子里一歪,斜着瞥了李轩一眼,“张三李四出征,还时带回十个王二麻子,送予张家李家为子,为父,为夫?” “..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 李轩摇头晃脑的唱了起来,“无论是大河溢小河满,还是小河溢大河满,都是异曲同工,关键看咱时下要啥,最终目的是啥。时下采取的手段,是否能达到最终的目的。 若是求民安,我等时下爱惜百姓,未尝不可。好好的生活不行么,干嘛非要打仗呢?可时下的安民,能达成最终安民的目的么? 时下不打仗,不杀人,不让士兵勇敢的死去。随着时间推移,要死的人就越来越多。那时下的安民,就等于是把民送给人屠杀。 二姐是知道我的,我对安民也好,打仗也罢,从来就没兴趣。我杀人不过是怕被人杀,因为恐惧,怕自己陷下去,才不得不有根稻草就猛抓,抓着就不敢放。看见有人要抢我的稻草,我就害怕,害怕稻草被抢走,害怕的把要抢我稻草的人,杀了。” 说着,环顾了一番周遭的黄沙沟壑,又是颓然的一晃脑袋,“我出来就后悔了,越走越后悔。” “后悔什么?”张飞呸的吐了口甘蔗渣滓,满脸好奇。 “后悔我就不该出来。” 李轩挠了挠脑门,一脸无奈,“我是最不适合领兵的人,好逸恶劳,贪恋安逸,这苦难的行军,行着行着我就难受,越走越难受,真没家里舒服。晚上睡觉都想让冬梅跟我按个摩。” 说着,又强调道,“我只喜欢异性按摩。” 关羽脑袋一耷拉,张飞狂晕,大眼一瞪:“三哥且予小弟抓俩乡姑?” “你拉倒吧。” 李轩摆摆手,没好气道,“以身作则啊懂不懂,到军中就要守军中的规矩,我就是感觉军中的规矩让我难受,所以才一想到要外出征战,就讨厌。搁家多舒服,出来打仗难受死了,妈的还吹号,我在家都是睡到自然醒的。敲鼓敲的我都神经衰弱。” “小弟于战阵之天赋,乃是天赐,不可辜负。” 关羽对自家小弟平白浪费天赋的做法,最看不上,也最痛心疾首,且语带落寞,“多少将门子甘愿拿一切与你换你拥有的天赋,可你是有的反而不珍惜,见天就是游手好闲,让你带个兵你都不情不愿。” “好逸恶劳还是我的天赋呢。” 李轩不是旁人能说动的,一出来一行军一难受,更是坚定了时常升起的期盼,“二姐,三哥,我跟你们说真格的呀,这领兵打仗的罪,我是真不想受。我在家尚能豪情万丈,越是出来越颓废,越容易自满。我就想了呀,都一州一地了,折腾个啥呀,就是不动,领朝廷个侯,还是回头投降个更狠的,也是个逍遥侯啊。” 顿了顿,歪头想想,总结了下语言,“咱就是把天下打下来了,我还能把天下吃了,睡了?我不还睡一张床,吃三顿饭,住一个屋么?天下群贼四起,民不聊生,关我个屁事啊。 我真心感觉天子才是最聪明,最幸福的,一点也不昏庸,一生都生活在快乐中。最傻的就是明君,傻得冒泡。我就犯了要明的傻,一出来才清醒了点。 你看这山西的贫瘠沟壑,还他妈表里山河呢我草,就是寸草不生的破地,看久了我都抑郁,对北上打鲜卑都发怵了。那大漠戈壁,冻土高原,广袤的大草原,哪是汉人有资格征服的?都不愿意去,凭啥占住? 就跟甘陕河套地一样,想占住除大移民外别无他法,可我都不愿去,为何非要强迫别人去?既都不愿去,那就让胡人占呗。 我知道什么与国有利,与大汉有利,可有利的目的,是建立在时下苦难的行军,让士卒死的基础上。是逼迫百姓做不喜欢的事。 我原来觉得我是正确的,可一出来一受罪,我对与国,与大汉有利的想法,就越来越淡了。对旁人未来如何也没兴趣了,就想过好我自己的。” “你这好逸恶劳的病啊。”张飞摇摇头,“又重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雁过且留声,就你天天游手好闲。” 关羽最恨自家小弟的痞赖,没事就小流氓一样瞎逛,闲了就找贾诩等一帮宅猫在家里玩,打猎都在自家打,懒得出去。 扶不起的烂泥一样,干几天正经的就又甩手掌柜了,偏偏就那几天干的事,制定的东西,寻常官吏将佐一辈子再怎么努力,边都摸不到。 这正是让关羽最深恨自家小弟的地方,有才不用在正经地方,宁肯帮张飞折腾包子店,都不参知政务军务,整天倒腾杂物。 “进之表里山河,行于苍茫大地,小弟豪情该涨才是,怎么越走越萎靡?” 张飞也不理解四弟这号怪咖,率大军远征,多么意气风发,他都兴奋死了,偏是自家小弟越走越是唉呦唉呦的叫唤,越走越痞赖,把主帅该做的事,走着走着就层层扔下来了,点将都不点了。 什么敲鼓聚将参议军情的,全部取消,营务无需请示,非警讯不处理,有事单聊,聚一起谈事最多一刻钟,事毕即散。 自从进入并州境内,全军竟然一次聚将都没聚过,军务都是在行进间处理掉的,且小弟已经把大部分本该主帅处理的事物,全分门别类的扔给别人了。 做主帅都能走着走着做成甩手掌柜,啥也不管,偏偏大军井井有条,还不乱,这种诡异的事,让张飞对自家小弟也是很服气的。 正文 第三零六章 从方阵到战列线 “豪情啊豪情。” 尽管对自家小弟的神奇一言难尽,可张飞与关羽一样,就看不得小弟烂泥一样的颓着,整天游手好闲,提劲道,“你该多唱唱歌,为自己打打气。” “…啊,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李轩从善如流,马上胸脯一挺,手一开,下巴一抬,抒情的唱了起来,“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 唱着唱着,又捏了个唱高音的造型,眼一眯满脸唏嘘,“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关羽与张飞对视无语。 “放轻松,整编后的北方军,缓才是疾。” 李轩歌声忽歇,诡异的冲关羽,张飞一笑,“我就是看你俩驭兵太急,焦点太一,还是早先驭农兵的惯性,才要在行军中再散一散,以免临阵尚集,那才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关羽精神一振:“小弟何意?” 张飞同样打起了精神,自家小弟痞赖归痞赖,于军学一道上的天赋,他却是自认不及的。怕是曾经说过没在意,小弟才又特意重提,那就一定是重要的用兵事项了。 李轩没直接回,而是问关羽:“二姐,你说咱北方军改编之后,与以前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关羽沉吟少许,方道:“编制单位多了,单位中人数小了,士官多了,指挥层级多了,信号传递多了。” “是,鼓响全军上,鸣金全军收的时代,已被我军淘汰了。” 李轩闻声就笑,“这在军事领域堪比汉元淘汰五铢钱,指挥的层级是多了,可全军的行动慢了么?战斗力降低了么?” “那倒不曾。” 张飞插言,“就是领军没以前爽利了,嗯,也清闲了些,将旗附近的指挥旗少了,各部自行其事的多了,战斗力倒不曾降了。” “实际北方军编制改进,在战术单位编成上,是从方阵到战列线的转变。” 大黑背上的李轩双手一拢,又散开,“盗匪响马是络子,一络一络,射出去的箭一样,没有左右前后与侧翼的。黄巾等乌合是云,聚散无常,蝗虫一样铺天盖地。汉军郡国兵是方阵,弓阵,车阵,刀牌阵,一阵一阵,一块一块。 这一块一块的组合在一起,就是大阵,组合的方法,就是阵法。 要破阵法,是很简单的,例如发挥弓箭阵最好的阵,是大雁两翼展开的雁行阵。这一几何构型的站位,能够让最多的弓箭兵同时与射界内的敌军接触,发挥最大化的火力投放优势。 但是,对掌握了几何兵学的将领来讲,要破雁行阵,易如反掌。不是从背后杀入,而是就以两队骑兵,与V字雁行两角做反V向对进,就像毛笔插进笔筒一样,两条直线对两条直线插进去,雁行阵的杀伤就只有两个点,而不是两条线了。 两队骑兵只要行动果决,迅速,步兵弓手站位与调整,是来不及的,V型两翼尖后的弓手一调整,一动,阵就散了,就变乌合,面对骑兵沿V字斜线突入,一击就会崩掉。 类似雁行阵的一堆阵法,是将门的不传之秘,什么二龙出水,八门金锁的,实际就是初中几何,土著眼里的神奇兵法,在北方军面前,就是一群待宰的土著。 前提,你们要掌握新编制的线列运用,而不是延续农兵时期,一敲鼓冲啊,一敲锣全撤。那样的话,咱们的精锐线列,用于浪打礁石,未必能拍碎传统的方阵,会付出很多不必要的死伤,还起不到战术作用。” 关羽脸略红:“小弟之意,二姐该补数学。” “不,用不到高深的数学,就是最简单的几何,二姐早已掌握。” 李轩右手一伸,张开食指中指,虚插了下自己的双眼,“要把眼打开,帅与将在战术上的指挥区别,将是食肉动物,帅是食草动物。” “帅是食草动物?”关羽若有所思,张飞反是愣了。 “三哥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自然界的食肉动物,包括人,两只眼都在前方,只瞄准一个方向。” 李轩点头,一笑,“这是进化的选择,猎食的需要。这就是兵,是将,焦点单一,却扑食迅猛。心无旁骛,故而攻击一经发起,可勇往直前。 一兵遇敌,心神只会牢牢被身前敌人牵引,焦点只在冲过来的敌人身上,即便背后摸过来人,动静再大也听不到的。只有金鼓,军官的哨声,这些训练过的信号,才能让其在嘈杂的战场中注意到。狗追兔子一样,不兜头对狗来盆凉水,狗都冷静不下来。” 顿了顿,又笑,“可食草动物不是这样的,羊马兔,眼睛都在两侧,要时刻观察天敌。进食的同时,要保证自己不成为猎食者的猎物。 这就是帅,到了军之极点,就阴阳冒覆了,实际又变成了食草动物的习性与视角,焦点不光在前,在敌,不光在棋盘之上,还在棋盘之外。 帅不见得可以打败兵将,兵将一击杀帅,太过寻常。可兵就是兵,将就是将,帅就是帅。将能领的兵,一个兵是领不了的,帅能带的将与兵,一个将是领不了的。 焦点与视角放在那里,杯子就那么大,器小易盈,水满则溢。二姐三哥正在向帅进化,切莫抓住老杯子不放。时变势已变,天地既变,就该让新天地融你,你与天地合一,顺乎天而应乎人,旧人变新人,才是天地人和。 若就因为旧法用顺了,用惯了,没输过,就依然固执的用旧法带新军,那就是与天地隔。自我隔离出所处天地,只会被天地之力压的粉身碎骨。 小弟猫在家里,却是与天地合一,一令可驭全军。二姐待在军中,何故反而傲然天地,令不出本团?” 关羽浑然剧震,张飞亦一时寒毛俱起,二人同时拱手做拜:“谢过小弟。” 二人皆脸现愧意,亦全都听懂了,自家小弟的腹语,就是两位大哥再摆老资格,再顽固的坚持一鼓全上,一锣全撤,莫说升为帅,指挥越来越多的部队,迟早会被少壮派取代。 新部队全是新编制,新战法,怎么会融于关张的旧令,指挥怎么可能流畅?少壮派全是接受新编制,新战法的新军人,对老军头只是资历上的尊重,表面的尊重。 结果,一共事,一看老军头指挥水平这么差,一打仗就伤亡惨重,表面夸武功高强,为人义气,哎呀喝酒杯到酒干,豪爽,大将啊。 可那只是表面,指挥水平跟义不义气,忠不忠心,喝酒用什么姿势,能不能喝,有个屁关系? 这与太子喜欢蛐蛐,兄弟们就送一样,就是害老军头,你不喜欢喝么,豪爽,接着喝,喝成脑残最好。 这种脑残能做帅? 除了资历,啥也没有,早就该被淘汰的老军人了,上去就是害死三军,少壮派就在下面笑而不语,主公若不换将,那连主公都是不明不智。 权势的世界,全是人精,老军头在百姓眼里再受赞誉,不耽误军内被人当傻笔啊。 将帅威信一失,被人取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恋位不去,反成权臣。 关羽矜傲,张飞火爆,同级的不敢得罪,做下属的只有崇敬,能劝的除了刘备,只有李轩。 且关羽跟张飞都听出来了,小弟劝的不是现在,时下的关羽,张飞在军内是无人挑战的,老战法新编制照样虐乌丸。 小弟说的是未来,是他俩不思进取,不积极随军改而改,随新编制而摸索新战法,还在使老一套,这么下去,迟早与同级部队的配合出现问题,与少壮派产生隔膜,不利于扩大指挥份额。 战车团让你指挥,你用都不会用,敲锣打鼓的战车听都听不到,怎么指挥? 团属行营炮,战防炮是线列与分散布置,三团合一起,炮就有集中使用与新的战列线与几何布置,若不学合成指挥,超过一团的炮还按团级配属,那就又回到了鸣金收战车的指挥方式了。 不是说这么指挥不行,而是不利于扩大指挥,将无法突破成帅。一旦新的少壮派成长起来,一个老资格的鸣金收战车,一个资历不足,但掌握了合成指挥的少壮将领,有一方面要拜将攻略,拜谁? 这都是未来会遇到的问题,关羽与张飞的焦点都在当下,小弟却先警告他俩,未来的趋势是什么。这就是为何关张要拜谢自家小弟,为何四弟明明不愿领兵西进凉州,还非得让四弟挂帅。 因为就像自家小弟说的那样,小弟能看到棋盘之外,时下的他俩尚不能,除了让小弟来,没别的辙。刘备要留守,别人他俩又不服,让他俩挂帅,又怕把凉州打糊。 “二姐,三哥,说真的,领兵这事真不是我强项,我体格也不行。” 李轩对行军的苦差事厌烦透了,最切切盼望关羽,张飞赶紧把担子接过去,话说的都可怜兮兮。 正文 第三零七章 北上才是南下的捷径 “我都不敢吃太多辣椒,怕发痔疮。这一出兵可好,坐马背上都下不来,痔疮都磨出来了。” 李轩情真意切,心实苦闷,“我还准备了防痔疮软垫呢,除了捂痱子,屁用没有。平常不锻炼,猛一动真是浑身疼,我这号主帅太影响士气,下次真得你们上了,我再来两次非猝死不可,没练过武装越野,没马行军我都跟不上。” 关羽对自家小弟装可怜免疫,理也不理的眼一眯,话就转到了旁处:“洛阳有信了么,此去凉州,会否影响分州?” “我没催。” 李轩知关羽问的是李安那边的消息,“一涉足凉州,连带关中形势都要大变,咱等于是重心左移了,幽州东部与塞外东北,就有点空。若仅是一并州,幽西驻军,涿郡,甚或燕歌出兵,鞭长可及。多了凉州,兵力一分,咱双拳就算全出了,辽东方向大动不宜。” 说着,一摇头,“取凉州福祸相依,真拿下咱就成一根扁担了,南北无论哪个方向一压,挑不动就折。” 原本北盟已经上疏朝廷,欲将幽州一分为二,在右北平以东新设一“辽州”,在辽州半岛海外之岛,设“瀛州”。 新幽州将多一塞外郡“热河”,辽州多塞外一郡“辽阳”,且将早先处于羁縻状态的玄菟,乐浪二郡置于“辽州”。 北盟拿左翼并州,就是为了在西方做一个缓冲带,之后取真正的宝地,塞外东北,即高句丽与扶余国。 有凉州的同盟董卓,又有并州缓冲,冀北隔离带又已建立,北方军起码有三年的时间,可以全力出东北。 辽西以东,包括辽东在内,是辽阔的黑土,塞外东北非但是超级粮仓,且是培育天下精兵的最佳兵源地。 以北临南,事半功倍。在这一区域有一个算一个,只要哪个部落能有五万人,就够资格席卷天下,南方上千万的人口照样挡不住。 多少帝国为了讨伐这一区域,把整个帝国扔了进来。多少帝国是被从这一地区出发的力量摧毁? 这一区域,才是北方联盟不惜一切代价要拿下的“本土”。 西进凉州只是支线,是个战略机遇期中的时间差,北盟的战略重心却始终未变过,就是要将幽州辽西以东,处于诸胡半自治状态的辽东,玄菟,乐浪转化为本土,并拿下辽东以北的塞外东北,转化为本土。 贫瘠的朝鲜半岛要不要都无所谓,塞外东北是一定要拿下的。 北盟的“拿”,不是发个委任状,地图上拿到,是要像燕歌一样治理到每条街道的“核心本土”式拿。 打败一次高句丽,扶余国容易,委任状更是时下就能发。可要想核心本土化,那是要持续打治安作战,要死很多人的。 故而,北盟才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各种准备。 恰准备期间,凉州出现战略空隙,北方军才要抽出兵力西进。 不是为了凉州地盘,更不是为了分兵驻守,是为了多一个地盘,一起暴兵。 南方的兵马没用,打塞外只有三边的边疆区人民靠得住,把关中,司隶地区,冀,青,徐,兖,豫的移民不断吸引至三边,组织三边的兵马不断跟塞外进行人口对耗,才有完成塞外东北本土化的可能。 完成塞外东北本土化,不用动天下一下,天下就到手了,不要说长江以南,就是黄河以南的所有势力加一起,都挡不住从这一地区组织起来的力量。 北盟的商业,钱粮不过是战马,需要一个骑在马上的武士。 原本李轩的打算,半个东部并州,半个冀州北部,一个幽州加塞外东北,只要把这一区域的人武装起来,一旦武装完毕,天下就到手了。 而不是通过一个州,一个州的打的方式,那种拉锯会很漫长,会死很多人。 取天下,一鼓就够。 但要多个波次的一鼓。 农耕文明的春耕秋战,一次只能顶一波攻击,两方打完了都要解散兵马,回去种地。 只要有一方的兵不用回去种地,始终让另一方解散不了,次年将不败而败,不投降就是大饥荒。 这就是李轩为何要全脱产的常备军,就是为了坑农耕军队,不用打胜,就能赢。 取天下的兵马从哪一地域出发,开国功勋,勋贵阶层就出自哪一地域,新朝就流淌的是哪一地域的血,刮哪一地域的民风。 南兵不足争天下,就是偏安,恋土,即便得天下,缩在长城后就会满足,终究不过再被更北方征服。 要保证开国时期开拓进取,要辽阔的疆土,统一天下的兵马,勋贵阶层,必须出于北方。 朝北打才是取南中国的捷径,拿下三边,打下塞外,大军入关,塞内全是乌合,一鼓就下。 且由于大军出于边地塞外,勋贵阶层再与胡部贵族联姻,北盟头目与子嗣娶胡部贵女,把自家闺女出嫁草原各部,那就天生具备了攫取塞外广袤领土,并化为本土的条件。 以北盟如今的实力,最多打到黄河,实力就会被全部摊薄,动弹不得。越朝南打,幽州就越空,塞北就越空,薄薄一张纸,随便一个万人部落骤起,就是中心开花。 相反,北上才是南下,拿到塞外,扫平群胡,与三边连成一片,就没有输的可能。南方就是长城思维,只会守不会攻的,只有守住了与输两个选项,必被征服无疑。 又是一个薛定谔盒子里的猫,塞外一下,盒子里的猫就已经死了,天下到手那天,不过是开盒之日,是现在的过去发生时,结果早已注定。 这就叫战略,十年后的战争结果,今天先定下。正像是普鲁士元帅,德意志帝国总参谋长毛奇说的那样,普鲁士的胜利,在小学课堂就已经决定了。 取并凉,就是为了加大装流民的地盘,加速常备军编组,用幽州的物资支援并凉,将并凉的兵源,持续用于幽州方向…… …… 张世平的近卫骑兵第一团,滞留在了并州北部的南匈奴地盘,亲督塞内外匈奴及其附属部落,五万仆从军的征发与组建。 苏双的赤备骑兵第二团,前出至并州西,加强南进支队去了。 田豫的南进支队,更是亮明旗号,一部向西北的北地郡治富平出击,截断黄河,阻断武威郡以西的凉州兵马东渡之路。 黄河在凉州境内是由东北向西南流淌的,从并州西北的朔方郡,一个大回环兜向青海湖,将武威,金城二郡一劈为二,贴着北地,安定,汉阳,拢西四郡,将凉州切割为了东西两部分。 拿下北地郡上游的富平,中游秦长城段的鹊阴要塞,下游的渝中,金城,整个凉州就被一道水做的柏林墙,分割了。 为防止凉西羌氐后续援兵渡河,海军特抽调出原渔阳水军指挥杨景,直入富平,组建内水舰队,专一沿河搜索,破袭欲渡河的羌氐骑兵,拦截后续辎重过河东输。 南进支队另一部,分兵占领了姑射山南的参津渡口,屏蔽了泾水上游的靠泊登陆点。 主力由北地郡转向西南,斜插入安定郡。强行从朝廷郡县官手里接收了彭阳,阴槃二县。并攻取了被雍凉叛军占据的临泾,夺取了设在其地的粮秣与三百余艘小型舟楫。 南进支队正在强行征发彭阳,阴槃力役,建立兵站,构建环临泾的阻滞防御区,等待后续援兵到位。 苏双就是率赤备骑兵第二团与南进支队汇合,作为攻占高平的主力,先行出发的。 而李轩率领的西征军主力,此时才过太原。 并州牧丁原派武猛从事张杨,杨丑等回返太原,在北方军支持下,从太原当地大族王氏,郭氏,温氏手中,重掌太原。 上党,榆社以南,沁水以东,太原等地供应京兆,洛阳的籴谷仓与万余漕卒,被裹挟入西征军,归属太行山地旅二团眭固指挥序列,与白波军杨乐部一起,加强太原至上党郡一线守备,护卫补给线。 高洪率骷髅旗三个中队先期到达太原,其将与后续到达的邓茂两个劳改联队,于太原以南地区设立一大型集中营。 集中营将被作为永久建筑兴建,营名“晋阳”,未来的新城晋阳,就是如今的集中营区域。 凉州作战期间的一切反动分子,都将被隔离出凉州境内,一体押赴至晋阳集中营,用于晋阳兵站建设与东西两向公路的修建。 并州的五股势力,已出并州屯河内的丁原,被王,郭,温等地方大族取代,北面南匈奴,东面乌丸余孽,南边白波,西面是凉州叛军。 白波已与北盟是盟军状态,南匈奴正在站到北盟一边,一旦两万本部与三万附庸军被征发出来,被北方军带着一起上路,就被捆上了。 乌丸余孽在有白波与南匈奴可依时,尚有破坏力,待白波与南匈奴变成北盟盟军,即成无根飘萍。 北方军对并州方向的乌丸余孽,从不闻不问,已经转为剿抚并用。 正文 第三零八章 招降书发了? 失去北面南匈奴各部,与中南部山区白波贼等黄巾余孽的支持,又面临幽州方向北方军即将展开的军事打击。 丧家之犬一样的乌丸余孽,不想灭亡就只有投降,立锥之地都没有,并州东部骚乱,将很快平息。 李轩在太原停了一下,就是要将当地的豪族私兵抽空,用于并州西北至西南,广牧,临戎,大城,延奢一线,隔离并州西部的凉州叛军。 并州西全是沙漠地带,从白波贼占据的并州南部高奴,即延安山地地区,中部上郡肤施,龟兹,北部南匈奴桢林,美稷以西,全是戈壁沙漠。 不少西凉叛军的驼队,就是从凉州北部的张掖,由西向东,横穿大漠以北的戈壁草原相交地带,到达的并州朔方。 北地郡在洛阳西一千一百里,京兆在洛阳西九百五十里,安定郡在洛阳西一千七百里。而酒泉到长安是三千里,这一距离与沿河套从安定郡转向并州的距离,是等同的。 从凉州西部的敦煌,酒泉,张掖三郡,沿河套入并州,要走三千里,而从凉州北的张掖,横穿戈壁至并州西北的朔方,只需六百里。 而并州与凉州相交的凹形广袤地域,是没有任何建制的,由一东一西两块大沙漠占据,只有两块沙漠以北的戈壁草原地带,可以通行。 并州境内的凉州叛军,补给一是靠就地劫掠,二就是靠安定郡北面毗邻黄河的富平,南部毗邻泾水上游的临泾,两个补给中继点输运。 南进支队一旦夺取凉州安定的北富平,南临泾,并州境内的凉州叛军就会丧失后续补给,就地若再抢不到。那要么再横穿戈壁,回张掖去。要么识食物者为俊杰,从此就吃北盟的饭算了。 点占住了,补给线断了,仗不用打,西凉叛军的选择就只有这两个了。 李轩不求在地豪强的私兵出去剿匪,就是集结起来,一起去并州西边几个城里猫半年,就行了。 西征军是不会滞留并州剿匪的,那就是在草丛里扑蚂蚱,又难找又难扑。把草全弄枯萎,不用扑蚂蚱,失去草的蚂蚱,还蹦跶个西瓜。 把上党等地沿河的漕卒一裹挟,把太原郡当地的豪族私兵一绑架,强行送到并西猫城,与到达晋阳地的高洪部一交接,西征军就没搭理盘踞在并州西的羌氐汉胡叛军,直入凉州腹地而去…… …… “招降书发了?” 西征军主力遇敌,李轩的视线中出现敌军,已经是北方军西进凉州的一月之后了。 李轩顿兵之地,挡在西征军前方的是伏羲诞生的地方,羲皇故里,上邽。 这或许是诸夏最早的县了,原是邽戎地,周王赏牧马有功的秦封地,就在这里,别名“秦邑”。 秦国的发祥地,征服了整个中国的秦兵,就是从这里开始,走上大一统之路的。 这里有陇上江南的美誉,水草丰美,依山傍水,气候湿润,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辽阔起伏牧场与平原上金灿灿一片,那是正待收割的大片麦地。 此处已过安定,已是汉阳郡境内,西邻陇西,南傍武都,东面毗邻的就是司隶。 “招降书已发,回书却是一箭。” 回声略显兴奋,甲胄都未穿,只着夏单衣的颜良,大脸上似闪烁着油光,奋声道,“仙帅,开锤吧?” “锤你娘的蛋,炮还在身后一百里外呢。” 李轩没好气的一摆手,问身后跟着的秦朗,“略阳,阿阳,成纪,显亲,冀县,望垣,西县,平襄八县的招降书,结果都回了没?” “成纪,冀县,西县三县还书愿降。” 秦朗伸手展臂朝营东的一堆人一指,“平襄当地李,白等族与县令幕佐同来前营,候了仙帅三天了。” “不见,记录。” 李轩发令,“让二团抽调三个连,并宪兵处三小队宪兵,即刻开赴成纪,冀县,西县三县,接管县更乡卒,清查库房,检视籍册,按册一户抽一丁,命三县即刻征发全县民役,自带收割工具,来上邽收麦。” 说着,又道,“吏以上有官身者,与三县境内户辖口数过百的族长,限期三天入营。逾期不至,就地处决。有官身者由各班房吏佐依次替补,哪家族长被诛,哪家全族以通匪论处。” “是。”秦朗大声应是,一旁充任录事参军的文吏,就在硬板上手写条令。 “审配。” “到。”一旁二团实习军法官审配,立即应道。 “成纪,冀县,西县三县,你自己挑个县过去,总督其县境内一切征发事。” 李轩负手望着视线尽头旌旗摇晃,似乎在吓唬北方军的上邽城墙,笑呵呵道,“把遇到的征发问题总结一下,多贴点布告出去,承诺麦子收多少,就拿走多少。抢收割麦的事,你愿意干下么?” “报告,愿意。”审配大声道。 “那你征完就随队回,负责把上邽县境的庄稼收了吧。” 李轩对审配轻笑着点了点头,“麻利点,略阳,阿阳,显亲,望垣,平襄五县的粮食,估计咱也得帮着收收。” “平襄?” 审配扭头看了眼等在营内的平襄来人,“此县似愿降。” “我还愿睡个懒觉呢,天不亮就被催来了。” 李轩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平襄县的来人,“既等了我三天,就不能让人白等,咱也多给平襄三天。今日接不到降书,明日围上邽,老规矩,只要被围上,降者不赦。破城之日,凡官吏守军,一体屠灭,凡参与守城的地方氏族,出丁过十者,全族发配晋阳,交集中营看管。” “是。”一众将佐无不凛然。 凉州是官吏豪强不分的,是个合法军阀州,早就是凉州人守凉州,凉州人治凉州,凉州是凉州人的凉州了。 因为东汉实际早已放弃了凉州,“弃凉”之议早已有之,刘秀开国时就有,马援等是保凉,不同意丢弃凉州。 后“保凉”占据上风,但朝廷实际采取的是辟当地豪强子弟为椽吏,当地人治当地,变相保凉,保住了地图上的凉州。 “弃凉”是源于羌人叛乱,羌人叛乱是因为受压迫,民族问题归根结底是阶级问题。 羌人连南匈奴都不如,耕田要缴赋,战时,羌人要被强征,作为汉军的附庸军,征战。幽州乌丸“以征代赋”的哥萨克政策都享受不到。 凉州地方官吏,豪强皆是随意奴役羌人,东汉官范式自己都形容羌人:“其内属者,或倥偬之豪右之手,或屈折于奴仆之勤。” 羌人就是社会的最低层,低到了极点,故而始终造反前赴后继,手里啥也没有,还是要反。 真就手无寸铁,手上连武器都没有。羌人造反就是手持木棍,当“刀剑”。拿着妇人用的铜镜,当“盾牌”,手里没刀,身无寸甲。 前赴后继的造反,被一次次镇压,直到汉安帝时,取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把邓太后的哥哥邓骘率领的汉中央军,连带征发的十郡郡国兵,杀的大败,自此鸟枪换炮。 勇士一旦获取了兵甲,那一下就不可制了,凉州叛军首领滇零自称了天子,非但在凉州建立了政权,且与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等人一样,攻出了凉州。 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麾下的所谓“西凉兵”,就是先零羌,河钟羌,湟中义从。金城,陇西与汉阳三郡的戍羌,为大汉戍边的羌人。 凉州官虐凉州民,就是因为皆流官,全内陆来的官,异地当官是不容易造反,可来了就搜刮,对当地没感情的。 逼反了羌氐,朝内陆逃跑的时候,还要带上凉州当地的汉人一起跑,因为这么做看起来比较正义。 可凉州汉人并不愿意放弃家园,于是凉州官就出动边军,烧毁不愿走的汉人田地,砸毁房屋,抢走耕牛牲畜,强迫汉民撤离。 被强拆,被迫离乡,不搬不行,后撤时还要不断遭受官吏,兵痞的勒索。迁徙途中,各种原因导致的横死于道,老幼被弃于野,自卖为奴者,比比皆是。 一路哭声震天,死伤枕籍,凉州名士王符亲历了这次悲惨的迁徙,描述为“千万之家,削身无余,万民匮竭,因随以亡者,皆吏所恶杀!” 这些官吏,比羌人还要凶狠。 汉廷凉州官吏的努力,终于将大量凉州百姓,逼向了大汉的反面。 大量汉人开始加入了羌人造反的队伍,羌乱的性质发生了巨变,羌汉一家,共造大汉反的时代揭幕了,叛军实力大增,非但凉州,且向关中,燕,赵,巴蜀,甚至高原大雪山扩散。 吐蕃,藏地,青海,就叫青唐羌,包括云贵,茶马古道上的羌汉杂居部落,就是从凉州羌汉一起造反,席卷而出的。 北宫伯玉,李文侯是胡人,韩遂,边章等是汉人,凉州汉胡相爱相杀,又合伙造反的诡异关系,那是有传统的。 真正凉州羌乱平,靠的是减丁,以贾诩冒任的爷爷段颎,张奂,皇甫嵩为代表的“凉州三明”,以大规模消灭人口为手段,才把羌乱遏制住,没人了,怎么反? 正文 第三零九章 举根火腿肠,自诩王中王 皇甫嵩等屠杀黄巾,不过是延续了这一做法。 李轩认为黄巾可以挽回,对平羌氐,倒是认同凉州三明,他也觉得除了消灭人口,没别的辙。 一旦被打上不安定的标签,就会被北方军强制迁徙至外州,就是他在采取凉州三明的手段前,相对温和的办法。 不如此,凉州之乱,只会此起彼伏。 这就是为何有“弃凉”之议,主弃的就是败军之将邓骘,加上南匈奴,乌丸等要治的胡部多了。 邓骘就认为凉州除了消耗朝廷国库,就是叛乱造反,几件破衣服,必须修补一件,才能保一件,若几件破衣同时修补,就有损失所有衣服的可能。 凉州羌氐,并州南匈奴,幽州乌丸,光这三件破衣,是全保,还是一件一件的补? 幸好从开国的马援等人起,包括与邓骘同时代的虞诩,张禹等,皆坚决反对弃凉,三辅才没成为前线。 邓骘是对的,拿着凉州是光耗钱粮,可没了凉州,三辅就是前线,那更耗费钱粮。 这就是李轩为何一开始就不管边境,直入凉州腹地的原因。 因为与造防风林一样,屁用没有,治沙必须把沙漠包围,消灭才行。 想用种排树,盖个长城,把沙漠,外敌挡住,只会有守住了与输两个结果,最终既赢不了沙漠,也挡不住外敌。 汉廷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建了一座心中的墙,把关西武人隔离了,轻视,鄙夷凉州武人。 那被凉州武人集团屠杀,不活该么? 想统治羌人,氐人,匈奴人,乌丸人,扶余人,又不把这些人当自己人? 想让关西武人效忠,又鄙夷,轻视凉州野蛮的武人? 为什么要效忠一个鄙夷自己,轻视自己的朝廷? 北盟取凉州,用的就是“一视同仁”这把刀。 就一个标准,一个规矩,督战队一动,只要被旗线超过,管你羌人氐人汉人外星人,全宰了。 只要先登,管你什么人,就是一样的先登之功。 百姓祈求的实际就是个公平,北盟能在凉州做到公平,起码就拿下了九成以上的人心。 “上邽令与守将都是谁啊?” 西路军一路扫过空虚的凉州,沿途各县闻风而降,西进凉州又是临时军事行动,不是执行军事预案,情报空白很多,迷雾多有。 李轩还真不知道上邽守将是谁,扭头态度诚恳的问顾问团中的向导,“元固兄可知晓?” “呸。” 若非手无寸铁,被身旁彪悍的亲兵盯着,盖勋一刀捅了李轩的心都有,其是在京兆尹任上,长安南门外,被蒙辛,李肃等假扮的太后马戏团俘虏。 崔烈,崔州平等干耗粮食的俘虏,凉州一下就放了,算是对洛阳聊表愿招安的诚意。 倒是凉州迷雾重重,连董卓一类懂羌语的人才都急缺,就没舍得把盖勋放跑,反而押赴凉州,充任向导。 盖勋任过凉州汉阳郡长史,太守,对汉阳地面是很熟的,只是猜出了北盟与长安马戏团的关系,对李轩不太待见。 李轩与盖勋认识好几年了,冀州剿张梁时就挺熟,就是对北方军太熟了,所以蒙辛,李肃那群废物,才被盖勋认出来了,他在冀州时见过颜良文丑。 既然认出来了,那就没法放了,绑来充任向导算了,李轩倒没想过把老朋友宰了的事,见盖勋不搭理他,也不介意。 反正,他走一路绑一路,绑了个顾问团出来,不差盖勋一个。 “守城的却是我本家。” 见李轩笑吟吟的扫视过来,顾问团中有人拱手答话,提本家却面露厌恶,显是同姓而已,特提本家以示区别,“贼守汉阳郡之将,本名宋扬,为贼金城留守,割枹罕称伪河首平汉王后,改名宋建。闻仙帅提兵入河西,情知不敌,集汉阳郡诸县兵屯于上邽。 仙帅月前出凡亭,平渡泸水灭乌氏,纳骊蚠,番和,显美三县卢水胡,增兵三万消息传来,其恐仙帅北击枹罕,已独率三千羌氐北窜。时下留守上邽之将是韩遂之婿阎行,字彦明,反后改名阎艳。上邽令早已败亡,时下充任城守者,为本地县吏庞德,字令名。” 答话者叫阎忠,也是李轩的老熟人,与盖勋一样,在冀州时随皇甫嵩剿黄巾。 此人也是个凉州奇人,与贾诩挺熟,亦有三分毒,在冀州就劝皇甫嵩趁大军在手,政变。 皇甫嵩是忠臣,当然不干,却对名士挺讲义气,没告发要埋伏天子的冀州刺史王芬,也没告发劝其政变的阎忠。 可阎忠自己吓自己,劝皇甫嵩政变不成,从冀州军中逃窜回了凉州老家。 阎忠与王芬一样,是要政变,不是要像北宫伯玉,韩遂等人造反。相反,其是凉州名士,又做过县令,深恨把凉州搞的乱糟糟的北宫伯玉,韩遂等人。 李轩率北方军“西征平叛”,阎忠等带路党,高高兴兴就自效军前来了。 “呦呵,这凉州地面邪性啊。” 倒是李轩一脑门官司,挠着脑门搓牙花子,“这是凉州造反习俗咋地?咋造反的都另起个艺名啊?” 在场凉州人士皆臊,让人随口说中了,这还真是凉州造反习俗。 “占个村儿就平汉王,占个108州道就汗鲁王,举根火腿肠,自诩王中王,这样的汉子,我也是佩服的。” 李轩摇头轻叹,“这先自封个王的路子,招安都不好谈价码,遇上还真就只能杀。韩遂他姑爷不降,那他女儿不得守寡?还有这庞德,名字起得多好,一听就知道未来大有前途,今却要亡于此地,我这么爱才的人,都忍不住泣哭。” 身旁众人眼神皆滞,嘴角抽抽,一把欢乐的声音扬了起来:“攻城骑兵无大用,那平汉王可追么?若可追,毕竟是个王,不若逮来换个侯当当。” “你凉州武威本地土著,都不知平汉大王可不可追,我哪知道?” 见张绣起哄,人多李轩又不能直说,只是没好气道:“文和在关中调停战事,最是缺人,你早日与他汇合,不让叛军祸害关中就好,至于祸害叛军老家,用不着你。” “那是。” 张绣撇嘴,“外州人下的去手。” “什么外州人,我娘告诉我,就是在凉州生的我。” 李轩不要脸道,“我这是认祖归宗来啦,我人虽然在关东,但根系关西,始终未移。”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冲张绣与其身后的胡车儿等人摆摆手,“你们赶紧走吧,我这儿剿匪呢,你们跟着添什么乱,有闲关中浪去。” 张绣冲李轩挤眉弄眼,那意思我不能走。 李轩一看有点明白过来了,八成张济想找个由头脱队,这才让张绣粘了过来。 “行了,找地儿支个桌,煮点茶喝。” 李轩伸了个拦腰,看了眼视线尽头的上邽城,“上邽,上轨?我还出轨呢,一点都不知道跟发达国家接轨,名不副实,以后这地儿叫天水了。明天先把城围了,割麦等炮,炮来了就让韩遂他闺女改嫁去。” 说着,扭头又问阎忠,“庞德家在城里还是城外?要在城外,把他爹娘逮来,好好劝劝孩子,荣华富贵在城外招手,城内顽抗死路一条。劝不下,守军家属填壕,让他全家打前。” 驱驰守军家属填壕清障,一是用恐怖气氛,将城外之民吓入城中,加速城中粮食消耗。二是崩敌士气,面对一家老小哭嚎上前,经受一下精神考验。 业余的军队,会在面对这种禽兽式的凶残攻击时,一触即溃,对守土的乡兵尤其有效。 阎忠被噎了一下,刚要应声,反是一旁盖勋冷哼出声:“你就打算屠城血漫西河,以京观镇凉州?” “我屠过谁了?” 李轩见盖勋肯主动说话,倒是挺高兴,却又委屈,连唐山屠了辽东乌丸丘力居万众,筑成京观,都不是他下的命令。 他明明坐镇燕歌就没挪地儿,都能把这破事算他头上。 “我说的围后不赦,官吏尽屠,不假,入凉州一直就这规矩。” 李轩冲盖勋一摊手,无辜道,“可这不假,也不见得真呀。围不假,可三门只围一门攻一门呀。不赦不假,可那要先抓住才行啊。我就围一门攻一门,兵都进城了,另外两个方向的门都没人。这要都跑不掉,那都是笨死的。” 谈的是屠城惨事,却是嘻嘻而笑,“我要传恶名是真,全屠了哪还有活口传我仙屠之名?这么多县乡关隘的,我哪有功夫一个个打去。就是招降信火力侦察,敢不降的我就敢大军开过去,屠城。 安定郡凡亭山下乌氏县,就被我屠干净了,实际屠的官吏豪绅守卒,加一起不到三百,余三千户是被迁徙空了。可我假屠是真恶名啊,闻我仙屠大军欲至,骊蚠,番和,显美三县卢水胡,自动就与我接轨了,没天水这么反动。 要都跟天水似的见我一来就闭门不接客,我还怎么做凉州最受欢迎的人?我不快点成为凉州最受欢迎的人,元固想让凉州死多少人?” 盖勋欲言又止,终究默然。 “盖君,你与韩约,边允等相知,长命无绝衰。” 李轩嘻嘻而笑,“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那帮孙子绝。 盖勋眼前一黑,差点背过去。 正文 第三一零章 我十三不靠 “可我不行啊,我他妈就这点人,还全是外地人。” 李轩吧唧吧唧嘴,无辜道,“要不趁他哥几个十几万人全陷在关中,赶紧把凉州的门关上,真等他们回军,我们一拉锯,能把凉州打成废墟,你信不信?” 说着,又是一笑,冲盖勋一抱拳,语出真诚,“哥啊,以前的事咱往后再提不迟,时下的凉州让北盟占了,还是让韩遂等回来占了,你快点想清楚,想清楚了就拿出你的态度,干这么扛着于事无补。 关中叛军已开始回军了,他们离凉州越近,我就越紧张。为家乡父老着想,我劝你赶紧帮我把凉州的门关住。开门揖盗的后果,你比我清楚。更令我伤心的是,我才是盗,正盗窃呢,家主人回来了。” “凉州是朝廷的凉州,是天子的凉州。” 盖勋先是不语,听到后面又怒视李轩,“你等与韩约等一丘之貉,鸠占鹊巢。” “那你让朝廷来,还是让天子来,我都没意见。” 李轩一摊手,更无辜了,“让鹊来也行,来张幺鸡,我不胡你。我十三不靠的明牌亮给你,就胡自摸了。我不需要运气,玩的就是概率。凉州这把牌我赢面最大。你要非把身家性命压在输的一边,我没意见,待我赢时,收你的注就是。” 说着,真诚的盯着盖勋,“咱是愿赌服输,不是私人恩怨。我明牌都亮给你了,一旦你不把注下在我这里,就代表你想赢我,想让我多付代价。 那若最终我赢,你要多付代价的时候,希望你能明白,这无关恩怨,我只是拿走盖君自己输掉的东西。我输,北盟就输,你输,你全族就输。 这个游戏,已经开始了,你在关中已经输掉一次了,作为老朋友,我当没看见,再让你玩一次,这次你下的注,叫敦煌盖氏一族。” 盖勋眼神一缩,拧目嘶声:“用我盖氏满门要挟?” “我是那样的人么?北方联盟又何时非我即敌了?” 李轩更惊诧,“你个人输在京兆尹任上,输的不过个人前途。便是你这次又输,不过输掉全族前途,丢掉一个本可以赢的机遇而已。 我对你盖氏满门没兴趣,只是北盟若赢,占据了凉州。你盖氏又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那你盖氏一族的官肯定就没了。一个官宦世家,全族失去了朝中与地方的所有官位,就等于披着狼皮的羊,褪去了狼皮,或许会被野狗欺。 更或许盖氏心怀怨怼,对官民落差不满,造反,那就是未来的豪强盖氏与敦煌守将的事了。这种互动在幽州也是很多的,你要相信,我作为北方军总参谋长,真的不会去威胁一个地方豪强的满门,我没那个精力。我只是有时间看一下简报,看看这段时间又有多少这样的地方豪强,烟消云散罢了。 你盖氏走到今天,在地方开枝散叶,盘根错节,用了二百年,我只是不希望你两把牌输光它。只是朋友对朋友的良好愿望,即便你不愿与我做朋友,不愿与我们站在一起,我们还是祝福你,仅此而已。” 盖勋哑然,那是一股仿佛无形的大浪,正从视线的尽头升起。一个无形的大势,正在孕育。 这确实不是私人恩怨,他要选的是站在大势一边,还是挡在大势之前。 李轩是忽悠的大势,他手里兵越多,实际战斗效率就越小。 从出幽入并,西入凉州,一月来中军只接触过三仗,他视线中一仗皆无。 第一仗是在并凉交界的小城真路,是个被当地亦民亦匪,半胡半汉盘踞的小城,抗拒王化,拒不开城放大军歇马。 结果,被西征军先头搜索部队,“东方”团直属的武装侦察连,还全是骑兵,一次试探性进攻就打下来了,整县被后续的武装工作队接手,全部打入集中营,强制迁徙。 抵抗就是这个下场,会被全部抹去。 第二仗县级的就是安定郡凡亭山下的乌氏县,杂胡聚居,又毗邻山区,山民秉性淳朴凶悍,挡在了西征军之前,又是据不投降。 这还不是叛军,也不是朝廷地盘,与黑山贼,泰山贼类似,又一个地方小割据势力。 其时,西征军主力正与南进支队会师,做兵力交接与部队梯次排序。 原作为南进支队的第一“太行”山地旅,二团眭固部已在西征军入并州的同时,从北地郡河西北上,入上党与白波护卫补给线。 余部作为南进支队的攻击部队,攻取高平后,不再作为大军前驱,而是与前出的张飞部交替,从前军变为中军。 同时,南渡渭水,袭取长安时抽调出的特勤团两个战术分队,回归西征军指挥序列,颜良文丑部归建向东南展开的关羽部。 攻安定乌氏县时,张飞部已前出,李轩手中的主力,是一个直属炮营,一个虎士营,关羽部一个常备团,满共不到五千人马。 除此之外,就是高洪带入太原三个骷髅旗中队,组成的一个用于凉州方向战俘看管的骷髅旗武装大队。 其他的全是仆从军,地方卫戍附庸势力。 打乌氏县,就是靠的五千人马,五千都多了,李轩抵达乌县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关羽部两个营在炮营的支援下,两波攻击城墙就失守了,县城当日即克。 就是观战的卢水胡等使节被北方军恐怖的攻击震慑,才当机立断“主动投效”的。 卢水胡与湟中义从,丹阳兵一样,一直就是雇佣军,比郡县兵果决,好指挥,且具备跨州郡的机动能力,是上好的仆从军。 得到了卢水胡补充,西征军的兵力才骤增,可战斗效率实际是骤降了的。 八百北方军一击可拿下的县城,三万卢水胡在攻坚作战中,三天未必拿的下。 北方军的编制性质,就决定了西征军是无法就地补充兵员的。 乡民发根矛,就能加入游击队,没矛拎个棍,照样成黄巾。土匪,乌合,农民军,包括郡国兵,都可以直接补充兵员。 北方军不行。 别说义军,豪族私兵,乡民,就是俘虏的大汉中央军,都无法直接补充北方军。 战法,战术,装备,补给,完全不是一回事。 北方军的兵源,只能通过成体系的新兵训练,整训而来。仆从军再多,也是外部力量。 仆从军的数量提升,实际是无法提升北方军的作战效率的,外界只是被迷惑罢了。 实际随着北方军不断深入凉州腹地,不断的分兵,占据的地盘不断扩大,兵力不断增长的同时,貌似实力骤然增长,实际兵团的支撑结构是越来越脆弱了。 西征军主要的敌人,已经从西凉叛军,朝廷占据的郡县乡,变成了北方军的“仆从军”。 时下西征军的结构,就是少量狱卒,看守大量犯人的结构。“犯人”就是裹挟来的各路附庸军,听从狱卒的话,那是源于狱卒与犯人的关系。 一旦狱卒镇不住,撕碎西征军的将恰是正俯首帖耳的“仆从军”。 李轩不是在天水城外等炮,他是在等仆从军,与裹挟的周边炮灰到位。在“缓就是疾”,在消磨时间,等自家部队运动到位的同时,表演点幻觉魔术,用人海震慑下能看到兵山兵海的眼。 至于攻城,死人?那是仆从军的事。 仆从军既是西征军的助力,又是西征军最大的敌人,不断的将其一部分转化成西征军的同时,持续的消耗它剩余的部分,此消彼长,才是最终吞灭它的方式。 攻击北盟的不一定被北盟视为敌人,为北盟而战的仆从军未必不是北盟的敌人,而只有被北盟支配的人,才是自己人。 至于你爱我,我恨你的,在权势的世界中,都是多余的东西。北盟要的是西凉的统治权,不需要西凉的朋友与敌人。 张飞部正跟在苏双“赤备”第二骑兵团身后,沿勇士,渝中,金城,破羌,安夷,向金城郡湟中方向突击。 关羽部已前出陇西,正在与田豫南进支队的剩余兵力一起,关闭襄武,氐道,武都河池,故道之凉州东大门。 时下的西征军已在行进中完成了部队的梯次转化,李轩部已由西征军主力,变为了后方支撑部。 他现在统治包括三万卢水胡等各路仆从军的力量,只有一个直属炮营,一虎士营,“东方”团抽调的一个营,一个骷髅旗武装大队。 能依靠的力量,是第一“太行”山地旅一团左髭丈八部,与三团于毒部,这两个团在旅长郭大贤,与副旅长青牛角的带领下,正在两翼冒充北方军主力。 李轩时下就是黄巾渠帅了,与黄巾不同的就是有三个北方军的精锐营充任亲军,督战队。 可就靠一个直属炮营,一个虎士营,一个抽调的步兵营,满共就两千余兵马。 就这点人,要控制六万羌氐汉胡仆从军,他恐惧的睡都睡不着,晚上帅帐都是空置,只敢睡虎士营,以防不测。 正文 第三一一章 兵多力不足 幽州兵力是无法再抽调了,包括新兵都不会再朝凉州方向补充,只会用于本土常备军组建。 李轩只希望张世平的近卫骑兵第一团,尽快完成并州境内的诸胡征发,把空虚的后路补上。 可张世平的近卫骑兵第一团,同样是三千骑要镇五万仆从军,压力一样大。 即便是张世平部率南匈奴仆从军填充过来,一个北方军要镇二十个仆从军的脆弱结构,是没有变化的。 且仆从军仍在持续上升中,如果北方军不能在凉州本地及时编列新部队,这一结构一旦从仆从军中雄起个大豪杰,就很容易造成结构坍塌。 北方军能用于第一时间快速反应的兵力不足,只能调动仆从军镇压仆从军,那就很容易打成焦灼,引发更大的连锁反应。 他已经把沿途各势力的机动兵力,能裹挟的全裹挟在自己身边了,连地方士族的子弟,豪强的嫡子,都裹挟进了军中。 这也造成北地郡,安定郡,汉阳郡以东的地域空了。北地郡都要靠白波协防,否则护卫补给线的兵力都没有。 可又不能留凉州当地势力在当地守护北方军补给线,能北方军一来就投降北方军,就能在另一个势力杀到时,立马截断北方军的补给线。 在兵力不足,无法分兵固守沿途各县城关的情况下,只能把沿途的不安定因素,尽量裹挟进军中,带走。 可李轩还是在不停分兵,在有限的兵力中,不断抽出士官组建教官团,用于各县新兵训练营的组建。 不断将投效而来的名士,裹挟而来的土豪劣绅家子弟,与北方军士兵混编,组成武装工作队,投送到各县乡,用于罚没区的通敌资产重新分配,土地丈量,人口清查。 武工队恢复农业生产的同时,主要是对外进行怀柔宣传,对内进行仇视煽动。 鼓励凉州各地重分了土地的各族人民,团结起来,武装起来,保卫胜利果实,踊跃加入北方军,时刻准备抵抗还乡团的猖狂反扑。 此时的西征军,就是“青黄不接”时,占领区仆从军数量增大的同时,侵略军的正规军被持续摊薄,各部队正呈运动状态,没有一支部队是扎住的。 凉州东部,包括并州西南部,沿途闻风而降的县乡,不过纸面上被北盟“临时”占领,实际统治秩序并未建立。 不少派驻至郡县封存库房,清点籍册,丈量土地的北方军代表,还让宰了,比幽州还反动呢。 这是北盟情报部门的疏忽,李轩的大意,没有预计到在幽州很正常的接收程序,在凉州地面上,却刺激到了原本已投降的郡县地方官与地方势力,引发了反弹。 凉州地方官吏,与地方豪强,杂胡勾结,有亮明旗号,公开复叛的,有假借“闹饷”,“匪乱”,“遭贼”,“私人殴斗”,“乱兵”等各种借口,残忍杀害北方军的特派员。 并购搞个尽职调查,被收购方居然把调查员宰了,这反动的没边了。 西征军没法妥协,情报调查疏漏,规矩定错了,不该采取幽州接收程序,封库核籍接收。 可规矩已立,不能朝令夕改,不能妥协,宁可再分兵护送接受小组接收,宁可成立武装工作队,也要按立好的规矩办。 至于杀害北方军特派员的县乡,全部打入清洗黑名单,时下只是选了两个亮明旗帜把北方军特派员祭旗的典型,分兵攻占,将全县官吏杀之一空。 肯定有误杀的,冤杀的,但就是故意的。 其余以各种理由驱逐,拘禁,伤害,杀害北方军特派员的县乡,时下只当没看见,包括特派员被土匪“绑票”绑走了的奇招,全当没看见。 待西征军腾出手来,这些进入清洗黑名单的县乡一体人等,全部都要进集中营。 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不到万不得以,李轩是不会把北方军投入到一线作战的,他就仨真正能打的营,死不起。 可不打又不行,西征军势如破竹,周边带路党群起,仆从军蜂聚,声势浩大。 李轩这两年在北地名声颇大,连凉州地面上的妖魔鬼怪,对“仙帅”攻略凉州都充满信心,为赶从龙之功,各路义军,正源源不断从八方汇聚而来。 望着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李轩心里再卧槽,也知势只可鼓,不可泄的道理。 一旦露出虚弱,三个营的狱卒,不够六万犯人三天啃的。一个营啸,看似庞大的乌合之众,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天水根本不重要,李轩根本就不想打,却不能不打,数万大军面对不降的一城,若都不落,何以掩全凉州? 打,又不是为打天水,是打给仆从军看的。有三营轻下天水的实力,才有资格三营督战六万附庸军。 始终让仆从军打是不行的,时不时督战的主子爷得表演一下,就为了讲清楚一个问题:为何我是侵略军,你们只够格做仆从军。 既是表演,就没必要急,杂技一个失手,不叫失手一下,叫全演砸了。 缓才是疾,李轩要喝茶等炮,打仗不忘推销。 “牛羊肉腻口,多喝茶解腻。” 就在天水城正南门五里外,车马帐幕联营,露天幕天席地撑起了纱帐,摆起了茶围。 非但文士,武将,一圈羌氐诸胡酋帅,更是被李轩请在身边,亲手拎壶添盏,热水烫茶。 羌人氐人很穷,大夏天的烂皮袄子,源于西北昼夜温差大,特别是高原与沙漠地带,昼夜温差尤其明显,夏短偏凉,冬袄不除。 一个个羌氐酋帅,都是酋长了,还一身破烂,满身泥团,蓬头盖面,头发粘着一样灰扑扑一缕一缕,不少还绑着鲜艳的花绳,怪模怪样。 可这些青塘的汉子很淳朴,既不是草原的豪放喜奢,爱看摔跤肚皮舞,也不像幽州老林子的渔猎部落,敢斗爱财,为张毛皮敢空手搏虎。 西北的汉子介于草原的豪放与山民的木讷之间,那股豪气是种死寂中的璀璨,那种大气是种震耳欲聋的寂静,不是外漏的热情,就是死气沉沉的内敛,内敛中的豪气,古朴炽烈。 这帮养牛放羊的汉子认死理,一认就虔诚,干好事坏事都彻底,屠人就屠光,朋友有难,说把家产全给你,就连人带命,全给你。 李轩眼中没有好的与不好的,只有能被我所用的,于我有利,或是有弊的。 羌氐对于西汉初的朝廷,就是利,是雇佣军。对于东汉末的朝廷,就是弊,是造反军。 对汉人是一样的,汉人强时,羌氐就是奴仆。汉人弱时,就是羌氐的食物。 所以,很简单,羌氐对此时正处于上升期的北盟来讲,是雇佣军,是奴仆,是有利的。 所以,李轩视羌氐为兄弟,态度真挚,就是对兄弟的态度。 “仙帅好兴致,阵前品茗,闻香不闻金鼓。” 茶围一圈的文武纷纷奉承时,偏是似木讷的羌氐酋帅接茶盏在手,说的才是人话:“你是个好人咧。” “这茶是个好东西。”一旁低头抱着茶盏喝烫嘴,咧嘴又喝的酋帅也赞同,“喝起来是苦,解渴,解腻。” 幽州特色的茶围,一条条围成圈的茶桌上,除茶外,一个个大盘子里摆着堆的冒尖儿的羊肚羊肺咸羊肝,牛羊肉蹄筋,羊心羊蛋。一堆堆坚果就直接堆桌上,满桌的壳儿。 这种喝茶不为品茗,只为吃肉解腻的茶,李轩挺爱喝,见羌氐兄弟同好,不由开心的抓起几串烤的焦黄流油,弥漫着一股奇香的羊腰子,分递左右:“来,尝尝,来凉州最大的收获,就是让我找到了孜然啊。” 说着,横串立于嘴前,头略低,牙咬腰子的同时,右手轻抽,一个狮子左甩头,一个挂羊油的腰子就进了口中,闭目细嚼,回味无穷,“魂牵梦系的烤羊肉串啊,就是少了这味孜然,我在幽州就只能将羊肉用于火锅。穿成串烤,就是没有这个味道。香料的伟大,我如今方才知晓啊。” 席间人皆愣,露天有风,纱帐遮不住,当着对面天水城墙上远眺过来的守军,野地喝茶的怪异,让众人皆不适应。 反是叫花子一样的羌氐酋帅们皆伏案大嚼,吃的痛快,不知不觉中,浓茶就换成了烈酒,感觉到了李轩对自己的亲近,越喝越放松,越喝气氛越热烈。 “天水是个好地方啊,这么多树。” 李轩为同席的盖勋,阎忠添上了酒,左右眺望了一番远方葱郁的山峦,轻笑道,“此地冲要之地,居长安于金城正中,出陇山,傍关山,依秦岭,林带气候又好。宜居适种,野果飘香,与川盆地一样,是个适合人口旺盛生长的地方。” “仙帅欲于此地建城?” 阎忠闻声精神一振,知李轩有爱建新城的怪癖,也挺好奇会在凉州搞什么新花样,由衷赞叹一声,“北盟之新城,各个不同,纺则专纺,农则专农,渔业有雍奴,陶铁有唐山,港口有津门,盐场有长芦……” 正文 第三一二章 两军阵前摆酒席 “区位优势不同罢了,因地制宜而已。” 李轩呵呵一晒,“无科教不兴,无商贸不活,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交通就打通不了各区位的优势。我倒没在天水另建新城的打算,这块地再适宜种植,奈何周边土地太贫瘠,一旦人口过渡集中,会吞掉适宜种植的耕地,加速周边的荒漠化。没必要另建大城,把周围冀县,西县,望垣三县打通,彼此互联,围绕富饶地外圈成一城市带,倒能开发更多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 “是啊,无农不稳。” 盖勋喝了口闷酒,叹气,“凉州乱就乱在粮荒了,缺粮一日,一日乱就不可止。” 说着,一脸痛惜的指着满席酒肉,“小仙开此一席,可知够百户农家,几年吃用?” “那关我屁事?自己养活不了自己,就分我的?还是该我负责?” 李轩伸手抓了块羊肉塞进了嘴里,咀嚼道,“我们能在我们做主的地方,让相信我们的人,吃好喝好就行了。难不成像天水这号不欢迎我们的,我们还得关心它城里人吃什么?” “两军阵前摆酒席,敌城门前敞开了吃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盖勋看着左右山吃海喝的一群妖魔鬼怪,大摇其头,“真不知你是为诱城中守军出击,还是不把天水放在眼里。” “都不是。” 李轩嬉笑摇头,“你喜欢什么,梦里会梦到么?” “何意?”盖勋愣了下。 “想当官,平常白日空想时,梦里都该有当官的场景啊。” 李轩理所当然道,“起居八座,安步当车,大令一发,吏役俯手听训,百姓羡慕,巴结,畏惧的眼神,这都是想当官的人,空想时梦里该有的景象吧。正像想发财之人,梦中定有发财时。恰你有心上人,梦里又怎能无伊人的影子?你一想到她,就会感到幸福才是。” “…唔。” 非但盖勋神情略愣,一旁阎忠的眼神也是一恍惚。 “可那么多读书人,有几个梦里在读书的?” 李轩笑嘻嘻道,“故而大多数读书人并非喜欢读书,爱守什么三纲五常。现实中真实的道德,只会被虚假的梦中真实,击的粉碎。虚假的梦中官,才是真实的读书人。 军事是一样的,不过是个游戏,若你梦中梦不到可以轻易杀死敌人的方法,就证明你不适合玩这个游戏。习再多前人的兵书,阵法,读再多的经,梦里的你又为何习武? 知道为何习武苦么?因为这样的人,就不适合习武。适合习武的人,只会越练武越快乐。对什么有天赋,什么就不用学,就像造小人一样,无师自通,有弹琴天赋,不用学琴,自然就会弹。 现实中再勤习武艺,再苦练排兵布阵的人,只要不爱战争,梦中没有战争。那遇上梦里就能屠光他的人,战争对这样的人就是一场悲剧,努力一生,一战即亡。 战争是个游戏,只有打仗能打的快乐的人,才知道我为何会两军阵前吃个饭,因为啥也不为,你做游戏,会为了什么么? 打个仗都能联系上什么仁啊恶啊的,把战争赋予一堆乱七八糟的意义,影响不了敌人,倒把自己搞的挺悲壮,这样的人连战争就是为了赢都不知道,又怎能不被这个游戏带走?一个玩牌的人,连牌大牌小都不认识,游戏规则都不懂,凭什么不输? 你知道你为何喂不饱你治下的凉州百姓,而我能让北盟治下的百姓粮食过剩么?就是因为我从来不问有钱人开一席,够百户农家,几年吃喝。我只会问有钱人的钱,是怎么赚来的。 凉州之乱,不是饥荒造成的,就是有太多你这样的庸官,才有饥荒。只会感叹百姓饥,你倒是拿出多打粮的方法啊。 你是会开仓放粮,可你开的谁的仓,放的谁的粮啊?你还想继续开我的仓,放我的粮?用我的粮,满足你的仁慈? 你现实是够仁慈的,可虚假的梦里,又曾梦见过仁慈么?你是现实的读书人,还是梦里的梦中官,你自己不清楚么? 我做梦都想让凉州鱼谷满仓,牛羊遍野,百姓安居乐业,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一个凉州安定繁荣的梦,你跟我的梦一样么?” 盖勋满脸愕然,长大了嘴,作为一个开过仓放过粮,广受赞誉的仁官,他几乎以为他听错了。 特别是面对一张笑吟吟的面孔,友好亲切的目光时,他心神都恍惚了一下,怀疑方才是自己幻听。 一个众所周知的邪恶之人,张开了洁白的翅膀,让他有点恍惚。 “我有一个梦想!” 李轩昂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眼神迷离,“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 “我不认为凉州是叛乱,我认为这只是底层人民绝望的挣扎。” 李轩一脸陶醉,食指一举,坚定道,“把更大的绝望带给在绝望中挣扎的人,不会让人更绝望。我也不相信英勇无畏的羌氐人民,能被段颎,张奂,皇甫嵩等所谓的凉州三明的屠杀吓倒。” 在盖勋,阎忠等人懵逼的神色中,围在一旁喝酒吃肉的羌氐酋帅,嘈杂声渐小。 “我也并不认为凉州的绝望,是由段颎,张奂,皇甫嵩造成的。” 李轩先黑了凉州三明一把,警告羌氐诸部与朝廷官员站在一起,是没有好下场的,才又朝回拉了拉,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凉州昨天的绝望,源于分了羌氐汉胡的昨天,那是一片黑暗的天,那片天挑动分了你我的人们之间彼此互斗,让我们彼此把自己的血,溅在彼此的身上。” “那片天告诉我们,羌氐汉胡之间有太多的不同,彼此之间应该互仇互斗,可长生天不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李轩的唇掀起了一抹浅笑,面含虔诚,下巴微昂,仿若注视着天空中的圣光,“幽州的昨天,就是凉州的今天,诸部之间,汉胡之间,彼此仇杀,生灵涂炭,饥荒遍野,民不聊生,就是因为不信长生天。” “…咳。” 席上的张绣没忍住,一口含在嘴里的酒猛咳了出来,偷眼见李轩阴沉的瞄他,赶紧握拳堵嘴,低头把酒咳在拳里,一袖尽湿。 “…但那只是幽州的昨天,今天的幽州圣光披露,满照人间,因为我们迎来了不分彼此的长生天。” 瞪灭了捣蛋的,李轩继续扯正经的,食指一竖,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所有生活在大汉土地上的人,都是汉人,生活在汉地的人。 所有生活在凉州的人,都是凉州人,你们有什么不同么? 若生活在凉州的汉人与羌人氐人都不同,那凉州的汉人与南方的汉人就更不同。 起码凉州的汉人与羌氐兄弟的长相差不多,个头差不多。而南方的汉人颧骨高高,眼睛大大,个头矮矮。 若一个北方汉人,一个羌,一个氐,一个匈奴,一个乌丸,一个南蛮,一个南方汉人。穿着发型皆一样,谁与谁相同,谁与谁不同? 相同的是南方的汉人与南蛮是一家人,而我们才是一个妈生的。” 席上哄堂大笑,汉胡羌氐酒盏砸桌,欢呼笑闹。 “有一些念经的人啊,就看不得我们彼此相亲相爱。” 李轩扯了扯自己的夏单衣,“我都不是汉人,为什么呢?因为我衣服不左开叉右开衩,什么左衽汉右衽胡的,那我这个叫T恤啊,就没有衽,那我是什么人哪? 我们的不同,只是这些不想让我们相同的人,嘴里的不同。幽州的昨天与凉州的今天是一样的,被人分了乱七八糟的一堆族,煽动仇恨,挑动互斗。 今天的幽州境内仍有互斗,就是还在分汉胡的那些人,汉人与汉人斗,诸胡与诸胡斗。 可我们已经不内斗了,我们是谁啊,就是北方联盟的人啊。 我们联盟之内,原来是这汉那汉,这胡那胡的人都有,可你们谁听过我们之间彼此相互仇杀的? 你们都叫羌,还分了先零羌,河钟羌,湟中羌,这羌那羌一堆羌,彼此仇杀。 我们联盟内汉,鲜卑,匈奴,乌丸,肃慎,挹娄,秽貊,扶余,甚至连你们羌人,氐人,都有,可我们怎么不相互仇杀呢? 因为我们已经从野蛮进化到文明了,我们既是盟里人,又都是幽州人,冀州人,又都是汉人。汉、鲜卑、羌、氐、乌丸,匈奴等,只是地理名词,告诉别人我们从哪里来,可我们时下身处的地方,叫凉州,叫大汉。 所以,不管我们出生在哪里,从哪里来,时下的我们,都是凉州人,都是汉人。 若就因为出生的地方,来的地方不同,就彼此互仇互杀?那你们这些又低劣又愚昧,脑子里天天充满仇恨的人,相互仇杀,乱,饥,穷,困,不很正常么?” 席间一片嘈杂,汉胡羌氐奚羯杂胡酋帅头目,赞同者有之,眼神发抽者有之,依然冷漠者有之,大头连点者有之,大声嚷嚷强调身旁人跟自家有世仇者有之。 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正文 第三一三章 万不可轻出 李轩要的就是分流,能拉拢一部分,转化一部分,就赚一部分,并不求一下说服所有人。 潜移默化,分化拉拢,循序渐进的事,他才不急。 他只是面对盖勋类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指控时,采取的不是长城式防守,而是进攻。 你以为不开席,省下粮食救济灾民叫仁慈?我就告诉你,你用我的粮食,满足你的仁慈愿望,叫可耻。 面对这种自己没本事挣粮食,义正言辞让挣粮人出粮的正义人士,就得比他更正义,才能在意识形态领域压制他,击沉他,从而占据大义。 谁手里的大义更高,决定了谁吞并谁,这是非常重要的。 黑山一个满足割据的军阀势力,是绝对吞并不了狂喊大汉第三帝国的北方联盟的,意识形态领域落差太大了。 同盟会破枪都没几杆,全土炸弹,可洪门,青帮,袍哥实力再大,也只有被同盟会吞并的份,因为信仰层级差距太大了。 一个扛着“为天下穷苦百姓能吃上低价盐”的百人私盐团伙,一个扛着赚高额利润的万人私盐团伙,最终是一百人吞并一万人。 这就是大义的厉害,信仰也分高低的,不睡二嫂,不出卖兄弟等信仰碎片,遇上帝国复兴,大汉第三帝国一类的反动概念,竞争都没法竞争的,再大的黑帮,看见北方军就心虚。 种族仇杀,俩村儿抢水再有道理,遇上人人生而平等,各族人民大团结的崇高信仰,甭管实现得了,实现不了,那也是没辙的。 这就叫占据道义至高点的忽悠,站的高,尿的远! 盖勋想用大义压李轩?呸! …… 天水城前的露天野宴,一摆就没停过。 南门五里,流水席越摆越广,各部汉胡义军,羌氐酋帅轮流赴宴。 宴席愈热,连席如是三日。 第四日幕又添篝火,几至通宵达旦,日夜欢饮。 西征军大营摆席之地,距天水南门从五里,渐渐扩张,不知不觉,与天水南城仅余三里。 野席欢宴中的西征军中文武,八方义军酋帅,附近县乡宿老,割肉喝酒间,屡屡举杯遥敬城上守军。 天水城上的守军与南门外欢宴的西征军,两方隔的太近,大眼瞪小眼,已是眉眼可鉴。 “李贼心狡兵诈,万不可轻出。” 城垣上赶鸭子上架的城守,原县小吏庞德,伸手朝南城外指去,对身前顶盔掼甲的阎行,重复着几天来不变的话,“饮宴摆席,何来竖高杆华盖?明是喜奢,实为望楼。” 阎行手按城垛,从女墙内探身望出去,就见纱帐连绵,横桌围摆的野营宴会区后,一左一右竖着六道高杆,上开横叉,形若华表,下坠绸带,伞盖尖飘着红底白色“卍”万字旗。 伞盖下的横叉即为栈台,可供攀爬上杆的瞭望居其上,远望过去,似是有人。 “望楼居高临下,俯瞰城内。” 庞德一抱拳,沉声道,“吾等城内兵马一集,城外即知,将军欲出城突袭,岂不是正中李贼算中?此贼不叫阵,却城门外摆宴,就是让我等以为其轻敌,诱我出击。” “胡扯。” 阎行未答,一旁陇西义军头目赵衢瞠目,侧身朝城垣后横着一指,“城高若墙,出城兵马贴城根潜过来,集兵于城洞,城外高杆上瞭望被城墙所遮,如何看的到?” “不错。” 另一义军头目梁阜奋声道,“趁其不备,三门俱开,合兵突然杀出,三里催马数吸即到,李贼就是隐了伏兵,又如何来的及。” 毕竟李轩坑死人不偿命的恶名享誉北地,梁阜又赶紧补了句:“吾等摧其一阵,转马就回,只要不深入其营,想必不会中伏。” “你等出城兵马回城,乱中不及关门。” 庞德族叔,同在天水为吏的庞举,皱眉道,“若李贼骑兵衔尾而至,趁机夺门,如何是好?” “乱箭杀之。” 赵衢昂声道,“我集弓弩于城上,若其迫门,大门不开,侧左一门洞入城。城上弓弩,城内伏钩镰刀斧,门洞狭窄,他若敢纵兵直进,却是入了吾等瓮中。” “嗯?” 一旁的城守尉马钰闻声眉头紧皱,狐疑的盯了赵衢一眼,暗忖:妈的,我才是掌弓手城防的,还以为你迫不及待的要出城击敌,敢情自告奋勇完了要守城? 阎行是韩遂的人,庞德庞举等是天水地方豪强,赵衢与梁阜等人是雍凉不同地域的义军。 他们都是被原金城留守,“河首平汉王”宋杨笼兵于天水地区,准备与李轩决战时,从各地集结来的首领。 一杆叛军大旗帜下,又互不统属,相互猜忌。 可一待李轩下乌氏,三万卢水胡来投,西征军兵力大增,赤备又斜击西南,直突金城方向而去。 宋杨自忖不敌,又恐后路被截,当机立断,扔下汉阳郡太守不干了,领着三千羌胡骑兵,义无反顾的西返,亲自领兵护卫后路去了。 天水一干人大眼瞪小眼,都知道主帅跑了,可时下城内聚各方义军一万八,城中户二千七,周边躲避战祸自入城中,与集于天水城中的周边豪强私兵,也有六千。 军两万五,民两万余,军民五万众志成城,这在凉州可是大城,哪是那么好攻的? 若非领军之人挖坑的怪癖太让人忌惮,就是换个猛将来,天水城中诸将也早出城反击了。 论武勇,西凉诸将还是谁都不服的,就是讨厌玩阴的,老让人疑神疑鬼。 可守城哪有闷守的,之所以始终没出城反击,一是主帅突然跑路。二是北方军围城很诡异,自入凉州以来,围城皆是只围一个方向的城门,其余两门,三门任人出入。 这叫围城么? 既然就没围住,城内四面八方聚在一起的首领,也就没在城外布离合之兵,设犄角之营,突围都懒得突围,皆知就北方军这个只打一门法,就算城破了再跑,照样跑的掉。 只有庞德感到蹊跷,为何北方军只独攻一门?为何北方军明明只攻一门,反而乌氏县等大城,一日即落? 更令庞德不安的,恰是城外正飘荡着丝带的一个个瞭望高杆,让他越看越是不安。 正像是他猜测天水南门外五里,两军阵前大摆宴席,正是故意展露的“轻敌”,就是要让他们看懂一样。 城外高杆上的瞭望,看不到城内贴墙集合的兵马,这么简单的事,是城外那人可能看不见的么? 怕不是人家看不见,是人家故意让他们看见“看不见”啊。 绕口令一样,跟玩阴的对战,就是这么讨厌,分不清看到的破绽是破绽,还是故意露出的破绽。 宋杨为何宁集大军固坚城,也不主动攻击不过数千的北方军西进兵马?为何放着天水五万军民,居然不战而逃? 有北方军郊游一样就拿下了并州的诡异,有乌氏城一日即落的惊悚,有对滚雪球一样膨胀的西征军的恐惧。 更多的,恐怕就是对那个“幽州名帅”的深深无力了。 其起于幽燕,发于微末,天之所兴,神才天授。扬歌于燕地,拔新城于四郊,安流民以八方,辟大荒以苗禾。定黄巾之倾,安黑山之危,平乌丸之难,齐民鬼斧河运,编户天堑通途,五谷丰登,六畜满山,百业兴茂,德业迈于燕昭。 恰丁原浮太原而德才逊狐赵,故赵地之人闻其入赵,两谷之并平晏克服,此为安危定倾来,豪杰俯首,无人奋钺,谁人驱之? 昔舜生诸冯,吴王才器不下管萧,玄德若器才堪三分吴王,与其左提右挈,驱驾才俊,混北方为一业之盟,偿轩不死,逢战必合诸侯,大势之下,浩浩荡荡,纵其匹马指顾西凉,便是坐拥乱兵百万,又何人敢挡? 宋杨闻风远飙,旁人以为是其怕了“仙帅”虚名,庞德却是知道,那是宋杨深恐被喜坑自己人闻名的“仙帅”离间,一群乌合尚未接战就已内讧殆尽。 宋杨左看看,右看看,看着身边各怀鬼胎的一群人。换个朝廷来讨伐的正将,尚有信心带“大军”迎战,可若与连自己人都坑的邪帅对阵,他不怕正面厮杀,怕的是晚上睡不着,干脆走人。 天水二万五可用之兵,仅骑兵就逾万,居然逢敌不出不战,此中蹊跷,怕就是宋杨远蹿的因由。 面对一个尚未接战,就让人浑身无力的敌人,在没想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之前,先脱离接触再说。 庞德就没想清楚,为何北方军只围一面,攻城一面,为何城外饮宴,竖高杆。 他只是知道,此中必有诈。 “守至韩将军回军,就是大功一件。” 庞德见阎行意动,显是被说动了心,欲出城击敌,紧劝,“城中还需将军坐镇,若将军轻出,胜不能退敌,若有不谐。” 当着众将义军头目面,他没好意思直说,万一你一出去,城内就造反,咋办? 这年头当地兵只要出异地,当地说反就反,连南匈奴都不例外,于夫罗个太子都能一出门就无家可归。 一群“合众元帅”统帅的合股叛军,又岂能例外? 正文 第三一四章 装甲军 “李小仙虚名在外,我看未必副实。” 阎行英武,宋杨远蹿,突掌大军,正是意气风发时,实是盼望能一战摧破幽州名帅大军于野,扬名天下。 看着近在咫尺,联席摆酒,欢呼饮宴的数里联营,明知如此诡异的场景必然有诈,可还是抑制不住亢奋。 毕竟就像赵衢说的那样,有伏兵也来不及,又不深入敌营,何来中伏?有计更好,有计都被他折了锐气,让李轩灰头土脸,更显他摧敌于正锐的本事。 “令名休要多言,视野之内,哪来的伏兵?” 阎行一抬裹着铁护的手臂,竖掌阻止庞德再劝,昂声道,“打他个快进快出,稍沾即走,有伏兵我也让他起不出。兵出贵速,贵精不贵多,千骑足以。” “末将愿率本部三百骑。” 梁阜抱拳,昂声,“与将军同往。” “好。” 阎行大声应好,哈哈大笑,“你我同去。” “某愿带五百儿郎,擎弓弩随将军后出,于城下护住阵脚。” 庞德见阎行意决,知再劝无益,反补缺,抱拳,“接应将军回城。” “不必。” 阎行抬手,对庞德点了点头,态度亲热的一笑,“门洞狭窄,人多封门不易,弓手布于城头即可。若其果用骑兵衔尾夺门,城下弓手临阵不过一发,就会被骑兵冲垮,不若置于城头,居高而射。” 庞德沉吟,觉得阎行布置有理,可他劝主将不要轻出,却非怕死之辈,就是因为劝了,故而在阎行一意要出击时,反不愿躲在城中,又是一抱拳:“愿领族中二百骑,与将军同出。” “好。” 阎行又是大声叫好,哈哈一笑,横臂一指城南三里外欢宴地,“愿我千五骑一催之威,莫要扰了客人兴致才好。” …… “莫要让人扰了兴致。” 天水城南五里许,欢宴席中略有骚动,天水南门三门齐开,三股骑兵呼啸而出,引发了席间一片惊呼,桌旁人群起伏,波浪般骚动起来。 坐在横桌矮塌上的李轩,见身旁酋帅纷纷站起,翘首远眺天水城方向,笑呵呵的起手压了压,“恶客不请自来,为吾等助兴,是劝诸君多饮一杯,怎搁筑停杯?” 说着,拿起桌上铜爵一举,“来来来,若欲席前赏剑舞,且先满饮此杯。” “好。” “饮胜。” 席间站起的文武汉胡,乡老名宿,见李轩与北方军一众将佐全是风轻云淡,知早在料中,放下心焦,皆大声叫好,纷纷举杯畅饮。 “仙帅好兴致。” 一旁的阎忠眺望天水城外,已看到了擎着“阎”字将旗的烟尘卷来,却见李轩笑嘻嘻的饮酒不带动的,心中佩服,却又略带紧张,“贼兵将至,仙帅还不发令?” “哪用我发令,小股自有人对付。” 李轩不急不缓的笑着应声。 “仙帅何知是小股?” 联席酒宴地,幕天席地,纵横数里,此处距北面宴席边缘地就有二里。 席间本似充当仪卫与亲兵的一队队兵马,在天水城异动的同时也动了起来,从席间鱼贯而出。 酒席边缘,离天水南城门最近的席前一队队铁甲骑兵,更是各自聚拢,似备战似列阵。 五里外,天水南三门处,一股股骑兵仍从门洞内不断涌出,盖勋明明未见有何传令兵来,李轩也未起身,叛军又未出城完毕,为何李轩就肯定是小股? “若城中大军齐出,肯定有报告的嘛,你没看咱竖着瞭望杆呢?” 李轩抬手指了指竖着的六根瞭望塔,示意盖勋自观,笑嘻嘻道,“你看,人家都出来了,杆上的猴儿才看见,一群笨蛋。可这也证明出城的是鼠辈嘛,肯定是溜着墙根偷偷摸摸出来的,人多不了,不会超过三千。” “三千三里瞬息即至,席间这点兵马可挡?” 盖勋左右扫视了一番,见二里外列阵的骑兵,不过薄薄一条线,怕是三百骑都没有。 席间不断涌出的北方军,怕也只有三百之数。 就这点兵马,可挡三千西凉铁骑? “雄武啊,没看盖君问呢。” 李轩头略斜,歪头笑嘻嘻的问身后一条昂藏大汉,“挡的住不?” “狼行千里,虎啸单山。” 虎士营统领雄武,面无表情的瞥了盖勋一眼,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见过,虎挡羊的?” “你看,这王八犊子都学会反问了。” 李轩一脸抱歉,冲被噎的眼神发滞的盖勋连连作揖,痛心疾首,“骄兵必败啊,我们的军队啊,最大的缺点就是骄傲,这么骄傲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盖勋脸现抓狂之色,一声冷哼,反是一旁站在胡凳上,挺身朝北面兴奋远眺的张绣,惊疑一声,头也不回的扬声发问:“这不是赤备啊,这甲骑…古怪,此是何军?” “装甲军啊。” 李轩半开玩笑半认真,“甲骑具装了甲的骑兵军嘛,兵员多出自公孙伯珪的突骑,时下他是我们的骑兵学校校长,编列新战法,就编列了一个装甲部队,一共就三百骑,你好好看看。若有意,我予你编列一个同样的装甲团。” 他未对张绣谈及虎士营编制,这一装甲试验部队,时下就挂在虎士营。 虎士营是北方军中最精锐的营,没有之一。此营一直延续着类“飞虎营”的试验部队时期番号,编制与人员始终不固定。 最初立营时只有八人,也就是北方军中最早一批,从燕歌虎山中走出来的八大虎士。 时下虎士营“金戈”,“铁马”,“火弩”,“冰河”,“神搜”,“鬼游”六军,就有最早的八大虎士中的七个,正在六军中充任正副统领。 试验编制状态的“装甲”,此时就挂在虎士营中的铁马军中。 这个营是北方军中绝对的精锐营,光是一个虎山试炼,从几十头老虎盘踞的虎穴中走出,高官都不敢让子弟来镀金。 此营中人全是绝对悍将胚子,北方军中将佐有一个算一个,拿到过虎穴试炼的“虎骨扳指”,有过虎营资历,才有晋升野战部队主官的资格。 除了李轩与简雍坚决不去老虎洞里玩,包括刘备、关羽、张飞、苏双、张世平、田畴、田豫、简龙、简虎、简豹、蒙辛、曲典、尉离、鲜于辅,程普等。 连带古鲁、高昌、勃极烈,步六狐等北方军最早的一批胡人,都拿过“虎骨扳指”。 用来保护射箭的手指不充血坏死的,每个扳指上都有编号,雕有虎头与试炼日。北方军重荣誉,玩意虽小,很激发士气,也是一种资历,在野战部队中比军衔还厉害。 北方军中伤亡最大的特种科目,就是“虎穴试炼”,非但老虎死伤一片,百分之八的人,同样伤亡于这一志愿参加的科目。 另有百分之十二的人,由于临阵退缩,被勒令即刻退出现役。 “虎穴试炼”本来只是个宣传的噱头,等到军队发现从虎穴试炼中走出来的人,脱胎换骨一样,才渐渐有了拿不到“虎骨扳指”,就很难晋升军事主官的潜规则。 相反,越是早拿到“虎骨扳指”的家伙,晋升的速度就越快。 连张绣都拿过“虎骨扳指”。 “真的?”张绣惊奇。 “真的。” 李轩就笑,“等我占住你老家武威郡,咱就开始商量这个事。” 张秀闻声翻了翻白眼,见视线中两两并排,一骑双马,甲骑具装的骑兵间,似还有绳索相链,知又是北方军的新玩意,不由大为兴奋,雀跃的问:“何人领兵,新骑战之法?” “统领为鲜卑慕容部勇士,名扩。” 李轩对自家人不乏赞美,“全军最早晋虎士的八人之一,雄壮英武,塞北豪杰,于骑兵一道极有天赋。餐冰卧雪,露宿风寒,又受得了苦,对掌握铁马连环战法,进步神速。” 扩原来不姓慕容,是不是鲜卑人都不知道,与阎柔一样,原只是鲜卑慕容部之马奴。 让其姓慕容,是其八大虎士的资历,一定会晋升极速,成为大官大将的概率很大。 一个鲜卑部落的卑微奴隶,在北盟都能成为官将,那这个示范意义对草原诸胡来讲,比扩原来姓什么重要多了。 所以,扩服从军队命令,以慕容为姓,更名慕容扩。 “铁马连环?”张绣诧异。 “对。” 李轩就笑,“未定型,士校就没教,你也没学过,就当是习题,好好看,回头我看看你看懂了多少。” 北方军战法与装备的使用,密级不同,部队与教学有区别,演习与实战有区别,若非交手,或是在此部队待过,光靠看,很容易被“眼”欺骗。 就像“弩”级护卫舰的明轮一样,那个动力装置就是只有在战时,与紧急状态,才会采用的动力设备。 战车与自走炮是一样的,演习场上的“獾”式自走炮,车载弩台是炮手摇轮上弦,实际那个摇轮是“备用装置”。 真正为车载弩台上弦的是“轴承”,弩弦与车轴相连,只要车在走,车轴转动间就自动为弩车上弦,自动炮连射弩。 这是战国时代的技术。 正文 第三一五章 连环马 汉连弩车同样是弦与车轴连,车辆移动间自动上弦。 屡经改进后,军用战车轴承部分的密级就比较高了,不是因为复杂,是因为简单。 就像一战战斗机的机头机枪一样,射击时会打中螺旋桨,而多一个射击协调器的装置,就能控制机枪子弹,在桨叶转动的空隙打出去。 装置并不复杂,但这个技术是至关重要的。 北方军的军用车辆,车轴上弦,就已经从最早转轱辘一样的城防弩式上弦,进化到齿轮与杠杆联动了,两把尺圆规一样一头连接,循环往复的三角杠杆,加齿轮。 由于这一构型,可以被扩展到连弩车,城防弩。上弦无需大力,只需像是气枪一样,杠杆朝后一掰就行了,小童都能射两石硬弩,故而是保密的。 若能再研究出自动装弹系统,成桶的弩箭倒入弹药槽,利用重力与构型,让弩箭自动入弩槽,那真正的全自动弩炮就会诞生。 自走炮奔腾间,车载机关炮“嘭嘭嘭”连射不停。 弩的射程远,威力大,射速高,可拓展的余地非常大。 从席间走出去的就全是弩手,外围摆的一溜上罩帆布的障碍物,下面就是一门门“战防炮”。 不是用来打击天水出城之敌的,只是防止漏网之鱼,撞入宴会区域。 李轩要的是一场表演赛,一场白刃战,一场西北豪杰能看懂的白刃屠杀。 而不是借助连弩,弩射导弹等新式武器,以免被西凉豪杰以为北方军取巧,不服。 甚至不用梅花陷马坑,就是骑兵对骑兵,刀对刀,堂堂正正的屠光你,还让你看懂。 “你好好看啊。” 李轩不愿张绣错过观摩实战的机会,冲站在胡凳上梗着脖子左顾右盼,瞎兴奋乱张望的张绣道,“场前是防线,你就盯着交战地域,观察骑兵接战就行了。” “与赤备战法有何不同?”张绣还是兴奋,一旁的胡车儿也拽了个高椅过来,站了上去。 “赤备是轻弓骑射与骑马步射白甲,两个部分,都是弓。” 李轩就笑,“白马公孙的幽州突骑,是白马义从轻弓骑兵,与甲骑具装的冲阵重甲枪骑兵,两个部分,一弓一枪。你看到的是第三种,单一甲骑具装重骑兵的另一种运用。” 顿了顿,又道,“白甲是骑马步射,而你看到的骑兵之所以叫装甲军,是因为当这些重骑兵下马,用于步战,就会变成装甲步兵。” “这还是骑马重装步卒?”张绣愕然。 “这战没机会演示步战,你就观摩这种重骑兵战法,回头告诉我怎么破就行了。” 李轩笑呵呵道,“装甲军对赤备,白马义从那样的轻骑兵,是很难构成伤害的,但偏偏能打公孙的重骑兵,踏步兵阵的效果也远高于突骑。像这样出城就撞过来的骑兵,为什么会死的很痛快,你马上就能明白。” “…呃?” 张绣先是一愕,继而福灵心至,一时恍然大悟,惊声脱口而出,“你把饭桌摆这么靠前,就是为了让人出门就撞过来吧?” 李轩闻声就笑:“你还不算太傻,知道我的饭不能乱蹭。” 天水城前,处于东方集结的三百装甲骑兵,人马披甲,单手夹骑矛,一手牵横缰,多带一匹空马。 每两骑中间,就多两匹空马,且空马胸腹甲鞍间,以铁链相链。 煤炭的采掘与大量应用,唐山煤铁复合的开启,铁料供应的加大,让北盟具备了武装重装部队的基础。 由于水力水压机技术不过关,只能用畜力夯土法,用砸路的方法砸铁片。基础材料也未突破,出炉钢水杂质过多,只是用水力锻锤敲杂质,代替了铁匠人力锤。 可一次成型,整体压铸板甲的工艺,还是不具备。 但是,压铸硬币是没问题的,小钢片压铸并不存在技术障碍。 这已经能使铁甲制造成本大幅降低了,把一堆钢铁片穿起来而已,北方军终于迎来了明光铠的时代,送走了藤甲兵的土鳖时期。 铁甲不光是防护,比藤甲还多一股震慑力。北方军步兵穿戴藤甲时期,尽管防护是很好的,且护甲材料廉价,易制作,非常合算。但也易受人嘲笑,穿的南蛮一样。 重甲士防护更好,毕竟三层皮,可就跟老棉袄一样,保暖归保暖,实用归实用,卖相不咋地,臃肿的不像甲士,更像纺锤。 待精美的虎甲一出,铁甲小批量开始换装,北方军才算有了点帝国主义不可战胜的邪恶气息。 三百北方军甲骑,两两牵带两匹连环马,排着一个个双骑并行,四马并排的古怪队形,依次缓步出列。 一骑骑重甲夹矛带缰,一根根蠕动的筷子一样,朝呼啸奔驰出天水南门三洞,前锋已过中线的骑兵线列,层层而进。 前排加速,中排提速,后排缓步,间距行进中渐大,一波又一波的连环马启动,“玎珰”的铁链撞击声与鼻腔间时而扬起的马嘶,一浪一浪朝前拍去。 看着交战地域中勒马惊呼,被一条条马间扬起的铁链,越来越近的一排排铁马,惊的魂飞魄散,尚未接战就乱作一团的天水骑兵,李轩笑了起来。 这就是燕国绝代名将慕容恪的连环马。 这就是为何这支部队,李轩交给慕容扩指挥,为了向慕容恪致敬! 若说有一名将,可超二十三岁就英年早逝,却已彪炳千古的霍去病,那一定是慕容恪。 慕容恪十六岁时,就已率三千骑兵,摧垮数十万的军阵了。一生征战,战役层级无一败绩,仅次于一生征战,未尝一败的武安君白起,英武绝伦,贤德兼备,鲜卑版的周公,真正的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千古人杰。 慕容恪就是将甲骑具装的幽州突骑再进阶了一步,重骑兵与重骑兵之间,再用铁链相链。 直至女真金国,仍在使用这一重骑兵战术,重骑叫铁浮屠,两翼负责掩护的轻甲,由于只斜线切入,只从侧翼掩护重骑兵,故而叫拐子马。 金国的重骑兵战术,就是公孙瓒白马义从与突骑配合的战术,一模一样。 慕容恪将幽州突骑加了个铁链相链,李轩继承了铁链连马,但做了编制改变,将链骑兵坐骑,改为链没骑兵的空马,第一波由重骑兵牵带冲锋。 因为李轩版的连环马,在连环撞击的第一个战术突击动作过后,会再用一个个铁甲骑兵,重新组成一条条新的锁链,以紧密队形排成横线,如墙而进,变为撞墙式重骑兵线列。 如果锁链链骑兵,第一波冲击损耗过大,且会被迟滞,将丧失第二个战术突击动作。 尽管,连环马一次冲击就完全够了,没被撞死拖死的幸存者,一次也就崩溃了。 一百辆坦克冲万人大阵,碾不死几个,把一百辆坦克之间用铁链链起来,坦克队冲击过后,背后一片血肉模糊。 躲都没地儿躲! 天水城外涌出城门的千余西凉骑兵,处于中线附近,被连环马一浪一浪拍中的不过五六百骑,可就一下,一片凄厉的惨叫与骨裂声中,阎行部千余马队就全崩了。 一片人仰马翻,土尘滚滚,三百铁甲战马,六百披甲连环马,三百条奔腾的铁链,不过才一百多条撞入阎行队列中部,前队未被兜住,正向前冲的六十余天水骑兵,就疯狂打马朝西逃窜。 就没回南城,直接顺着露天宴会区与天水城南城墙的三里间隙,冲西疯狂打马跑了。 又是百余条晃荡铁链,略成散开的扇形撞入惊慌失措的乱兵群中,镰刀一样的铁链奔马,丈三长的一根根钢矛晃动而来,到处是歇斯底里的尖叫与惨嚎。 撞崩千余骑兵大队的重甲骑兵不少弃枪抽刀,纵马劈杀,追着惨嚎狂蹿的西凉兵透阵而出,带着一蓬蓬喷起的血雾,滚滚向前。 到处是人喊马嘶,遍地死尸与挣扎欲起的断蹄伤马。 一排排透阵而出的重甲骑兵又开始列阵了,马与马并排,战线列越来越长,挤的越来越密。 骑矛尚在手的自动排在一排,二排是一个个抽刀在手,仅有一对寒光闪闪的眼睛,露出覆面盔的重甲铁马。 “嘟”的一声凄厉的铜哨声中,一排重甲长矛平端,二排重甲骑兵刀前指,同时呐喊一声,催马狂出。 战斗实际已经结束。 第一波冲击过后,千五出天水的西凉叛军骑兵,打着的花花绿绿一堆姓氏旗就不见了。 包括阎行,梁阜,庞举在内,十八个叛军大小头目,当场战死。 二百余叛军骑兵,连重新上马逃回天水都没敢,直接弃械投降。 在将交战区域三百余重伤以上的西凉骑兵斩杀一空后,副统领单霸驱二百余战俘,收拢场上战马,轻伤员。 统领慕容扩挑出俘虏中的二十余幸存头目,用绳捆在马后,奔马直入宴席场,报捷而来。 二十余俘虏中的头目,奔马一催,纷纷被拖带倒地,遽尔像是被绳拉着的麻袋一样,划着二十多条泥血线条,惨叫着被拖入宴会场。 宴会场上鸦雀无声,面对一个个面覆狰狞铁盔,铁裙滴血的战马踏席而来,仿若被一股扑面而来的煞气突然冻住。 方才观战时且鼓噪喧嚣的宴席,一时静绝天地,只有咯噔咯噔的马蹄铁敲地,与地上被拖带着的一个个头目的惨叫,才多少为突然冷寂下来的宴会,平添了几许生气…… …… 正文 第三一六章 降者跪地 “降者跪地。” 席前亲卫统领秦朗一声大喝,二十余匹牵带俘虏的铁甲骑士纷纷放绳。 “唉呦。” “嗯啊。” 一阵阵痛苦的呻吟,脸手被拖的一片模糊的二十余俘虏,未敢站起,就纷纷双膝跪地,两掌按地于前,撅着屁股,前额贴地,深深拜服。 “砍了。” 秦朗伸臂朝前,点了下三个正哼哼唧唧,在地上斜躺着蜷身装伤之徒。 三个俘虏大骇,条件反射一样双手撑身欲跪。 晚了,身旁覆裙战马上同时跳下三个铁甲骑士,伸手一拽地上正跪的三人发髻,左手作势一提,右手背后斜抽左佩刀在手,手腕一翻的同时正过刀把。 提首的左手一提即放,顺势手上握把,双手擎刀斜劈,“噗”的一下三声连成一线的轻响,跪在地上的三个无头死尸,脖颈泉一样喷了会儿血,才前扑倒地。 “你,跪下。” 秦朗一指场中双手被绑在身前,却摇摇晃晃站起,犹自屹立于场上的一个方脸汉子。 “西凉汉子不跪幽州娘,老子又不降,饿跪你个瓜娃。” 场上汉子年岁不大,布衣套半扎甲,满手满脸磨得全是血痕,眉眼口裂着血豁,神情狼狈,却是傲然昂首大喝,“要杀便杀,头掉不过碗大的疤。” “不跪就不跪吧。” 横桌后矮塌上的李轩笑着摆摆手,手一抬阻止了正要发令杀人的秦朗,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上唯一屹立的汉子,打趣道,“不降就不降吧,想必我规矩你们知道,城只要一被围,降亦不赦。” 说着,又一指跪满地的十八个瑟瑟发抖,前额紧贴在地,头且不敢抬的俘虏,“让其跪服,就是为了找个赦的借口。我不是嗜杀之人,被人抓了我也降的。故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若愿降,就跪。就凭只有你敢屹立当场,你若愿降,我予你一部兵马。你给我打下天水,你就是天水令。 你若还不愿降,就凭只有你敢屹立当场,我也给你找口好棺材,厚葬,降么?” 方脸小将喘了两口粗气,昂首咆哮一声:“我不降。” “好。” 李轩笑呵呵的一点头,“那就留个名字吧,我让人给你竖个碑,扬你不屈,以励后进。” “庞德。” 庞德昂首大喊一声,“庞令明。” 李轩闻声一愣,就听斜里一声凄叫:“儿啊。” 扭头就见席后帐幕转角,人群中似有人哭嚎。 “原来是你呀。” 李轩笑着一点头,伸臂朝喊叫的人群中一指,“正巧抓了你全家,准备让反贼头目亲属,起个带头作用,带头填壕呢。” “娘啊。” 庞德闻喊神情激荡,作势刚要朝发声处走,后膝窝就被人狠踹一脚,噗通栽倒在地,挣扎着起来,松鼠一样捧着被捆在身前的双手,膝行挪动,边挪边喊,激动中泪涕横流,“娘啊,恕儿不孝。” “行了,别搞这场面了。” 李轩笑吟吟道,“战死者谁无爹娘,既然不识时务,就没必要临死再耽误工夫了。” 说着,一挥手,“别砍脑袋了,回头还得缝,留他个全尸。” “…等等。” 膝行中的庞德一愣间刚扭头欲言,斜里一人过去单手一抹其额,右手一拖下巴,双臂拧间“咔嚓”一声脆响,一颗舌头出颚,双眼凸出的脑袋,就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半扭在了身后。 杀人者虎卫许褚,一手拧死庞德,见其跪地的尸身不倒,又是抬脚一踹,把半跪在地的尸身踢了出去。 “以权将军礼,厚葬!” 李轩抬臂吩咐一声,长身而起,指着扑地了无生息的庞德尸身,对席前埋首跪地,身若抖糠的十八个俘虏,扬声道,“你等可活,全赖令明英烈,让我知西梁有豪杰,匹夫志不可夺。” 说着,抬臂一指天水,喝道,“天水满城可活,皆赖令明之德、让我知贼中亦有好恶。” 满席文武胡汉俱起,拢手于腹,头蜷略倾,看着横臂遥指天水城的李轩,态度恭谨,神色敬畏。 “三天。” 李轩单臂横指天水城垣,扬声道,“我摆三天流水席,恭迎城中将士反正。我开三百箱银币,凡出城者身上装的下,装多少拿走多少,先到先得,送完为止。” 说着,又是一声厉喝,“三天之后,天水四面围城,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万胜!” 席中北方军将佐士卒,纷纷拔刀大喝。 席间汉胡羌氐义军头目先是一愣,遽尔纷纷抽刀在手,欢呼啸叫:“万胜!” …… 次日,天水南门外的精宴酒席,就被一口口煮着整扇牛羊的大锅替代了。 一口口烈焰熊熊的煮肉大锅,层层叠叠摞着的酒坛酒瓮,三十辆拉着成箱银币的马车,当着天水城上守军的面,从离城三里的席缘径直朝天水城奔驰。 “咣当当”,“哗啦啦”…… 伴随着“嘭嘭”的木箱砸地声,马车行进不停中,车后的士兵就车板上拉着的箱子朝车外踢。 本就是虚封的箱子再一砸,“哐哐”的闷响中,就是哗啦啦流淌一地的银币,在阳光下一片片白花花,装着布锦的箱子一崩裂,成卷的歌轮布,绸缎滚动中越卷越长。 “哐哐”的木箱碎裂声中,三十道银币与布匹丝绸铺成的财帛之路,直驰天水城南三百步。 已经位于守城弩的射程之中了,天水城上却无人放箭,城墙上的羌氐汉胡叛军,无不是身子略倾出城垛,脸愕嘴张,眼神迷离的望着一条越铺越近的财帛路。 无人放箭阻拦金钱接近,全在翘首期盼,希望再近一点,最好直接开进城里。 三十辆遍撒财帛的马车未返,又是六十辆马车从流水席中开出,同样的边行进车后的士卒边踢桶踹筐。 “咣咣”的木桶碎裂声中,斛斗不断的摔碎在马车两旁,白花花的大米白面,珍贵的麦谷,就像垃圾一样洒满大地,石灰线一样朝天水铺了过去。 天水城上无人放箭,却是哭骂声一片,望着珍贵的布匹,丝绸,银币,大米,白面,活人的粮食,就那么被人当垃圾一样乱撒,城墙上满是捶胸顿足,哭喊的叛军士卒。 当日天水守军士气即崩,城中火并,从各门涌出的小股叛军,与逃跑的士卒,纷纷向西征军投降。 来的路上,便是东西两门出的也绕至南门,疯狂捡拾旷野中遍地丢弃的财帛后,才心满意足的欢快跑向彻夜不休的酒肉流水宴席。 西征军严禁各部队,包括各路仆从军接近天水,放任夜晚的天水城火光熊熊。 次日,拢西义军头目赵衢,城守马钰等大开天水南门,向西征军投降。 韩遂的闺女并阎行在城中的一家十七口,皆被赵衢等人杀光。 天水城落。 确切的说,是李轩在封赵衢为天水令时,上邽才被正式改称为“天水”。 尽管李轩觉得没必要为了以示绝不反复,要与韩遂决裂,就非要把韩遂闺女,连带阎行一家老小全杀了。 这么干太趁人之危,英武的领导活着的时候,不敢乍翅,领导刚一英勇战死,就把领导一家全宰了,以为投敌晋身之阶,这也太汉奸了。 可李轩并未批判赵衢,马钰等人,反而对一干人与韩遂等人划清界限的投名状做法,大加赞赏。 并很放心的将抓捕天水地区,一切抵抗西征军的宗族的任务,交予了赵衢,马钰等人。 包括庞德所在的庞氏在内,对所有抵抗抗西征军的本地宗族,实施逮捕,抄家,抵抗者格杀勿论,剩余活口一体押赴晋阳集中营。 先天水地区,之后整个汉阳郡的清洗任务,都将由最进步的人士负责。 谁对自己的同胞下手最狠,对新朝最忠诚,谁就是进步人士,谁就是北盟治下的汉阳郡太守。 骤然荣领天水一县之地,又有汉阳郡一郡之地在望的赵衢,马钰等人,皆大喜拜谢。 赵衢无字,恳求“仙帅”赐字,李轩欣然应允,取字“虎城”,马钰凑趣,同得“玉祥”之字。 尽管马钰对长生天与圣公会,丁点了解欠丰,可神奇的是,数日之间就成了“圣公会”的忠实信徒,虔诚的信奉“长生天”,被圣公会人员亲切的赞誉为“圣公将军”。 赵虎城与马玉祥,就是西征军在天水,在汉阳郡立的标杆,这样的新贵,随着北方军威凌西凉,一定会层出不穷。 西北军的战力很高,很吃苦耐劳,打不见得好打,奈何就是顶不住番号跟钞票啊。 李轩能在幽州整部落整部落的把部落买下来,就能在凉州把一个个部队,整部队整部队的买下来。 一旬不到,汉阳郡内略阳、阿阳、成纪、显亲、冀县、望垣、西县,平襄八县俱降。 除早降的成纪,冀县,西县三县,与平襄之外。略阳、阿阳、显亲,望垣皆是被急于立功的赵衢,马钰并各路仆从军攻破。 破城之日,惨绝人寰,城郊洗劫一空,四县官吏家属并本地宗族,全部被抄家,一体发配晋阳。 正文 第三一七章 任我为凉州刺史? 少了族仓公中的抚恤权,少了族学的教育权,少了祠堂的祭祀权,又没了土地耕种与做工的岗位分配权,一个宗族自动就解体成千家万户了。 推恩令的分家是缓解,强制迁徙的分家是强崩,强制开枝散叶,一族分户。 就晚降了两天,与天水一样,到了第三天,再降都晚了。 天水剧变,二日即落,汉阳郡全境速降,相邻的陇西,武威震怖。 正在向汉阳而来的敦煌,张掖叛军援军,止步武威。 陇西临洮南部都尉入关羽营,自竖“北盟”旗,与西征军呼应的安故,白石地方汉胡羌羯氐义军起,正在围城中的陇西郸县,襄武二县出降。 时至八月,除南部武都郡未下外,黄河竖段以东,凉州东半部的北地,安定,汉阳,陇西四郡,各主要县乡关隘渡津,皆以被西征军拿下。 就在这个时候,已北上武威,金城,汉阳,陇西四郡交界,在黄河与苑川河交汇的榆中驻扎西征军大营,迎来了洛阳与关中的一波波使节。 “任我为凉州刺史?” 李轩看着发明家太监毕岚,拿来的天子节,虎符,印信,御剑,哈哈大笑,“我都躲天边了,怎么还有人要对我使离间计啊?这是要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还是要助长我的野心哪?” 天子拜将,封土台分三层,第一层是赐予弓失,掌征伐,拜方面大帅。一般就是征西征东的四征将军, 第二层是赐予斧钺,掌刑罚,先斩后奏,开府建牙,四镇四安。 第三层是赐予虎符,印信,佩剑,拜将。皇甫嵩,朱儁,卢植等中郎将一类的临时统兵官。 第三层的符印剑再加个天子节,就是“州牧”了。 只不过李轩看着毕岚拿来的家伙什就笑,他早就拿过天子节,假的刘虞的天子节,正式称号叫“假节幽州大都督”。 听起来是挺唬人,可李轩从来就不当回事,看着毕岚拿来的家伙什,更是差点笑抽:“你们跟天子商量了么,就把节拿出来了?不是私相授受吧?” “瞧你个小猴儿说的。” 毕岚兰花指一翘,对李轩非常亲切,却是假怒真嗔,“刺史州牧哪有私授的,这就是天子的意思。咱家与张御史就是来亲督仪礼,待你一拜谢,崔中郎就代太子为你…” “诶诶诶,拉倒吧。” 李轩摆手,一副你甭跟我扯淡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我拜谢个鬼啊。” “就是。” 一旁的小黄门冲李轩谄笑一声,竖了个大拇哥,“那虎贲中郎将崔州平,不还是仙帅放…” “放屁。” 李轩尚愣,毕岚嗷一嗓子蹦了起来,双手掐腰一侧身,怒瞪小黄门,“白兔,掌嘴。” “诶。” 小黄门白兔乖巧的应了一声,兴奋的神色一收,低眉灶眼又严肃活泼的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脑袋扭动的幅度倒是颇大:“我叫你乱说话,我叫你乱出声……” “诶?” 李轩也诶了一声,挠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着小黄门,“你叫白兔?这名儿不错啊,眭固就字白兔,我开始以为他唬我呢,这是不是跟‘龟’一样,属于寿吉之字呀。” “哪来的寿吉。”小黄门白兔嘻嘻一笑,“就是干爹取的,说是好养。” “那崔州平是我放的,也是你干爹告诉你的了?”李轩随口问。 “对啊…个屁。” 小黄门白兔一没注意被诓了下,语出一半立马呲到一边去了,嘿嘿贱笑,似与毕岚相处久了,也是兰花指一翘,“仙帅,不是小的多嘴,洛阳关于您老要造反的风声,可不是空穴来风呀,全是从大将军府里刮出来的妖风。” 说着,又是谄媚一笑,“仙帅万金之躯,自非宵小之辈可撼,可这风言风语嘛,大将军府立一天,就由不得有风不是。” “你看看,你看看。” 李轩指着白兔,一脸的赞叹,冲毕岚道,“多好的奸臣胚子啊,当跟班的时候就为大将军垫砖了。要做的你位置上,估计洛阳都要天高三尺啊。” 毕岚狐疑的盯着自家干儿子打量一番,突然“啪”的就是伸手一巴掌,食指狂点,尖声大骂:“说,小猴儿,谁教你说的?” “哎呦呦呦。” 小黄门捂着一张脸,对毕岚身后正冲他吐舌头的李轩恨得牙痒痒,这谁是垫砖的呀,一脸委屈,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盛怒的毕岚,“干爹,您说话又从不避讳儿,儿还用出去听?” “哼,你好好想想你哪错了。” 毕岚一时也忘了干儿子错哪了,毕竟是个宦官就反大将军,得空给何进垫一砖,非常正常。 可对了为什么挨一巴掌呢?那得让干儿子自己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 李轩见白兔嘟囔个小脸,郁闷的看着他就开心,他最喜欢看别人倒霉,笑嘻嘻的感慨一声,并未把长安的事被人风言风语几句,就当回事。 想判他的刑,谁来执行?既然执行不了,就别说他有罪,否则祸从口出,逼反了他,他清君侧,洛阳不把造谣的杀了,他就杀到洛阳。 他也没把名士崔州平当回事,反是对与毕岚同行的张御史,张纮,很重视。 广陵张纮与彭城张昭合称二张,与糜竺,陈登是一片,二人重点推荐的人才,排名在前的就是张纮,张昭。 “前凉州刺史宋枭《孝经》平叛,事办错了,方法倒是对的。” 李轩笑呵呵道,“一本孝经太少,四书五经全学才好,且书经不如开蒙。认字的人多,知道浅显道理的人多。比熟读经书的一小撮人,知道大道理的少数人要好。欲凉州长平,非以书礼不可,刀兵不可久恃。” 说着,又笑,“跟你来的那么多洛阳文士,就留在凉州别走了,洛阳缺文才么?我看是不缺的,可凉州是很缺的。洛阳缺什么御史?凉州哪来的御史?人才不去最需要的地方,难道去不需要的地方么?” “小仙不会是想硬绑吧?”毕岚狐疑。 “怎么是硬绑呢?凉州百废待兴,一堆官位虚悬,掾佐皆缺,刺史都没有。” 李轩一摊手,“凉州刺史还不如让张纮干呢,你们就别离间我了。我是北盟公职,哪能随意接受朝廷任命?一个商铺里的掌柜,私接了个朝廷县令,你让铺子的东家,铺里的伙计,如何与掌柜相处?我大哥才是个议郎,二姐三哥且是白身,你们反要封我个凉州刺史,考验我们呢?” 说着,又饶有兴趣的问,“这离间计是谁支的招啊?你们不在洛阳战斗正酣呢么,怎么还有闲来离间北盟?” 毕岚毫不脸红的嘿嘿一乐,小手当风,在鼻前扇了扇,一脸嗔怪:“对付土包子的小伎俩,谁有闲心冲你使?大伙就是明着收买你呢。” 李轩闻声一愣,皱眉道:“不会是想让我带兵上洛吧?” “啪。” 毕岚兴奋的一拍巴掌,眼神陡亮,大拇指一竖,龇眉带笑,“大伙就说了,跟仙帅直接摆开了谈就好,没瞒的必要,也瞒不了。” “你拉倒吧,我真进京,先宰的就是你们。” 李轩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我这儿刚把何进的外援摁回去,你们不知道啊?” “知道啊,屠户将军白费心机,多亏小仙识大体。” 毕岚得意洋洋,宦官集团一直就与北盟合作愉快,是当外援看待的,提起何进倒是目露阴狠,“小仙,不是咱家说你,大将军不也派人上冀州跟你们捣蛋了么?要让他们得逞还了得,必除你们北盟而后快,咱得先下手为强啊。” “算了吧。” 李轩摆手,“我要带兵上洛呀,我谁也不支持,就把你们分开,省的你们狗咬狗的,我看你们还不如怂恿天子来我们燕歌玩呢,然后你们在洛阳自个火并,免得伤着天子。” “哼。” 毕岚生气的瞪了李轩一眼,又欲言又止,半晌,才一脸忧心的轻声来了句,“天子陈疴,年来缠绵病榻,不见起色。” “南阳张机,张仲景,还有个华佗正在河北巡诊,我能发函帮你抓去洛阳。” 刘宏病重,李轩早知,建议道,“我们北盟名医没有,但制药与卫生防疫消毒,还是有些长处。我也不是学医出身,更不知天子染了何病,但能帮上忙的,你们不要客气就是。” “那是自然。” 毕岚感激的点了点头,宦官中的太监与不阉的勋宦还不同,太监近侍就是太子家奴,一身荣辱只系天子一身。 若言忠心耿耿,没有人比太监对皇帝更忠诚。 都求“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没什么才求什么,没人求“太监不忠心”,因为论忠心,没有任何忠臣比得上太监。 对天子病情最上心,最担心的还是宦官。 反而李轩对天子是生是死,不关心,他关心毕岚更多一些:“轨道重铺了下,圆周又延长三百丈,转弯半径更大,弧度更小,你把修好的与备用的模型拿来,咱这两天再试试去?” 正文 第三一八章 火车与热气球 “那都是小道。” 谈及天子,毕岚都有点黯然,正在抹泪呢,反不把拿来的模型当回事。 “这怎么是小道呢,那才是大道。” 李轩一瞪眼,“你别小看你这两个装置,我们也一直在弄。只是你属于独立的外部系统,与我们的研究无关联,互不受影响,反而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 说着,又是兴奋道,“简陋没什么,烧壶水推轮的翻车,放大一些,换上铁轨,就是火车。你的蒙皮筐用火燎不着皮,就能被热气送上高空,那就是热气球。” “火车与热气球有什么用。”毕岚摇头,没感觉吐水蛤蟆与吸水的翻车有啥大用,恰如对烧壶的车,与能支个火盆放上天空的筐。 “火车与热气球有什么用?” 李轩一愣,又哈哈大笑,“一个可以改变世界,一个可以改变战争进程。我有个叫做手榴弹的小玩意,很适合从热气球上扔下来。当我们能实现这一点,我的战略轰炸机部队,就能让土著用眼睛,闻出文明的味道。” 说着,认真的对毕岚道,“你是伟大的原创发明家,水车,吸水蛤蟆,都是全人类从来没有的东西,你一个人,就值一百个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还真不知道。”毕岚喃喃道。 “那很正常。” 李轩笑嘻嘻的一指自己,“一分发明,九十九分发现,少了我这双发现的眼睛,你只会被埋没。所以,我建议你别走了,就在北盟干得了,洛阳缺宦官么?我们很缺啊,物以稀为贵哦,你考虑考虑。” 毕岚狐疑的看着李轩:“你不会把我也硬绑在凉州吧?” “怎么是绑呢?” 李轩两手一摊,无辜道,“凉州缺粮,农业生产要恢复,粮食产量要提高,必须因地制宜,建设成体系的灌溉水利工程。沿河套河曲翻车建设缺人指导,旱地坎儿井挖崛,翻车汲水与沿河天然虹吸管道铺设,都需要总工程师,这真不是我强项。” 毕岚愕然,难过的一捂脸:“咱家就是来传旨的。” “我知道啊。” 李轩点点头,“旨我不接,你也别走了,路上匪多,强行上路,不好。不信你让白兔试着回洛阳试试,我保证他死在半道。” “…仙帅。” 小黄门白兔闻声一愣,遽尔嗷一嗓子蹦了起来,谄笑连连,“从今儿起我白兔就是您的人啦,您赶我我都不走。” 毕岚:“……” …… 发源于胡岭的二百里苑川,流经榆中汇入黄河。 苑川河曲蜿蜒,两岸水草丰美,汉养马便在此处,设有东西两个牧苑,故而此河名为“苑川”。 苑川河流域既是牧场,又是适宜作物种植的米粮川,西征军大营扎榆中后,就在苑川两岸竖起了一溜劳改营,割草编大绳。 包括邻近的部民乡民,四方的俘虏,有偿征用劳动的仆从军,打零工的雇工,都在向苑川河大营聚集。 西征军从进入凉州的第一天,就始终在恢复农业生产。 甚至未入凉州前,就已经把恢复农业生产,作为了平定凉州的重中之重,随军辎重就带有大量农业工具。 凉州郡县抵抗轻微,于西征军的作秀是分不开的。就是由于一路疯狂鼓吹“恢复农业生产”,沿途每下一县必设农业小组,组织生产,分配工具。 特别还是有偿劳动,西征军过处,当地徭役与赋税“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也就是徭役该谁征发,赋税该交给谁的大义,先不管它。徭役不征了,税赋一分不缴了,就开新田,只归开荒者。 正所谓“吃它娘,喝它娘,北盟来了不纳粮”。 抛荒的旧田若要恢复生产,那就由当地大户与西征军商量一个价码,有两万亩抛荒田要恢复,每亩每年缴三升谷?西征军嫌少,叫价亩一斗。 最后成交价格无论三升一斗,只要谈定了,就由西征军负责组织人力恢复大户家的农业生产,今后每年就按定下的比例上缴“开发税”,永不加赋。 西征军既没说缴了自家“开发税”,就不用缴郡县的赋税,也没说非要缴。是忠君爱国,纳税光荣,还是就缴西征军一份,让大户看着办。 事实证明,凉州当地大户爱国的凤毛麟角,觉得纳税光荣的更是几乎没有,全把与西征军商量的开发费,当做了应缴的“朝廷赋税”。 北盟治幽州,治凉州,都是一分为二,一新一旧。 一方面不断组织一无所有的人开新田,置新产,造新蛋糕,打造新世界。 一方面不断的整合旧世界,将与北盟无关与敌对的传统士族,地方豪族,不断的瓦解,打压,置于投效北盟的大户治下,层层包税,位比诸侯。 百里有一北盟坞堡,那百里境内地主以上阶级的税赋征缴,就全归这个堡主了。 但这并不耽误,在百里范围内,流民不断的开垦新地,设民里,粮赋直缴北盟。 流民开荒地,并未抢夺旧有地方势力的田产,反而繁荣了地方商贸。当地有豪族坞堡,流民聚落的商品供应就更丰富,生活物资就更便宜,娱乐生活就更丰富。 这是一个并行系统,不煽动穷人仇富,不煽动穷人抢富人。反让富的更富,把旧世界改造成更大的金字塔,让上层位比诸侯。 穷人则被组织起来,以集体的力量,创造另一个民主的世界,一里之内十三里委会皆民选,连法都是自己定。 北盟笼络的是旧世界,打造的是新世界。 这一政策非但在幽州,在凉并冀等地同样收到了奇效。 地方大户是不会投效只想抢他们,分他们的黄巾,羌氐汉胡各路叛军的。 对幽并凉的地主大户来讲,农民造反军与乌丸,匈奴,羌氐诸胡没有不同,甚至比胡人更可恨。 对这种只知抢别人,分别人田地,还感觉很正义的贼,只能煽动同样一无所有,就想抢别人的贼,凡有产者肯定不会主动投效。只有家被打下来了,贼把家占了,才有服软的可能。 所以,黄巾不受地主待见,无士人投效。 西凉羌氐汉胡叛军同样如此,对于地方豪强来讲,无论汉胡,皆一路货色,就是只知抢,分别人田的贼。 西征军不同,它是侵略军,要的是凉州,不是要凉州地方豪强的财产。 那对地方来讲,就只有站队问题了,旧朝,北盟,羌氐汉胡叛军,三股势力,押大押小的事。 押对了就赚,押错了对其余两方来讲,都叫“通匪”。 北盟就一个笼络旧世界,打造新世界的政策,就导致一入凉州,就先占三分赢面,获得了从下到上,各个阶层的投效。 对地方豪强来讲,不过是换个缴税的对象。对嗷嗷待哺的穷苦人来讲,幽州的北盟,才是获救的希望。 甚至羌氐各部都如此,西征军一入西凉,羌氐诸胡马上就出现了分化。 毕竟幽州杂胡诸部的先例,就放在那里,与北盟站在一起的越来越富,地盘越来越大,连自治郡都自设了。 与北盟对抗的下场同样放在那里,部族一一被灭,部民被分散迁徙,战俘被打入劳改营搬砖。 既然站错了队,那“通匪”的下场就是这样嘛。 故而,北方军一入凉州,闻风景从者颇是不少,北方联盟是北方的联盟,从来就不限于幽州。 当初涿县一乡间起兵,不叫乡兵,不叫涿郡兵,不叫幽州军,而是名“北方”,不就是为了数年后的这一天? 苑川河畔的水利建设与农业恢复,同样不是为了今天,同样是为了数年后。 这就是北盟与黄巾等造反军的不同,黄巾是“抢”思维,我穷你富,你富的就是欠我的,我穷都是因为你富。你富还不匀我点,我就要打你,分你的财,我正义。 北盟不,北盟是“贷”思维,你穷?我不救济你,我不欠你的。但我允许你欠我的,我先借你100,给你个机会,让你致富,一年后你得还我110,借不借? 我今天先给你,明天你再还我,与黄巾正相反,来了不是抢钱,而是送钱。只不过拿到了钱,得承诺未来慢慢还。 白送你一百亩地,五头牛,徭役农税等一切赋税摊派全免。但你得再替北盟种一百亩公田,养五头公牛。 有百亩地五头牛白拿,富裕眼看就在近前,谁会嫌多掏点力气? 正在苑川河两岸大干特干的羌氐汉胡加乡民俘虏,就多是领取了免费的农业工具,免费的房屋,免费的粮饷,而付出的对应“公”义务。 只要有人肯被西征军组织,西征军是不可能赖账的,免费发放的房屋,让人自己建就是,农具自己造就行,今天的粮食是凭空掉下来的不错,但明天你加倍还我就是。 本就是个极简单的原理,可大多人依旧近视,只看到凭空掉下来的粮食,工具,承诺中免费分取的房屋,却连自己正在盖房,制造工具,兴修水利辛苦种地,看不见。 这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事。 正文 第三一九章 生态虹吸地垄 毕岚就被苑川河畔的大规模建设场面,弄的头晕目眩,对数万人蚂蚁一样围着河道镐石担土,拓淤清地,完全没概念。 他从洛阳宫中来,以为李轩在西凉忙着打仗,谁知道一入西征军大营,才知道李轩整天不是忙着建小学,就是欣赏文艺演出,要么就是在指挥数万人种田。 “凉州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不荒凉。” 望着数万人蚂蚁一样热火朝天的苑川河两岸工地,毕岚一行人皆是头晕目眩,“那些跑泥车的木轨道,我且知道,这河岸两旁长龙一样的草又是什么?” “生态地垄嘛,我们农业部门的研究成果。” 循声望着毕岚指点的一处处大蜈蚣一样,从苑川河道两旁一直延伸至岸上数里,像是铺在地上的一道道草绳,李轩笑了起来,“地垄不就是为了排水,挡水么?” 铺在地上的一条条草绳之大,需要三人合臂才能合拢,全是就地制作,就地接驳的水利设施。 “起了地垄的作用,又能利用虹吸效应,将苑川河水源源不断的吸取上岸。” 李轩神情略骄傲,指着仍在不断延伸,数千人围绕编织的生态虹吸管道,“这就是大型人力纺织机啊,纺的就是生态农业虹吸管道,杂草藤条搅了羊毛纤维,韧不易朽,可五年不用维护。既可虹吸河水,又可留天上水,起到山区森林的滞水作用。” 顿了顿,又笑,“我借古人智慧,在西北旱地以暗渠之法挖长暗渠,名坎儿井,防止旱地表水蒸发。今起新智,让后人也借我之智,在沿河区域设此生态农业示范区。生态虹吸管道只是一项,技术谈不上高超,只要人敢想,再高的技术都是过时的东西。” “怪不得你不嫌此物简陋。” 毕岚看着苑川河畔,一架架正被组装架起的翻车,脸上既是欣慰又是古怪,“早被改的面目全非了,得亏还叫毕岚二式水车。” “吃水不忘挖井人嘛。” 李轩就笑,“寥表慈悲的庸人最是误事,镰刀谁发明的?铁犁谁发明的?曲辕犁谁发明的?用着先进工具的人,对发明人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更别说感恩。很多人受穷,不是没有因果啊,得到的理所当然,不知回报。我北盟治凉州,先教的就是吃谁的饭,感谁的恩。” 毕岚心情略激荡,他真的是很少受到这样的尊重的。 别人是怕他的权势,巴结他的奉承。偏李轩根本不惧他一个宦官,当面老骂他是奸臣,却是真心实意感激他,尊重他。 他是分的出来的。 “你这个东西,就像当初的翻车一样。” 李轩指着河曲旁一块横木轨上,一个正冒出白气的无马拉丑陋小板车,“时下简陋,我却打算在并州与唐山地区先用,先铺一千里的轨,造二百个车头出来。” “现在就用?” 毕岚大愕,急忙摆手,“用不得,时下尚不可用,锅炉无密封,悬挂未完善,走走停停,强用不毁名声么?” “毁不了,哪来的完善?无甲时我藤条编甲且用得。” 李轩摆手,“我说的是矿业轨,一个矿坑分段几里轨,几个简易车头,加起来一千里,配合你的抽水翻车,正是最适合煤矿,铁矿的设备。 我们将你的翻车放平,只取蹬踏与传送结构,却将传送的构型从圆变成了带,改成了半自动传送带。用于粮食卷扬机与港口物料输送,效果非常好。只是要人一直踩踏,累得慌不说,且占用人力。” 说着,又是一指木轨道上简陋的蒸汽露天平板试验车头,“临河还能用水力驱动踏轮,内陆矿区就只能借助畜力,甚至就是把人当牲口用。若是蒸汽驱动转轮,转轮带动车轴的构型,能仅靠煤与水,那即便不做火车头,用于多煤的并州煤矿,用于采掘与表土输送,矿用轨道与动力车头,也是值得的。 时下车头简陋,就是个锅炉座在板车上,用蒸汽代替蹬踏推动翻车。可它的扩展余地是很大的,若不进入实用化,就很难用市场逼迫技术加速成长。没有大规模使用,轨道的宽度,车头的高度等一系列标准都没法定,不利于大批制造,降低成本,加速换代。 你放心吧,我们是先投资后收益而已。对火车的信心,我比你足,前期补贴矿业换装标准轨道,采购蒸汽车头,在所不惜。不加速车头的更新,我唐山铁厂出的铁料,打菜刀么?只有一铺就是数千里,一用就是数万吨的铁轨,才是我要的需求。” “数万顿?” 毕岚迷糊了一下,“顿的重量吧?” “对,我自己用的计量单位。” 李轩没注意顺口来了个吨,呵呵一笑,“一吨四千多汉斤吧。” “…啊?” 毕岚愕然,惊呼道,“铺个马拉筷子轨,要用数万万斤钢铁?” “时下是木轨,待你的车头跑的快了,拉的东西更重了,就用铁做轨嘛。” 李轩打趣道,“就叫‘毕’式蒸汽车头,回头我北盟的第一辆火车,就叫‘岚’号,妙毙了是吧?” 毕岚偷瞧了神采奕奕的李轩一眼,神情难过,扭捏道:“我改到多好,你能放我回去?” “不用多好。” 李轩一眼睁一眼闭,伸出手用食指拇指一捏又打开少许,“就改好一点点就可以了。” “一点就行?”毕岚狐疑的望着李轩。 “你放心吧,我从不坑自己人。” 李轩亲热的拍了毕岚肩膀一巴掌,“真就一点就行。” 毕岚闻声一愣,难过的一捂脸:“你一说你不坑人,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瞧你说的什么话?” 李轩生气的一瞪眼,“长安都被西凉叛军占了,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个什么?” “那长安又不是…” 毕岚刚要反讽长安又不是你的,却又突然愣住了。 若白波背后果真有北盟,那长安可不就是李轩的么? 传言未必符实,却也未必空穴来风,白波贼袭取长安,有北方军暗中助阵的风声,洛阳城中,该听过的自然听过。 只不过就如王允拿出“证据”,都证明不了十常侍张让,其实是黄巾在天子身边的卧底一样。没证据的事,更没人拿到台面上说了。 可私底下,却是颇多议论。 感受到威胁的在野士人,更是号召要以反贼视北盟,即刻发天兵灭之。 这号手里没兵的瞎鼓噪,真正手里有兵的反不会理睬,驳斥谬论的更多。 洛阳皆知这股妖风,不在于真发兵幽州,而是意在为北盟定性,好为没收北方联盟在内陆的票号,粮站等做准备。 北盟突然夺取长安,未必不是对洛阳这股妖风的回应。 可奇怪的是,西凉叛军连续追溃从陈仓东撤的朝廷兵马后,向东直驱长安。白波贼稍作抵抗后,竟然很光棍儿的放弃了长安,全军撤回了渭水以北。 这非但令洛阳朝野上下一头雾水,也让关中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按说白波贼身后若有北盟钱粮与军械支撑,怎么被西凉叛军轻易夺取长安。除非北盟亦与西凉叛军有勾连。 可北方军明明正趁西凉叛军深陷关中,在掏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王国等一群叛贼的老巢啊。 绝非演戏,连韩遂闺女姑爷一家都让灭门了,这怎么会是有勾连?就是因为太诡异,竟是以前相信白波贼与北盟有勾连的人,就又都不信了。 毕竟北盟一向疯疯癫癫,加上北方军统帅又是个更疯的,幽州那鬼地界出人意料的破事,比比皆是,新闻又多,报纸上消息更是杂的不得了,谁也判断不了真真假假。 大批洛阳,关中与各地的使节分赴幽凉,就是当面探听虚实。 毕岚一路都只是其中之一,他只代表宦官派,而代表外戚的窦家更是常驻西征军大营。 窦家是光武皇帝时争天下的诸侯之一,是从军阀诸侯门第,华丽变身皇家外戚豪门的典型。这个华丽大变身,与司马懿家累世的司马将门,诡异变身士族门第,一样华丽无比。 北方军意在北进,机缘下才临时西征,可就跟大多近视的人,很难看到未来一样。 北方军与塞内乌丸诸胡,与塞外高句丽,扶余国打生打死,在辰韩釜山辟基地,登陆东瀛,在塞外设郡,在胶州半岛设立基地,一切战略部署,无人关心。 可就是李轩率军一个战术西进的动作,各方使者便纷至沓来,觉得这才是争天下。 北盟一露出要“争天下”的苗条,惹人警惕的同时,各方蠢蠢欲动者,自感怀才不遇的士人,也突然纷纷投效北盟,一个个塌上对,隆中对的,貌似忠良,实际全在激昂陈词,如何造反,割据,称王,夺取天下。 千言万语就汇聚成了一句话:“北盟欲夺取天下,没人才不行,我就是这样的人才,快给我官。” “你不用奇怪,长安与我们有关,也无关。” 李轩见毕岚脸色阴晴不定,哈哈大笑,“我若欲造反,那要夺的就是天下,一个长安,得失不过沧海一粟。长安里没有天下,天下却有长安。” 说着,又是畅快的笑了起来,指着毕岚,“既然洛阳疯传我得长安不正的谣言,那我就是本不欲要长安,亦非要不可了。我还要让洛阳求着我要,你信不信?” 正文 第三二零章 文和欲取凉州太急 “我信不信都不重要。” 毕岚闻声脸色惊愕,又颓然的叹了口气,“你若真肯带兵上洛,路上的长安,本就是我等要送你的礼物。” 顿了顿,看神仙一样的盯着李轩打量半晌,又是一摇头,“你料中的不光是我等,确实是整个洛阳,无论大将军,外戚,或是我等,或是真就只能心甘情愿的把长安送到你手上。” 李轩一听此言,没忍住乐,又是哈哈大笑,大拇指朝自己身后的苑川河西面的金城方向一竖:“西凉叛军大小头目的老爹老娘,时下都是我在帮他们尽孝。哪个王八蛋敢打我,我就把哪个王八蛋的全家拉上城墙。 我就不信再遇上个只求分一杯羹的高祖,即便让我遇上了,我也不是项羽。董卓一家子都在我手上,老朋友敢跟我聊义气,我就让他全族随风而去,失去了凉州地基与家族,董卓都得变蒲公英,除了流窜别无他法,北宫伯玉,韩遂等一堆飘萍,又算什么?” 长安实际是贾诩让的,利用北盟授予的全权,暗中或是做下了让李轩怀疑,却是没证据的事。 例如北方军被迫西进,就是“战略出现空隙”,可这个空隙是怎么出现的?西凉叛军与朝廷兵马,两方为何都选了对自己最正确,可对北盟来讲最错的两个决定? 知道张温,皇甫嵩等人放弃陈仓,回身取长安,对于北盟是错。知道西凉叛军若乘胜追击入京兆,对于北盟是错。 知道这两个无比正确的军事选择,对北盟来讲却是大错特错的人,就是贾诩。 而贾诩之所以被委以全权,坐镇关中,就是为了阻止张温,皇甫嵩等人放弃陈仓,回扑长安。 因为那必败,即便西凉叛军不追击,只要渭水以北的北方军南进支队出手,朝廷西路军也会全军覆没。 只要张温部一离陈仓,生死就不由自主了,只取决于暗中窥伺在旁的猎食者。 哪怕贾诩实话实话,通过第三方警告一下张温等人,张温,皇甫嵩等人敢把自家性命,寄希望于北方军的仁慈么? 可是没有,张温等人非但轻离陈仓,且弃之果决,迅速,事发反常。 西凉军追击的时机把握更果决,非但上来就深信张温等是真撤,当日即猛攻陈仓,且攻城的同时,就已分兵追击东撤官军。 这个情报掌握之准确,要说贾诩没同时站在两边身后,同时操纵两边做出了“最正确”的军事选择,那就事反出妖了。 李轩最初有三成猜测,洛阳的李安叛变了,估计是被贾诩暗中策反,或者说是忽悠了。 西征军集结的同时,李轩就让北方军军事情报局,对李安实施秘密抓捕,由从来不在人前现身的军情局局长张龙,亲自带队,必要时可击毙驻洛警卫旗。 事态的发展证明了李轩的猜测,李安似早有预料,根本就不在洛阳,居然早已被“土匪绑票”,提前就制造好了事发时的不在场证明。 贾诩是有全权的,权中就包含一旦百乐门关陇地区负责人不尽责,不配合,或不能理事的情况下,接管当地情报组织,包括更换任命各级主管。 好巧的是,关陇地区的头目,在惊闻大头目在洛阳被土匪绑走,立刻展开了营救。有离开辖区,亲赴司隶的。有利用职权,调动不该调动的力量,活动的。 这批或是与李安一样“自污”,或是不知情,或是盲动的人,全被铁面无私的贾诩,干净利落的全部免职,发回幽州。 清洗过后,留下的反而都是职业特务,只知听令,没有立场。 适合干政治的特务,与最不职业的情绪动物,被贾诩一刀切,全部清洗掉了。 于是,关中地区的情报来源,被贾诩临时屏蔽了起来。 这让关陇地区一下变成了迷雾,情报本来就有滞后性,若是连情报支持都没了,那李轩就丧失了对关中局势的推演依据。 除了军事情报局的专业军事与外交情报外,欠缺底层变量支撑,判断不出来了。 在迷雾一片的情况下,他只能信任贾诩的情报通传,根据贾诩的情报做出选择与布置,开始抽调兵力,重心转向西南,准备随时干涉关中危机。 可他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所以才让军事情报局,立刻对李安实施秘密抓捕。 待一证明李安“不知情”,李轩就恍然大悟了,妈的,被贾诩操纵了。 贾诩利用他的信任,坑了他一把,打了他个时间差,让他在箭在弦上的时候,才来得及考虑发不发的问题。 李轩只能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李安叛变了,也不知道自己被坑了,只是在进入安定后,交给了张绣一个任务,去武威姑臧。 以西凉贼在关中被贾诩所骗,传信欲诛贾氏一族的名义,把贾诩合家老少,护送至西征军大营。 张绣以为李轩对好朋友的保护不遗余力,被这种义气深深感动,毫不留情的把不愿轻离故土,仍滞留在姑臧的贾诩近族,强行护送回了西征军大营。 李轩不是防备贾诩,只是告诉在关中的贾诩,你再背地里给我瞎倒腾,我让你一帮亲戚天天五花肉吃顶,一片青菜都不放。 可西凉确实就是贾诩“操纵”着取的,关中也确实被贾诩拆散了,成为了个“川”字。 左一竖是陈仓至西凉东部武都郡叛军,中一竖是三辅扶风,武功,美阳一带被打溃笼城死守的官军,最右一横是长安。 贾诩一个以退为进,一把长安让出来,就致使西凉叛军发生了分裂,将叛军不多的机动兵力,一大半又陷进了长安,动弹不得。 “雍凉”与“关陇”一样,都是一词两地,三辅之地又叫“雍州”,雍凉指的就是凉州东部与三辅京兆西的雍州地域。 马腾等三辅雍州地区的关中叛将,就非要长安。 因为马腾等关中叛将的家,扶风茂陵等地,时下都被张温,皇甫嵩等人占着呢,他们怎么可能会跟着西凉叛军中的羌氐主力,退回青海? 想抢一把就走,担心老家的是北宫伯玉,李文侯等湟中一带的羌氐部族大头目。 就不想走,反而铁了心的要打长安,想要赶紧洗罪受招安的是马腾等关中地方豪强为主的叛军头目。 韩遂,边章等是出身金城附近,靠近湟中,却与羌氐不是一路,相爱相杀,本就是被裹挟着造的反,既想回凉州称王称霸,也想就近打长安,搏招安。 一欲走,一欲留,一个左右摇摆,三方联手大破官军之后,被暗中的贾诩稍一挑动,就是个简单的让长安,导致三方同样的一个目标实现后,由于出现了新的岔路,目标不再一致,从而立刻由分歧,导致火并。 这就叫政治分歧用军事手段解决,部落风格。 都是为了造反集团的利益,只是由于岔路不同,就先内斗。同样的贾诩在北盟同样下克上,同样不听话,却屁事没有。 这就是帝国与部落的区别。 北方军将佐无令打燕歌,打塞外,都叫下克上。可前者才叫造反,后者叫擅起边衅,功过要看结果,因为后者针对的是外部,是第三方。 黄巾一杆旗下,虽然互不统属,却从不互相残杀,凉州一帮人,连这个概念都没有。 三方的共同领袖,“合众元帅”王国第一个被杀,方并其部的北宫伯玉,立刻被韩遂火并击杀,李文侯与马腾共击坏规矩的韩遂,又杀边章。 边章被杀,韩遂败退之后,李文侯与马腾分赃不均,又在长安城中火并。马腾拉拢关中义军共剿羌氐胡骑,李文侯不敌,败退出长安。 十余万叛军一个火并,减员一大半,部众星散,余五万又分成了两半。 一部是溃退回武都郡,却被堵在凉州东门外,火并完又合成一股的李文侯与韩遂。 此部叛军西面是占据了东部凉州的北方军,东有扶风武功,美阳一带闭城修整的张温,皇甫嵩,董卓官军,进退不得。 一部是占据了长安周边,西有扶风张温,皇甫嵩,董卓部,东有洛阳的马腾部,同样进退不得。 张温与皇甫嵩一部,董卓一部,两部官军被持续追溃打崩,同样减员一大半,余三万兵马,还没东西两边的叛军多,粮食还要靠扶风本地豪族接济,也是进退不得。 原西凉叛军十余万,镇压的官军十余万,短短时日,关中局势大变,叛军余六万,分东西两部,官军仅余三万。 官匪两方,在拉锯了三年,三十万大军烟消云散之后,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时下全陷在了关中,动弹不得。 其中,官军与马腾部的粮草,还要靠中联储接济。而韩遂非但没怪女儿女婿一家被杀之事,且与李文侯一起,正在频频派使至关羽部与西征军大营,商讨投效事宜。 那长安与关中在绕了一圈,死了二十万人之后,是谁的? 还是属于始终站在圈外的北盟的。 正文 第三二一章 关中本不用遭此兵祸 “关中本不用遭此兵祸。” 李轩看着苑川河畔热火朝天的工地,努力恢复农业生产的凉州各路汉胡百姓,说不出是幸或不幸,“文和欲取凉州太急,凉州不过天下边角,只是一条路,而不是根基。天下定,凉州自得,也不知他急个什么。或许是对凉州家乡爱之深吧,让我过来轻占他空虚的老家,他反倒放手祸害关中。” 说着,又是笑了起来,“这个长安公敌,关中人皆可杀的王八蛋,反倒成了长安,关中最受欢迎的人。与我这个凉州最受欢迎的人,相得益彰啊。” 时下的李轩不知道,当初贾诩对他不歼灭官军西路军的决定,同样是说不出幸或不幸,同意或不同意。 只是一朝权在手,贾诩马上就在背地里暗中捣鼓,把事态从李轩希望的全留西路军,他自己希望的全歼西路军,变成了既不全留,也不全歼。 贾诩就是让官军瓦解,滞散于原地,从能与北盟讨价还价的合作力量,沦为了被支配方。 就为了这一个地位转变,贾诩让官军与叛军两方,为此多伤亡了二十万。被兵祸波及的关中百姓,不下百万。 李轩之所以不感幸或不幸,是贾诩这么做,恰恰塑造了一个关中灾民,要背井离乡的环境。 逃难都是被迫的,可被谁迫呢? 若老天爷不动手迫,等老天爷么? 既然并凉需要关中大批移民才是目的,李轩对贾诩的手段,也就不介意了。 “长安,关中最受欢迎的人?” 毕岚不解,却又似明白,“主持关中放粮赈济,调停各方争执的人,就是小仙说的文和吧。文和仁义爱民之名,洛阳亦知,传闻不虚啊。” “嗯嗯。” 李轩难过的一扬眉毛,对害的关中百万百姓家破人亡的贾诩,能得到相反的赞誉,一点都不奇怪。 把巴蜀人民整到十不存一的诸葛丞相,同样深受四川人民爱戴,没什么大不了的。 非但关中人民,困守武功,美阳的张温部官军,困守长安的马腾部,皆对协调中联储放粮,赈济,接济,“借贷”粮草的贾诩称颂有佳。 即便是叛军与关中的各方,连带撤离长安的白波贼,都对贾诩赞誉有加,一点也不仇视他。 毕竟,长安失,放弃陈仓回夺长安,对官军来讲,难道不是正确的军事选择么? 果断追击官军,再下长安,从胜利走向胜利,赢得辉煌的胜利,对西凉叛军来讲,难道不是正确的军事选择么? 至于白波贼,取长安是手段,招安做诸侯军阀是目的。 贾诩让白波贼退出长安,撤回渭水以北,承诺的就是招安不变,并州上党一个郡的地盘,“封赦”给了白波。 他是北盟在关中的“全权大使”,口头承诺都是条约,都要执行。 白波怎能不满意,一个被四面包围,粮食都没的城,换成了广大的上党一郡,搁谁谁不撤? 可更操蛋的是,贾诩“封赦”白波上党一郡的条件中,还有条件成熟后,重回长安卫戍的条件。 即便这样,白波依然欣然认同,一点都不恨卖了他们,又要利用他们的贾诩。 贾诩在关中祸害了一堆人,一圈人却都不恨他,反皆对其感恩戴德。 “文和这个王八蛋。” 李轩一想起自个蹿西疆喝风,贾诩站在关中圈外,安逸的给圈中人民捣蛋,就为自己不值,冲毕岚轻笑,“文和倒是挺适合凉州刺史,可惜了,八成他也不会干。” 毕岚怔住了,刺史之位,不愿干:“为何?” “因为他比我还懒呢。” 李轩轻笑,情真意切道,“凉州是个好地方,这里的伙食,面加肉的组合,最合我胃口,欲安凉州,不需要一个好刺史,需要的是让凉州人能吃上面加肉。” 说着,一笑,“吃好了的人,就幸福。幸福的人,哪有造反的兴趣?” …… 大汉是个伟大的朝代,无论是前汉还是后汉,皆是如此。 六千万人口,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无论是文治,卫生防疫,营养摄入,农耕文明的发达程度,都在六千万人口里。 至于什么外戚当政,宦官擅权,那不过是表象中的表象。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西汉初还是流氓当政呢,刘邦就是个流氓,大将军樊哙是残忍卖小狗狗肉的,萧何是狱卒,流氓当政又咋地? 两汉之末的乱,就在于两汉的中前期太伟大了,人口太多了,过剩的东西,就有被消灭的需求。 有十人,地只够养八人,造成大乱的缘由就这么简单,而不是什么土地兼并的表象。 春秋战国时才是土地兼并的极限,地全是诸侯的,没小农什么事。可八百年春秋,一例平民革鼎造反的例子都没有。 农耕文明的极限瓶颈一来,有十人,地只够养八人,任你再不兼并,再亲贤臣远小人,把外戚宦官全杀了,满朝皆圣人,还是解决不了十大于八的简单问题。 这也是儒教最伟大的地方,前中期教化人不争,让春耕秋战的战国成为过去,让人口平稳上升。 可到了末期,人与羊一样,承受羊的草场是有限的,羊多草场少的问题,已经不是书经与道德可以解决的了。 凉州之乱的根源,就是人口问题。 本地粮食不够吃,人除了外流,没别的办法。 即便是青唐大雪山,海拔每提高千米,气温下降7摄氏度,这是小学常识。夏天才三十来度,那5000米以上终年肯定就是零下了,这个海拔分界线就叫雪线,线以上夏天也是积雪。 雪线以下千米,海拔四千米以上麦谷等作物已经无法生长了,这是化雪区,冻土高原。可羌氐人还是流过去。因为有青稞,一般的牛羊养不活,那不还有牦牛么? 高原再苦,能比就地饿死还苦? 穷困至极点的高原,羌人且能活,连饿死都习惯了,造反又算什么? 韩遂等人旗下十余万众,八万以上是羌氐,其余是羌化了的汉人。 汉胡杂居那点文明的冲突,你该学汉字,放弃爹死娶小妈。还是我该学你坐板凳,睡高床,吃烧饼火锅,都是相互融合中的小磨合。 在面对全要饿死的共同大灾难时,携手造反就是共同的需求。 可因为不够吃而造反,又提供不了多余的粮食,那就只能让多余的人减少。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皇甫嵩,朱儁,卢植等朝将,对黄巾无不如此,也是屠光。 因为这就是正确的解题方法,当十个人,粮食只够养活八人时,要么把人减到八人以下,要么多供应二人以上的粮食。 仁慈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无法获得更多的外部粮食供应时,若不杀这两个多出来的人,十个人全都会死于争夺八粮的死亡螺旋中。 可为了平此起彼伏的凉州叛乱,汉廷花了二百四十亿钱的军费。 这就是为何要弃凉,从西汉直至最新在长安被俘的大名士崔烈,都在屡屡上疏弃凉。 可凉州对于北盟来讲,就是一块宝地,一个大粮仓了。 因为解题思路不同,一生就守十亩地,年年盼望亩产三石的农耕思维,是解决不了人口始终增长,家里地始终不涨的问题的。 反而一个推恩令,废弃长子继承制,改为全子女继承,就能把大诸侯瓦解成一个个小诸侯,一个个平民,让人越来越穷。 就是强如开国诸侯,都解决不了不变的地盘,与越生越多的子孙,两者之间此消彼长的分配问题,汉室宗亲都照样要织席卖鞋去。 北盟不怕人口问题,就在于“不固定”,就是深信自家新开垦的土地面积,粮食增产的速度,远远超过人口增长的速度。 就是一个改造原本不适宜耕种的土地,一个资源合理配置的问题。 关中人多,并州缺人。塞内人多,塞外缺人。南国茶多马少,幽州缺茶马多。唐山煤铁过剩,没粮。雍奴鱼米满仓,就是缺煤少铁。 就是在不断增产的同时,将资源合理配置,各区域优势互补的事。 而不是什么近贤臣远小人的,西征军入凉州,主要就是通过调节资源配置,来让凉州区域恢复供需平衡。 包括瓦解地方宗族,异地迁徙人口,都是为了调节资源配置,并非是嫌凉州人口多。 对李轩来讲,凉州没有敌人,只有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阻挠他攫取支配权的人与势力,就是需要打压下去的对象。被支配的人与势力,就是一家人。 对他来讲,凉州的人口也不是太多,是太少了的问题。 “我没有招安韩遂,李文侯,马腾等人的想法。恰恰相反,这都是我要歼灭的目标。” 只带了卫队从榆中赴金城,找三哥张飞玩的李轩,并未入金城城中,怕城落不久,有义士雄起,当街刺杀占领军司令,故而谨慎的驻留在了苏双部在城外扎的一个马营中,帅旗未升,金鼓不鸣,以免招贼。 正文 第三二二章 你可收了韩遂不少礼 金城一役,苏双部为前驱,作出掩杀金城态势,却不碰坚城,只在金城四郊游走,不断裹挟仆从军的同时,迫使金城周边叛军本能入城,选择笼城。 张飞的第三“西方”团到位后,接管仆从军。苏双部赤备,开始将作战目标转为金城外的离合之兵。 张飞部步兵军负责攻金城,主要是督战仆从军,勇猛攻城。通过实战考验同志,提拔仆从军将领。 让与北盟站在一起的进步人士,和金城中顽抗的反动人士,在互动中结下不解之缘。让北方军与仆从军,在共同的携手战斗中,结成鲜血凝成的同志加兄弟的友谊。 故而,互动是必要的,死人是难免的,就是死的人多了点,李轩才不想进城,毕竟血腥味未散,刺刀下的人心未安,如秦方灭六国,正是义士易起的时候。 秦汉多荆轲豫让辈,不得不防。 倒是朝廷命官盖勋,阎忠等随李轩一起赴金城的敌友,李轩倒是不防,反在盖勋问起北盟对李文侯,韩遂,马腾等人的态度时,实话实说,态度真诚无比:“北宫伯玉,李文侯是湟中胡人领袖,韩遂,边章同样是羌氐胡部领袖。对他们来讲,羌氐汉胡不重要,领袖只能有一个。对我来讲,他们可以同存,以为平衡。或者同灭,斩草除根,就是不能只留一个,那必独大。” “北宫伯玉,边章已亡于内讧。” 对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韩遂等一干叛军皆无好感的阎忠,反是兴奋起来,“时下李文侯,韩遂双存,仙帅之意,此二獠还要火并?即便胜者,仙帅同样不会笼络?” “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轩点头承认,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笑,“你要相信,我作为汉人中的带路党,若率领幽并乌丸,匈奴诸胡骑,对大汉的杀伤,绝对远超过乌丸,匈奴单干。” 说着,又是哈哈一笑,“那韩遂与我是一般角色,看李韩二人何时火并吧。若胜者为胡人李文侯,待我势大,尚有招安可能。若是韩遂胜,他胜利的一刻,就是我大兵掩杀之时。” “你可收了韩遂不少礼。” 盖勋面色古怪,摇头轻叹,“韩遂不介意女婿一家灭门惨祸,送重礼予你,只求安身。人女儿你杀了,礼你收了,却要置韩文约死地?” 当初韩遂,边章等人围汉阳郡冀县,盖勋驰援,怒斥边章等人,劝其反正。韩遂,边章皆言如若早救金城,尚能改过,如今已罪孽深重,无法回头,哭泣而去。 凉州官匪彼此之间全有交情,都认识。领着朝廷兵马天天剿匪的董卓,就与被剿的羌氐部首领全认识。守城的盖勋与攻城的羌氐叛军,全有交情。 崔烈建议弃凉,最新反对的傅燮,就是凉州北地郡人,就是英勇就义在了朋友手中。 傅燮为人刚正,在汉胡之间皆有善誉,攻城的数千匈奴兵在城外跪地,哭劝其降。傅燮的选择是带少数亲随,出城冲阵而死,英勇就义。 傅燮与马腾都是凉州刺史耿鄙麾下,庸官耿鄙一兵败,害死一群人。可有军中司马马腾那号顺势就降了的,就有傅燮那号宁死不降的英烈。 韩遂,边章等人就是对老朋友北宫伯玉,李文侯等羌氐首领投降。傅燮则是面对老朋友的城外哭劝,神风敢死队一样,明知必死,冲阵不回。 凉州地方豪族治地方,导致羌氐汉胡彼此皆熟,相爱相杀不是一天两天了。 真正的义士是傅燮,庞德那号壮烈的豪杰,盖勋,崔烈这号的与韩遂等人实际差不多,比李轩好点也有限,都是舍不得壮烈的。 但李轩并不介意盖勋与反贼的老交情,反是很尊敬凉州豪杰的这种说啥就是啥的实诚,故而也不隐瞒:“韩文约之女,死于公战。送我的礼,也是公礼,礼尚往来,我也代北盟回礼了。可这与韩遂是不是北盟的公敌,没有关系。” 说着,又是一笑,“韩遂态度好,我还的态度更好啊,劝其合族迁往幽州,鄙盟上下,必待为上宾。可我一表露我的态度,他就不搭理我了嘛。他非要回家,可时下他家我占着呢,他一回来,我不成贼了?那我的正义,还在不在了?” “你是恐羌氐诸部首领。” 盖勋斜了李轩一眼,轻蔑道,“愿奉韩遂为主,不服你令吧?” “对呀,北方军入凉州,是少兵临大国,刀兵尚不够锋利,威望尚不能服众。只是时机赶的好,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入屋霸门行窃。” 李轩光棍的点头承认,轻松而笑,“最好的竞争,就是垄断嘛。我凉州盐铁专卖的好好的,干嘛放个私盐团伙进来?都卖私盐的时候,我当然招安,一起给官盐捣蛋,分摊官军剿匪兵力。可时下凉州官盐我垄断啊,他个私盐团伙,有什么好与我共存的?我嫌凉州不够乱,还是给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时间?” “你这小人,可耻到极点,却也坦荡。” 盖勋感慨一声,神色略是复杂,似认同又不敢苟同,却由于李轩对韩遂,李文侯的这一分际,猜测到了话中未及的马腾等人,“依你之法,怕是占据了西京长安的马腾欲招安,也不会被留在长安,不会被留在关中吧?” “那不一定,那要看关中谁做主了。” 李轩嘻嘻一笑,“朝廷若招安,若不怕养虎为患,把关中的马家封在关中就行,权做看门狗,挡住凉州兵马沿三辅上洛之道。那样的话,挡不挡的住凉州兵马,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若如此,马家必变关中割据大军阀,关中再不复朝廷所有。” 说着,又是一笑,“关中是汉中北出口,关中一失,益州,汉中,凉州,全数皆成飞地,从此实质割据,位同独立。” 盖勋怒瞪了李轩一眼,拧声道:“你才是最大的一头老虎。” “我不算什么,北盟是我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视我如虎,那是还看不懂北盟。” 李轩被人视为要造反,不止一次,早已习惯,不以为意,反笑嘻嘻的反问,“那为何在野骂我者一片,朝中上下,外戚,宦官,士族,皆言要把并州,凉州,甚或关中,全交予我这头老虎呢?”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答话的却是阎忠,看着李轩仿若一脸看神仙的神奇,“北盟年年赋税全缴,月月钱粮不赖,日日粮秣源源不断输往洛阳,不会是早就想到这一天了吧?朝廷自己收赋税收不上来,交予别人赋税来源全断,唯独予你,赋税全。” “明知北盟或反,可谁又不会反?刘焉汉室宗亲,据益州且截断汉中,粒米不缴洛阳。” 阎忠看着一脸笑嘻嘻的李轩,摇头苦叹,“若论行不论心,真就北盟算是大忠臣。剿黄巾,乌丸,匈奴,羌氐,塞内外诸胡,从不要朝廷发饷,反不断送粮予洛阳。” 说着,又是盯着李轩,真诚道,“小仙时下身死,青史之上,必是周公。若有朝一日遽尔造反,为祸甚于王莽,必受千古骂名。” “两害相较取其轻。” 盖勋也叹,“明知北盟才是虎,为了扔掉凉州这个包袱,缓解关中饥馑,拿到幽并凉冀的税赋,朝中全在饮鸩止渴啊。今日引北方军入关中,明日北方军上洛,谁可阻?。” “我若要上洛,哪还用等到明天,时下就有人请。” 李轩哈哈大笑,“平凉州乱,我看少府统计累积靡饷240亿钱有余。有北方军愿意平凉州,总比持续靡饷,比弃凉好吧? 我是赞同弃凉的,因为不弃凉,我幽州税赋还要不断填到凉州这个无底洞,我北盟治下的小民,居然要为了个天边的凉州,担负沉重的税赋,什么大局为重,站着说话不腰疼,小民就该以饭局为重。 可我不赞同放弃幽州的长城,尽管长城与凉州一样,只花钱没有进项。可我宁愿养着二十万无所事事的幽州边军,宁愿税赋再重,也决不放弃幽州边防。 因为幽州长城一失,我就完了。税赋再重,没北盟存亡重,没我的命重。 我是反对弃凉的,因为当我占据了凉州,谁让我放弃我的财产,谁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小民就该以大局为重,皇国兴废,全系幽并凉三边稳固,边疆永宁。 所以说,同样的一件事,与我有利,我就赞同。对我不利,我就反对。朝野无论赞同弃凉,保凉。无论是赞同交予北盟,还是防患北盟的,都能从站着说话不腰疼,与利与不利中,找到根源。 凉州若与我无利,给我我就要了?凉州刺史给我了,我要了么?我北盟据凉州,就是有利,对我北盟的发展有利,对凉州有利,对朝廷有利,对天下有利,仅此而已。 与其隔绝关中内外,让关中,凉州,益州,汉中等地皆位同割据,一粒粮食都不上缴洛阳,反伸手向朝廷要粮闹饷,确实不如交予北盟嘛。” 正文 第三二三章 你这是不反而反 “朝廷若是愿意把汉中的粮秣,益州的税赋也收上来。” 李轩说着笑了起来,“那与其阻我入关中,还不如把益州也让北盟包税了呢。幽州山地老林子也不少,进军川蜀,我可代劳。” “朝廷不是在养虎,是在养妖啊。” 盖勋悲叹,像是北盟这号明明就是造反割据,偏天下仅有此一割据势力,是足额缴纳朝廷税赋的造反忠臣的怪异,弄的心实纠结,脱口而出,“你这是不反而反。” 对北盟采取敌对立场,就要断粮,天下或亡于旦夕之间。 可让北盟如此“代管”下去,越代缴纳到洛阳的粮赋越多,北盟的势力也随之越来越大,终有一天要代天下。 这样造反的忠臣,能让忠臣跟奸臣都纠结到内伤,为敌不可,纵敌不智,可纵敌再不智,总是解了近渴,比马上渴死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摆明车马,扯旗称王造反的好办,敌我分明,八方会剿就是。 碰上北盟这号亦敌亦友,敌则自招损,纵敌反有益的诡异造反势力,朝野上下争执一片,却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号忠诚的反贼。 自古造反,哪有这么干的,这不为难人么? 恰如一地主家,有地主与地主婆,忠心耿耿的管家。 管家不侵吞地主家田产,不分地主地,不贪地主财,对不服地主管,要分地主家地的造反佃户,拳打脚踢,全心全意的为地主家考虑。 可管家千好万好,就是与地主婆勾勾搭搭,那待地主一死,地属谁家? 北盟不是不割据,是看不上割据的小利,要继承的是整个天下。 北盟不是不祸害刘汉,只是把刘汉,当做自家罢了,大汉第三帝国又岂是白叫的?叫嚣的都光明正大,从未隐瞒过想法,能听懂的自然能听懂。 这就是最让盖勋难受的,这样的造反势力,不像黄巾好定性,不像蛾贼好对付,单一个北盟是敌是友,是忠是奸,朝野都争论不休。 “北盟无造反之名,行的却是造反之实。” 盖勋盯着李轩,一脸肯定,“你就是头号反贼。” 顿了顿,又无比纠结,“尽管你伪装的像个忠臣,煽动天下,笼络人心。” “我就是忠臣啊,造反得有敌人啊,我敌人是谁,反的谁,打倒了谁?” 李轩哈哈大笑,“北盟越好,上缴朝廷赋税越多,朝廷就越好。哪家造反,就为了让朝廷越来越好?我等打击的不是黄巾,就是幽州乌丸,冀州黑山,并州匈奴,凉州羌氐。被战祸波及的郡官县吏,地方大小豪强,全是不配合北方军剿匪的通匪之贼。 相反,凡是配合北方军剿匪的忠臣良将,地方豪杰义勇。面对同样的战祸,却是沙场扬名,名利双收,荣华富贵尽得。 安危定倾,惩贼褒义,让祸乱地方的贼匪得到惩治,让忠臣良将得富贵,这叫造反么?就算这叫笼络人心,人心不这么笼,难道让贼匪得富贵,让剿匪的忠臣良将伤悲,才叫忠臣? 时下我们站在的这片凉州土地上,欢迎我们的是谁?抗拒我们的又是谁?闻北方军西进,贼匪莫不惊惧,忠臣良将与地方义士无不欢呼,为何?因为我们一向就是忠臣啊,我们所到的地方,全是贼匪伤悲,忠臣义士得富贵。 难道不是这样么?盖君能举个反例出来么?且即便是被我们惩治的奸贼,罪大恶极的反贼,我们轻害了么? 不但没有,我们反是给予其改过自新的机会。放下屠刀,拿起铁镐,通过挖土,修路等建设方式,赎取造反时期,只知破坏,不知建设的罪孽。 故而,别说与我等并肩携手,名利双收的友军。就是被我们扔进劳改营的数以十万计的劳改犯,真恨我北盟的有几个? 相反,被劳改营不断迫害,强迫劳役的劳动改造分子,在营中的困苦时期过去后,一旦走出劳改营,重新走向社会,反而越来越怀念劳改营的黑暗岁月,越来越对北盟感恩戴德。 想刺杀我的多了,偏偏没劳改犯想杀我的。怕劳改营的多了,可恨劳改营的劳改犯却很少,为何?” 盖勋半晌不语,难过的低叹一声:“大义在你手。” “对嘛。” 李轩哈哈大笑,“我们压迫造反的破坏犯,疯狂的建设,这样当他走出营,被人指指点点时,就能从容不迫,自信的对人说一句‘我曾经破坏的罪,已经通过加倍的劳动建设,赎了’。 对给予了他们赎罪机会的我们,真正造过反,被北方军杀的血流成河的反贼,且不恨我等,旁人又何必非恨我等? 我北盟很少竖敌,巴不得朋友越来越多。可有些人就喜四面树敌,我笨且愚,真不知这样的人所图为何。若盖君何也不图,就图骂我,那你随意。可若盖君有所图,那巧了,我亦有所图。 我感觉我们求同存异,把彼此所图相同的那部分,先一起实现了。争执的部分,先搁置下来,不争论谁对谁错,不去管它,才是实现共同目标的建设方法,而不是彼此内耗的土著思维。 我们的智慧是有限的,生命也是有限的,我们一起为彼此共图的目标,努力一生,都不见得可以实现。又哪有精力,去管那些我们彼此持异议的部分呢? 我们的朋友多,多就多在我们对朋友与我们不同的地方,看不见。焦点只在相同的那部分,只携手一起实现相同的这部分。 以迎王师全是假的,真正的仁义之地,是百姓自己用脚,走过去的目的地。大汉就是这样的目的地,让羡慕我们文明的塞外诸胡,主动而来。大汉之内,燕歌就是这样的地方,让羡慕我们文明的内陆百姓,主动而来。 我们不是造反,只是更文明罢了,排斥更高等的文明,是没有意义的。你不奔文明而去,文明必奔你而来!” “你…听起来就像圣人。” 盖勋嘴角抽抽,对面前造反都能扯到文明高度的无耻之徒,心实苦闷。 “不不不,我只是圣公会的人。” 李轩闻声立马单手一扬,昂首轻轻吟唱一声,“愿长生天保佑你,我的朋友,入会么?看病挂号,有优惠哦。” 盖勋:“……” …… 正文 第三二四章 关陇大饥 秋粮已收,关陇却是大饥。 滞留陈仓地的羌氐汉胡乱军,数人成股,四出劫掠。 关中旷野,从大小县城中三三两两出来的农人,在枯草遍地的荒地打着火镰,贼兵看到了也不扰,任乡民把枯草烧掉肥地,为来年的春播做地力准备。 城外就近守田看塘的茅屋,县乡中的富户小民,却未被贼兵放过,从陶翁中的粗盐,酱菜,米糠,吊在灶锅上的腊肉,到家中畜栏中的鸡羊,没有不抢的。 砸缸抱鸡牵羊,一切能吃的看见就抢走,不同股的贼兵看中了同一户人家,一言不合,且要拔刀相向。斗殴残杀,家常便饭。 来自西凉的叛军,内部彼此方火并过一场,互不信任,互不统属。 就是李文侯,韩遂等羌氐汉胡叛军的盟主,也约束不住,也没约束。 约束了,不就食,粮哪来,饿死自己么? 乱军非但四出抢粮,秋收时还拿起镰刀,亲自下田收割。 全是躲避战祸抛荒未及收的关陇田禾,非但麦栗要收,秸秆,苜蓿等喂马的刍秣,对叛军同等重要。 李文侯,韩遂等各路叛军首领,皆大散其财。将劫掠来的浮财,分与地方豪族和周边势力,换取栗米,稻梁,甚或麦麸,糠皮。 麦麸,糠皮混合了搅碎的甜菜等可食用草茎,树外皮下的嫩内皮,打碎了捏成窝窝,熬成糊糊,可以充饥。 为了得粮,李文侯与韩遂两路分兵西南入川。 一部从顺天水南部的祁山道,入武都郡,沿山道寇徽县,略阳,勉县,再朝西就是汉中。 一部由陈仓入西南散关,出凤县沿连云道,做出东寇汉中态势。 西凉是三大高原夹持一谷地河套,关陇更是秦岭,陇山两山夹持的一条谷地,这两条南下的山道,都是通向汉中之地的。 汉中北上关陇有五条山道与架在绝壁上的木栈道。 从东到西,分别是长安南的“子午道”与“傥骆道”,咸阳据守眉县据口的“褒斜道”,陈仓据口的“故道”连云道,与西凉天水南的“祁山道”。 高祖刘邦当年被封汉中王,为向项羽表示再不北上关中,永留汉中之心,沿关中最东面的子午,傥骆二道入汉中后,就烧毁了身后的栈道。 出汉中时,韩信明着修理子午,傥骆二道上的栈道,暗地里大军从连云道沿“故道”出陈仓,正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韩遂,李文侯缺粮,没暗度,就是大张旗鼓的沿天水南面的武都郡“祁山道”,与陈仓南的“故道”入川,做出向东兜击汉中张鲁之势。 逼迫益州大财主刘焉,捐饷助粮,不给就抢。 巴蜀的羌氐人,关中人,不比关中与西凉少。 西凉关陇屡次战祸,大雪山都能逃,更别说天府之国,鱼米满仓的汉中平原了,那是羌氐与关中逃难的第一目的地。 西凉叛军入关中,可不是打异域,沿途全是乡亲,顺风顺水就沿着山路直趋汉中而去。 汉中张鲁一方面向益州刘焉求援,一方面聚拢一群醉醺醺的五斗米教土匪,严守关隘,誓要把来抢粮的西凉马贼挡在汉中平原之外。 一方面,却也组织粮秣米酒,用小推车山骡,不停的朝西面山谷里驮送,争取把一群来抢粮的叫花子,用粮打发了。 毕竟山路狭窄,西凉叛军的主力骑兵是开不进来的,却能阻挡山道,卡住汉中北上的贸易通道,让蜀锦米酒等川地特产,卖不出来。 与黄巾坞堡前摇旗放炮,大声鼓噪一样,西凉乱军没进山打汉中的想法,就是个拦路敲诈。 为了粮食,被围困在陇西陈仓至西凉东南武都郡一带的李文侯,韩遂等人,也豁出去了,换粮技术突飞猛进。 因为活跃在当地的“北地奸商”,暗中大量收购“丘品”,犹重陪葬品中的黄金,故而西凉叛军各部皆设“发丘中郎将”,明目张胆的盗掘关陇墓地,以陪葬品换取粮秣酒肉,布盐军械。 连窃据长安的马腾,都饿的没能忍住诱惑,围着长安一圈的陵墓聚落,一个军事行动的借口,就全陵区遮蔽了。 之后,就是贼兵转职工兵,开挖。 尽管谁都知道收购陪葬品的“北地商人”,背后全是缺德带冒烟的北盟商行。 可正与北方军交战的雍凉各路叛匪,还是全当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能换来粮秣军械就好。 韩遂,李文侯,马腾等人确实奇怪。北方军要陪葬品,特别是陪葬的黄金,自己偷坟掘墓就是了,为何便宜了他们? 共同的想法,就是北盟想要黄金,却不愿担负恶名,故而宁可出粮,也要把黑锅甩给他们。 实际雍凉叛军头目是高看北盟了。 北方军自己就挖,只不过保密性好的缘故,采掘作业又不是大张旗鼓,而是专业的打地下横井,表土是看不出来的,故而一直不为外界所知。 可贾诩深信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对李轩丧心病狂的偷偷摸摸掘燕王坟的做法,深感可耻,屡劝不及的情况下,只有把水搅浑。 一方面用外围商贾,煽动饿的发慌的西凉众头目,大胆的掘墓。 另一方面,在《大汉邸报》上,大胆的揭露了西凉叛贼正在展开的考古作业,并对此一做法,提出了深刻的批评。 韩遂,李文侯,马腾等叛贼头目很伤心,可为了换粮草,除了继续含泪考古,根本不舍得停下。 毕竟黄金是陪葬佳品,一个不到指甲盖长宽高的黄金,就重一两多,一两黄金能在“银行”以牌价换取20来个汉元银币等值的粮票。能在中联储的“粮站”,以恒值提取七石不脱壳的栗米粗粮。 而关中用五铢钱买粮,已经没有价格了,一石粮叫价数百数千数万钱皆有,西凉叛军都买不起,只能抢卖高价粮的关中地主豪强,却对银行与中联储秋毫无犯。 毕竟抢了银行跟粮站,哪换粮去? 军队是个无底洞,再多的粮饷都不够。 正文 第三二五章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雍凉叛军一方面与北盟合作盗墓换粮,一方面在小股南下汉中,敲诈益州刘焉的同时,屡屡向陇西郡与武都北的关羽部展开攻击,希望打通回家的路。 这又合又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代表西凉众实际已经进退失据,无头苍蝇一样的没有目标,只是本能乱试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与李文侯,韩遂等人火并后的马腾,又派使潜回了陈仓,欲与韩遂,李文侯等相约,共击两方之中的张温,皇甫嵩,董卓部官军。 不把盘踞在两方之间,武功,美阳一带的官军消灭掉,彼此都动躺不得,遑论其他。 “寿成欲两家重修旧好,共伐武功,美阳。” 马腾派至陈仓的说客梁兴,直问,“扶风武功,美阳之地,我等皆不要,你等意下如何?” 说是重修旧好是没错的,马腾与韩遂尽管火并,可他俩是结拜兄弟。 “好好场面,自乱而崩。” 韩遂麾下谋士成公英,怒视梁兴一干来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多说无益。” 梁兴冷峻的一摆手,“做下了就别废话,且顾眼前吧,长安粮罄。我等亦不相瞒,长安时下全靠北盟暗地以货贷接济。” “北盟狼子野心,皆蛇蝎虎狼辈,不过授人以柄,牵线木偶。” 成公英冷斥,“你等既搭上了幽州,何必西顾,又要联手?” “你说的我等岂不知?” 梁兴眉头更皱,大声道,“可我们有啥子办法?本来一起打下长安,一起求招安,好好的事。你们非要抢,把关中抢成白地,还招安个屁,那不成了黄巾?不让你等抢,劝你等莫回西凉,你们反要火并。” 说着,又是骂了一声,“我不愿提从前,时下且顾生死,昨天谁对谁错,都不挡饥挡饿。” “保儿说的对。” 韩遂拦下成公英,发话,“有皇甫等在中间,我等彼此牵制,受人鼻息,动弹不得。北方军兵精,附庸又一日多过一日,此时西返,单是陇西关羽就已难破,大小接战,输多胜少,路却打不通。” 说着,一叹,“待其凉州立住,大军东进关中,如若我等依旧时下这个局面,进退不得,必无活路。” “文约何意?”李文侯一点看不出是与韩遂火并过的,对韩遂态度依如往昔亲密。 “我意思与其西返碰壁,不若合力夹击扶风官军,先把咱们连成一片再说。” 韩遂捋了把胡子,盯着梁兴,“我等若真撞开了回西凉之路,马寿成就危险了,那就轮到他的长安被东西夹击了。不占上风,他招个屁的安。不把夹在中间的扶风官军清空了,咱都得失风。” “就是这个理儿。” 梁兴直接点头承认,且发言赞许,“原以为北盟就个仙帅是心黑不见底的,咱们却是小看了贾诩,那也是个心黑不见底的。咱是厮杀汉,明刀明枪的见真章,没怵过谁,倒是与北盟的这群心黑贼人玩不起。短短时日,西凉各地景从,你等老窝已失,再耽搁下去,军心一散,那就想动也动不了了。” 说着,坚定道,“莫管甚凉州了,那李轩一日在凉州,哪是你等可回夺回来的?躲那奸贼都来不及,你等还要撞进去,不怕掉坑里?趁其立足未稳,顾不上关中,我等赶紧合力,把武都至长安连成一片,有个地盘,合力招安才是正经。” 李文侯突然问了句邪乎的:“咱向谁招安?” 韩遂,成公英,梁兴等人闻声皆默,脸色一时都古怪了起来。 这话不是瞎问的,要夹击的是官军,可即便打胜,之后,向谁求招安呢? 投向朝廷,可得大义。可洛阳是能给兵,给军饷,还是会给粮秣?除了一声“朕射你无罪”之外,啥也没有啊。 向朝廷招安,他们还得防着朝廷,朝廷肯定也防备着他们。即便是各方不认他们从良的合法身份,继续来打他们,他们又能求朝廷派兵援助么? 这个招安,就是为了个合法身份,利弊终究要看自己的实力。 若是凉州关中在手,那一招安就是合法的诸侯。可要凉州老窝都没了,关中又占不住,这个招安,招不好就招成自卸武备。 相互不信任的情况下,一个争执与误判,就容易降而复叛,自毁名声。 可学黑山贼,向北盟以包税制的方式求招安? 那肯定就是自卸武备,从此成为附庸了。黑山军十余万能被一下削减到五千兵,就可见北盟卸武备之猛,明打明的削光你。 好处是一成为北盟的附庸,倒是不用担心与北盟互不信任。北方联盟就是条约义务组织,是契约的联盟,对联盟成员没有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就是按契约办。 谁毁约了,谁守信誉了,全成员监督,全天下都看得见。 这个信誉,北方联盟真是强的不行,虽然为敌,都没人怀疑北盟这方面的信誉。 可那样一来,就全要按契约办了。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还是愿为牛后,不为鸡首。各有各的诉求,随外部环境变化,又是身不由己,始终在变,非是绝对。 “吾等不可仰人鼻息。” 成公英奋声,即便处在绝境中,依然未熄称王称霸的雄心。 要让李文侯,韩遂等第一代创业者,放弃自我而屈服,是非常困难的。易招降的是二代,第一代创业者无论面对如何的绝境,哪怕抵抗到最后一刻,自杀成仁,都不愿真正投降。 那种表面称臣的“降”,是“假降”,对朝廷求的招安,就是假降,要做的是真军阀。 可一对北盟投降,那就是“真降”了,士卒会被遣散,军队会被整编,部众会被绑个严实,粮饷军械等皆不由人。 看一个势力真降假降,看主子一叫,来不来就知道了。 李文侯,韩遂等要的是洛阳招安,可洛阳叫他们过去,他们本人是不会去的。 可若被北盟招安,别说他们,连他们手下将领,都得去燕歌士官学校上课。 这一降,想反复都难了。 正文 第三二六章 多放油半勺 “反迹抹不去,反事早已做下。” 成公英奋声,“凉州刺杀,太守,县令都杀过多少。三辅大户又得罪了多少,哪家身后,朝中地方没有人?仇怨已结,若我等自卸武备,仰他人鼻息,莫不成明刀暗箭,也求旁人来护么?” 顿了顿,又对韩遂拱手,“主公,谁皆可降,唯主公不可降。主公享西凉羌氐众部人望,对洛阳称臣,不耽误回家划地称王。若效北盟,主公怕是难回西凉了。” “我岂是为划地,求称王。” 韩遂摇头,却也不愿仰人鼻息,神情略是狐疑,“那黑山张燕,泰山臧霸,白波郭太,连同幽州塞外诸胡,并州南匈奴,其附北盟,其等首领,却未燕歌为质啊?” 梁兴亦奇:“那世平县,苏区,热河,辽阳,承德,便是那辽东公孙度等人,不就是北盟自家封的诸侯么?为何偏文约回不去西凉?” “何止文约,马寿成若降北盟,必不会被留在关中。” 成公英冷哼作色,“吾等与北方军杀伐征战,你们都不研究北盟政策,不看《大汉邸报》的么?” “啊?”莫说韩遂,梁兴,连李文侯都愣了,这造反还得看报纸? “北盟尤喜造势,无论行何事何法,必提前发布公告,公示。” 面对一群老粗,成公英无奈摇头,“北方联盟一切政策,全在公示中,都能在《大汉邸报》上找到脉络,其开凿运河,就必先吹凿运河之风。一年后的事,在一年前的一堆公告与《大汉邸报》中,把无数碎片拼图一拼,事就出来了。” 韩遂等人同时精神一振,无不恭声请教。 “北盟主汉人充塞,诸胡内迁。” 成公英也不自矜,只把自己拼出来的图和盘托出,“鼓励的是诸胡王子到燕歌上学,而把功臣良将封于边疆,塞外,以为屏障与文明外延。政权有限收缩,文明持续扩张,势力迅猛增长。 北盟不惧藩王,反是大封草原各部藩王,到处建圣公会医堂,正所谓多盖庙,广封王。那李轩在幽州时,每年必与草原诸部会盟,公推临时盟主,封功罚罪,惩过赏勋,商定机要,议定各家子女婚事。 北盟极其热衷于与草原诸部联姻,鼓励北方军将士娶胡部女为妻,对娶汉女的胡部酋子奉送丰厚嫁妆。北盟与塞外诸胡合作之紧,联姻之密,怕是比与幽州牧刘虞的关系都紧,那真是亲如一家。” “怪不得李轩一入西凉,羌氐各部就争执不休。” 李文侯闻声深恨,心中又是胆寒,恐惧,身为胡人,神情却又复杂,喃喃道,“若西凉汉官原是如此对吾等,吾等与汉人有何不同,又为何要反?” “可那是对外,是边疆。” 成公英冷声道,“秦郡故地,北盟何时封过诸侯?嘴上叫的好听,冀州是冀州人的冀州,那是北方军还没占住冀州。黑山张燕,泰山臧霸,莫不如此,那都是北方军没占太行,泰山。” 说着,对韩遂一拱手,“时下北方军已据凉州,是万不会再许诸侯起的。主公若是自请西域拓疆,必得封王。可若想留在凉州称王称霸,只有死路一条。 那张世平,苏双皆是北方联盟老弟兄,公孙度更是前北方军士校出来的地方小土豪,不过是北盟打给外人看的大旗罢了,哪可能与主公在西凉羌氐部的人望相比。 北盟再多的假诸侯都不怕封出去,唯独不会允许汉地有真诸侯。诸侯之上必有公约。不遵联盟公约的诸侯,按北盟的说法,那就不是诸侯,是军阀了,那就不是联盟的人了。 主公若遵北盟公约,自此仰人鼻息,人望久必去。若不遵北盟公约,阴奉阳违,那个北方的联盟讲的是契约,可不是义气。 辽东乌丸与北盟关系再好,没有契约约束,一转头变脸就灭。从乌丸大人以下,如屠猪狗,不分王民,没有怜悯。” 韩遂面上浮出了三分冷然,心内犹疑了起来,他那套在西凉羌氐与汉人中的左右逢源术,怕是一入北盟牢笼,就再也玩不转了。 他小时候家旁有一个汤面馆,做的刀削面是一绝,有水煮刀削面与炒刀削面,买卖红火,店中厨子就好几个。 可是,奇怪的是,老客每次来店中点炒刀削面,必唤伙计中的“小池”来做。 这个“小池”不是厨子中厨艺最好的,却是最受老客喜欢的,但是,很奇怪的是,汤面馆的老板,并不喜欢受客人喜欢的“小池”。 韩遂奇怪,后来就请教小池,此中的缘由。 小池与其关系处的好,就不隐瞒,反而哈哈大笑,说:“其实没什么,我就是比店中其他的厨子,炒刀削面的时候,多放油半勺。” 多放油半勺。 就这么简单,这就是为何厨艺不精的“小池”,最受客人欢迎。为何明明如此受客人欢迎的厨子,却不受自家老板待见。 韩遂就是“小池”,他一生感激的秉承的就是“小池”,就是简简单单的“多放油半勺”。 他是汉人名士,是汉官,却在羌氐诸部与汉人争执的时候,偏袒羌氐,多给羌氐半勺油。 这就是为何他在羌氐各部如此受欢迎,人望如此出众。 可他的那半勺油,不是他的,是他老板的,是大汉朝廷的。 他就是个会多放半勺油的“小池”而已。 他这套简单的东西,大多人看不懂,可他没信心能瞒过那个“幽州名帅”。 论操纵人心,他知道他差人家远了,而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玩这套人家一眼通透的小伎俩,不过是贻笑大方。 可要没了这“多放半勺油”的法门,他炒刀削面不再多放油了,以他并不出众的厨艺,又凭什么再受老客的欢迎呢? 韩遂喜欢的是洛阳的朝官,是大将军,是羌氐,是百姓,这些自以为聪明的庸人,从未有人能真正知道他之所以受羌氐各部爱戴的简单原因。 可他深深忌惮那个“仙帅”。 就像一个蹩脚的变街头戏法的卖艺人,面对传奇大魔术师时的复杂感受。 正文 第三二七章 育我的祖国大地 既崇敬又忌惮,想拆穿对方传奇的魔术,又怕被传奇的魔术师轻易的看穿自己蹩脚的戏法。 那会让他自卑,让他愤怒。 愤怒本质就是对自己无能的发泄,他在面对谁时愤怒,就知道对谁实际是无能为力的。 韩遂知道,那个传奇的魔术师,在看待他韩遂时,是不可能愤怒的。 因为他的小把戏,在人家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那点在羌氐各部“多放半勺油”的人望,面对会种油菜,榨油,施舍油的人来讲,又算什么呢? 常人眼中的名士,在人家眼里,不过一只偷油的老鼠罢了。 “不可投北盟。” 不知是基于何等感想,韩遂神态坚定,“依寿成之策,共击张温,皇甫,董卓。事成之后,寻机对洛阳输诚即可。” 说着,望着李文侯,一字一句道,“北盟据凉州一日,就绝无我等出头之日。降则自散,部众从此不知有你我,只知北盟矣。” 李文侯沉吟了一下,突然就笑,点头:“文约之言,恰合我意。” “那就这么定了。” 梁兴大喜,一拍手,“先灭扶风官军,才是当务之急。” 一时间,众人皆诺。 …… 农耕时代的战争,如候鸟一样有规律,就是“春耕秋战”。 每年六月芒种过后,一直到入冬前,就是战争运动最密集的时段。 一是秋粮刚下,有了粮才有军事行动的基础。 二是一旦秋粮不够,通过战争消耗一部分人口,同样是维持稳定与富裕的调节手段。 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没有显著改变,生产的小人却不断增多,那在分配关系同样未变的情况下,就会摊薄社会总财富,从而发生“均贫”现象。 物质生产总量有限,社会人群越大,单一社会功能团体与个人,分取的份额就越少。 故而,无论是诸夏春秋,还是始终未出现秦始皇的欧陆,日本战国,诸侯皆采取“秋战”调节法。 这样频繁的战祸,会导致百姓越来越穷困么?看起来是的,其实是不会的。 恰恰相反,科技发展最快,物质增长最快,思想碰撞最快,文明发展程度最快的阶段,恰恰就是“春耕秋战”的战祸频发时代。 北方联盟同样采取的是这一调节手段,非但幽州无日不战,郡县地方在剿匪,各部队不是演习,就是轮流出塞,以实战检验成果。 这与幽州平民是无关的,仅局限于吃的就是军粮这碗饭的军人。 凉州不同,北方军对于凉州来讲,时下是刚从侵略军,过渡到占领军的阶段,离被征服的人民喊万岁,以北方军为荣,还为时过早。 秦灭六国,且有反复,时下占据东部凉州的北方军,主要的职责,就是协同各地仆从军,剿匪。 真正的土匪马贼反倒不管,有可能还是友军,谁反对北方军,谁才是匪。 剿匪主要是仆从军的事,北方军除了监督与压阵,就是负责战利品分配,功过的认定与人事任免。 真正的主力,包括苏双部赤备骑兵,张飞的第三“西方”团,都在张世平率征发的匈奴骑兵,西驱北漠,直达张掖,开辟第二战场后,陆续被从金城,汉阳,武威等郡抽调出来,向陇西集结。 接到韩遂,李文侯分兵东进,长安马腾西出的情报后,李轩亲自带兵从榆中南下,汇同陇西的关羽,合兵出凉州,东趋关中。 北方军不是要去解救张温,皇甫嵩,董卓等官军,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欲一举荡平关中。 早先的官军十余万西路军,并不是李轩要歼灭的目标。 可此一时彼一时,时下的官军留着已经没用了,借韩遂,李文侯,马腾等人之手,消灭了最好。 韩遂与李文侯,以为是在与马腾相约,却不知这是马腾交的投名状。 马腾已向北盟投降,只是战场起义时间被押后了,就在官军被歼灭,北方军对韩遂,李文侯部展开进攻之时。 反正都是降,延迟公布,降的结果不变,无伤大雅,伤的是韩遂,李文侯,张温,皇甫嵩,董卓等部。 既然伤的不是自己,无论是北方军还是马腾,都是无所谓的。 “荒草萋地,坟茔露野,这就是膏腴关中?” “这关中地咋看着还没咱幽州水草丰茂呢?” “就是,不都说中原是富裕之地么?” “这一个个面黄肌瘦,叫花子一样的破落户,就是大儒?关中是教化之地,还是叫花子之地啊?” “匪没俺山东多,地倒不见得有俺们山东肥沃,反是旱的多。” 陇西至咸阳有军事公路,即“秦直道”,路宽且大,周遭又是平地旷野,车辚马循,一辆辆辎车,马拉架子车,就与大步行军的北方军步卒,骑马从路肩奔驰的赤备并肩齐行。 行军中的北方军士兵,队中凉州本地新募的新兵,边走边对周遭看到的关中景色品头论足。 北方军是全募兵,皆是雇佣性质的志愿兵,故而严格自律,纪律却很松散,起码人衔枚那套,用于制止农兵不自觉的喧哗的手段,就没有。 不让喧哗下令就可,士兵会自觉听令,不禁喧哗的时候,一边行军一边放声歌唱,都很正常。 一列列背着北方军制式背囊,以齐整的纵队小步奔行的大军队列,偏偏喧嚣不止,时不时就有熊兵边行军边哈哈大笑,跟左右袍泽聊个不停。 边行军边吃零食的多有,旁边还不断有蹭吃的起哄:“来,吃的啥,我帮你尝尝。” 一看就是反动的军队,车辚辚,马啸啸,旌旗招展,号带飘飘,滚滚向前。 “…为我祖国效忠一世。” 擒缰提马于列的李轩,看着左右滚滚向前的大军,扬首轻声哼唱了起来,“…育我的祖国大地。” “…我誓保你永远光辉。” “…育我的祖国大地。” “…有着至强之勇气。” “…永恒罗马,我永远的家。” “…无论敌船多强。” “…我们从不害怕。” “…请别做无望的索取。” “…收起谎言与诡诈。” “…别再做痴心妄想。” “…因圣战之号角。” “…随即会为我们响起。” “…为我们的祖国大地。” 正文 第三二八章 你凭何娶我女儿? 奇异的小调,引起了身侧众将佐的好奇,张飞出声开问:“小弟唱的这是什么歌?” “罗马之光。” 李轩笑着竖起一指,“西方一个与我大汉同样伟大的国家。” “何不将歌中罗马改为大汉?”一旁的秦朗嚷嚷一声。 “我既非原创,何来乱改别人歌曲,充任己做?…收起谎言与诡诈,别再做痴心妄想,鼠辈唱着这样的歌词,与贪污的大讲廉洁,一样的和谐。” 李轩哈哈大笑,“我是小人,不是猪狗辈,不改罗马为大汉,就是让你吸取别家长处。要说唱歌跳舞这套,还真是塞外人民能歌善舞,咱边地豪烈有余,放歌做乐,却是要与胡人多学。特别是军歌军乐,不是之乎者也,要的就是激昂热烈,要的就是那跳动的心脏,合着那战鼓擂响。” 说着,又对左右大笑,“等这阵忙完了,我还得猫家攒我正攒到一半的钢琴,我感觉当我随风逝去了,真正能为后人留下的,反而是这些让人愉悦的小玩意。” “玩物丧志。” 张飞不客气的评价一声,“山歌起个调就唱,哪用的着乐器。” 说着,扭头问,“对不,肃儿?” “…对对对,三将军说的是。” 随军军乐团团长,骑在一匹白马上的李肃,立刻应是,谄笑,“山歌自该有山歌的唱法,恢弘的军歌乐器,却是多余。” 妈的,滑头,众人闻声,心下皆骂。 李肃是以白波俘虏的身份,又反正到了北方军的,且一反正立刻不计“叛逃”,“通缉”前嫌,更不管什么骗长安马戏团主犯的前科,直接免罪,官升三级。 李肃很感激,北盟没有为了不受污名,就让其滞留白波穷山沟,而是立刻以俘虏的身份“召回”,让他自感没投错对象。 他甚至很得意,北盟这种小人立功,照样是功,君子再有德,不会做实事,没有政绩,就是不给官当的邪恶地界,非常合他的胃口。 面对一群人的鄙视,李肃满脸不在乎,论小人他又不算最出众的,想以小人之名压老子的功劳,先问问仙帅答不答应。 北方军大张旗鼓出陇西,走的却并不快,一路旖旎而行,每天最多走五十里必扎营。 且一遇大县大城即停,一方面接管县乡,检视库薄,严查官民通匪事。一方面广贴布告,标语宣传画,派出文艺演出队,为县乡和田间地头的村民演出。 布告就是高祖约法三章那套,法只一句:“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没有繁法,即便是县尉,都是法盲,都背不下几条法,哪可能让人人知法,守法,爱法? 北方军的与民约法,就是效高祖,简单到死的一句法治天下,一句之外的事,犯不犯法,由大伙说了算。 同样继承了高祖的乡三老制,只不过北方军过境之处,将占领区“幽州化”了,三老变成了“十三老”,每个里都设“十三人委员会”,每乡同样公选十三人成立“乡委会”。 别的都次要,乡亭里的“委员”人选,必须是与北盟站在一起的,必须要有北盟注册预备役身份。 军管时期,哪怕是个种地的老财主,一生没拿过刀,为了表明愿与北盟站在一起的决心,注册预备役就是个态度。 不求财主杀敌,只是为了有事的时候,好杀财主。 一注册预备役,再叛变就适用于军法了,这叫“正杀”,杀你个光明正大。 同样,有风险就有收益,愿意冒险与北盟站在一起,就有了当官的前提。 虽乡间无赖,只要敢豁出去,誓死效忠北盟,有了北方联盟“自治委员”的身份,照样坐乡官亭长里保。 随军散出去的宣传队,文艺演出队,主要宣扬的就是乡亭里“自治”的美好前景,其实宣扬的也都是尊老爱幼,忠君报国,花木兰替父从军等传统美德。 穿插了一些北盟特色的另类美德,义务教育,男女平等,遵守纪律,信守承诺等小故事。 像是痴男怨女,如何冲破封建家长的牢笼,偷偷幽会,私定终身的淫词艳曲,最受正人唾骂,却也最受百姓欢迎。 嘴里一边撇嘴的骂“奸夫**”,一边眼神冒光,神情兴奋的注视着“奸夫**”的最新奸情进展,越是格调不高的戏剧,小品,二人转,露天舞台边,就越是围的人山人海。 特别是戏剧中的贫穷奸夫,拿着一根鹅毛上富家大小姐求亲,拜会老丈人,丈母娘时,老丈人问:“你可有官?” 奸夫答:“无官。” 丈母娘问:“你可有财?” 奸夫答:“无财。” 老丈人问:“那你是有田了?” 奸夫答:“无田。” 丈母娘怒了:“你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凭何娶我女儿?” 奸夫答:“就凭你女儿肚里,有我孩儿!” 丈母娘:“……” 老丈人:“……” 乡民哈哈大笑,被格调不高的小戏剧屡屡逗笑,整场欢呼雀跃,笑骂喧哗,与演员互动频繁,县城小空地,乡间打谷场,到处是演出的露天大舞台、 北方军走到哪里,哪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就是一变,仿若一股新鲜的风吹来,短时就能把一处县乡,渲染的气氛热烈。 面对乡儒义正言辞,格调不高,低俗媚俗的讨伐,演出团长李肃不屑至极:“百姓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如何让玻璃纯净,去除气泡?就是个搅拌,文艺演出就是在搅拌民风,通过搅拌,把北盟的文明,通过通俗易懂的方式,吹向人民,改造民风。 很简单的方式,就是以戏剧,露天演出,甚或简单的单双人快板,相声的形式,散到县乡科普。 与幽州早就在做,凉州时下正在做的一模一样。 北方军行军时,队列中的军乐就间叙不停,各部队行进间屡屡斗歌,那不是喧哗,而是保持士气高昂的行军方法,精神激励。 强行军,急行军,追歼状态,部队一旦解散编制,变为分散追击,军中的文艺队员通常就是跑的最快的。 正文 第三二九章 跟我要什么说法? 宣传队员要先骑马跑到各部队的最前方,然后在路边停下,换上快板,为一列列快速追击而来的战士,打快板,鼓舞士气:“快快跑,莫迟疑,功名旦在马上去,男儿不怕路崎岖啊路崎岖……” 北方军士气爆棚,曾创下过一日内连续追击右北平乌丸六百里的纪录,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在于精神爆棚。 关中人民没见过这样的军队,非常骄傲,故而不屑劫掠平民,却时常偷鸡摸狗,趁老乡不注意就把人家养的鸡抱走了。 对农田也不爱护,随意践踏多有,看什么果子好看,随手摘下来就吃,就是见个枣树,没事就打两杆子,不见得是为了吃枣,就是闲的蛋疼,打枣儿玩。 可这个军队奇怪就奇怪在,士卒一被骂,嘻嘻哈哈就跟乡民对骂,乡老一较真,北方军士卒还给钱。 行军沿途的关中百姓,对北方军最大的感受,就是人人背着“被褥”,兜里全装满了糖,见熊孩子就发糖。 前队过后,后路一队队北方军陆续抵达,就能发现路旁乌央乌央的一群群熊孩子,欢呼雀跃,越围越多。 这个军队谈不上秋毫无犯,却让关中百姓感觉很真实,特别是穿着北方军制式军服的一个个文艺演出队一散开,四里八乡的人再一看北方军,都是笑哈哈的。 恐惧与隔膜很快就能消除,毕竟穿着一样军服的男男女女,天天跟他们扯淡,逗他们乐,一点也看不到传说中的“凶残”,反而一个个傻呵呵的样子。 北方军主力第三团,抵达先头部队在静县设立的兵站时,李轩与张飞等入营刚洗了个澡,正说一起去吃午饭。 行营伙食不错,午饭是羊肉泡馍加糖蒜,深受士兵喜爱。 关中一直朝西至凉州,都属于降雨少,气候较为干旱的区域。军中单兵携带的斜跨式二式标准粮袋内,干粮的种类已经发生了变化。 北方军骑兵军与塞外方面军,干粮袋内以肉干奶制品为主,山区与平原辅以炒白面与莜面而成的炒面干粮,配以炸黄酱,黑酱,羊肉炸酱为料,罐头为补充。 入并凉之后,介于西北气候干燥,连营一级干粮制备,赤备骑兵马囊与单兵携带的干粮,开始多出了“实面饼”,也就是“锅葵”。 这个“锅葵”面饼,处于干燥条件下,不用任何密封,就在露天存放,就可以三个月不坏,不变质,尤其适合骑兵与远距离行军携带。 可这个东西太硬,干吃得梗着嗓子咽,被惯坏了的北方军,干吃是不干的,那会导致士气大幅下滑,干吃锅葵比斯帕姆还讨厌。 但这个实面饼,小块掰开,用羊肉汤一泡,就成了无上美味,深受北方汉胡上至将校,下至士卒的一致拥戴。 关羽,张飞,李轩等人一入西北,也都喜欢上了这种简单粗犷的肉加馍的组合。馍一夹肉就是肉夹馍,馍一用肉汤泡,就是一顿上好的羊肉泡。 先头部队的兵站一设,营盘一扎,就开始支锅剥羊烙馍,等待后续部队陆续抵达了。 行军中的部队,一旦知道下站有羊肉泡馍正等着自己,那行军是什么感觉,不是无精打采,而是迫切希望快点走到,好开饭。 为此,部队各级将佐,不得不一次次的减慢平均行军步度,以免被人看出来,是特意走的太慢。 李轩等人本来抵达静县的时间,是当天傍晚,故而才不能再上路,才有再留驻耽搁一日的理由。 可就是由于想早点开饭歇了算了,早间行军就没约束队伍,不到中午就提前抵达了。 既然早到就是为了开饭,那吃饭才是正经的,洗个澡神清气爽,一群人正要去吃饭,却没成想,亲兵来报,说是兵站让乌央乌央一群乱民围了。 说是来要说法。 “跟我要什么说法?” 李轩听亲兵讲,外面的乡民喊冤,指名道姓要找他做主,气极,“我刚到,我啥也不知道。” “说是一个乡人女子,被咱的士兵糟蹋了。” 出去了解事项的秦朗走了回来,脸色古怪的回禀,“八成是偷跑出去的,作案时…嗯嗯,估计是抹黑作案,姑娘没看清是哪个,就知道是咱的兵。” “没看清,还知道是咱的兵?” 李轩更气了,“妈的刁民,净是诬告。天天喊我狗官我就不说什么了,这又来冤枉老子的兵?” “…嗯嗯,八成不是诬告。” 秦朗小心的偷瞧了眼李轩,眼光有点朝上飘,“人家姑娘说啦,一摸,是个半光头。” “..唔?…嗯?平头?这样啊。” 气势汹汹的李轩,闻声气势一泄,抹了把自己的小平头,颓然一摆手,“他妈的,敢糟蹋良家妇女,哪个熊兵干的?抓着没有?” 并州,凉州,关中是“王化区域”,是要当做北盟自家地盘经营的,不适用于与黄巾,黑山贼,三郡乌丸作战时期的战争规则,军中是提前强调过纪律的。 “不跟你说了,抹黑作案。” 秦朗一点不怵大帅,痞赖道,“人刚找来喊冤,还不知道哪个熊兵干的呢,抓不?” “当然要抓。” 李轩一瞪眼,大义凛然的一挥手,“让昨晚上在营不在营的全列队集合,让人家姑娘好好摸一摸,到底他妈谁干的。” 我草。 身旁人一片趔趄,好悬没抽过去。 “我的判罚有错么?” 李轩左顾右盼,一脸无辜,“让受害人自己指认,不比我做主好?” “是。” 秦朗才不管什么好不好,一得令,扭身就去传令集合了。 静县的兵站是两部分,一部分粮秣军械屯库,依托县城内的老库房,设于县城内。 另一部分是接驳站,为过境后续部队提供补给的沿途兵站,设于县城东南外二里许的水道与道路连接处。 县城以上城墙外地域皆空旷,为了不方便敌军打造攻城器具,树都必须砍光。怕筑坝拦水淹城,城座高岗,离河道尚有段距离。 李轩等人就没进静县城,而是在城外的兵站,说是兵站,却很是空旷。 正文 第三三零章 戏里都是骗人的 营地除了一个个囤积粮秣的野战“囤”卷仓,分割的马栏与扎料的歇马区,一片停放辎车与攻城器械的空场,就是一个个帐幕与木叉横杆,组成的营区。 虽是临时兵站,箭楼望塔却始终建,南部临河与中央营地先建成的两处望楼上,红底白字的万字旗已然飘扬。 茅草遮盖的望楼上立有执勤的哨兵,一声铜哨引起其注意接令后,营区地上的旗语就挥舞了起来。 “咚咚咚”。 望楼上的哨兵拉起了身侧的拉绳,拉绳摇摆间,警钟被敲响。 本是平静的营地,突然沸腾起来,一个个帐幕与二层的临时营房内,无数的士兵纷纷涌出。 搭在二层营房栏杆前的一个个并行的木柱上,一个个从房内涌出的士兵,直接拉杆滑下,楼梯都未走。 本是空旷的营地操场,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哨响,此起彼伏的报令声中,一列列的北方军迅速列队集结。 各班组长,排队长,开始检视本部士兵衣装,军械完备度,干粮袋,水壶等携具是否装满,一一点数,报列。 秦朗领中军亲兵竖帜扬起军旗,行营军法审配带各团宪兵出列站位,军鼓声中,一道道鲜红色的军旗不断从营中四面升起,双马并列,十骑一纵的行营探马卷出营盘,实施区域遮蔽。 正围在兵站北门前的三百余静县乡民,被突然沸腾起来的军营吓了一跳。 方才还静谧的军营,似突然间炸了起来,嘹亮的军号声与报数声此起彼伏,隆隆的踏步声,人喊马嘶,披甲擎弓的铁骑一波波直驰出营,耳中是隆隆响奏不歇的战鼓。 乡民恐惧中欲退,却不知何时已经被两翼卷出营盘的骑兵隐隐合围。 “奉帅令,请乡亲们入营。” 三骑盔插白色帽樱的赤备出营,遥请要说法的乡民,进营说话。 “他三叔,咋办?” “咱走吧。” “走不了了哇,我就说不该来。” “北方军不为难吾等小民,是为吾等做主的,三花的事得有个说法,戏里都说了。” “戏里都是骗人的。” “骗咱进去,要杀咱的头?” “没骗,人是请咱进的。” “娃他爹,咱别进了,回家吧。” “孩他娘,你等我缓缓,我腿软。” 乡民鼓噪中潮水般从营前哨位前朝后退,先是与早前推搡的哨兵拉开距离,继而不停的朝后走,有人转身欲跑,却让身后围拢过来的骑兵拦下,笑嘻嘻的朝回赶。 “请就进,来都来了怕个啥?” 一个拎锄头的大汉昂声一喊,身旁的小老汉急拽了下没拽动,急切间腿一抬,脱下脚底的一只布鞋,拿在手里就对壮汉狂拍,“你个犊子,我就说不该来,家丑不可外扬,不够丢人呢,你把乡亲们都害死了。” “三叔,那些幽州兵是讲理的。” 大汉抬臂缩脖挡鞋底拍脸,却不敢对三叔还手,只是赔笑,“三花都敢来,你怕个啥?” 一旁穿着红白点布袄,散着花辫的小娘,双眼哭的桃一样,偏是很坚强,执拗的看着自家爹:“让乡亲们都回去,咱自家的事,自家进去。” 小娘确实很坚强,先是侧身谢了圈乡亲,后落落大方的走向出营请人的传令骑兵,把自家进营,乡亲们回的想法,说了。 传令骑兵感佩女子之勇,在马上一抱拳,拽缰拐马入营回禀。 过不多时,传令骑兵再出,请求驳回,并冲一众乡兵扬声:“军营不是想来来,想走就走。既然来了,就同入营中观礼。若告准了,我们给你们一个说法。若是诬告,你们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着,又是一声大喝,“是公是不公,诸位都是带着眼的,自己分辨吧,请。” 一众男女老少的三百余乡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簇拥着苦主三花一家入营。 一进营,乡人就是舌下一干,吐沫都生不起来,咽不下去。 众人皆暗想,怪不得沸腾的营地,突然间又安静了下来,仿佛一下又没了人。 进来了才吓一跳,一列列站的军姿笔直,横看竖看一条线的军列,就在大操场上静静的矗立着,站的满满,只是鸦雀无声。 本是躁动的乡民,也是变的鸦雀无声起来,走的拘谨,目光躲闪,与身旁人交头接耳,凑近了低声说话的欲望都消了。 营中凝儿不散的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让躁动的乡民,瞬间就平静下来了。 “你就是三花?” 被指名道姓了的李轩,迎着一众就地不动了的乡民,骑马缓步而来,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昂头与他大胆对视的小娘,拍了拍身旁一匹空骡的长颈,“营区大,走着认耽误工夫,给你准备了一头骡骑着认,会骑么?” “俺不会。” 三花昂头来了句。 “那就走着认吧。” 李轩点头,笑着逗小娘,“我今日方至,你们就指名道姓的找我要说法,我感谢你们对我个人的信任。” “戏里说了,你是个好人。”三花略羞怯的看着李轩。 我草。 李轩闻声一趔趄,好悬没从马上栽下来,气的本能扭头就找人,就见李肃正躲躲闪闪的朝人群后藏。 “就事论事。” 李轩平抑了一下悲催的心情,又回望小娘,“三花,我理解不了你的心情,恰如你晚上要是摸我床上了,第二天,我是不会找你要说法的。所以,我也不求你理解我的心情。只是告诉你,你们有事不找军法,而是围军营,就是不守我们的规矩。无论你的事,最终有没有说法,我都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说着,又是一指三花,“至于你个人,指出来了,我没说法给你,但是那个兵,我就交给你处置了。可你要是指不出来,我也不要你的说法,你个人,就归我处置了,行么?” 三花咬着嘴唇,想了想,突然一抬头:“行。” “好,那咱就说定了。” 李轩点点头,马上一抬手,“横队分列,单排依次出列。” “是。” 亲兵一声得令,打马阵前,传令而去。 正文 第三三一章 三花,你认吧 很快,喊操官的大嗓门就扬了起来:“全体注意,横队分列,第一列,向前,起步,走。” 口令声中,全阵一排一百二十八人,齐步向前,匀步而行。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随队齐步走的队列侧前方队官,在出列至三花与阵列的中线时,在看到秦朗单臂竖掌一立的同时,喊号原地立正。 “三花,你认吧。” 李轩跳下了马,把大黑交给亲兵,顺便把多余的骡子牵走,对三花和蔼道,“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保证不漏掉一个,你慢慢认。” 说着,又拍拍肚子,“你认你的,我吃个饭,顺便请乡亲们吃个饭,咱各忙的各的。” 示意亲兵领三花去第一列开认,又让人在操场上就地支起桌子,把羊肉汤与锅葵拿来。 非但自己吃,请围营的乡亲们吃,被三花认完的兵,也过来吃。 摆桌端汤的同时,李轩让秦朗拿把斧来。 过不多时,秦朗拎了个长柄飞斧回来了,李轩不满意:“这斧太小了,换个大点的。” “这斧砍人够了。” 秦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斧,纳闷,“你不说能砍人的斧就行么?” “是行啊。” 李轩没好气,把刚端上来的羊肉汤,朝自己身前拽拽,一边掰馍一边道,“可你也拿把重点的啊。” 秦朗更纳闷了:“要多重?” 李轩偷瞧了眼队前仔细认兵的三花,幽幽道:“重到小姑娘不好拿动的呗。” “为啥?”秦朗一头雾水。 李轩叹了口气,扭头见小娘让一个个兵低头,脑门冲她,就叹气:“因为我有不祥的预感,犯案的熊兵八成是在劫难逃,估计是让人留了记号了,刻舟求剑啊。” 秦朗闻声同样偷看了队前认人的三花一眼,低声道:“老规矩办?” “嗯。” 李轩不在意的轻嗯了一声,秦朗一点头,示意明白了,转身办事去了。 “能跟我说说,你妹的事么?” 李轩热情的把与三花同来的三叔与大旺,请到了身旁,露过性格内向,木讷的三叔,只频频为大旺加肉,掰糖蒜,顺便打听三花遇到的“花案”。 “就是你家兵,祸害俺家妹子呗。” 大旺免不了也是一副委屈,愤怒等似乎遇到这种问题的亲戚,都该有的一样的“想法”与一样的表情。 事也不复杂,就是三花晚上擦身,似引发了屋外有心或无心者的窥探,继而在原始本能的驱动下,屋外之人未能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本能。 因为作案过程中,被摸到了“光头”,这若不是和尚,那肯定就是北方军了。 是哪的士兵?肯定是离三花家最近的兵站里的兵。 很简单的事。 事里的疑点有,但李轩对疑点没兴趣,知道事情的大致框架在哪里,就行了。 第一列被指认完毕的士兵,解散了,嘻嘻哈哈的拥向操场上摆着的饭桌,开始胡吃海塞的同时,热烈的议论着这事谁干的,会不会被指认出来。 反动的军队依然反动,没有一点同情受害人的觉悟,反而嘻嘻哈哈的热烈议论不休,八卦热情高涨。 第二排出列的兵,很快也被指认完毕,解散吃饭了。 “是他。” 到了第三排,排在最右侧第一个兵,就被三花指认出来了。 “把斧给她。” 李轩连问三花认错没,都懒得问,直接手一挥,示意秦朗把斧给三花。 “咣啷”一声巨响。 “…唔?” 面对一把沉重的车轮战斧,咣啷一声摔在眼前的地上,三花有点傻眼。 “要砍么?” 李轩拎着小半块没吃完的锅葵,一边掰着朝嘴里塞,一边晃晃悠悠的走到三花一旁,冷冷看了眼被三花指认的兵,“你不错,被人指认出来,没叫屈,没不认,没自己稍息,还保持着立正的军姿。” 说着,又对三花挑了挑眉毛,“我这兵不孬吧?平常不犯错,就是遇到了非常的人,才做出了非常令我敬佩的事,即便明知是死,也要勇敢的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即便为爱情献身,亦在所不惜。” “啊?”正发嚎哭状的三花陡然一哽,哭声立收,反是懵了。 跑过来的三叔与大旺,正哭天喊地做委屈大骂状,一群闻讯围拢过来的乡亲,在秦朗的示意下,并未被阻拦,一个个指天骂地的要杀犯事人的乡民,闻声同样懵了。 “有什么奇怪?” 李轩对三叔等乡民轻笑,“你等既爱看戏,那我问问你们,戏中的贫家子,若不与富家女偷情,哪来的终成眷属?若贫家子不迈出冲破世俗的一步,不以身犯法,终究只能看自己的心上人,被他人骑在胯下承欢。” 说着,又是一笑,“于私我很骄傲,我的士兵,不是这样的懦夫。于公我很痛惜,不得不亲手宰了不愿做懦夫的勇士。” 三花,三叔哭嚎声全消,只是愣愣的,大旺的虚火,愤怒的一众乡民,在面对笑吟吟的李轩时,也是瞬时无踪。 “我佩服归佩服,那是我个人,不耽误以军法杀他。” 李轩没在意三花等人,反是盯着犯事的兵,冷冷道,“你犯的最大的罪,就是扛着侦察兵的肩章,作案却能被人认出来,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死?” “我该死。”犯事的兵站姿不动,却胸膛起伏,大吼应是。 “罪犯无异意。” 李轩笑吟吟的一指地上大斧,冲三花道,“你可以动手了,嫌斧拿不动,我给你换把快刀。” 说着,看着面含不忿的一众乡民,笑呵呵道,“三花的事,让三花自己做主,三花要的说法,我说了,法办,这个说法,你们满意么?” “满意啊。” “仙帅是青天啊。” “大人真…” “等等等等。” 李轩笑吟吟的打断一众乡民的七嘴八舌,一指三花,又指头一收,冲乡民晃了晃,“三花的说法,我给了。 说着,又是一笑,“现在,该你们给我一个说法了。擅闯兵营,推搡哨兵,冲撞军队,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该给我一个什么说法?” 正文 第三三二章 时光如水,急才是惜 “…啊?” “我等是告冤而来啊。” “大人…” 一众正为找到真凶而兴奋起来的乡民,面对突如其来的“说法”,沸腾的热血,立刻就被周围一群群甲士熄灭了。 内心涌起的恐惧,冷彻刺骨的寒意,纷纷升起。 “法外开恩哪大人。” 忍不住惧意的乡民本能就朝下跪,拱手大礼参,嚷嚷不服,求饶告讨者此起彼伏。 李轩自动露掉周遭从气势汹汹,转瞬变为求饶的乡民,只把目光放在乡民中犹自不服不忿的对象,笑吟吟问:“数万黄巾,且能屠光,你们以为我法不责众?你们有多众?三十万劳改犯我都装的下,装不下你们是吧?” 犹自不服的乡民,被说中心事,不忿的表情瞬时消失一空,寒意陡升。 “你们说的不错,法外是可以开恩的。” 李轩变脸一样,笑容又转为亲切,面对乡民,就像看待自家的母亲,满是孺慕,“可三花能依法杀我的兵,你们却让我法外开恩,宽恕你们?这是不是不公平啊,做买卖都得有个有卖有还,我也还个价,咋样?” 说着,笑着指了指始终站姿不动的犯事兵与三花,“我的兵抢亲,我来补份聘礼。三叔接了聘礼,三花认了这门亲事,我就认法外可以开恩。今天来的乡亲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奉送歌轮布一匹,二锅头两坛,大米白面三石,算是我提前请乡亲们喝个喜酒。” “可若是三叔与三花不愿意认这门亲事。” 李轩接着又是轻松一笑,“那也没什么,那咱就都按法来。等三花亲手砍了我的兵,把她要的说法要到了,你们再给我一个说法就是了,行吧?我没有冤枉一个好人,也没有放过一个坏人吧,我这么判,公不公平啊?” 一众乡民来前的既定想法,被三言两语搅的思绪全乱,却诡异的没人感觉这个说法不公。 这都不是判决,而是人家身为大帅,在跟自己等人商量,这事该怎么办。 三花,三叔,大旺三人,同样神色复杂,来前欲告冤的心思,被搅合的支离破碎。 是求一个被执行死刑的犯人,还是坏事变好事,要个“抢亲”的姑爷,这让三叔心里泛起了嘀咕。 人宰了就啥逑也没有了,光看人对乡亲们请个喜酒就这么大方,那聘礼能轻了么? 再说,若不应,这一脸笑嘻嘻的大帅,怕不像表面上那么好相与。 犯事的“姑爷”面对此人直问该不该死,且不敢借口还一句,真砍了“姑爷”,乡亲们面对此人要的“说法”,谁又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时下能谈价时,是自己这些苦主占大义,有主动权。答应下来,坏事变好事,且能让一众都跟着分润的乡邻感激。 反之,刀斧一下,“姑爷”一砍,他们这些苦主要的说法要到了,就该还人家个说法了。 花案归花案,闯军营归闯军营,一码归一码,被连累了的乡亲们,即便不被整死,获罪后能不怨恨自家? 那自家从此在乡中,还有立足之地么? “俺愿意。” 不等自家爹答话,眼睛还挂着泪花的三花,反而一抹眼睛,昂首扬声,“这门亲事,俺应了。” 说着,又是眼神复杂的瞄了眼始终站姿不变的犯事兵,头略低,低声道,“俺早看见了他…” “好,三花你名字起的好,与我义妹的小名一样,我一看见你就欢喜的紧,我的兵只是与我犯了一样的错误,喜欢上了一样的人。” 李轩闻声大声喊了声好,看向三花的眼神闪过一抹激赏,打断了三花后面的话,巴掌一拍,哈哈大笑,“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掐指一算,黄道吉日就是今天,事不宜迟,时下婚定下,下午就结了吧。” “这…这也太急了吧?” 三叔尚未反对,一旁的大旺倒是嘟囔一声。 “红颜霎那芳华,青春过眼成灰。” 李轩笑吟吟的拍了拍大旺的臂膀,“时光如水,急才是惜。” …… 北方军东进关中,夹击扶风的雍凉叛军,攻伐武功,美阳愈急。 韩遂,李文侯等只留少数兵马守武都,机动兵力大半拉去围武功。 马腾更甚,其有三万众,可贼身未除,治下人口不过长安周边的一众陵邑,聚落,五万口不足。 且其治下多城郊民,粮食本就没得缴。又是贼身,名不正则言不顺,开不了课征不了税赋,只有用抢的。 长安只是名字好听,城内三分之二以上是空旷的宫室,除了留守太监与不事生产的宫人,啥产出也没有。 治下只有五万口被刀压服的人,兵马却有三万,这除了抢,如何养活的了? 初时西凉叛军劫掠丰厚,钱粮多有,可把殷实农家抢成一无所有的破落户,破落户就只能入贼军祈活,兵马数量与黄巾一样,疾速膨胀。 一入三辅,短时就骤起贼兵十数万。 可那只是暂时,该抢的抢过了,破家的不是变流民,就是入贼军了。 一旦流动抢劫不起来,被困滞于原地,兵还是会越来越多,因为破家的更多了,可早期抢来的丰厚财帛,一等兵多无粮,抢三年的老本,不够三天花的。 大多西凉羌氐汉胡,一辈子没见过一万钱,能马刀一轮一战就劫万钱,那当然士气爆棚。 可时下关中一石粮,就值万钱。 对沙漠中要渴死的人来讲,一碗水值多少钱,对缺粮的人来讲,一石粮就是多少钱。 抢三年,不够三天吃的,这就是被困于关中的雍凉叛军,时下面临的窘境。 为了养兵,莫说是韩遂,李文侯,马腾等叛军,就是董卓,偷坟掘墓都在所不惜。 靠自己的产出,根本就不可能养活那么多兵。 加上民心不附,说是缴粮,实际是提前收取未来十年的税赋,与明抢无异。 且造反的要么像是黄巾一样,直接自己动手抢。 要么只能依托原来的郡县官吏,与地方豪强来征缴。 贼兵自己是收不上来税赋的,田册户籍税吏皆无。 可一依托官吏豪强,有了理由,那就更是层层盘剥摊派,小民破家就更速。 正文 第三三三章 围与被围 征发的兵更是如此,逃兵多有,没督战队镇着,逃亡就杀,三万军一日就能散干净。 夹在中间,滞留扶风的官军一日不除,四周人心就更难定,就更不会老老实实出伕出役了。 造反的全是强征的郡国乡兵,辅以少量精锐,就是个督战队加仆从军的组合。 各路造反者,连带皇甫嵩,朱儁,董卓等朝官在内,用于拖带征发裹挟来的农兵的精锐,有三千者都凤毛麟角。 马腾就只有六百单独立营的精锐,驱动三万征发裹挟的农兵,就只靠这六百众。 官军连溃,所余私人家兵损失却不大,马腾率两万众围美阳,只堪堪把城围住,攻城是谈不上的。 无粮兵又是征的,伤亡一大,自己就崩了。 围城月余,反是被皇甫嵩与董卓,时不时派兵出城反击,损伤颇大。 大小不过五六仗,征发来的两万众就溃散,逃跑了六千余。 城外围城的大小营寨,更是被焚毁掉了八座。 从官军围城剿西凉叛军,到雍凉叛军围官军,不同的是自西凉老窝被占,雍凉内部火并内讧,致军心大乱,战力江河日下。 如今被围的官军,去芜存菁,非但积极主动了,敢于连连出城对围城叛军展开袭扰,且真就胜多败少,把围城的马腾打的苦不堪言。 “多打云梯,这么闷着不成。” 美阳城外的简易营寨前,一杆“马”字大旗下,马腾眺望着残破的美阳县城墙。 城墙高不过丈,外墙垛口间灰黑一片,覆砖的墙面掉砖的地方,裸露着内层的夯土,插着零星的断箭矢。 城垣女墙后见不到几个守军,一溜溜的认旗倒是不少,右城头还架着一架朱漆皮面鼓,两个守军士卒正攀在鼓架上,把插在鼓侧的短箭拔掉。 “是得挑人上了。” 立于马腾左近,一身扎甲的侯选应声称是,侧身看了眼自家的营寨,似忙碌又无所事事的一众衣装且不齐的士卒,眉头皱成了川字,“三千老弱,被董卓三百骑一冲即散,野战派不上什么用场,倒是攀城对耗,西凉骑兵不擅长。” “这董卓的部曲倒是挺精锐。” 秋意早凉,眼看入冬,一旁的程银一身军大衣,笼着个袖,缩着个脖子,斜脸吐了口吐沫,“从西凉打到关中,没见董贼用过,这被围上了,倒是舍得下老本了。” “飞熊军也就不到千人。” 马腾倒是理解,“失万军有三百精锐在,一竖旗照样再起万军,失了三百精锐,万军不过乌合,一冲就散,他哪舍得剿匪用自家本钱。” “北方军就全是这号的全脱产精锐,才他妈那么难打。” 程银穿的就是北方军制式的军大衣,谈起北方军却是啐了口吐沫,“也不知幽州与凉州一样的苦难之地,北盟哪来的那么多钱。一营三千常备,换韩遂那帮人都养不起,雍营,虎牙营与黎阳营常备,一营且才千军,就已靡费过甚,屡屡有宜废之议。北盟可好,都养了几个常备营了?” “进凉州掏羌氐老窝的就五个,二骑三步。” 谈起北方军的常备军,侯选也是脸色抽抽,“天天白面鱼肉,妈的还吃罐头。什么西凉铁骑,天水千五西凉骑兵,被人三百连环铁马,一战杀的精光,据说北方军伤亡才个位数,这怎么打?” 马腾早暗中降了北盟,麾下亲信都是知道的,程银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近月梁兴攻城甚急,没留力,有令无差池。” “嗯。” 马腾点头,示意明白了。 侯选与程银等出身河东的义军首领,才是与他合股的关陇派,梁兴反是原韩遂的人。 雍凉火并过程中,各部相互厮杀吞并,非但关中的有跑去李文侯,韩遂那里的,北宫伯玉与边章的羌氐,凉州汉胡士卒,也被马腾并过来不少,梁兴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是对咱有信心。” 马腾神态倒是轻松,“他是对李文侯,韩遂那帮人,没信心。知凉州回不去了,不欲做丧家之犬,又无立锥之地以起势,除了跟咱抱团,合伙受招,没别的办法。” 说着,又笑,“北盟对凉州是早有图谋,那董卓不过羌氐孽种,只北盟装不知道,反称其为颍川名士,谓之陇西人氏,连家谱都帮董卓造了。彼此应援,合作无隙。 凉州将门早与北盟勾连,那贾诩不就是凉州将门子么?幽凉在贾事一项上,更是早就合股行商,互通有无。北方军的前驱不是赤备骑兵,就是这帮将门。 《大汉邸报》上的我北方军战无不胜,看看就行。早在北方军入凉之前,提着成皮箱汉元的细作,就已将大军沿途驻军,部落与地方豪族买通,这才有北方军一入并凉,便如入无人之境,天下震怖。 人恐其军,我却是恐其财,其智,更惧其势。我本耿刺史军中一司马,从未想过造反做贼事,只是造化弄人,身不由己,这才硬着头皮,得过且过。 今吾等愿投,北盟又愿留,那就别有什么二心,私下再弄什么弯弯绕的了。关中事毕,无论北盟请不请,我都是打算全家入燕歌去的。” “哪还用请?” 早已打定主意投降的侯选,程银,并不因打定主意要投效北盟,就不对北盟冷嘲热讽,毕竟《大汉邸报》的宽松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就是连自家地盘的报纸,都天天以骂自家大头目为乐。 让韩遂,李文侯,马腾等一众枭雄震怖的“幽州名帅”,在自家报纸上反而天天就是以一个大傻笔的面目出现的,“狗官”,“蠢货”等评语比比皆是。 开始众将皆以为是为了欺敌,后来才知道不是,“仙帅”在自家地盘上的名声真就这么臭,亦曾挥毫泼墨撰写雄文,欲为自己辩驳。 可惜,《大汉邸报》的主编许劭,居然言辞拒绝自家领导刊发软文,不得以找上不较真的许靖,才堪堪发了《读者》。 雄文一发,屁用没有,反引来更大的嘲讽与潮水般的批驳。 正文 第三三四章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普遍评价,比起文采斐然的曹孟德,李小仙就是个文盲。孟德之辩,文章中无一词为自己辩解,皆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李小仙可好,上来就是“谁骂我傻笔,谁就是傻笔”,这种流氓一样的辩驳文章,士林评价如出一辙:“臭不可闻”。 这种宽松的气氛,让马腾,侯选,程银等虽自视降将,却也没什么谨言慎行的念头,反是热爱调笑自家欲投的势力居多。 北盟的这个特质有好有坏,坏在不太正经,好在即便是欲投之人,都很难生出走狗烹的戒心。 就是乌丸出身,叔叔都被北方军宰了的蹋顿,不照样在燕歌上学,在北方军中任职么? 侯选说的不用请,却是指的另一个北盟特色,始终就在他们身边的东西:“圣公会的人道主义救援队又进城了,我数了数,凤凰架子车八十辆有奇,其中一半,四十三辆上满满装的全是粮,按荷载三十石论,怕又是不下千石粮,进了美阳。” “呸。” 程银又啐了一口,“这他妈围到什么时候能围下来,一边围一边放人送粮。” “不围?不围谁给咱送粮?” 马腾苦笑连连,不关心城中官军又得多少粮,只关心自家,“这旬给咱送了多少?” “没多少,与上旬差不离。” 侯选伸手比划了个八,“八十车,一月三旬,每旬就八十车,两千石的粮秣,刚够咱喝口稀的。” “你拿白面熬粥啊,稀的?” 马腾笑骂,对每月的粮秣供应,非但不嫌少,且非常知足。 关中又不跟燕歌似的,天天白米白面,带壳粮都不够吃,哪有吃白面的。 但就是由于肉油等营养摄入皆不如幽州,非但夜盲是普遍现象,不像北方军晚上还能打仗,且饭量极大,一顿就大酱,腌菜来二斤栗米玩一样,粮食消耗却不少。 而北方军一个单兵干粮袋内携带的干粮,吃七天都吃不完半袋,一顿四两就够,一斤能吃四顿,就是由于配给的肉罐头等副食品多,对净粮的需求没那么大。 北方军的干粮,烙的饼炒的面,都是白面。而别家士卒的干粮是粕和糗,用的是粗粮,是将米,麦,高粱等谷物炒熟,然后捣碎。 一个是全细粮,一个是全粗粮,士气不是凭空而生的,伙食上的差距就放在这里,士气差距是免不了的。 且最大的士气损害,还不是士卒不比不知的伙食,是就在身边的圣公会“无国界伤兵救护”,“人道主义救援”等,让韩遂,马腾等皆心烦意乱,又无可奈何的东西。 马腾三万军围美阳皇甫嵩,董卓两部官军万五,两方之外,还有个看热闹的第三方,那就是打着与北盟盟旗类似,只是万字符号左右不同的圣公会。 圣公会严守的是“绝对中立”,就在一旁筹粮,支医疗帐篷,看热闹。 等两方打完了,圣公会一群穿着白袍的神经病,神神叨叨的念叨着“长生天保佑你”,就来收拢伤兵了。 把两方都不愿意要的累赘伤兵,请到一旁圣公会设立的医疗救护营地内,悉心救治。 官匪两方伤员痛哭流涕,感激发自肺腑,架设医疗帐篷,收拢伤兵,筹措粮食与救援物资的很多就是伤兵,前太平道徒,乌丸人,扶余人,匈奴人,羌氐人皆有。 那些都是伤好之后,被感召,虔诚入了“圣公会”的前战争伤兵,伤残的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伤好健全的则许多加入了“圣公会”的“医生骑士团”,武装救苦救难,隔离为抢水械斗的两村村民,隔离不了的大战,就护卫“圣公会”医疗营地,收拢交战双方的伤员,进行无国界人道主义救护。 之乎者也的大义马腾听多了,真让他由衷感觉到“大义”,甚或崇高的东西,怕也就是“圣公会”了。 他个枭雄都如此,更别说大多被强征裹挟来的士卒了,抢谁杀谁不能杀大夫啊,哪有砍医生的?自个伤了残了,还得要人救呢。 贼兵抢“圣公会”救援物资的有,但捅圣公会大夫的绝无仅有,反是对穿白袍的一个个圣公会“白衣天使”,尊崇非常,不少抢来的财帛,都虔诚的捐献给了圣公会,换来了一个个“卐”万字吊坠,入了“圣公会”。 马腾并不禁止士兵入“医会”,尽管谁都知道这个鸟会与北盟脱不了关系,可“圣公会”始终是以一个“严守中立”的面目出现的。 除了救护救难,宣扬博爱,同舟共济,这个鸟会真就啥坏事也不干。 也不劝说贼兵投靠北盟,只劝贼兵入“圣公会”。 对“圣公会”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玩意,马腾也闹不清楚,猛一看是黄巾,可又比黄巾黄的多,越看越圣洁,越想越邪恶。 马腾只是越来越深感无力,对北盟这样的势力,他自认军事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那是一种文明上的碾压,让他一想到要除掉“圣公会”,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这还怎么打? 除了投降,他想不出更好的出路…… …… 美阳城南街,一处二堂沙色门脸,竖着一面红底白色“卐”万字旗的圣公会医站旁,一个门前挂着外圆内方铜钱吊牌的铺子前,时不时有人进出。 铜钱吊牌上工下商,左银右行,合称“工商银行”。 这是一家中联储的联储会员银行,凡是使用中联储铜钱标志的票号,都是中联储的股东会员行。 这个“股东会员”的意思,就是“储备”行,要将一定的财帛压于中央联合储备仓库,用于收购北盟等势力的国债,用于发钞,挂银行牌的就仅是“储备行”与“发钞行”。 非储备抵押行,就只是做一般通存通兑,粮票等债券买卖,金融服务业务的“票号”,并不经营“汉元”发行业务。 “钞票”只是种商品,同样有制造,批发,零售业务,属于银业内的区分,天差地别。可对外界来讲,对钱的概念就是钱,没差别的。 段煨带俩亲兵晃过来的时候,工行美阳支行挺忙。 正文 第三三五章 一步之差,咫尺天涯 “日了,董公亲标咋在?” 段煨亲随见门外杵着一队单手持长戟,一手擎燕字钩镰盾镶的步卒,三十余戴水貂皮帽,挂狐尾的骑兵,立马低骂了一声,“还换不换?” “来都来了,董璜都看见咱们了。” 段煨边扬手冲一飞扬跋扈的骑士打招呼,边笑容不改的骂身旁的亲随,“一见扭头就走,那才是做贼心虚。” 段煨生性多疑,肚子里的弯弯绕多,以己度人,最是喜欢揣摩人。 其与凉州三明段颎同族,是贾诩的老乡。贾诩潜入关中,怕露相,初时寻落脚地,就找上了凉州官军中的段煨。 可短短数日,贾诩就拉田豫走,田豫狐疑,问其何故。 贾诩答:“段煨善疑,见你我兵胜,深惧我夺他兵权,久留易受其害。” 田豫就以为此乃小人,贾诩却说“不”,理由是:“我等留,其恐权柄旁落,才会加害。若我等走,以我北盟之力,其有我这个乡党在外为援,只会巴结求靠,反对我有大利而无一害。此非小人,不过趋利避害。” 于是,田豫带南进支队西去后,贾诩就离开了段煨,而到了中联储据点。 事实正像是贾诩所料那样,一等贾诩离开段煨,身为官军的段煨,却成了贾诩最可靠的保镖。 有关中士人发现贾诩暗中策动,至皇甫处欲告发,恰段煨当值,问名来意,请入内堂,拔刀杀之,弃尸于野,做遇贼被害之状。 段煨拔刀杀的不是贾诩,不是贾诩离的近,而是刻意拉远一步。 一步之差,咫尺天涯,本会对贾诩为恶之人,就远这一步,对贾诩就会为善。 “围城粮愈少,这银行的人倒是一天比一天多。” 说是银行,就是早前美阳官榷旁的一间二层客货杂栈改的。 沙色的包砖木柱,上的玄漆早已脱皮,漏窗明亮,环栈楔入墙壁的镂空雕花木窗,上面的漆色也已斑驳。 因陋就简,银行并未整修,只是在内墙外摆了一溜赭红漆桌做柜台,进门左手边一个之字木阶梯通向二楼。 楼是回字型,四面楼围成圈,中间天井一样的敞院开拓地,有口井,早先挂着不少绳子,供人洗漱洗菜晾衣,有时食客多了,也会把餐桌摆在天井。 银行代替客栈后,门前的素灯笼被显眼的红灯笼替代,下面坠着明黄色的流苏,两个灯笼间的门楣上横着一张“工商银行”四字的烫金额匾,显眼异常。 银行堂里挂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绳子,夹子夹着的一张张票据,时不时就从绳间划过。 北东西三面柜台,几个埋头书写的笔贴伙计,账房先生,不时就将一张张刚写好的票据,用夹子一夹,朝头上的细绳一挂。 再用力一推,票据夹子就在一众客人的脑袋上,转瞬滑到另一溜柜台了。 不用人跑来跑去,伸手一摘,就把绳上夹子夹着的票,取下来了。 “三位,且先用茶。” 堂内靠右的横桌上,摆着天枰与小秤,一个似老眼昏花的“鉴定师”,正坐在桌后,检验桌前坐着的一位妇人,拿来的步摇金钗。 段煨三人正要过去,被斜里走过来的一个伙计,笑着领到了一扇斜屏风之后的矮木椅落座。 银行不是当铺,只接受五铢钱,金银货币与汉元的互兑,堂内右角的鉴定区,都是接待兑换金银的客人的,比一般存汇业务多个优待,有茶水糕点供应。 此区接待是个磨练人的岗位,从一进入银行做学徒,到这个岗位磨练磨练眼力价,才能出行行骗,才有资格打着本行的旗号,到街面上四处拉人贷款。 从街面上再历练回银行,业绩出色的就能摸到主管岗位了。 与朝廷举孝廉先入朝任天子郎官,再外放县令,再回中枢部阁,署理文牍带小吏,再外放州郡,为诸侯国相,再回朝任部阁之长,朝中丞相,轮值岗位锻炼,异曲同工。 “花糕,毛尖。” 段煨是熟客,倒是接待员眼生,怕慢待,反客为主,轻车熟路的吩咐,“有新鲜的豆沙粘糕没?来六条。” “…唔?” 接待员有点懵,行里豆沙粘糕都是现做,用料考究,且只有秋冬季有,不易存放,一般是只有一眼就看出来是大客户的初至者,老贵客,才来两条。 一般人只有茉莉花,哪来的毛尖? “毛尖有,豆沙粘糕没了。” 接待员就笑,对段煨一行的武官穿戴毫不介意,知道碰上了老客人,态度才又亲热两分,“新出的薄荷馅粘糕,一口顺心凉,您尝尝?” “好。” 段煨大刺刺的落座,吩咐伙计自上。 过不多时,花梨木的长桌之上,三个青花瓷茶盏,一尊白玉瓷高颈细嘴壶,一个长瓷碟上,冒着袅袅白色寒气,晶莹剔透的黏黏白糯米皮下,露着莹绿色薄荷馅的粘糕就端了上来。 除此之外,接待员还拿了两小篮开口的坚果,笑容满面的端了过来。 六条粘糕已经切成了一段段,段前插着小木叉,拎起即吃。 “你们银行的糕点真是一绝。” 一等糕点奉上,段煨毫不客气的拿起叉子就来了一段,边咀嚼边回味,“我在家自己做,就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说着,又是奇怪的哼唧一声,“说也奇怪,我吃过你们行里的熏鱼,又甜又硬又有嚼头,可在家我就是做不出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啊?” “有啊。” 接待员就笑,“秘方就是直接开熏鳕鱼罐头啊。” “…呃?” 段煨愕然,“罐…罐头?” “对啊。” 接待员自顾坐在长横椅的侧小座,恭声又不失亲近的打趣,“就是直接开的罐头,那黄桃客人吃着都说好,都说吃过的桃子没这个又糯又甜又爽滑的味道。” 说着,又是一笑,“其实那就是直接开的罐头,似乎是只有罐头里的果子,鱼,是这个怪味道。喜欢的就喜欢死,喜欢吃鲜果鲜鱼的反受不了那个罐头味。” “原来是这样啊。” 段煨挠了挠脑门,骂了句,侧身问亲兵,“赤儿,咱军内的罐头咋都是粉一样的肉,这个鱼罐头咋没有?” 正文 第三三六章 铸成汉元 黄桃罐头段煨倒是吃过。 正因为如此,被人一说,就信了鱼之所以是那个自己喜欢的味道,原来是罐头。 “我哪知道。” 被叫做赤儿的亲兵,正在伏案大嚼薄荷粘糕,闻声满不在乎的一晃大脑袋,“就他妈斯帕姆还克扣咱的呢,我哪跟你领鱼去?” “待会儿走,我送几罐给各位。” 接待员倒是豪爽,送人的罐头要自己出钱,他却送的笑容满面。 “谢了。” 段煨没拒绝,笑着一抱拳,就应了下来,随口报之以李,“我换点钱。” “用什么换?”接待员就笑。 “黄金。”段煨也笑。 “怎么换?”接待员收起笑容,问的很奇怪。 段煨是老客人,故而没感觉奇怪,直道:“按牌价,铸成汉元。” 接待员点头:“等值金币?还是银币,硬币,纸钞?” 段煨伸手比划了个二:“只要银币与纸钞,一半一半。” “要铸多少?”接待员问。 “我称了称,一百六十斤有奇。” 段煨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略扁的麟趾金,也就是金饼,放在桌上,朝办事员面前一推,“都是这个成色的,你让人验验成色。” “好。”办事员点头,却未伸手拿桌上的金饼,只是笑着倾身欲起,“验一个没用,得全验。你这数额较大,我再叫个管事过来,需要我行派人帮你护送,同取么?” “不用,谁敢抢老子?” 段煨大刺刺的一摆手,叫嚣道,“从来只有老子抢别人的。” 说着,又伸手指了指接待员,“这事就你来办吧。” “承蒙高看,必不辱命。” 接待员嘴甜,立马恭敬的倾身点头,“我一定帮您办好。” 两人说的是北盟的《铸币法案》。 中联储与北盟敲定汉元世界化后,就面临北盟以外的货币投放与流通问题。 《铸币法案》除了对铸造的汉元标定规格外,主要就是为了解决货币投放,与流通问题。 规格就是含银量,铸币图案等规格。 汉元采取的是中式“外圆内方”的传统铜钱构型,包括金银币,硬币在内,并未采用李轩习惯的平面硬币,反是统一采取中式的“外圆内方”铜钱构型。 东方本来就缺乏对称几何图形,天圆地方,外圆内方这一既符合东方水的文化认知,又与传统无比契合的图案,作为东方硬币构型,再合适不过。 且中间多个洞,省料! 李轩感觉能跟“十字”媲美的简单几何图形,对称图形中,也就英国米字旗,德国奔驰汽车符号,日本的白底红中心圆旗,三菱红三角标志等,寥寥无几的几个能让人一看,就印象深刻的标志。 这样构型凌厉,色彩运用对比强烈的标志,能让人在一堆符号中,焦点自动对准,而忽略其他。 这就是最好的对称几何图形与最好的色彩运用。 宝马标志就不行,美国国旗就不行,星星那么多,小学生画个国旗都画懵,不利于普及。 这与龙旗的缺陷一样,来条雍容华贵的精美龙,非常简单,可小学生崩溃了,画个盟旗都画不了。 这就是为何北方联盟的联盟旗帜,不用龙等繁复的图形,偏就要小童都能轻易画出的图案。 中式就是繁复为美,工笔都是描绘繁复,而不是素描。 东方很少出现简单的几何图形与线条,在图形上是水墨大写意,这个在符号上是很难“印”在人的印象中的。 反而象形文字本身,作为符号,在“文字”领域中,倒是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 哪怕不认识汉字的胡人,也会感到凌厉。 东方最美的图案,在李轩的认知中,就是“汉字”。 中式比较有利用价值,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符号,是“铜钱”。 外圆内方的铜钱标志。 这个就是“中联储”的标志,又被一堆银行弄去分解成行标了。 中联储压铸发行的汉元硬币,银币与金属角分币,无一例外,都是“外圆内方”的“铜钱”构型。包括未来的金币,都将是外圆内方的“铜钱”构型。 这个构型,李轩实际是感觉很怪异的,反是这个时代的人,无论汉胡,感觉硬币“外圆内方”,理所当然。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至于发行硬币,是为了“汉元”信仰的外延。 纸币信仰未达的区域,千年不变的金银贵金属,青铜钱,作为货币比纸币有更天然的优势。 可北盟的贵金属是不够的,要借鸡生蛋,还要拉拢盟友,故而就有了《铸币法案》。 这一法案对汉元银币与硬币做了含银量,样式等标准规定,由铸币委员会统一提供金银衡具与对照“母钱”,予冀州等外部铸币区域,予各家银行,每年进行比对。 任何人都可以把金银拿到铸币委员会下属银行,“铸”成汉元银币,流通硬币而不收取任何费用。 没有火耗,没有手续费,只有一个银行牌价基准,参照的是黄金对汉元银币的比例。 汉元银币是衡“1”,其下的角分金属硬币,对汉元的兑换比例是衡“10”,这个十进制兑换比例是钉死的。 汉元银币中的含银量,是钉死的88标准,即88分纯银配以12铜的标准汉元银币,对外俗称“九银一铜”。 实际“火耗”,也就是铸币税,就包含在这里面了。 任何人拿来各种杂质不等的银条银块,都能按比例“免费”兑换出标准精美的汉元银币。 唯独不钉死的是“黄金”,在东瀛金矿未置于旗下时,是不可能锚黄金的。甚至连银,都是假锚定。 中联储只不过是出借了“汉元”的信用,去收那一成铸币税,顺便加速“汉元”跨区域流通,并非是为了用白银替代纸币。 只是用压手的黄金,白银,反过来提升“汉元”坚实的信誉。 当然,黄金白银与粮食一样,不用中联储来出,就出个《铸币法案》,“免费”为人民服务,让希望把无法定价的黄金白银,换成“汉元”的人,自己来银行兑换就是了。 正文 第三三七章 老夫兵精粮足 段煨来银行,就是为了拿黄金来“铸造”成汉元,这让他有种自己就能制造汉元的错觉,并对这种感觉非常满意。 拿黄金,杂银,五铢钱买粮,价格都是没准的,就是简简单单的先免费铸造成标准的“汉元”,与中联储的粮票价格,与粮食价格,就恒定了。 士卒只有拿到汉元才能安心,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求安心的不止段煨,此间楼上,董卓就正为求个安心,而煞费思量。 “苦也,苦也。” 行外天色早暗,银行更是早早就闭门上板,栈改的二楼上却始终亮着油灯。 美阳身处围城之中,县城内外本就比平日森严许多,执的是金吾宵禁。天一擦黑就全数闭门,不准在街上走动了。 忙活一天,早早被堵在家中,吃饭洗漱完毕,唠唠家常,有妇人的抱着妇人上塌,有孩儿的逗家中孩童玩耍。 最惨的是啥也没有,被围城失去城外活计,粮且不够的小民。 这些因为战祸,而不得不枯困城中的人,只能把裤腰带再勒紧点,擦擦饿出来的虚汗,先躺着睡下,次日再冒险出城伐薪,争取换几升救命粮。 路上不见衙役,换由官军士卒搭棚彻夜把守,两什一队,前持着刀矛,后持弓弩的中军巡哨,也陆续上了街面巡查。 天未全黑,巡逻队携的火把未点燃,街上两两相遇,却离老远就止步互问口令,回令。 毕竟是正规军,行营建制与日常遣派,还是一板一眼,比旋起旋灭的烽起义军,有章可依。 倒是对等候在银行门前的董卓亲标,路过的巡逻队没人讨什么口令,有相熟的队官就与董璜等人熟稔的聊几句,更多是不闻不问,错身而过。 都是官军,张温,皇甫嵩,董卓三部却分了四部分,除了三部还有各自征辟的孙坚一类的军中从事,掾属幕佐带来的义军。 张温的从事孙坚,就强烈建议张温弄死桀骜难驯的董卓,故而张温部扎武功,董卓却北上扎在了美阳。 可乱军之中,本欲接替张温的皇甫嵩,却阴差阳错间,又与董卓同处在了美阳一县,一被围城,更是全窝在了一个县城之中。 皇甫嵩与董卓同样不对付,官军各部之间彼此的龌蹉,从不比叛军中更少。 心不一心,同处一城,夜长梦就多,彼此私下的小动作多有。 借助外力,斩将夺旗,吞并友军部曲的努力,阴谋诡计,合纵连横,无时不在台面下涌动。 相互提防,彼此遏制,这与时常想引虎入笼,帮自家护院杀对头的洛阳大将军文官们,没有不同。 官场倾扎还是小事,战事急迫间,面上起码能圆过去,真正要命的是粮罄,军饷皆无。 官军不是贼军,军饷过不来,粮秣断输,欠饷的士卒戾气与日俱增,士气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今岁司隶旱,三辅起蛾,山东地面黄巾又起,关东粮秣断输,洛阳东接关东粮的华仓都已空了,长安又被贼所占,本就不敷使用的粮秣,更是无法西输三辅。 无饷军心莫提,无粮万事皆去,无饷无粮之地,若非被人围了,董卓早就自弃。 “老夫兵精粮足,美阳固若金汤。” 行内二楼,虽对此间毫无恋栈,面对一派主人样的贾诩,董卓还是一脸吹牛逼的豪气,面对贾诩问其粮尚余多少的问题,一捋大胡子,伸出三根手指,哈哈大笑,“粮多不敢说,吃喝三年没问题。” “董公豪气不输当年,反是精进了。” 贾诩一脸祥和之色,自顾坐在圆桌前的矮凳上,一手肘枕桌,端茶慢饮,“粮丰成如此模样,还一个劲儿的催圣公会快发救济粮,董公不愧是有官身的富贵人啊,家产亿万,不耽误领救济。” “文和休要讽我,我真有三年粮。” 董胖铜铃大眼一瞪,不服气的又竖起三根粗指,口喘粗气,“我郿坞驻军地,存粮何止够吃三年,若非你等暗袭长安,致张太尉撤离陈仓,引发韩遂等叛军东寇,我至于缺粮么?” “若非爹娘生了我,我还真没法辩驳董公。” 贾诩茶杯一放,挠了挠脑门,神情略发苦恼,“长安马腾占着,粮秣被西凉叛军劫走,董公都能怪在我家头上,这可令人为难了。” 说着,又问,“没有的三年粮草且不提,董公能有多少?” “一年总是够的。”董卓信心十足。 “一年得差点吧?” 贾诩点点头,先认同了董卓一年粮总是够的说法,才又问,“一年差多少啊?” 董卓看了眼一脸风轻云淡的贾诩,神情略有踌躇,吞吞吐吐道:“差个半年吧。” “就差半年?”贾诩眉毛扬了扬。 “…最多差八个月吧。”董卓弱弱的举手,比划了个三,“最多再差仨月。” 贾诩闻声一笑,同样伸手比划了个三出来:“我再给董公加仨月,一年就差十一个月,对不?” 董卓伸出舌头,一舔厚唇,被人取笑非但不怒,反嬉皮笑脸的哈哈一乐:“反正都他妈不够吃一年的,差多少不是差?” 说着一变脸,冲贾诩恶狠狠道,“幽凉合作一向顺畅,你们坑我算怎么回事?” “董公时下。” 贾诩似笑非笑的发问,“还能代表凉州么?” “…嗯?” 董卓闻声一愣,方要发怒,脸色却又突然平静了下来,“文和何意?” “董公明知故问啊。” 贾诩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口,笑嘻嘻道,“我等两次三番劝诫董公,不要轻离凉州驻地。董公建功立业之心颇胜,非要离开凉州,入关中剿匪。我等身为朋友,自不会拦董公前程。” 说着,又笑,“可凉州那片董公既然罩不住了,这幽凉合作,又不是幽董合作,董公既离,这老凉州的利,不能还归新关中的你吧?新老交替啊董公,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凉州离了你呀,照样是凉州。可董公离了凉州呀,这幽凉合作,还有董公什么事呀?” 正文 第三三八章 本地官与异地将 “你这个小人。” 董卓气的一瞪眼,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两口干光,空茶杯猛地朝桌上重重一顿,伸袖一抹大嘴,“过去休提,时下你既来,得有新章程吧?我也不瞒你,军中粮只够一月,且全靠你等借圣公会运来的接济。” 贾诩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端坐的董卓,眼神炯炯,双鬓却已浅霜渐染,明是箭衣外罩锦袍,一派利落的武官打扮,露出的袖口上却沾了油泥污点。 一派军中武将打扮,只有临时罩的外袍是新的。 时下的董卓并不如意,但这种困境中的不如意,显然并未让其对自己放松要求。 饿狼才最是凶猛,最能忍耐,生于凉州的贾诩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反是被养的白白胖胖的狼,更容易失去锐气,且一失就萎靡不起,恰如洛阳的西园军,恰如皇甫嵩带着的虎牙营。 表面光鲜,但真打起来,未必是董卓这样的饿狼一合之敌。 贾诩并未因董卓时下的窘迫而轻视,他只是就事论事:“董公与我等合作经年,彼此都是了解的,瞒之无益。确实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好,应诺太高,我等做不到,大言相欺,事后背信弃义,又从来不是我等的宗旨。” “请讲。”董卓点头,利落应许。 “我与李小仙有分歧。” 贾诩眼中焦距渐散,语气却沉了下来,慢条斯理,“或者说我代表了北盟中的一部分人,这部分人与李小仙有分歧。分歧的焦点,在于我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而李小仙却总是不急。” 董卓焦躁的神情渐敛,转为静听。 “李轩是对的,我知道他是对的。” 贾诩轻笑,“北盟最大的敌人,实际是北盟自己。自身的实力突破了,天下唾手可得。我是赞同李轩的,可像我们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应该的事多了,世界还该和平呢。我为北盟立过大功,为何没有大官大将封?大多人在意的总是现在,马上,可以得到什么,而不会管什么对错,应该不应该的。” 顿了顿,又笑,“李小仙是个很不较真的人,很容易被说服,一旦他发现错了的才是对时,就会任错误发生,把错当对。故而,时下北盟对关中的策略,对天下的策略,都在调整中。 若是以前,北方军入西凉,不会打自己的旗帜,时下凉州郡县,升的却是北盟的旗。 李轩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旗升起来,只想天下一日之间全部易帜,是我告诉他,有些人等不及。” “故而,他没有坚持对的。” 贾诩神情如一,依然平静如昔,“而选择了大多数人更能接受的。即便,这会让更多的人死去。 他在妥协,我们也在妥协,在北盟日后的军地配置上,会趋向一种文官在地为官制,本地人任本地官,而非以前的流官。 但是,军将则完全相反,将施行军区制,将力求避免本地将领,在本地驻扎,为将的可能。” 董卓闻声一愣,贾诩没说要求他什么,却等于什么都说了:“文和的意思是,老夫回不了凉州了?” “除非董公愿意做凉州州长。”贾诩点点头。 董卓愕然,刚要哑然失笑,见贾诩认真的模样,反而更愣了:“文和之意,似文武殊途?” “对。” 贾诩点头,“州牧是天下节度制,是利英雄逐鹿,而不利小民生息的制度。流官制是防本地结党,利中央一统散沙,却不利地方生息的制度。本地为将的人,武装割据就是必然趋势。异地为官的人,搜刮异地,只为讨好上官,而不管乡民死活,就是必然趋势。 我等的分歧,最终的趋势是两分,即武将不可就地为将,文官尽量本地为官。县亭乡里的十三人委员会,本乡治本土,就是文官在地制度的试行。 董公若愿褪去武职,脱离军队,就是凉州刺史也做得。可若董公依旧是武将,即便投效北盟,驻扎凉州的可能亦极小。北方军的军力增长极快,随着常备军团编组加速,北方军不需要依靠任何本乡本土的武将,就能打击任何地域的任何敌人。” 董卓默然,沉吟少许,方问:“文和就是要占凉州,占关中,竖北盟旗的一派了吧?” “是的。” 贾诩点头承认,“我在北盟,才知北盟未来成长潜力有多惊人,此时不把凉州绑上北盟战车,一旦李轩布局完成,以那个狼心狗肺东西的秉性,只会把我凉州当成边地。 我宁可吾等凉州人,倒在与北方军一起席卷天下的征服之路上,也不愿意待其消化完塞外兵马,一鼓席卷凉州。 虽然最终凉州属于北盟的结果是不会变的,可一个是一同征服,一个是被征服,我等的命运,就会因为这一点的不同,而世代不同。 我本是严禁子女出仕为官,因我知大汉将乱,汉室必亡,此时出仕,即便官拜公卿,不过烈火烹油,转瞬就身死族灭。 可我如今,却要让我子女出仕北盟,因为得天下者必是北盟无疑,且以北盟秉承之文明,千秋万代不敢说,三百年天下绰绰有余,足以令我贾氏十代富贵无忧。” 董卓愣愣的,原以为贾诩是代表北盟来与其讲条件,讨价还价的。 没成想,贾诩是以一个凉州人的身份,来与自己掏心窝子的。 这让董卓的神态,立时肃穆了几分。 “北盟秋粮已下,关中实已得。” 贾诩又是得意,又是后怕,“幸好李轩非完人,也有上当的时候,若秋粮一下,再撺掇其西征,那就难了,他粮一够肯定先打北方,万万不会自陷关中。” 说着,又是洋洋得意的一笑,“可时下他不把我挖的坑平了,是出不来坑的,凉州不要也得要,那他就必下关中,与并州相结,打通后路。 我不瞒董公,依我等原来的意思,让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马腾等人火并过后,再联手夹击你等,将朝廷西路军彻底消灭,才是我等的初衷。” 正文 第三三九章 您的部将,肯定全是忠臣 “可李小仙已经发现不对了。” 贾诩神情略遗憾,无辜道,“他将我家全请到了营中,之后他才问我,是不是让官军与叛军,在北盟的保障下,少增杀戮,一起撤出关中为好? 我觉得这不是好,而是最好,我全家都被他逮了,他问我好不好,就跟他若被俘,人家问他降不降一样,实际是不用问的。他问我,就是侮辱我。正像谁都知道他被抓肯定投降,还问他降不降一样,这问的就不厚道。” 董卓开始没听明白,听完了都迷糊少许,才反应过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贾诩说的又何尝不是他董卓,腹语就是告诉他,凉州已失,流窜在外的军队,都被围困,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老夫若愿领军撤出关中。” 董卓平缓了几下起伏不定的胸口,才又捋须笑了起来,“依文和之见,该去哪里?” 一听董卓言“领军”,贾诩就也笑了起来:“去燕歌。” “啊?” 董卓闻声是真愣了,“燕歌?” “对,整编。” 贾诩笑呵呵的一点头,“董公部将会进入军校一段时间,士兵会被整编。董公个人也会脱离军队一段时间,先在盟中任个有实权的文职武官,或是无实权的高官,例如陆军部部长,北方军军职最高,除了没有军权,要啥有啥。” 董卓气极,这不何进大将军一样么,拍桌道:“这是要夺老夫军权了?” “差不多吧。” 贾诩认同,“这是看在经年合作的份上,我能为董公争取的最好条件。当然,李轩的条件肯定更优渥,说不定还会鼓动董公重镇西凉,帮他看住后路。” 说着,又是一摇头,认真的看着董卓,“董公,咱凉州人少让李小仙坑死一个,就少一个吧。 董公是选享三年诸侯,待三年后李轩腾出手来,将董公全族连根拔起。还是在三年前的今天,就先全族与北盟绑紧,让其被公约束缚,不敢卸磨杀驴? 两个选择,利弊皆有,世事难料,因果自找。终究与吾等早前劝说董公,不要轻离凉州,董公却非要往关中来一样。两条路就放在这里,怎么选,自己挑喽。” “老夫若不应,是不是死定了?” 董卓斜眼瞥贾诩,意味深长。 他说的不是李轩,而是暗指若他不应,会对他不利的反是贾诩。 “不会的董公,我贾诩何等人,岂能轻易与人结私仇?” 贾诩看着董卓,无辜的眨了眨眼,“只是董公的部曲面前,同样会出现两条不同的岔路罢了。董公要深信,您的部将,肯定全是忠臣,绝不会卖主求荣的。” 董卓气乐了,猛地一拍桌,吹胡子瞪眼:“吓我?” 气势汹汹的高喊一句,才又气势一颓,挠了挠脑门,“老夫能谈价,又何求旁人?” ……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武功城上的孙坚,静静的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的士卒打扫战场。 一个个推着小推车的乡民,不停从门洞中涌出,与士卒一起捡取物资,把倒地不起的伤马,拖上独轮车,运回城中。 伤员排在伤马,死马后,因为可做肉的伤马,死马有人抢,而伤号没人抢,甚至没有打着圣公会旗帜的队伍出没,离城一远,就无人管了。 被强征来的郡国兵,乡民,包括民伕力役,最大的福利,就是“伤残”后自动除役,可以回家了。 守城时的伤兵,乡民,就是这个处理法,一旦受重伤,就回自家熬去,听天由命。 幸好赢的是武功官军,否则西凉贼兵一破城,连家里熬着的都熬不下去。 韩遂,李文侯等人高估了自己,把失去了凉州老窝,内部又火并连连的自家,还视为刚出凉州时,兵锋正盛的义军联军。 与马腾议定夹击武功,美阳官军后,韩遂,李文侯等人也是下了老本,非但放弃了武都郡南部,且放弃了外围零散的县城驻守兵马,集大军汇攻武功。 顿城于美阳城下的三万马腾部众,还不算最惨。 惨的是严重高估自家的韩遂,李文侯。 李文侯率羌氐骑兵,于武功外围抄略,损失且小。受创最重的是韩遂部。 其派出围武功东西二门的张横,成宜两路,在武功城外扎营时,就被城中官军屡屡出城袭击,围城的营寨都立不下来。 韩遂气急,为了分担张横与成宜的压力,挥中军直趋武功南门,欲采取压迫式打发,逼迫官军笼城自守。 但凡官军一闭门,韩遂就打算围城遍挖壕沟,先彻底围困起来再说。 这已经比最初急下武功的初步预期,要糟的多了。 可没成想,更糟的在后面,韩遂迫守军自守,自然要挥军压上,城外竖营寨,就地打造云梯,挖壕试探攻城。 这都是攻城标准程序。 谁知漏掉了武功城外的离合之兵。 早在李文侯,韩遂领军东来,张温部司马孙坚,就自请领一部兵马出城,另设一寨,以为犄角。 张温不许,怕分兵导致城中空虚,只愿死守。 孙坚无奈,退而求其次,愿率领自家游侠义军,出城以为离合。 这下张温倒是许了,守城最忌闷守,遇上好的守将,都会派出一支离合之兵,跳出去,跳到外线,跳到敌人的后方破坏,截杀对方的后续粮秣补给。 一旦守城的敌军,有一部在外,攻城的敌寨,就不能只守冲城的一个方向,就不能只防备被围城市有限的几个城门。 就多了这一个城外的离合之兵,非但攻城一方的营寨,要从防备一个方向,变为两个方向,且要从防备城门的点,变成了要守一整条线。 三面围城,就要多守三条后线。 离合之兵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摊薄攻城兵马,迫使攻城部队分兵。 而外线离合之兵一旦回击,又能与城中之兵,形成两点夹一点的局部夹击优势。 故而,善守者,最少都有一支离合之兵在外。 张温是文官,不懂这个,可毕竟挂了车骑将军,有幕僚与军中将佐讲解,拒绝了犄角营的防御体系,倒是没拒绝让孙坚自己试试去。 正文 第三四零章 三破韩遂 张温对一支地方游侠儿构成的从属兵马,本没报什么希望,却是小看了孙坚。 孙坚是个豪烈敢战的猛士,一出去军饷粮秣更是全失,却毫不犹豫的将轻视武人,不愿助粮的槐县县令张睿给宰了,硬占了槐县,以为藏兵地。 就在李文侯率兵劫掠武功周边,韩遂挥大军趋武功,在南门外刚开始扎大营,孙坚动了。 孙坚就三百游侠为主的武装,就带着妹夫徐琨,孙静与黄盖有限几个将领,出槐县直袭韩遂大营腹后,从南营杀入,把正在锯木搓绳,安营扎寨的西凉叛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第一阵,孙坚三百人就斜着杀透了韩遂大营,都看见武功城墙了,才反应过来敌营被杀透了,未入武功,斜着朝东而走。 围困武功东门的是韩遂部的成宜,被孙坚杀出韩遂大营,远遁身后,怕被袭击,停下正造的攻城云梯,转而布重兵于身后,防止遭到敌军突袭。 谁知孙坚再来,绕的是西门张横部身后,又把毫无准备的张横杀的大败,围城营寨被焚。 就这两阵,东西门外加韩遂部,就都无法安心围城了。 韩遂一方面催促李文侯部骑兵,抓孙坚,一方面,攻城的同时要时不时注意身后,那能攻下武功就出鬼了。 而孙坚经此两战,声名鹊起,又拉起关中义勇三千。 这一下反倒张温舍不得勇猛善战的孙文台在外了,赶紧召回武功城内护驾。 孙坚也真是个猛人,第三阵回武功,既没从无城门的北门吊入城中,也没走薄弱的东西两门,而是率全军又突袭了次韩遂的大营,直接一路杀回的武功。 韩遂接到又被孙坚袭营的消息,气急聚兵急追,孙坚真豪杰,近在咫尺的武功城不入,反身会战韩遂追兵。 就在武功城下,堂堂正正的把追上的韩遂,又拍回去了。 这一下子,武功守军士气大振,韩遂部本以糜烂的军心,更是没法看了。 反是刚把陈仓围上了的北方军,正在分解孙坚于武功一役的两阵,填充实战案例的同时,用于教学。 “我们为什么要放弃围三阙一的攻城老套路,而采取单方向攻城呢?” 平帐内一个拼起来的长桌,上面是简易沙盘与代表敌我各方的军棋,偏东方摆的正是武功城下,韩遂大营的布置。 围坐在桌边的非但有军中将佐,各部参谋,且有士官学校的随军学员。 长桌尽头挂着一张卷轴山川地理图,坐在桌窄侧的李轩,背靠挂图,对桌旁的一众将佐,参谋,学员,做启发式提问。 “为了发挥我骑兵运动优势。” 北方军的将佐不白给,未受孙坚二次破袭韩遂大营的干扰,是以立足北方军的军事思想谈问题,而不是从战术切入。 答话的是李利,士官学校一期骑科结业,三团直属骑兵连二排长,答的自信,语气铿锵有力:“空出余外三个方向,将对城中守军造成尚能运动的错觉,城外的粮秣可以入,援军可以来。敌人敢运动,就予我同步创造了运动的良机,有利于我军实施运动中歼灭。” 李利是李傕的侄子,话里却是“我军”,其实习期限不过半年,下部队一年半了还不走,铁了心的要把卧底卧到底了。 另一个卧底,樊稠之子樊满,则是从自身的角度谈到了一面攻城:“单一方向攻击,有利于发挥我军火力优势,与火力投放密度。敌军只用固守一面城墙,兵力配置密度大,被我杀伤就大。” 顿了顿,又道,“我军正规军不多,分摊至三面,遇到韩遂这种被孙坚小股精锐,从背后袭击的问题,就是三条线被一根短矛戳中。只要短矛突击够坚决,而线的兵力不够,线越长就越薄。 一万军相隔一步配置,一条线就能拉开三十里。要兼顾三里的城周,说是大营,不过一步十卒的一条薄线。 孙坚第一次破袭韩遂大营,是从最东侧凿击,而突击地点离韩遂大营西足五里。一个单兵徒步奔行五里,需要三十分钟,而没有任何士兵可以在连续奔行半小时后,立刻投入战斗。 孙坚只三百精锐,只是个点,没有可以拦截的后续纵队,其破袭韩遂营区的位置,又使得韩遂一万七千大营中的兵力,位于中线以西的一万成为摆设。中线以东的不到六千兵马,斜线可以拦截,与孙坚有接触的尚不足三千。 孙坚三百破袭兵力,由于行动迅速,果决,从头到尾面对的正面与侧面敌军,从未超过三百。看似是三百凿穿了一万七千敌军的大营,实际从头到尾就是一对一。 孙坚是有准备的突袭,行动目的清晰,三百人对战术执行都有数。而韩遂部可以直面敌袭的三百人是被突袭,茫然不知所措,一人慌乱就会波浪般的带动层层混乱,将慌乱传导,从而阻滞后续增援。 同样的一战,职无需北方军,只需有三百战力略高于韩遂部乌合的可战之兵,同样能做到凿穿韩遂大营。就是一打一,只要第一击奏效,随慌乱波浪传导,我踏浪而行,自破其阵。” “这个叫孙坚的土著还挺有意思。” 虎士营鬼游军统领,八大虎士年龄最小的伏斑,一脸倨傲,“县丞野路子出身,戾勇不缺,胆色尤壮,匹马当先,是个豪杰。” 说着,又是话锋一转,“只是经验欠缺,在侧观战的我部鬼游都发觉不了,又不重个人守卫,尤好身先士卒。只需二十个精锐,取其命易如反掌,这号的酋长式将领,咱幽州遍地都是,身先士卒,个人魄力非凡,遇上了直袭其人,直取其命就是。” 李轩闻声大为惊奇,北方军的骄悍是特意培养的气质,从未把任何敌人放在眼里过,就是以蔑视的视角来看待敌人,李利与樊满的骄横,并不会让他感到突兀。 反是伏斑,一没注意四年前能被老虎吓尿的小家伙,面对孙坚这头历史上的老虎,反是一派不放在眼里的骄横。 正文 第三四一章 身先士卒,三军楷模 先承认孙坚是虎,再坚信欲除此虎,易如反掌。 这真是让李轩感觉太惊奇了,不是因伏斑自不量力,而是他知道,伏斑八成是对的。 历史上的孙坚就是英雄,就是猛虎,与其同样英雄,同样如猛虎的儿子孙策,却都是亡于刺杀。 阵上刺杀。 就是提前被人看破孙坚,孙策不重视个人守卫,爱身先士卒,单人出阵,结果被敌所趁,前后将这俩英雄的父子,堂堂正正的刺杀于阵上。 非常简单就杀掉了,且都是提前知道能必杀,先做了布置,待孙坚,孙策果不其然又前出时,早布置好的精锐一动,孙坚孙策立马就扑了。 这就是为何李轩让刘备没事别老往前站,被人看破,一下就扑了。 勇将是针对农兵,那是数量级的差距。一个重量级的拳击手,能把二十个平民打成脑瘫。 可即便是重量级的拳王,面对三个平庸的职业重量级拳击手,照样被打成猪头。 勇如孙坚孙策,一旦落单,照样为敌所乘。 “记录,孙文台勇悍无匹,武勇盖世,身先士卒,三军楷模。” 李轩沉吟少许,一斜头,吩咐起了身后侧坐的书记官,“在《大汉邸报》上,用隆重篇幅,着重渲染一下孙坚三破韩遂的英勇事迹,扬其勇名。” 在闹不清孙坚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既然其人有死穴,那就先把死穴弄的更致死些,以待有用的时候用,就是了。 “是。”书记官答应一声,低头落笔,刷刷的注释。 “既知孙坚是虎,就别做他日之念。” 李轩吩咐完书记官,又批评伏斑,“其是江东人氏,其勇在幽并凉,不过寻常,居中原尚不显眼,到了民风偏软的南方,可就大不相同了。 时下其既然被堵在了关中,与其待其长成,在南方拉杆子抗拒统一,徒惹战祸绵延,不若先争取争取,问问其愿不愿加入北盟吧?” “若其不识时务呢?” 作为识实物的李利,立马露出三分狠厉,手做刀势,朝下一切,“不为我用,必为我所杀。” “放屁。” 李轩没好气的骂了声,一瞪眼,“人家是大汉忠烈之臣,不愿降你个奸臣,还是人家不是了?战阵厮杀,生死勿怨,背地里阴害人性命,算怎么回事?人家不愿跟咱干,放人回去就是了,何必勉强?” “叔。” 李利委屈,“说抗拒统一的是你,要放虎归山的还是你,不怕徒惹战祸绵延,民不聊生了?” “军中瞎叫什么叔?” 李轩更委屈,他个没出身的总不能始终没来历,又有笼络雍凉地方的需要,就凑合着与李傕合造了个家谱,成了祖上是陇西侯,秦李信的后人了。 他都没把有个叫李世民的子孙当回事,反倒李利特当真,一口一个叔,搞的李轩头大不已。 “他不抗拒统一,咱有啥理由讨伐抗拒统一的势力?” 李轩对什么抗不抗拒,并不当回事,只是对李利身为军官,却不知站在军队的立场上说话,很不满意,“你是军人,没有敌人,要军人做什么?没有战争,我们用什么理由扩编,军费凭什么增加? 你个小中士,该考虑的是如何升官发财,你管个毛的抗拒统一,战祸绵延,民不聊生?那是你该考虑的事么?等你坐到了我的位置,再操心我该操心的事,现在的你,升官发财才是正经,战争才是低级军官快速升上将官的捷径,我是升无可升了才扯和平的淡,你自己没脑子啊,念我的经?” “哼。” 李利气闷的嘟囔了一声,自从多了个叔,他一叫就得被变着法子的骂一顿,他都习惯了。 他爱战争,爱好和平的李轩就骂他,他爱和平,热爱战争的李轩还骂他。 他感觉战争与和平都没问题,问题是李轩就讨厌他喊叔。 摊上个这样的怪叔叔,真令人郁闷,别的学员一毕业准尉多有,他就是多喊了个“叔”。 结果,中士。 有个这号的叔,就是仗打的再大,又怎么升的上去? 要不是亲叔李傕,看起来没便宜叔靠谱,他都想回凉州军了。 “是让你们看孙坚三破韩遂之战中的闪光点,长处,不是让你们比较。” 李轩放过了李利,把话头朝回拉了拉,“樊满的视角就很好,就是简单的一条战线的兵力如何配置,五里的距离兵要跑多久,真实的接战兵力,有效的攻击效率,就是简单的数字与逻辑。” 顿了顿,又道,“樊满与李利一样,带有一定主观情绪,特别是伏斑,是在以看待敌人,而非中立的立场,来看待孙坚三破韩遂的战例。 我们是要从别家的战例中吸取养分,这就要求你们先把自己变成海绵的状态,那才能吸取水分。 而不是冻在一个杯子里的坚冰,遇到不同的本能就想反驳,就排异,无论对错,都认为自己没错,那就一滴水都吸收不到了。 樊满的敏锐,就在于从案例中,敏锐的察觉到了孙坚突入的是韩遂右营边缘地带,这就是我们要吸收的战术运用,要做的将领特性情报分析。 如果孙坚是特意从韩遂的右营边缘地带突入,那证明这是一个非常卓越的战术指挥官,情报部门在做此人的履历时,就要加注其战术习惯运用,一旦将来对敌,好给我们的前线将领,提供情报参考。 如果孙坚是无意间选择了右营边缘突入,那履历上同样要以特意标注,宁可高看其一眼,也不能像伏斑那样,轻视人家。战略上可以蔑视敌人,但在战术上要重视,要高估。 高估敌人,是为了战胜敌人,减少自己的损失。而高估自己,就是自己为自己制造幻觉,是为敌人战胜自己提供方便,是加大自己的损失。 蔑视,重视,高估低估,都是为了实现赢的目的,一切与目的相悖的法与情绪,都是我们应该尽量摒弃掉的东西。 我们要的东西,就是孙坚这样面对同一个韩遂大营,却是从右营边缘突入的不同。” 正文 第三四二章 战胜自己 “这个不同,我们分析出来了,能把孙坚在此战采取的战术运用,吸收为我们的战术了,这个案例的作用,才算起到了。” 李轩认真道,“我们的战后总结,不能光总结我们自己的,那太少。还要总结敌人的战例,吸收敌人的长处。 还要总结一切情报侦搜来的各方战例,把各方的长处,转化为我们的长处。各方没有发现的自家的短板,我们作为旁观者,要比局中对战的双方,更清楚。 因为我们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与这些本与我们不相关的势力与人作战。我宁可你们现在,先提前了解他们,而不是事到临头再去了解。 我们北方军与他们的不同,就是他们往往事到临头,才想了解我们。” “那已经晚了。” 三团留守的司务简铜,奋声道,“我们入凉州之前,就知道如今陈仓守军的战法。而从凉州来的陈仓守军,至今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 面对西凉叛军与朝廷官军争夺剧烈的陈仓,一众北方军将领却没什么看待难以攻克的坚城感觉,神态轻松居多。 在北方军的军事理论认定中,凡是不能动的兵,就是死兵。 恰如樊满谈起孙坚破韩遂一战,切入点不是韩遂大营,而是五里的线段,从五里东突入,中线以西的上万兵马,有与没有是一个样。 这样的认知,只是士官学校系统培训出来的一个普通学员的看法。 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数学与逻辑,北方军之外的军事将领,有这个视角的凤毛麟角。 “你们珍惜吧。” 李轩看着桌旁一众骄横的将佐,感慨颇深,“这套战后总结,士官学校体系教学教导的知识,都是集众家之长,运用数学与逻辑施行比对,分析,优选后的产物。 你们个人的资质谈不上多高,与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马腾,孙坚等真正叱咤风云,本身资质就高的人杰比起来,你们只是占了体系培养的便宜。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接触到士官学校,接触到现代军事体系的。既然学了,就学以致用,打仗的时候多思考一下,学过的知识,什么是可以用上的。 发现敌人的长处,新战术了,知道记下来,总结出来,反馈回军校,用于下一代的教学,就是你们回报曾经教给你们知识的军校的最好方法。 一个陈仓,只是个战术级的攻城演练,得失对咱们来讲无关痛痒。真正能促使咱们得到幽并凉,得到关中,得到整个天下的,是不断学习,不断提高。会让咱们失去关中,失去幽并粮,失去整个天下的,是不再学习,故步自封。 如果你们就因为可轻下陈仓,就变的不再学习,故步自封,我们就是得陈仓而失天下。 如果你们不因为可轻下陈仓,就变的不再学习,故步自封。而是从胜利的战役中,找出了不足,还不够好的地方,还在加以改进。 那么,我会很骄傲,因为你们战胜的不是陈仓守军,而是你们自己。 只有能够不断战胜自己的人,才会不断强大,希望你们不要胜了凉州,胜了陈仓,却输掉自己。” …… 陈仓守军只有六千,其中西凉来的羌氐汉胡叛军尚不足千,其余皆雍地招徕的乌合义军。 造反的西凉众,湟中义从等皆是雇佣军,数百年的雇佣军传统深入骨髓,不像是黄巾那样喜好裹挟乡民,反而只抢劫不裹挟。 且遇到愿意加入叛军的各路豪杰义军,皆是按雇佣军算钱。 只不过没钱粮给的时候,就是划片,两伙人合力打下一县,县下有八乡,那就主力分五个乡加县城,入伙的分三个乡。 至于分到手的乡是强抢,还是无偿发放救济粮,那就不管了。 这个豪爽的合伙造反,就地分片的雇佣军造反法,让西凉颇是流行义军,崇尚合伙抢劫。 家里不够吃的了,就改个名字进雇佣军中待两年,大命不死又攒下来了盈余,再回乡用回旧名,继续做良民。 故而,西凉造反,都流行起个艺名来用。 陈仓守将“杨秋”就是艺名,就是合伙造反的义军领袖之一,其部多安定郡人。 凉州安定被北方军占据后,严查户口,出来打工造反的临时工,就请辞回家了不少。 杨秋也不为难,凉州造反家常便饭,好合好散,粮饷一结,路费一发,就让想回家的自个滚蛋了。 他留着继续造反,就是感觉病重归病重,还能抢救一下,起码捞个身份再回家。 开始不明白为何韩遂,李文侯等人,大方的将围城经年,血战方下的陈仓划归他守。 且南下汉中,敲诈刘焉的小分队,出谷粮秣多囤陈仓,他颇是能分润不少。 这么个宝地,交给他,可把杨秋乐坏了,大方的拿了不少压仓粮出来,广募义军,准备好好守好地盘。 可左等左不来,右等又不来,招募的义军一入冬,又散回家不少,猫冬去了。 待雪都落了,北方军才慢腾腾的杀到。 这可把杨秋气坏了,哪有大冬天的打仗的。雪都下了还不就地猫着,来年开春再战,下着雪呢在野地里扎营围城?疯的不轻。 可北方军第一次试探性攻城,就把杨秋吓坏了,终于明白为何韩遂,李文侯等轻弃坚城不要,宁可流动扎营了。 杨秋只打听清楚了天水二日落城的前因后果,知道北方军连环铁马凶残,不可野战,忘记了早先乌氏县等一日落城的地界。 他有幸见识到了北方军常备步兵团的标准攻城战术。 第一日攻城,陈仓南城外就来了不到百余人,除了驾着骡马车的步卒外,两翼还各有一个骑兵小队。 城头上的杨秋,就冒雪眼睁睁的看着,瞧稀奇一样的看着百余北方军步卒,在陈仓南门三百步外忙活。 陈仓只有南门有北方军过来,余下三面压根就没人管,任人出入。 这仗打的惬意,让杨秋也生不起紧张感,大不了城破了再跑,总来得及。 正文 第三四三章 北方军全是疯的 更别说就百余人的小队在门前捣鼓了,他就是以看稀奇的心态,领着麾下守城的一众头目,在城墙上看稀奇。 百余北方军,吭哧吭哧的推来二十多辆大小不等的车,四轮八轮的怪车皆有。 就在杨秋等一众守军看猴儿一样的目光中,一辆辆车上先是被搬下来了大轮子,一根根似铁似木的条状轴,带凹槽的木条块等一堆零件。 一堆轮子零件,就在城墙上守军的目视下,车上拖下来的大轮子被竖起,轴承被安放,弩台被卡紧。 三门攻城炮,不紧不慢的在城外被组装了起来。 之后,北方军士卒推了两下,拿出几个杆在地上一竖,杆上又插着什么器具,有士卒在后面,对准城墙看,时不时对左右喊两嗓子。 一个个粗若儿臂的大弩箭被从车上搬下,插入了攻城炮的凹槽之中,拉车的骡马被套上了笼头,用来围着一个圆形的木架转圈上弦。 两个手持彩旗的北方军士兵,一左一右,走到了三门平行布置的攻城炮前方两侧。 之后,就是小旗一挥,三门杨秋等人眼中的“大弩车”,就“嘭嘭嘭”的朝陈仓南门射出了大弩箭。 杨秋等守军哈哈大笑,百来小人,三台弩车,对一座城市放箭? “北方军全是疯的。” 杨秋信誓旦旦,从北方军冬天不歇,来找他晦气,他就知道这群人全是神经病,拿三门弩射城墙? 只不过,很快陈仓守军就发现不对了。 弩箭不是朝城上射的,似乎是射的城门,只是没射准,一发低了,蹭着地没飞过壕沟,直接栽吊桥下的壕沟里了。 另外两发一箭被墙面崩开,另一箭倒是扎上了门左侧的城砖墙。 陈仓守军压力不大,面对北方军的猖狂进攻,毫发无伤。 只不过突然就是“轰”的一声,一股沉闷的雷响从城下升起,继而又是“嘭”的一声,扎在城墙上的爆破筒带着漫天迸飞的碎石,一朵蘑菇云直接在城上升起,浓烟滚滚上墙。 陈仓南墙上顿时就是一阵惨叫,无人受伤,全是被突然的旱雷给吓的鬼叫。 这一响,杨秋就知道不好了,这是会飞的鞭炮,还他妈能扎上墙? 城墙都能扎上,那扎城门不更好扎,扎上一炸,我滴个妈,这哪还用攀城,城门都得给炸没了。 果不其然,城南面攻城小分队,对射偏了毫不介意,仍旧慢条斯理的朝弩机上安放“战术弹道导弹”,不紧不慢的上弦,发射。 自从军中的导弹不点火了,而改为了用弩施放,人人谈之色变的“弹道导弹”,反而受到了北方军的强烈追捧。 毕竟北盟造导弹的手艺有点潮,导弹点火老飞不起来,只能原地把自家炸的死伤一片,就像张飞的掷弹兵试验里一样,从来未见杀敌,自军伤亡过半。 可一改成弓弦施放,那究竟绷出去了还是没绷出去,是个兵就心里有数了,对性格难以捉摸,时常飞起来都乱窜,且特爱自爆的导弹,就从谈之色变,变为放心使用了。 毕竟非点火式的导弹,走的是直线抛物线,不会屁股冒火,满天乱窜。且炸的是敌人,延迟引信与鞭炮一样,烧不完根本炸不了,自家一点心理压力没有。 有压力的是陈仓守军,三轮试射过后,三面攻城炮的射速就越来越快,先是扎在南门的大弩箭,把中门炸的爆裂,继而北方军还不满意,继续把两个偏门的大门,全炸的碎裂。 北方军一兵未损,陈仓城门未失,只是城门全不见了。 这让杨秋差点疯喽,狂打旗要求和谈,从侧门出城的三波信使,全被北方军带回了大营,就是没有回话。 北方军同样没有趁陈仓没了城门时攻城,反而弹药一用光,百十个士卒,推着未拆解的攻城炮,赶着拉车的骡,慢条斯理的回去了。 陈仓守军的士气崩溃了。 都知道守不住了,可北方军不和谈,不收降,还是不围另外的门。 次日,还休战了,似乎是给陈仓守军以时间,好修理城门。 只不过,到了第三日,又来了一拨攻城部队。 一个由一辆辆马拉板车组成的部队,同样的五十多辆车,左右翼各一队骑兵护卫。 全是马拉弩车,就是在陈仓城墙守军的射界外,拉了个双线列,之后马头一掉转,一辆辆支援步兵的自走炮,就开始向城墙上自由射击了。 这让陈仓守军简直疯了。 居高临下,站的高,才能尿的远,这是常识。 可陈仓布置于城头的守城弩,偏偏射程还不如平地射上城的一辆辆车载弩机。 就是个构型不同,城防弩是三弩臂,上弦慢,射速慢,但是射程远。可北方军的马拉弩车,不过就是弩臂反曲向前,一臂之弩“嘭”的一声,弩箭就划过三百步的距离,飞上了城墙。 这城上的弩都射不到城下的弩,还怎么对射? 除了闷头挨射,陈仓南城墙上的守军,手都还不了。 幸好这弩不带炸的,可不少弩箭跨射过城墙,全漫天飞陈仓城内了,逢窗破窗,见瓦砸瓦,路上正走着呢,不注意就挨一箭,这谁敢乱走动? 杨秋欲和谈,继续派使节入北方军营地。 可北方军还是理也不理,当日射毕,隔日又歇一天,待北方军后方兵马依次抵达,又是一队攻城部队,开赴城下。 杨秋被彻底弄迷糊了。 他早就收拾好细软,准备和谈不拢,北方军一旦攻城,扭头就跑了。 可北方军攻城倒是攻城,可说是为了占陈仓,还不如说是拿他找乐。 就是隔一天,来一小伙人,用不同的攻城方法,对南门攻一阵。 杨秋算是开了大眼界了,第八天的晚上,黑漆漆的夜空中突然升起上千飘舞的火灯,漫天萤火虫一样朝陈仓漂了过来。 陈仓守军都傻了,望着漫天滴落的火油,整个星空下火雨一样,满城哭嚎乱跑,合营俱崩。 北方军终于大军出动了,除南门外,连东西两门都大兵朝陈仓压来。 正文 第三四四章 不让投降,老子不走了 可令陈仓军民彻底崩溃的是,北方军不是来攻城的,更不是来受降的,而是刀弩齐指,逼迫出城投降的军民一体人等,回城救火。 北方军骑兵全滚滚朝北跑了,杨秋后来才知道,放火没控制好,上千火灯飘雷,在风力的不配合下,脱离了预定轨道。 北方军怕引发大面积山火,赶紧出动骑兵追着天上的飘雷,灭火去了。 陈仓守将杨秋,最终没跑,而是在过年前的三天,打扮成信使的随从小兵,混入了北方军营地。 一进营,二话不说,衣服一脱,大喊一声:“我乃陈仓守将杨秋,今个你们受降也得受,不受还得受,不让投降,老子不走了。” …… 杨秋最终没走,李轩却是走了。 东进关中的实质主帅是关羽。 陈仓既不是李轩决定打的,也不是他指挥打下来的。 他只是随军。 即便连打凉州,都不是基于他的想法,他只是在履行他的义务。 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走,让他西进凉州,又东进关中,正像高气压朝低气压流动的气流,水往低处走一般自然。 他可以说是被气机牵引,并非是他主动要做什么,只是被大势推着走。 这种“身不由己”,或者说是“随波逐流”,让他疲惫的很快,且心中频频闪出警兆。 他不是一个每日三省吾身的人,虽然真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非常了不起,可他做不到这种需要毅力与恒心的教条化鞭策。 “三省吾身”其实是个逻辑回路,与催眠中的信号叫醒的作用一样,是个可以解决“形而上学”思维误区的外界信号刺激预设,是个“叫醒程序”。 批评与自我批评中的“自我批评”,就起到的是这个作用。 李轩为自己预设的就有“叫醒程序”,就是没事吃完饭散个步,没事闭目养个神,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的静谧空间,一遍遍的过最近的“电影”。 “电影”的主角就是自己,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推演与预测人与事的走向。 就像一个人白天刚对一个喜欢的姑娘表白,晚上“想象”姑娘回家后,会有什么“反应”一样。 如果“想象”不是基于空想,而是添加了变量,比如表白时的环境,是刚从公交车上下来,还是背后停了台超跑,是已经约出来一起看电影时,还是暗恋许久突然走过去来个“我喜欢你”。 能不能想到变量,是基于不同的变量去“想象”,还是唯心主义的“她肯定对我有意思”。 一次次“想象”与一次次的“结果”,是否相同? 当结果与想象不同,是埋怨别人,自怨自艾,还是学会了修正,学会了结果与想象,越来越像? 当借朋友钱朋友不知道还,是埋怨朋友,还是审视自身? 李轩会审视自身。 当结果与想象不符,有了出入,不是结果错了,是他错了。 他做不到一日三省吾身,但当结果与想象出现了出入,他是会去想想,为什么会出现出入的。 时下的局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已经不是在操纵局势,而是入局了,是被大势在推着走。 他似乎是陷入了“仙帅”的虚名与“我当挂帅”无意识了。 他明知道一个人不该借钱,却借出了,与明知不该挂帅却挂帅,犯了一样的错误。 他把本能自己掌控的东西,交给“老天爷”了。 明明天下这把牌,该怎么打,打的步骤,什么概率该压多少注,他已经有既定策略了。 只要严格遵守操作纪律,就打概率,他的赢面是最大,筹码越多他的赢率就越高。 可是,莫名其妙的,他被调动到了凉州,亲自下桌了。 打破了既定的策略,没有坚持贯穿始终,赢下全桌的唯一下法,而是当一把牌出现了绝大赢面时,像一个赌徒一样,下了重注。 这是不可饶恕的,这代表不专业,这代表被情绪操纵了。 凉州,关中,赢不赢的到,他挂不挂帅,没有什么意义,都是眼前的焦点,在眼前看着很大,实际是被眼前的东西遮住了眼。 他赢下全桌靠的是打赢农业革命,不是打赢什么韩遂,李文侯,西凉叛军。他要的是按部就班的整备常备军,不是凉州,关中。 他迷失在了一种叫做“捧杀”的氛围中,做出了自不量力的本能选择:挂帅,西征。 即便是发现了贾诩的暗中捣鬼,他还是没有走出来,仍然迷失在了眼前的焦点,而没有从整体的目的,与实现目的的道路,用空间视角来看待整件事。 直至出了“三花事件”,有人要他“为民做主”,他也“为民做主”了过后,才悚然而惊。 他被同化了,不知不觉变成了情绪的动物,在被本能操纵。 他更担心的是这种操纵,源自人为,来自暗中有意识的“捧杀”。 “我要你给我调查一件事情,我箱笼里除臭的那个青苹果,是不是糜贞放的。” 面对屁颠屁颠跑来请罪的“家臣”李安,未出凉州境内,就已经卸下军中实际主帅职务的李轩,只交代了这一件事。 当着贾诩的面交代的。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 亲赴郿县法氏坞,来与李轩汇合的贾诩,面对李轩的异样,反是似笑非笑。 “你太积极了,你自告奋勇来关中,我本没有多想。” 面对贾诩古怪的问话,李轩反而眉头大皱,“你问的我心一沉,似乎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你却知道的?” “你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想知道。” 贾诩的回答很奇怪,“很多人的主公也是知道的,只是同样不想知道。” “你别跟我打哑谜。” 李轩眉头皱的更深了,“你意思是我大哥的人,在底下要坑我,我大哥知道,却装不知道,没阻止,是吧?” “我就说了,你只是不想知道。”贾诩就笑。 “我他妈就奇了怪了,这是要把我调出幽州?”李轩骂了声。 “一字并肩王嘛。” 贾诩反倒笑的更开心了。 正文 第三四五章 谁呀这是,背后下我黑砖 “害你是没人有那个胆的。” 贾诩看着李轩纠结的表情就笑,“就是想让主公四弟先封王,主公才能水涨船高,与主公一条船上的人,肯定就跟着高嘛。” “妈的。” 李轩又骂了句,“这突然扔下来的凉州牧,我还以为是朝廷要离间呢,敢情萧墙之内,也有人盼着我接呀。” 说着,龇牙似乐非乐,脸上似笑非笑,“这用爱杀人的捧杀之术,可不是一般庸才玩的出来的,谁呀这是,背后下我黑砖,陈登?” “你好像挺看重陈元龙的?” 贾诩神色略奇怪,谈话的地方是法正家的湖心小筑,坞中长栈廊上的一个四面开拓的木亭,不惧有人隐伏在侧。 贾诩半歪在横于两人间的水磨石桌上,神态从容,一边不紧不慢的自顾喝茶,一边若无其事答:“我知道的有糜家,有没有陈元龙参与,只能靠猜的。反是李安,你应该知道,既然你不知道你本该知道的事情,他就有问题,你为何还让他去查什么谁放的青苹果?” “因为如果证明是大多数的意愿,即便是我的家臣,都认为让自家主公,有个亲王,做个一字并肩王,要比目前的协商好,我又为什么偏要认为李安有问题呢?” 李轩不当回事的呵呵一笑,拿起茶壶为自己满了一杯,自斟自饮,“非要神仙皇帝是很正常的,我也一直在变,没有什么是我一定要坚持,却不能变的。” 说着,又是自嘲的一笑,“我其实只想在我之外,能让更多的人越来越好。我们实际都是在被推着走,李安才是我的人,若是我的人都认为我的公心太大了,那我就收一收,先保证自家。” “我算自家,还是外家呀?”贾诩笑问。 李轩也笑:“你不也有团伙么?安邦,方圆,钱景那帮中联储的人渣,该是与你站在一起的吧?有了皇帝,该怕的是他们才对呀。” “你不怕么?” 贾诩没应团伙都有谁,反是又垫了保皇派一砖,“糜家顶多想当外戚,陈登下邳人,效力幽州,毕竟隔了一层,骑墙观望就行,弄个皇帝对他陈氏有何好处?真正有这个意思的除了萧墙之内,怕也就是冀州了。” “冀州?”李轩愣了下。 “颍川荀氏迁全族避难冀州,其氏子彧,受贾刺史征。” 贾诩喝了口茶,润了润口,“彧有一友,姓郭名嘉,字奉孝,为袁绍幕佐,于冀中代袁氏访朋会友时,似献策于荀彧,不像为袁绍谋,却是志在谋你。” “谋我?”李轩更惊了,沉吟少许,眉头皱的越发紧,只是盯着贾诩,不说话。 “你不用盯着我看。” 贾诩见李轩的古怪样子就笑,茶杯一放,“你如何想,恰如你自己所说,无常无不可变,我知有人暗中谋你,却不予你说,就是想看看你的真实态度。” “不光是我吧。”李轩轻轻一叹。 “郭嘉也不光为袁绍谋呀。” 贾诩就笑,“此人鬼谋之才,用智怕不在你之下,对你三分恶意,三分恶趣味,其余四分,却似也在考校,试探。那荀彧放着颍川人文荟萃之地不待,偏要硬迁全族于冀,就是料定颍川必是四战之地,留必生祸。可家族漂泊,要定住就得投效人呀,谁值得投效,人家也要试呀,一家人身家性命,如何儿戏视之?” “荀氏迁冀,与北盟无关。” 李轩摇头,荀彧本就是他佩服不已的人物,自是知荀氏早迁冀州,恰如贾诩所说,是因为要躲避必然发生的战祸,却不是因为北盟。 “原来无关,现在也有关了。” 贾诩看了李轩一眼,“北方联盟如日中天,谁又能等闲视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人投之前,先摸清你等兄弟,到底是想当皇帝,还是分封,也是应有之意。这是路线问题,谁也不敢行差踏错。” 李轩似笑非笑:“欲笼络荀氏之族,郭嘉之才,当以皇帝,还是分封?” “当先自成势,以族扬其族,以才用其才。” 贾诩就笑,“无权无势,笼络个屁。有才没舞台,人才何必来。皇帝也好,分封也罢,都是成事之后的事。人家要先确定的是你等有无成事之可能,再确定是否有己族己才之舞台,什么皇帝分封的,那倒是不重要,知道咱们不是黄巾,要分他们的就好。” “咱们?” 李轩也笑,冷笑,“你这么积极,真他妈以主人翁自居啊。” “北盟是你的,也是我的嘛。” 贾诩脸不红,心不跳,自顾喝茶,“我把子女与贾氏一族都帮上来了,哪容我置身事外?实际皇帝还是分封,我也不在意,少不了我贾氏一族的荣华富贵,就行了。哪像你一样,搞什么民里?荀彧,郭嘉等人谋你,就是要问问你,莫非皇帝,分封之外,你且有第三个念头?” 说着,又是一乐,“即便是有,这下也应该打消了吧?李安一奴仆出身,是不是民呀?可民做了官,只会想做更大的官,他还想回到民么?莫说郭嘉要嘲你,你大哥知劝你不住,不也知当不知,只愿你早知么?” “我知个屁。” 李轩眼神一拧,嗤笑,“我知什么?我就知道那帮人就是恐惧,就恐惧我建图书馆,办报纸,就怕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书,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知识。他们就是希望他们说什么,民就信什么学什么,像鹦鹉一样。 士族子弟本来就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的资源,成长环境,受教育水平,接触的人与事的层级,去过的地方,本来就已经不是大多数小民可比,这已经让他们先天就高人一等了。 你宅在家的时候,就已经指挥家里成百上千的佃户了,从组织人兴修水利,分配人手,到商铺的经营,世交故友的交际,从小就已经如喝水般自然。让你直接做个县令,你不用学,就知道怎么指挥人,笼络人,平衡人,如何与同僚交际。” 正文 第三四六章 你有意见 “士族,天生就优人一步。” 李轩脸上颇多无奈,摇头苦笑,“可一般的小民,哪来的这个成长环境?小民已经先天不足了,你们还要把小民全教成傻笔,除了鹦鹉学舌,会愤怒之外,就坚信我弱我有理,这他妈能自强才出鬼了。 哪个世家会教子弟以弱为傲的,我不如意是世道造成的,我穷是富人的原因,不分我点就是不对?这就是乞丐的脑子啊。跪习惯了,乞讨习惯了,怕事怕习惯了,别说做官了,做人都做不了,只能做牛马。 士族子弟凭借先天优势,优大多数一步是理所当然的,父祖是沙场搏命,转战大江南北,行贾四方,还是一辈子在家种地,后代受的教育,成长环境,自然会不一样,这个先天差距很正常。 谁接受不了这种正常的差距,不是付出更多后天努力,去追赶这个先天差距,而是愤怒,那就让愤怒的人愤怒去。愤怒的人愤怒,不很正常? 可是,士族在占据了先天优势的同时,还要垄断知识,垄断解释权,要把大多数先天就处于劣势的人,禁锢的更死,不让他们接触除了曰之外的任何信息与知识,这就不是正常不正常了吧?” “我知道你是正常的,可在全是疯子的世界,你正常,你就是疯子。” 贾诩不为所动,一副就事论事的态度,“士族不是光垄断知识,垄断解释权,垄断官位,已经不是自私的问题了,早就不把大多数的民,当做与士族一样的人了。你是不知道,还是接受不了,还是要改变这个事实?” 说着,也是嗤笑一声,“建图书馆,办报纸,让民接触与士族曰的不一样的东西,要民与士族一样,一样能当官?” “你有意见?”李轩斜眼瞄贾诩。 “我没意见。” 贾诩摆手,“我说了,我知道你是对的,这种故步自封,把民不当人而是当敌的自封,只会把自己封成臭水沟。我期望的是贾氏十代荣华,富贵绵延不绝,这只凭你说的先天优势,家族积累,联姻,教育,就已经可以做到。 我不怕你的义务小学校,我贾氏子弟,只会读族学,只会读你的贵族学校,只想认识更强的人,与一样优秀的人待在一起。大多数与我有什么关系,与我的后人能有什么关系,能影响我贾家什么? 天下坐拥权财者多有,可有几个是因为与民如何,所以才当上了官,有了权财?大多数能为我带来什么,又能影响我什么? 没有交集的,我们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他们合在一起,才有个叫势的东西,能被我们注意。而他们中的一个个人,是能为我们带来利,还是害?一群连自己都改变不了的人,能改变我们什么? 我为什么要视这样无能为力的人为敌?我为什么要怕这样的人?我又为何要去剥夺这样的人的公平,再把他们引入歧途? 真正视他们为敌,恐惧他们,要剥夺他们的公平,要把他们引入歧途的人,恰恰是刚从他们中脱颖而出的人,是李安那样的新贵,是燕歌无数新富起来的人。 他们刚从大多数中走出,离我们太远,却离大多数太近,脚上的泥点都没洗干净,在我们眼里,这些新富与民,有什么不同么?就因为兜里多了几张钱,就不是民了? 家里地多点,在地少的农民眼里,当然就是富农了,就不同了。可在我们眼里,那不还是农么? 富农与我们就有对话的资格了?我们在炼丹,在弹琴,在造字,在教化,在行使知识解释权,在行使支配权,在统治世界,在改变世界。 新贵,新富,这些富农呢?炫耀点小权,晒晒每月能挣多少钱,家里有多少铺子能收多少钱,生活乐无边?这当然能让大多数羡慕,终于知道有权有钱人是什么人,过的是什么生活了,就像知道皇帝使黄金锄头一样。 这些新富新贵,这些富农,有跟我们对话的资格么?正是由于他们刚从羊群中脱颖而出,故而比大多数更畏惧我们,面对我们,他们只有惶恐,只有自卑。 无知者无畏,不怕我们的民多了,自己无权无势饿肚子,不耽误嘲笑我们。可不怕主人的下人,我没见过。 我们既没兴趣让一个民过的更好,也没兴趣针对一个民,让他过的更坏。流氓骂宰相没事,宰相又不会去报复一个流氓,就是敢骂衙役的流氓不多,与敢骂县令的衙役,一样少。 而县令见了我们,不是在赔笑,就是在哆嗦。 民不怕我们,不是了解我们,是离我们太远。从大多数脱颖而出的这些新贵,新富,位置越高,财富越多,就越是了解我们,就越是卑微,越是恐惧。 真正视民为敌,垄断知识与解释权的恰恰是这些刚从大多数中脱颖而出的人,他们才是最恐惧大多数的人。因为他们离大多数太近了,怕我们把他们认作与大多数是一样的人。 就是为了不一样,这些我们眼中卑微的人,处处学我们,处处要与他们眼中更卑微的人划清界限。可他们在我们这里找不到精神满足,那点小权,有多少铺子每月收多少钱,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餐一类的玩意,只能展示给更低层的人去看,从更卑微的人群羡慕中,获得满足。 这就是为何这些新贵新富,在我们眼中是如此的卑微。一群还在介意羊看法的羊,处处在羊面前炫耀,又处处表现自己不是羊,这样的下人,我从小在家就见多了。在民面前道德君子模样的县令,在我爷爷面前跪着溜须,你真的觉得用这样的新县令,代替老士族,就是你追求的文明与进步么? 我贾氏富贵不止三代,早已过了视民为敌的阶段,你要相信,真正骨子里看不起大多数的恰恰是大多数,是刚从大多数脱颖而出的下人,不是田宅广阔,累世生来富贵的主人。” 正文 第三四七章 这些人在恐惧 “看不起佃户,处处要与佃户表现不同,欺压佃户的是下人。” 贾诩是累世将门子,真正的世家子弟,一脸坦然,“在我们眼里佃户是财产,是为我们种地的而已。 我们的族学不拒绝佃户子弟,卢师讲学,可曾拒过三教九流么? 真正不想佃户家孩子来上学的,恰恰是那些下人。恐惧的是这些人,是他们怕被离他们近的人替代,我们怎么会怕佃户替代下人呢? 民离我们太远了,差距哪是一代两代就能追上的。佃户好了,我们只会更好,佃户多,我们少,差距只会越拉越大,能者上庸者下的上下过程,会被频频替换掉的只是下人,是这些人在恐惧,你真的想用这些恐惧的人,来代替士族么?” “我是士族么?我与大多数有何不同?我就不感同身受了?” 李轩倾身为贾诩斟满一杯,脸上颇为自嘲,“进凉州时没多想,立住了才有时间想想,想想我为什么要进凉州,就是因为‘幽州名帅’的虚名啊,就是为了在羊前炫耀,让百姓称颂啊。” 说着,又是似笑非笑的望着贾诩,“我与刚从大多数中脱颖而出,渴望对大多数炫耀,从而得到赞同的人,有何不同?我是不是感同身受啊,是不是有人要捧杀我啊,里面有没有你呀?” 贾诩就笑,轻缀了一口茶又放下,慢条斯理道:“大家族出来的子弟,也是渴望做出一番事业,得到父辈的赞同的。对大多世家子弟来讲,最大的敌人,一辈子的对手,通常就是自己的父亲。你好大喜功,渴望得到称颂,希翼青史留名,与渴求父辈认同,有什么不同?” 说着,看着李轩又笑,起指轻摇,“你出身不明,就是对我,你也不说。怎能不惹暗地里诸多猜测?北方联盟说是系于你一身,恐怕玄德公都要认同吧?那你又怎能不引人试探,就连你大哥,面对旁人对你的试探,也是好奇居多,可见便是你大哥,照样号不准你的脉。你人太邪,摸不清你的出身,你对士族的真正态度,你以为像是荀彧那样的人,敢合族投效?不怕你专坑自己人呀?” “这么说,我被诓出来,还是各方共同的意愿了?” 李轩感觉很稀奇,“原来你不是与中联储的商贾站在一起,你是与盟内盟外的天下士族站在一起,就为了试试我的成色,摸摸我的态度?你们无聊不无聊啊?试出来了吧,成色不咋地,稀里糊涂就被调动出来,跟着感觉走了。态度呢,试出来没?” “我是与你站在一起,希望你与赢站在一起,至于什么士族不士族的,士族多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贾诩避重就轻的狡猾一笑,腹语保的是士族天下,却非哪家哪姓,“我只是怕你把天下士族全视为敌,存着有朝一日一举颠覆掉士族,全让下人顶上来的念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轩一脸惊诧,“我怎么会对士族不利。” “你瞒不了我,曹阿瞒藏的比你还深呢,你只是比他能忍住气,论藏你差人远了。你不该传我混合博弈论与架构学的,你雷埋在哪里,当我不知么?” 贾诩的表情依然平静,平静到漠然,“若你以士族门阀为敌,取天下起码多十年。若你得天下之后,再卸磨杀驴,除了造成道德崩塌,只会政亡人息。你活着的时候,那群从泥腿子里脱颖而出的新贵,当然只敢对拉他们上来的你山呼万岁。 可是,只要你一闭眼,那群下人马上就会原形毕露。下人就是下人,骨子里就贱,即便你死了,那群下人都未必有反你的胆,可却能篡改你的一切,并把篡改后的一切,全赋予你呀。与至圣先师一样,你就只是一个为他们篡权提供合法性的牌位了。 照我看哪,当年你为我描绘的蓝图,甭管是否是你的真实想法,咱就按那个办吧,我全家都压进来了,你就别再搞什么幺蛾子了。就以士族为主,我为辅,取天下,在运动中完成以我为主,士族为辅的转化,就行了。你要存了把士族全干灭的心,我可真不跟你干了啊。 你对自己的蓝图没信心么,义务小学校,图书馆,科技馆是白建的么,报纸是白办的么?让基数自然扩大,循序渐进的去改变自然会被改变的天下,就行了。 你本是赢定了的,只要你的农业规划与教育体系铺设可以实现,我推不出如何让你败的方法,这就是为何我要提前拉着凉州乡亲与北盟先绑上。 你本就可以胜了,何必非要再寻求大胜?你若只求胜,身前身后名俱在,可十代荣宠不衰。可你若再求大胜,那就盛极而衰,你最多胜在生前。 我就不信你的后代能像你一样,不退化。我们的世代富贵,是要有一定的不公平来保障的。 你若非要弄成公平无比,对我们就是最大的不公,那你与士族的矛盾就不可调和,那我最担心的事就会发生,可就是让你胜了,又怎么样? 你最多胜在生前,你以为那些从你义务学校出来的人,会感激你么? 那些因为你才读的起书,才有机会告别愚昧,才有机会告别一世又一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会感激你,回报北盟,回报免费教他们知识的义务学校? 那些人只是被你强行公平了,是拔苗助长才拥有的所谓权利。 正像民里中的十三人自治委员,正像是民里的立法权,正像是读书上学不要钱。这好不好,这当然好,可这不是他们自己奋斗出来的权利。 每到灾年就放粮,每月定期发钱粮,让人衣食无忧,这种不求回报的赐予,这种庇佑,真的是善么? 你若愿与士族妥协,你的这种庇佑才会延续下去,这种赐予的权利才能更好的延续。 你允许士族享受一定的不公平,士族就愿意让本没资格享受权利的人,继续享受不应有的权利。” 正文 第三四八章 真正的公平是会复位的 “可你若要绝对公平,不与士族妥协,那真正的公平就来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嘛。” 贾诩一脸淡然,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事,“当失去你的庇佑之后,世界不过再重新排下位而已,真正的公平是会复位的。 不交钱凭什么上学?建教室,雇教师不用钱啊?你现在施行的一切有道理的公平,都会被更有道理的公平代替。 你帮助人,对那些没有受过你帮助的人,是不是就不公平呢?你现在用北盟士族豪强缴纳的钱粮,建义务学校,公共图书馆,培养那些佃户的子弟,用来在未来替代士族豪强家的孩子? 士族豪强为你缴税,为你征战,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把他们的子孙,赶尽杀绝,沦为平庸,是吧?这就是你的公平?” “这是社会基本公正。” 李轩知瞒贾诩瞒不住,趋势对贾诩来讲是透明的,故而也没啥不好承认的,“社会是流动的,死守一个臭水沟,就从特定的一群人中挑官挑将,不是不行。可一旦遇到了讲究社会基本公正的势力,我们这样抱着臭水沟不放的势力,怎么跟人争?” “哪来的这样的势力?” 贾诩既然不知李轩从哪来,自然不知道哪有这样的势力,一脸不信的样子,“北盟的公正已经够了,过犹不及,再公正一些,就是把士族朝外推了。那就会提前从士族为主,我为辅,向以我为主,士族为辅转变了。” 顿了顿,眉越皱,“这一阶段不说天下邸定,起码得在拿到黄河以北之后吧?过早的转向这一阶段,你就暴露了,就是在把本来合作的地方士族,变为对立的敌人。 知识垄断是不好,木匠把自家手艺无偿传授给全天下,对天下当然好。可对这个木匠,是不是就残忍了?士族就是这个木匠啊。 那学问也是一代代积累来的呀,你爷爷我爷爷都是农民,你爷爷下大力开荒,我爷爷干完自家活晒太阳。你爹省吃俭用,冒着破家的风险大胆借贷,用来买地买牛雇佃,扩大生产。我爹干完自家的活,晒太阳。 到了你我这一代,你是大地主,坐拥良田万顷,我家只薄田十亩,吃糠咽菜,公平么? 士族的罪,难道就是因为祖上更优秀?我贾诩出身将门,我祖上提着脑袋征战沙场的时候,我家佃户的祖上在埋头耕田,是个士族都知道举孝廉要举我贾诩,要鼓励我贾氏这样的门风。 可你李小仙却用士族,地主,将门缴给你的钱粮,乱盖义务小学,公共图书馆,要让佃户子与士族子弟具备一样的知识? 我不觉得你这是公平,起码对缴你钱粮的士族,地主,将门就不公平。人家缴你钱粮,就为了让你培养别家孩子,好干死自家子孙?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干是对的。 但是,你干的太快了,会引发士族的疑惑,尽管你又是现代又是科学又是文明的,可你最终要干什么,瞒不了明眼人的。 你这套拉拢士族当今祖孙三代,却要毁人家永久未来的损招,越是底蕴深厚的士族门阀,就越是不会被你的障眼法得逞。 冀州对你的试探,不是没有原因的,与北盟合伙,还是单干,任何选择都是为了基于家族的长久,而不是为了天下的长久,更不是为了让你把人家子孙的前程都毁掉。 冀州之内的争执,不正是检验士族为主,还是以我为主,更能笼络人心的风向标么? 北盟时下,过了要顺风借势的阶段了么?到了要逆风而上的时候了么?条件成熟了么?” “…你把我忽悠到了西凉,我才有机会审视你说的问题。” 李轩苦笑,指了指贾诩,“实际西凉是你拿下的,能否占据凉州,最大的干扰因素是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章等人的十余万机动兵力。这个干扰因素实际是被你借助煽动其内讧,排除掉的。 这个干扰因素一不在,谁来取凉州都是一样的,我就没必要来。从你一开始自告奋勇要去关中,怕是就已经提前想好要如何拿下凉州了吧? 常人眼中是我轻取凉州,可我知道,凉州既不是我要的,也不是我占的,我只是被你操纵,替你取了罢了。凉州一役,你才是帅,我只是听命行事的将。从头到尾把握了全局的是你,为什么打,怎么打,有数的还是你,我只是走一步是一步。” 贾诩没有故作谦虚,而是点头:“这种看似有目的,实际只看到眼前一个目标的盲动,你本能运动一步就能反应过来。我其实也没把握你会真的西进,我最多只诓着你本能搭上了根箭,真正选择把箭射出去的还是你,你在并州集结期间,就应该能反应过来不对了。” “对,怕浪费,白白集结,劳师糜饷。怕引而不发,结果又散,导致士气颓了。或是基于反应过来被坑了的烦躁,终究还是没多想,朝西走了。” 李轩是真烦躁,想起当初感受,脸上都浮现出一抹不耐,“我还是涵养不够,真就没多想,当时基于什么理由,给了自己什么自我安慰,我自己都忘了,不想记住,后来也刻意不去多想。” “那是你信我。”贾诩略带感动,又得意的一笑。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要搞什么鬼,顺便走开一段时间,给想跳的人空间,让想跳的跳出来。” 李轩语气发沉,“北宫伯玉,韩遂,马腾等内讧,我在榆中就把帅位交了,静下心就在想一件事,你把我诓西凉干嘛。” “想清楚了么?”贾诩就笑。 “略去你要带家乡人民上车不提。” 李轩眉头轻皱,“我感觉你除了要表现下你贾文和让人内讧的能耐,就是让我亲眼见证一下士族为主,我为辅,在攻略时期起到的作用吧。归根结底,还是强调士族的作用,一次次敲打我脆弱的心呗,警告我不要乱来。” 正文 第三四九章 平安才是福 “差不多吧。” 贾诩点头,“我有什么能耐,我的能耐都是借助士族的枝干施展的,让你多见识下士族的厉害,免得你妄动,不该?北盟现在借助士族越多,绑的就越紧,你往后想卸磨杀驴的顾忌也就越多,越难下手。你又是个一烦就懒得大动的主,彼此利益纠结的深点,让你得过且过,懒得折腾就行了。” “唉我草。” 李轩挺泄气,浑身真就懒洋洋的提不起气,“关中让我二姐三哥他们打吧,我懒得在关中待了,回家去逑。” “我就是来跟我族亲汇合,跟你一起回去的。” 贾诩对一军之帅,放下军队自个颠儿回家的奇事,一点不奇怪,反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你在凉州,关陇,打好打坏一个样。反是在幽州,农业革命一成,那天下就是到手了,比你在关中跟什么韩遂,马腾打来打去的强。这样的人层出不穷,野草一样,没必要介意。” “我怎么感觉你把我诓出来。” 李轩奇怪,“反是在劝我猫家里的意思?” “我一帮亲戚族人得安排呢。” 贾诩理所当然道,“我哪能自己安排自家人,你中饱私囊,以权谋私的名声那么响,这事就该你帮我办了啊,你不在家哪成?我的功绩旁人看不出,你还能漏了呀,有功不赏还得了,你把我一帮亲戚安排好了,才是正经。” “哎我草。” 李轩满脸颓然,身心实在疲惫,“那我不是请回来一帮爷?掌正印的大官不能要吧?” “那你不废话么?火上烤啊。” 贾诩明着要官不说,自己就封了,“各衙门塞点,有油水部门的小头来几个就行了,学校里再放点近支,就差不多了,我是希望犬子能学业有成,留校任教的。” “咱内部争的又不烈,让你儿子躲那么远干嘛?”李轩眉毛扬了扬。 “避嫌啊。” 贾诩理所当然的一指自己,“我这辈子官估计小不了,知道你破事又多,估计你轻易也不会放我走,那我在呢我儿子有什么大官好做的?面对第一代打江山的豺狼虎豹,我仨儿子性子都软,平安才是福。等我孙辈儿吧,我要走你前头,你记得给我亲孙孙一个大官就行了。” “你去死吧你。” 李轩不耐烦的一晃脑袋,骂道,“我安排你亲戚,还他妈得照顾你孙子?我儿子还不知道在哪呢,哪有空管你孙子?” 贾诩小爪一举,提议道:“我有一女,不若嫁你,且生个来?” “你去死吧你。” 李轩拍桌大骂,“你咋不让你老婆给我当干闺女?” 贾诩宽袖一甩,横眉立目:“竖子。” “我给你竖个手指。” 李轩蓦然对贾诩举起一根中指,怒斥,“纪念你逝去的青春。” …… 李轩回的是晋阳,三百骑兵护卫着包括贾诩亲族,董卓特使在内的一干闲杂人等,与军中空返的辎队,冒着风雪,一起慢腾腾的晃回的晋阳。 一从军中离开,仿若“脱局”一样,那种冥冥中被人牵着走,无目的前行的滞感,立马就消逝一空。 久违了的轻松,瞬时又回到了自身,那种重新把握住了命运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与让人愉悦,让李轩每次睡去,再也没担心过第二天的醒来。 只有这样的状态,他才能困了就睡,睡到自然醒。 以至于他不规则的作息规律,影响到了车马辎队的行程,好在无人介意。 李轩在晋阳留了近月,没关心晋阳大营与周边的城建,只是把中继周转来的物资,分门别类的朝凉州,关中各地区分发。 特别是北地郡富平的内水杨景部,急缺的皮艇皮筏等水军物资,被作为优先序列级最高的物资,安排了专门部队押运。 分发物资的同时,就是督促晋阳大营,沿汾河两岸加速建设仓区。 除了军械与粮秣,大量的农具,耕牛耕马,同样从幽州源源不断的输入晋阳,再由晋阳分发至北向的南匈奴,南边的白波,西南的凉州,关中地区。 物资门类太多,北盟的物流链又是一段一段的相连,没有那种从幽州燕歌直达凉州金城的长途辎重队,全是一段一段集散。 晋阳在规划上就是一个大型集散地,可由于配套设施与有经验的仓管人员没有跟上,规划与现实脱节,导致了环节阻塞。 疏导物流阻塞,比清淤还费劲,四面八方的人员与车队不断的汇集,有限的仓库全被占据,出库入库的对流像是在一线天的山道上迎头对进,谁都动弹不得。 李轩过来的时候,晋阳大营就跟血管堵塞一样,刚赶至晋阳,接管大营后勤管理的赵虎,正在做搭桥手术。 赵虎将汾河两岸开辟出了二十多个空旷的露天场地,以“青储区”,“刍秣区”,“干粮区”,“湿粮区”,“马骡停放区”,“建工材料区”等不同类别,分设了不同的区位堆场。 接货与送货的车队,不再于晋阳仓区出入库,而是到各自门类的沿河露天堆场,实现接驳。 为了加快接驳速度,从幽州过来满载粮秣的辎车,进入专区后不卸货,而是将辎车直接交予要转运幽州的辎队,并将幽州的空载辎车拉走。 赵虎为大营留守人员就画了张简单的图,无论懂不懂管理,有没有经验,哪怕不识字,一下就掌握了后勤管理知识。 这就是为何说,知识的教授与传承,并非需要文字这一单一形式,图画,歌曲等艺术形式,简单的数字,线条与图形,反而能让人更快的掌握知识。 这张简单的图是这样的,一共就两张。 第一张,就是一辆从凉州到晋阳的半载辎车,一辆从幽州到晋阳的满载辎车,各自进入“晋阳仓库”,卸旧货,装新货,回返。 第二张,凉州方向来的车与幽州方向来的车,驶入门类相同的露天堆场,车上的货不动,只是驾车的车把式,把双方的车辆对换一下。 正文 第三五零章 物流搭桥手术 凉州来的车把式直接拉着满载粮秣的幽州辎车回返,而幽州车把式将接手的半空的凉州辎车,或是就地补满物资回返,或者就地待机,在露天堆场等待仓库分包,或者直接半空车回返。 就是这么简单的图形,所有人一看就明白了,过多讲解都不需要。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下,原本进出入淤塞堵死的“晋阳仓库”,一下就空出来了。 早先晋阳仓区被阻塞的水泄不通,一群人忙忙碌碌,加班加点的忙,勤劳而肯干,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仓库拥堵一日比一日严重,结转效率越来越低。 赵虎一来,对拥堵的晋阳仓库根本就视而不见,也不去解决仓库拥堵的问题,而是在区域之外,重新开辟一条线。 就是架构小动了一下,在区域之外多搭个桥,如同心脏搭桥手术一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把复杂的事情解决了。 标准化的优势,在接驳作业中显露无意,同等规格的两辆30石荷载的凤凰架子车,一满载一空车,直接进行换车式交接就可以了。 那点车况新旧的不同,在军事物资转运的时间面前,没有分辨的价值。 李轩就在晋阳跟赵虎学了学最新的后勤管理技术,帮着搭了把手,顺便把杨景急催的水军物资先抽出来发走后,才不紧不慢的离开了晋阳。 至于晋阳集中营的人员管理方面,他根本就不关心,人多多乱糟糟的纷乱表象下,还是老一套东西。 反是赵虎统管的后勤方面,已经开始实现了自我的进化。 难能可贵的是,后勤已经开始做了全新系统化的优化,甚至可以说设计了全新的系统,并以非常专业的损益表报告的形式,正式申请后勤管理与财务方面的改革。 这种无人在意的一个自下而上式的改革申请,让李轩被贾诩弄的颓废的精神,总算又振奋了少许。 赵虎的卓越表现,激励了李轩,让他非常欣慰。 赵虎就是大多数,他只是与贾诩一样,从李轩那里接触到了一门新的科学,养出了架构的视角,学会了运用架构视角来看待问题,学会了用架构调整,来解决系统问题。 大多数在智商一项上,与贾诩的差别是不大的,起码不像是出身的差距悬殊,那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正像是工坊中的小工,起早贪黑,努力与付出的辛苦,并不比工坊主少,可所得的酬劳,却是天差地别。 说穷人是因为懒惰,所以才穷困,那是很无耻的事情。贾诩在李轩面前阐述士族特权合理性时,都未朝懒惰上扯,因为贾诩知道这种毫无根据的偏见,只会让李轩蔑视。 贾诩承认的是愚昧,却坚决不承认这种愚昧是士族造成的,把黑锅扔给了新富新贵。 为什么要扔黑锅呢?因为贾诩承认的是“人为的愚昧”,知道是谁造成的,却不愿承认是士族干的。 但毕竟是承认了的,而且明确反对李轩打破,改变这一既定事实。 有公心,思想的大一统,未必比思想的战国坏。全是钉子户,不见得比让拆就拆好。 有立场,站在北盟的立场上,一群乱七八糟的思想相互冲撞,会让社会进程发展加快,但对统治来讲,未必是福。 贾诩最打动李轩的是其中的社会性与科学性,贾诩不反对任何人拥有权利,反对的是赐予的权利,认为这同样是一种不公,且会把人养废。 很有道理,在这一点上,起码李轩是非常认同的,他始终秉承的权利与义务关系,就是为了避免月月发救济式的权利赐予。 有私心,出身士族的贾诩有一样的惶恐,惶恐一旦知识垄断被打破,本来只有自家子孙,有机会学到的诸如混合博弈论,架构学等大多数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却让一个又一个的“赵虎”有机会接触到了。 “机会”,大多数与士族相比,实际缺的就是这个“机会”。 少数人比大多数,多了一个叫做“继承”的机会。 继承的就是成长环境,是从小受到的教育,接触的人与事。 并非是继承的事业与金钱,事业与金钱反而是继承不了的。 一家银行,街上随便拉个人就能继承了? 一旦银行家的子孙,退化到了与街上随便一个人等同,就能继承银行了? 只有败亡的速度与结果,与街上随便拉一个人,等同。 贾诩的祖父是兖州刺史,父亲是轻骑将军,他是生来能继承兖州刺史,还是轻骑将军? 他继承的只是他的家庭环境,继承的是教育环境,继承的是他的家庭有资格可以接触的人与事的层级,且只是一个继承的“机会”。 第一代有钱人是因为有能力,甚至有运气,才有了钱。第二代只是继承了运气,投胎技术牛逼,但并非是继承了能力。 能把钱守护住的是能力,不是钱,钱是守不住钱的。 挣了一亿的第一代叫富人,没有继承能力的二代,有一亿与中彩票一样,一旦没有继承的能力,马上就不属于一代待的那个权势阶层了。 钱还是那么多,一亿,可已经不属于富人圈子了,身边可以结交的朋友与接触的事,都是更下层的人与事,连原本父辈圈子中的人,都没有资格结交了。 一个郡守的官场人事,郡守的儿子是继承不了的,爹的后台儿子连对话的资格都没有,爹的朋友儿子连认识的资格都没有。 父辈是官,要继承父辈的权势,既不是听爹的话,也不是与爹对着干,是先要有能力成为父辈的“幕僚”。 有能力为父辈规划人事与晋升,帮助父辈主动去认识该认识的人,推动父辈做该做的事,知道要先做“幕僚”的二代,是极少数。 继承钱一样,亿万富翁的爹认识的官场,银行,生意场上的朋友,一堆供货商的关系,儿子先天就继承了?认识都不认识才是正常。 第一代的富翁爹,能轻易镇住的分公司经理,各部门主管,对财务上的猫腻了若指掌。 第二代是能镇住内部人事,还是能对财务明晰? 正文 第三五一章 继承与教育 世家子弟多出的一个教育机会,最重要的就是由父辈领着,把上代的脉接上,接手上一代的关系网,到分公司实习实习,由老油条带着,把各种猫腻理清,这个能接住,能把猫逮住,才叫继承了事业。 为了把这个接住,才有士子交游,国子监名校扎堆,才有与父辈一起出席饭局,活动,分公司实习…… 为什么要上名校?因为要在IVY扎堆啊,未来关系网的线头在哪,就要在哪接呀。 先天条件重要么?当然重要啊,就不说别的,先天没钱,别说名校学费,著名幼儿园的学费交得起么? 这就跟钱重要不重要一样,有钱的心脏堵了搭桥,没钱的心脏堵了熬,钱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为什么?因为公共场合,要讲道德。 少数人多出来的这个“继承”机会,可以让官员的后代更容易成为官员,让有钱人的后代更容易成为有钱人,十个拥有继承机会的人,起码有一个是可以继承权财的。 其余九个,也能继承个小房小车,小才小艺,弹个琴唱个曲,支个局分个鱼,没问题。只要不跟原来圈里那个能继承的比,退到大多数里,还是传奇。 天生就多个继承的优势。 而一百个无权无钱的人,最终有一个能成为官员,有钱人,就不错了。 而其余九十九个,能有个小车小房,小才小艺安慰奖的都不多,多在为生存奔波。 可大多数的大基数放在那里,智商与后天努力差不多的情况下,一旦知识垄断被打破,成材率十分之一的士族,如何能与从大多数中脱颖而出,百中挑一的英才竞争? 光是数量级的差距,就会由量变引发质变了,世袭的士族天下,就会被精英社会替代,谁优秀谁上去。 全义务制教育时期,无论什么家庭出来的孩子,成材率都是差不多的。真正的差距,是随着名校与一般学校的差距越来越大,而越来越大的。 教育环境才是对人的发展影响最大的,小初高是上的私立,国际学校,重点,还是一般学校。大学是名校,还是一般学校。名校千人,一般学校千人,做个发展统计,差距就出来了。 最愚昧的事,就是拿盖茨退学证明读书无用论,小概率不说,盖茨是先考上了哈佛,因为事业的发展,超越了继续学业可以获取的回报,才退学的。 没上过名校是能照样功成名就,可非名校的是数十亿的基数,成材率多少分之一?名校是一千人能成材五百,是二分之一! 而只有士族可以享受到高等教育的时候,那就只有士族子弟,才有成材的可能。 时下保障了士族天下的就是继承,就是不一样的教育环境,就是知识垄断,并非是士族时下拥有的土地与官位。 贾诩言及的李轩使用的损招,障眼法,就是不动士族时下的官位与土地,却要打破士族的知识垄断。 这猛一看没什么,甚至察觉不到,要让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群,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是非常困难的。越是底层就越是相信读书无用论,北盟的义务小学都要抓小孩才行。 寒门出身的士子倒是很认同义务教育,只有世代富贵的士族门阀,才感受到了灭族的危险。 一旦知识垄断的局面被打破,士族凭借的族中一流人才治经,入朝为官,二流子弟盘踞地方,三流庶出经商行贾,经营土地的三级士族体系,就会被彻底瓦解。 士族与大多数的鸿沟,就在于前者多了个“继承”,继承中最重要的,就是受教育权。 一旦教育相同,哪怕老士族依然,可原来大汉只有一百个士族,慢慢变成十万个士族了,士族照样沦为平庸与不值钱。 不用剥夺时下士族现有的,只要让原本没有的大多数有了,世代传承的士族就完了。 即便李轩就没敢大动,只在义务小学校上使了下力,盖了点图书馆,办了点报纸,提供了点不一样的信息而已,士族就反弹了,钉子户一样,就是不让拆自家房。 那就暂时不拆呗,贾诩说的挺对,循序渐进的事,没必要一下把矛盾激化。 贾诩最怵的实际是“科举”,怕的是李轩把私下跟他说的“科举”这个玩意放出来。 就是为了吓唬李轩,贾诩才以全盘否定的姿态,连带公共图书馆,义务小学校都反,连小学生都不放过。 属于漫天要价,先声夺人,就地还钱,志在让李轩打消“科举”这个鬼玩意。 按贾诩的说法,一旦李轩敢把科举制度搬出来,天下士族必反。 李轩对贾诩的危言耸听,是有点信的。加上他为别人创造更公平的环境,都是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属于有闲时的理想主义。 既然理想被人威胁,那就妥协呗。 士族时下的北盟是干不过的,一旦与士族为敌,北方联盟都会分裂。 面对战胜不了的敌人,对李轩来讲,那肯定就是朋友嘛。 贾诩这个朋友虽然很不是东西,老背地里坑他,可李轩理解贾诩,因为他也老背地里坑贾诩。 恰如贾诩漫天要价,志在让李轩打消“科举”。实际李轩也是漫天要价,拿“科举”当烟雾弹,志在义务教育啊。 与大基数的标准化义务教育体系比起来,“科举”只是相对于“察举”更让士族有感觉罢了,毕竟都是“举”,“举”上了就能当官,直接刺激到了士族。 义务教育就不行了,看起来更像是救济,公益,属于强制慈善,义务完了没官的事,且小学生,就是蒙童,士族才不害怕一群小蛤蟆。 可李轩来的那个时代,全国在校小学生的数量有多少?一个亿! 敢小看小学生,真是不知道红领巾的厉害,士族终有一天会淹没在小学生的汪洋大海。 李轩才不急呢,含苞待放的小花朵谁怕呀,可等熊孩子一个个长大,士族就知道小花朵的厉害了。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花园里花朵真鲜艳。 …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娃哈哈啊娃哈哈。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李轩就是曾经的小花朵,小时候也曾经萌过。 他也不是生来就是一个坏蛋的,就是班主任老请家长,才教会了他斗争的意义,革命的火种,从此在心中点燃…… 正文 第三五二章 小刘性格很强啊 回到燕歌,先是走了一轮程序,履行了必要的形式主义义务。 北方联盟名义上不是大一统,尽管人治不变,却始终在刻意突出董事会特征。 李轩名义上是元帅,与出征的凯撒一样,是被元老院授予的军事职务。 他把军队扔了,自个蹿回来了,元老院的拿他没辙,可在表面上,他仍要做出对元老院尊敬的姿态。 要对元老院做履职报告,并正式提出卸任,且要出具正式公函,将这一变动,通告给塞内外的各大小盟邦,盟友,合作方。 《大汉邸报》同样将这一形式主义以文字的形式,再刊载公告,添加点讴歌与编者按,以昭示天下。 形式主义是实打实的,公布的信息倒是真真假假。 面子工程与形式主义是北方联盟非常重视的程序化,标准化建设,这是“礼部”的内容,规制,非常重要。 公文没有统一的格式,跨部门看都看不懂的,政权运作中的公文通传就会低效而相互看不懂。 特别是对新晋“公务员”来讲,没有标准化的程序与格式,猛一进入仕途,那就跟听天书一样了,一堆潜规则与官场用语靠猜的。 上头来一句“小刘性格很强啊”,小刘一听,不知道啥意思,领导是夸我呢,还是对我不满意呢? 官场上这些东西,低效而毫无必要,越是基层的小官,越是谱大,云里雾里,故作高深。 官员语汇是一套,经年老吏又是一套,打板子时脚下外八字朝死里打,内八字假打等潜规则一堆堆的,别说北盟从各行业招募的新晋事物官一头雾水,李轩都搞不清楚。 为了行政办公的标准化,为了立规矩,就得从上到下,先由上面秀一秀做各种事的标准步骤。 例如接见外宾,“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组织一群小学生假笑着乱蹦,人来了献个花圈戴个花环啥的。之后座谈,就是俩方沙发,中间隔个小茶几,说个话都得斜着头才行。 只要上面一秀,很快基层那帮鹦鹉,学的很快的,也都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跟人聊天也非得放俩方沙发,中间隔个茶几,说个话斜头才行。 这就是另一种政务“礼节”与程序培训,官场同样有上流社会现象,无编的白役学有编的小吏,皂吏学幕僚,幕僚学官员做派,基层官员学郡县官,地方官学朝官,小官学大官。 在这种环境下,有个形式主义的秀可以参照,外出征战的将领,一看李轩回家是怎么上缴军权,并向元老院恭敬的报告的,就也会本能的跟着有样学样,不知不觉就把军权缴了。 组织闲杂人等,热烈欢迎载誉而归的凯旋军队等形式主义程序,在北盟都是有的,李轩回燕歌缴令,都要过一遍程序。 这就是正规化建设,同样是一种组织程序,黄巾就是不会这个,才让谁一看就知道是乌合。 而纪律严明的形式主义表现形式,军舰入港鸣炮,会舰站坡,凯旋门下林立的军刀下缴令,伴随着盛大的游行,恰如意志的胜利,能让观者战栗,说是乌合都没人敢信哪。 这就是皇朝气象,北盟从来没有扯旗造反,可为了从龙的人才却从四面八方赶来,就是通过影像,自己看见了什么,被自己的感觉驱动了。 缴完令卸了军权,还没完,又进入了总结期,凉州关中战事未完,可先期的东西要总结。 盟内各部门,军中,军校,又连轴总结了一圈,闲暇写了不少文字资料,李轩上一段的军务才算慢慢卸了下来。 李轩办交接归办交接,可一直就没放贾诩走,他回来的时候天鹅堡已经盖好了,包括储酒的地窖与逃生的地道,全堡一百二十八个大小房间,都已装潢完毕,投入使用了。 除了一些漆器木家具较多的仿古房间,怕有毒暂时为通风状态外,全装了“彩娜”瓷具,瓷地板,瓷洗漱间,连抽水马桶都是陶瓷的全陶瓷装潢的房间,已经投入使用了。 贾诩就被留宿了,其长子贾穆就留在身边伺候。 李轩留贾诩,是不想耽搁教育,想在为官与教育之间做一道切割。 科举是之所以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就这么简单,而这个目的,会引发士族反弹,从而连累到读书。 李轩是力图把读书切割出来,读书与当官无关,教育就是教育。 国民教育。 而不是为了培养当官的。 若他连贾诩都说不服,是不可能让士族打消疑虑的。 贾诩就是一面镜子,能让他练习如何演讲,就是一台纠错仪与演习对象,能修正他的一些错误,就是朋友,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帮他完善。 毕竟,贾诩对国民教育是赞同的,只是站在北盟现阶段的发展立场,与自身家族的利益上,反对这一做法。 恰如对乞丐施舍,站在慈善的立场上是好的,李轩个人遇到过年的时候,上来就对他“恭喜发财”,祝贺新年的嘴甜的也会放个赏。 但那是个人,站在北盟的立场上,他强烈反对对乞丐的施舍与同情,对乞讨者采取的是严厉惩治,施行的是残酷压迫,精神上是社会舆论的诋毁,肉体上是劳改营的强制改造。 私是私,公是公,政治理念是政治理念,阶段不同,施政理念就不同。 随着社会文明程度提高,人权状况改善,北盟现行的这种强制改造乞丐的方式,甚至劳改营,自然就会被社会的发展淘汰,甚至后人还会骂他野蛮。 可那是以后的事,是社会发展程度高了之后的事,时下的北盟是强制让人变强的阶段,强制义务教育,强制排队,改制劳动改造,是谁强谁有理的阶段。 当社会发展程度提高了,才有乞讨的自由。 时下不行,在生存与安全问题尚未解决的当下,民风软不得,生产力又不行,对社会资源的配比自然就要精密一些,对纪律的要求也比较高,军事化特征会更明显一些。 社会更像是一台机器,感情自然就少了点。 正文 第三五三章 弹琴没十级,可以创作钢琴曲 这就是为何贾诩暗地里捣蛋,又诓又骗,李轩却与贾诩的友情不变。 因为贾诩针对的都是公事,谈的是阶段,与私交无关。 与贾诩这样的人处着不累,包括公孙瓒都是这样,大将严纲阵前私斗被斩,却与公孙与北盟的合流无关,公是公,私是私。 公孙瓒学胡人用胡骑,李轩也是不可能来个“汉奸”一类的人身攻击的,那就是公私不分,不知所谓了。 所以,非但贾诩与李轩的友谊不变,与李轩私交很好的公孙瓒,这段时间也住在天鹅堡,他对教育什么倒是无可无不可,主要是为了马业。 “马业实际也是教育。” 铺着瓷砖的高穹客厅内,穹顶画着圣公会主题的彩绘,四角是白色石膏打成的云浪,层层叠叠的褶皱下,吊着一个又一个的万字玻璃泪滴吊灯。 欧陆的装修风格,专门还弄了烧柴的壁炉,客厅中是一水毛绒绒的洁白长沙发,天还不太热,冬天套着的羊绒厚垫还被拆,图个坐着软和。 房间出天台的门内,毗邻沙发的转角,摆着一架钢琴。 李轩造过吉他,跟人学过调音,就是凭记忆让造扎花机的机械技师还原的键锤构型,造的有点像弹棉花机了,不少弦音死活找不出来。 为了弦音透亮,李氏钢琴内装的是一串中空薄陶胎葫芦锤,敲打钢丝,真有弹棉花的感觉,音发颤的。 最终比现代钢琴少了22个琴键,只有39个白键27个黑键,乐音还是似乎没找全,耳朵一退化,很多音似是而非,判断不出来了,倒是弹个致爱丽丝一类的入门曲,唬唬小叶子,倒是没问题。 简雍,卢植等人音乐造诣都极高,家里都有女乐,歌舞伎,汉的掖庭女乐是非常繁盛的,影响了诸王列侯、公卿士大夫,豪族富吏的蓄伎之风,乐府嘛。 从春秋起就有乐府音乐,乐府诗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球。所以,北盟也在大力搞球队。复古嘛,在儒家圈复古都是时尚。 球队一进场,特别是军乐,喝茶独处时悠扬的琵琶,铮锵的古琴就有点单薄了,唢呐又有点太闹了,箫笛的音域太窄,乐音没手风琴,没空灵的苏格兰风笛全。 李轩就是拿来主义,没事就造乐器,感觉什么能用上就造什么,可他不是专业学这个的,说业余都是业余里的三流,不是雅尼,但很多东西方乐器他拿起来就能来两下,但真到造的时候,怎么造的不知道。 造了一堆似是而非的东西出来当军乐器了,例如挂在腹前的小军鼓,“咚咚隆冬咚”,西方小军鼓的构型,却是中式战鼓改的缩小版,能用,但到底是什么玩意,他也不知道。 幸好,谁也不知道,倒是一帮业余玩票的帮他补足了不少音色,提了不少制造建议,曲有误周郎顾嘛,卢植等只要是读过书的,基本都会弹琴,很多乐器就是自造的,比他手艺好的多,为北盟创造了很多适用于新乐器的新乐谱。 包括李肃,没空就颠儿天鹅堡,定期上交新写的曲子,叮叮咣咣就来一段钢琴,写的就是钢琴曲,弹的就是钢琴,十级的水平是没有,但学会钢琴的同时,就能创作钢琴曲。 这就是教育的不同。 李轩表弟四岁学钢琴,过十级的时候是七岁,但一辈子没写过一个钢琴曲,长大了也再没碰过钢琴,小时候弹恶心了。 除了练习曲目与考试曲目,没兴趣主动学别的,只知道最古老的最著名的,与读书一样,一问彼此都是看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寥寥一样的东西。 小时候觉得看这些名著是进步,是眼界开阔,看世界的象征。等长大了,别说再翻了,都羞于提及。 李轩的钢琴就是跟表弟的家庭老师,跟表弟学的,是揍表弟督促那小子好好学的时候,莫名其妙蹭来的手艺。 由于不用应付“科举”,不用考十级,不用怕养成什么坏习惯,只是好奇,追求的是像李斯特那样暴风骤雨的虐完钢琴,拿琴点烟,是为了耍酷而玩。 所以,他会主动的,本能的,漫不经心的接触一些钢琴世界的小野趣。 对钢琴大师的水平没兴趣,反而对大师们的生活小八卦,生僻的有些传奇色彩的小曲,了解的多一些。 这些知识,能为他添加许多生活小情趣。 一个餐厅,乐师弹了个李斯特的著名练习曲目,大款为难人乐师,撒钱非要点个李斯特特生僻的乐曲。 餐厅里来段李斯特是有点不伦不类,毕竟餐厅是舒缓氛围的,弹快了有点闹,乐师这逼装的不合时宜,也不怪人大款找茬。 可人乐师就是个学生,就是兼职挣个生活,跟学生一般见识,有啥意思,换个就得了呗。 大款不,点生僻的为难装逼的乐师,就为了自己这一装逼时刻啊,借题发挥,唱谈李斯特,批判了乐师的炫技,快则快矣,音都找不准。 那意思就是表明,自家不光钱多,肚子里货更多嘛。 李轩的忍耐度还是很高的,乐师装逼可以忍,大款打装逼的乐师可以旁观,可他妈的这顿饭不让吃了是咋地,大款又装上了? 大款有女伴要表现表现,可以理解,但适可而止嘛,表现到他女伴看大款眼神都放光了,大款还频频用睥睨的眼神瞄他这桌,连他的女伴都用眼神勾搭,这就过线了嘛。 那咋办,好办,艺不压身就是这样,有需要的时候,专压装逼犯,这就到了李轩要站起来的时候了,上去叮叮咣咣就是一段。 “我弹的怎么样?” “你弹的啥玩意呀?” “你不要听李斯特么?” “你这是李斯特?” “对呀,弗朗茨.李斯特在巴黎邂逅肖邦情人,玛瑞.达古伯爵夫人时,当场创作的《邂逅》呀,这氛围应景吧,没听过?” “听…听倒是听过……” 你看,随便即兴来一段,人都已经听过了,一看就是终结者,未来回来的呗。 正文 第三五四章 这个男人是谁? 李轩与当场打人脸的大款的不同,就是不当场揭穿,他只是为了挽回女伴的焦点,没兴趣为了个不认识的乐师,得罪个来路不明的大款,多添个敌人。 只是在出了餐厅,与女伴独处的时候,谦虚一下:“我就是随便弹两下,讲了个故事而已,人乐师也不容易。” 你看,谦虚谨慎,严肃活泼,富有高度同情心,又内敛为人留面子,所有的中华传统美德,全部聚焦在一身,这样的男人李轩自己都爱,又怎能阻止女伴爱上他呢。 艺不压身嘛,有需要的时候,专压女神,不用超跑露金表,不用搭讪要电话,酒吧见哪个长的不错,跟酒保要张纸,一根铅笔,一分钟来张素描,走过去把素描朝女神桌上一拍:“留个名吧,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再看见你。” 上来要电话的就是小孩,女人没兴趣知道小孩是谁。 可这张素描一放,就是女神,都忍不住想弄清一个问题:“这个男人是谁?” 女人一好奇,心神在谁身上,不就跟谁走了? 艺不压身嘛。 这就是李轩对艺术的态度,不是追求艺术,是超脱生活的艺术,能为他带来一些广度与生活情趣,从中获得精神享受。 李轩为何与古代的士族如此不同,却被士族坚信出自士族呢? 很简单,因为古今的教育是一样的。说的再透点,社会各个阶层的家庭,从小受到的教育,古今的差别都是一样的。 说的再残酷点,古代的庶民到了现代,依然是老百姓。现代的老百姓到了古代,依然是庶民。 古代的进士到了现代,依然学霸。现代的学渣到了古代,依然秀才考不上。 而现代的学霸,到了古代,照样是进士,到了任何时代,任何国家,依然是名校,学霸。 装都装不了的,太容易分辨了。 李轩是认不全大小篆,汉隶,可他从小练大字呀,部首偏旁是通着的呀,毛笔字是通着的呀。 他一落笔,说不是士族子弟,没人信哪。可一个现代的老百姓回来,一落笔说是士族,谁信哪? 现代的世家子弟,从小就不练大字了么?不练的家庭古今都不练的,可会练的家庭,无论古今,还是从小要练的。 条件好的家庭还会为自家孩子报个补习班呢,条件再好点基本都会再报个音乐班,掌握一门乐器的。钢琴,小提琴,只要会这两门乐器的孩子,家庭条件肯定不会处于社会最下层嘛,很容易分辨的。 李轩恰好从小就会古琴,古筝,即便到了这个时代,上手随便一拨弄,他说他不是士族子弟,谁信哪?现代一个老百姓,回来连个乐器都不会弹,说是士族子弟,谁信哪? 名校录取看的是什么?不就是家庭条件与家教么? 越是哈佛等顶尖名校,说俗了,就越是举荐制,与大汉是一样的。分数反而只是用来安慰大多数的,是个幻象。 全义务教育时期,各个家庭的孩子,享受的是一刀切的统一教育,教材与升学考的东西都一模一样,任何家庭出身的孩子,成材率是差不多的,那才是平民与底层最容易上升的阶段。 当分了重点与一般,分了私立与公校,差距就会越拉越大。 等素质教育再一上来,底层的家庭就完了。 这都是英美玩剩下的东西,可大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贾诩说的东西,李轩是知道的,现代的无意识哪是古代可比,时下的隔离是明目张胆,上层与下层是没有任何交流的。 现代实际一样,上层与下层是没有任何交流的,只不过有一个集体无意识环境,会让底层以为上层天天见,与他们很熟。其实别说这长,那长!您跟派出所长,一起吃过饭么? 连所长都不认识,却已经与高层全熟,指导大政方针了,这种集体无意识,会让一无所有的大多数,始终以为在参政议政,平民政治嘛。 更狠的是,现代蚁后分泌的信息素,已经把大多数改造成了复读机,丧失了自我思考的本能,却察之不觉。 没有叫醒程序,没有人可以察觉的。 度假,放假了要旅游?放假为什么要旅游呢? 追求小资产阶级生活?西方真的有资产阶级这个阶级么? 羊群效应下的人群,本能就是跟着头羊走,跟着走才是本能,会越走越深,原来只知道喝红酒时髦,慢慢都知道红酒要醒酒了。 可没几个人会主动去想,我为何要跟着走,有没有别的路。 艺术是精英教育中的重要一环,因为艺术来源于创造,培养的是独立的思考。可当学钢琴的只会弹琴,只为考级,连钢琴曲都创作不了的时候,还自诩自己是搞艺术的,那就搞笑了。 与不少搞笑的富二代一样,装穷再换超跑,撒钱戏弄所谓的“拜金女”,还教育人拜金女:“钱就这么重要么?”却不自问一下:“除了爹妈的钱,我还有啥?” 时下的大汉没有科举,就没有应试教育,士族教育全是精英教育,就是独立思考,独立创作,别说卢植,简雍,李肃了,就是士族家的闺女,蔡文姬一类的照样是自己创作,自己写曲。 按后世的归类,全是原创音乐人,全是中岛美雪,泰勒.斯威夫特那号的。 与一帮全是原创音乐人待在一起,那音乐玩起来,就是一种享受了,要不是卢植岁数大了,李轩都想跟卢植组个乐队了。 简雍,李肃等就是李轩的乐队组合成员,没事就吹拉弹唱。 原来李轩感觉读书人不务正业,吟诗作对,吹拉弹唱的实在丢人。 可慢慢的,当他身处一帮有原创能力的人中间,才真正体会到了吹拉弹唱的乐趣。 李轩就正跟李肃学编舞呢,天鹅湖天鹅堡,起码得教会丫鬟跳小天鹅啊。 一边吃着饭,一边看一群鹅点着脚尖轻盈的跳过,那是什么感觉? 一编舞就要塑形啊,要练啊,就需要练习室,天鹅堡中就有专门的舞蹈间,专供歌舞伎拉筋,练功,排舞。 正文 第三五五章 来,腿再搬高点 学生时代,李轩就对练功房好奇,主要是对里面练小天鹅的女学生好奇,对男舞蹈学生就烦,又妒忌又讨厌,还非常蔑视:“男人扭来扭去,像什么样子。” 主要是舞蹈老师没找他,他又不好意思主动要求跟女学生一起练,就是门口看两眼还被赶,就对练功房特有怨念。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小时候不让进,看都不让看,我大了我自己建,光明正大的看一群歌舞伎练,还能装模作样的指点:“来,腿再搬高点,我给你扶着点,昂头。” “来,挺胸抬头,我给你扶着点。” 啊,好玩。 有大练功房,就需要大落地镜子呀,不是不务正业,是为了扩大内需,有需求才有供应。 当几人高的落地镜子占满了一面墙,玻璃产业的高附加值产品,“玻璃镜子”,就成了吸金利器了。 巴掌大的一块化妆镜加个盒,售价就是一户人家一年的收入。 盒里还能放化妆品,有效的扩大了内需。 且小天鹅不是白排的,歌舞伎不能宽袍大袖,那是飞袖踏雪莺的中式飘逸舞蹈,小天鹅是蹦蹦跳跳的西式舞,得穿紧身衣,曲线要出来,束身的鲸骨,紧身内衣与薄袜,就能通过舞蹈,时尚与流行,慢慢朝外传播了,纺织业与成衣制造的需求,就又有了。 这也是教育啊,教育小娘们多花钱嘛。 “马业是非常重要的教育,不把跑马场做起来,时间长了,尚武的民风与骑兵部队都要受影响。” 长沙发前的矮茶几上,放着三个椭形开口,大小不一的体育场模型,担任着马业委员会主席的公孙瓒,属意最大的场馆,李轩却力图让公孙选最小的,“两万八千多个座,坐的满么?投资收的回来么?” “怎么会收不回来呢。” 时下的公孙瓒意气风发,北盟的所谓马业,职权之大,涉及的钱粮之丰厚,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他越来越常驻燕歌,而不是回易京炮楼了。 尽管,天鹅堡也是个炮楼,公孙瓒感觉李轩盖炮楼的水平,还不如他呢。 “燕歌常驻人口过百万,就是一旬开一场,月三场加节庆加场,年五十场总是没问题。” 公孙瓒手抚长须,倾身轻拽了下最大的场馆模型,兴致勃勃,“近三万座,门票一场就是收十元,门票钱一年也能收千万以上啊,不到两年就回本了。” “十元?” 李轩腰杆一正,被这个黑心的票价惊了一下,“票这么贵,你还想满座?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没可能?” 公孙瓒不服,伸臂朝阳台外一指,“你现在去燕歌,潞城,雍奴,津门看看,看看各个马球队比赛时的盛况,人山人海啊,斗鸡的都不斗了,全下注压球队呢。露天站着看,还得交两块呢,站前排还得加钱。” “这…” 李轩心里暗叫一声我草,这赌球的也太猖狂了,都走他前面了,“你意思一年五十场,就是马球?” “对呀。” 公孙瓒点头,“赛马能挣几个钱?就一溜骑兵傻呵呵的干骑着马跑,谁爱看,谁下注?” “诶?不对啊。” 李轩挠了挠脑门,苦恼道,“我原来说的就是赌马,不是赌球啊。得把焦点放在马身上啊,马球的焦点是球队,球员哪。” “得把焦点放在钱身上。” 公孙瓒变坏了,或许是被奉行拜金主义的燕歌氛围熏坏了,谈及钱的时候一副拜金老爷们的猥琐表情,伸出仨指头一搓,“得看这个。” “哎我草。” 李轩真是被公孙瓒的动作惊住了,一脸诧异的扭头问身旁,优哉游哉喝茶吃点心的贾诩,“都侯咋变成这样了?一脸的低级趣味啊。” “是啊,格调不高。” 贾诩慢条斯理的点点头,头也不抬道,“依我想,他之所以如此模样。一是为了麻痹北盟,对当初合股反了悔,又生不臣之心。先自污让我等放松警惕,都侯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公孙瓒刚一瞪眼,又听贾诩慢条斯理的续道:“可看他一副腻在燕歌,死活不愿走的样子,也不像要造反,那肯定就是缺钱呗。你那常备团实在是花钱,幸好北方军第三‘幽州突骑’骑兵团,是盟内出军费,否则都侯就不光是缺钱了,还得欠钱呢。” “知我者文和是也。”公孙瓒拍了下大腿,竖起一根大拇指朝贾诩晃了晃。 “诶?你俩干嘛?” 李轩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狐疑,“要唱双簧?” “那倒不是。” 贾诩捏了个龙须酥咬了口又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粉末,一指公孙,“二来都侯怕是想让盟内把白马义从骑兵旅的军费也担了,估计你不能同意。那都侯不多弄钱,又如何养军?” 公孙瓒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向贾诩示意了一下。 “我怎么没听明白啊?” 李轩越发好奇了,瞅着公孙瓒,“那易京海关你死霸着不放手,海关收入是涨的呀,你咋反会缺钱了?” “让你坑了呗。” 公孙瓒没好气的瞪了李轩一眼,“一合伙一改编,好嘛,你那常备军军饷是一年三涨啊,幽州突骑常备团是我的兵,那白马义从骑兵旅的兵,就不是我的兵了?都是我的兵,军饷差了八倍,我不待燕歌找钱我敢回去么?我不怕哗变哪。” 李轩闻声差点乐出来,赶紧摆手:“这真不怪我,原本军饷差距就有,常备军军饷定级,您老也是参与了的。” “说什么都晚了,反正我就是缺钱。” 公孙瓒也是一脸苦恼,“不光是军饷,这军械军备与保障的差距也大啊,特别是军属福利,一跟你合伙,我那军心就浮动的厉害啊。” 说着,一指贾诩,“文和倒是知我何图,不若让他予你说。” 李轩脸色又狐疑了起来。 “没什么,都侯怕是想把白马义从骑兵旅,编列成常备军。” 贾诩慢条斯理道,“都侯让人到标准委员会,核算常备军编列支出,故而我略知其意。” 正文 第三五六章 不怕他不倾家荡产 “核算的是多少?” 李轩略想一想,就笑了起来,“一旅,一团,还是一旅几团哪?” “我估计都侯就是不好意思说这个。” 贾诩闻声嘻嘻一笑,“一旅,一团,一旅几团都让核算了,故而我知都侯是真心与北盟合伙了。但是在麾下番号兵马多寡上嘛,怕是与你有讨价还价之心,底线肯定是一团,否则不必核一团…” “咳咳。” 公孙瓒赶紧干咳,想要阻止贾诩多言,想想方觉阻之无益,又是自嘲一笑,“跟你俩比智无益,确实就是哪怕一常备团,就合我意。” 李轩沉吟少许,轻笑:“都侯的意思,是仿幽州突骑例,改编白马义从骑兵旅,为北方军抬头的正式常备军编制,军饷军械等一切支出由盟内负责,但指挥权,人事权,仍归都侯,对不?” “对。” 公孙瓒干脆的一点头,“如何?” “这等于是苏当家的与世平兄的全部了。” 李轩咧了咧嘴,感觉公孙瓒有通过这一方式,压苏双与张世平的意味在里面,毕竟非常备军,都是太行山地旅,幽州边军,志愿骑兵团那样的外围部队,在北方军序列中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吕布是“狼”志愿骑兵团长,但在北方军内是没有话语权的,且常备军团长不光是军务,还有参议北盟联盟政务的资格。 北方军一共才几个常备军团,军团长无一例外是元勋级的,公孙瓒一个顶北盟与北方军的创始人苏双跟张世平俩,这个加权,都已经不是位高权重了。 李轩是没挂常备军团长的,四兄弟中刘备,关羽,张飞的三个步兵团加起来,也才与苏双,张世平的两个常备骑兵团相当。 一旦公孙瓒麾下有两个常备骑兵团,那就也是相当的。 “不行。” 李轩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两个常备骑兵团全归属都侯序列,以时下盟内的军力构成,都侯占比过大,就没法安排了。都侯可以正式向盟内申请改编,但我会投反对票。” “…送你兵你都不要。” 公孙瓒无奈摇头,对李轩的磊落也是佩服的,就是对自家的军费挠头,又舍不得放弃权势,不甘愿交权,那就只能继续找钱自己养,更是坚定了建大场馆之心,把话题重新转回马场,指着最大的场馆模型,“时下票价十块贵,那就先收一块。坐不满的坐满容易,票价从一块涨到十块快,可小场馆一建,再改大就难了。” “你说的有理。” 李轩点头,认同却又摇头,“可两千多万的场馆投资,贷款就占一大半,两年工期干烧利息就得烧掉四五百万,你们投资总额的一大半,实际在未见收益之前,就烧出去了,负债比例会升到一比五。两年工期内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这工程说烂就烂。” 说着,又道,“这还是建设期,一旦开场坐不满,人气聚拢不够,熬着更可怕,收益赶不上利息,那利息就越来越高,直到把你们本金吃光。场馆产权变更为银行,那就等于是给别人盖的了。 实际最小的八千座,我都怀疑能否长期坐满,空歇期的场馆租赁情况,是否能支撑修缮。十个人想买票,只有八个座,能座满,场场爆满的场馆,才更容易租赁出去。 若是十个人想买票,你提供了十个座,倒不一定能坐满,不用提前买票,来了就有座,人何必提前买票?没人提前买票,季票,联票,长期通票,卖谁去?没期票的先收款,你们还贷压力不更大? 我感觉还是宁缺毋滥的好,缺票提价比票没人要降价好。特别是盟内支持你们盖赛马场,是为了马业,为了创造养马的时尚,健全马的谱系系统,培养孩子从小骑马养马的习惯。 你们要是把赛马场的主要经营方向瞄准了马球队,是不是会更好的赚钱,我不知道,但与盟内支持赛马发展的初衷相悖了。这个一相悖,很多本来会配合你们的事情,就不一定了。” “什么配合的?”公孙瓒略是好奇。 “多了呀。” 李轩拿起自调的珍珠奶茶喝了口,看着公孙瓒道,“现在民间马匹拥有量,特别是田马役马之上,等同于战马的赛马基数不足。咱要推广赛马运动,就是为了明晰谱系,创造马的血统谱系信仰。 赛马就是《大汉邸报》,是让人看的,看懂谱系的重要,看懂养马的时尚,看懂定期看赛马的生活。赛马只是一杆信仰的旗,重点在血统与谱系。 一旦这个信仰被塑造出来了。极少数的赛马,就能影响到大基数的田马役马的谱系登记。这对咱们的马种改良意义重大,且民间持续的经费,能更好的促生民间马业的自主发展,而无需公权力与财政介入,是最省钱省事的马政,民间还察之不觉。 数以十万计的马匹登记,验证谱系,登记费要多少?每年体检呢?育种呢?每匹马都是一个观众,年年大马生小马,甭管是啥马,年年都要交票钱。 这个信仰一成,对咱们育马的优选优育,民间养马爱马的民风,影响是长远且巨大的,否则一旦幽州远离了战祸,马种的退化会很快的,骑兵的退化也会很快的。 为国养马,没百姓愿意养的,与卫戍长城一样,百姓只会抵触。要让百姓能从马业中获取收益,获得快乐,把赛马变成斗鸡,那就从此不再需要什么马政了,民风中就藏着数以千万计的骑兵。 赛马养马不光是马业,它是个国民教育,没有千千万万的孩子从小热爱骑马,我们哪来的世世代代的大汉铁骑?” 公孙瓒愣了下,嘴巴微张。 “你们要是把焦点对准马,盟内就会在各方面配合你们,就像义务教育一样,会有一些公共投入,与你们关联互补。” 李轩说着又是一挠头,“至于马球能不能起到这个作用,我也没数。但我感觉赌马,赛马应该不比斗鸡,赌马球差吧,每张马票不都是门票么?有马票就免费进场不就完了,还能培养人的博彩习惯,只要赌了第一次,就不怕他不倾家荡产。” 正文 第三五七章 为何不直接禁赌 “…咳。” 正在喝茶的贾诩好悬没被呛住。 “这也是很好的教育啊。” 李轩一副这有什么奇怪的表情,“定期挑选点赌的倾家荡产的让《大汉邸报》鞭个尸,告诫人们珍惜钱包,远离赌博,不是好教育么?” 贾诩未语,公孙瓒倒是本能的问了句:“那又为何不直接禁赌?” “因为这同样是教育啊,教育人独立思考。” 李轩就笑,“自制力自制力,要自制才行。我们为什么要把人民当傻子,当一辈子长不大的小孩呢?封建家长思维,官本位根深蒂固,才要事事为民做主。 这样的环境下,百姓会越来越淳朴的,想不做百姓,想从百姓中脱颖而出,就只能不淳朴。因为淳朴就是最底层的最明显特征,摆脱不了这个特征,怎么摆脱社会最底层? 按文和的说法,越是离底层近的就越怕下一层觉醒,把缺失的差距补上,变的与上一层一样,这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离底层最近的就是小市民嘛,最不淳朴的小市民,偏偏却最喜欢穷困闭塞地区的淳朴百姓。好客啊,请吃饭不要钱啊。小市民喜欢淳朴的穷苦百姓,喜欢占着淳朴的人的便宜,喜欢淳朴的人用羡慕的眼神仰视自己。 可当淳朴的百姓接触到了外界的信息,知道吃饭要收钱了,知道帮人把陷入泥泞的车辆推出来,应该收取回报了,变得不再淳朴了,开始越来越像小市民了,反会让小市民厌恶。 小市民爱的是淳朴么?爱的只是脚下还有更低的人罢了,比他们更穷,更愚昧,让他们还可以从更底层那里,得到安慰。 穷苦闭塞的淳朴百姓,与城郊不淳朴的小市民,究竟差在哪里,造成了淳朴与不淳朴的不同?不就是差在信息获取上么?闭塞地区的百姓,不是想淳朴,淳朴究竟有什么用,用来被外界的人当土著观赏?” 说着,就摇头,“在这样的环境下,可以当官,可以赚大钱的人,会是什么人呢?就是最不淳朴,最会欺骗淳朴的人的聪明人。与其要这样的人人淳朴,不如给人人一个聪明的机会,让更多的人聪明起来。能通过聪明赢,又何必通过欺骗淳朴的人,来脱颖而出呢?” “你就是歪理多。” 贾诩也摇头,但对李轩的歪理,也只是笑笑。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他就是无所谓,“你用棍子教人强制排队,难道就不是让人强制淳朴了?” “淳朴怎么定义?什么是淳朴?国民教育补的是由于地区差异,阶层差异所造成的信息掌握不均衡,不是让人淳朴,或不淳朴。” 李轩就笑,拿手虚划了一线,“就是一条线,本来十个人有九个人在线以下,国民教育就是把原来享受不到教育的那九个人,覆盖了,把线以下的九个人朝上拉。普及适用于十个人的相同标准,而不是让小市民在城内下馆子就给钱,到了穷困闭塞地区,被淳朴的穷人好客宴请,吃饭反而不给钱,夸的是人家淳朴。 那不是夸赞淳朴,是不想让线以下的九个人,明白线以上个规则。北盟的国民教育教的不是淳朴,普及的是规则,是标准,是一个公平的机会。” 贾诩也笑,看了神色复杂的公孙瓒一眼,指了指自己,状极欢愉:“寒庶出身,怀才不遇,屁股底下没位子的时候,希翼天下寒士都能施展抱负,都能有个位子,很正常。毕竟没坐过位子,不知道位子就那么多,不可能让谁都有位子坐。 待有了位子,不都如你说的小市民一样,期望没位子的继续迷失在有位子的幻觉中,赞颂的都是这种淳朴,并希望这种淳朴得以延续。你为什么非要打破这种幻觉,非要让淳朴的人有位子坐呢? 你是有位子的人,难道不知道位子是有限的么?你这么干只会得罪有位子的,而那些没位子的人,连你在干嘛都看不懂,你何必呢?你提携我贾氏一子,我贾氏谢你三代,你小学强制抓人一孩子,人骂你祖宗八代,你何必呢。” “你这就公私不分了,你是贾氏子不错,可你的位子叫标准委员会主席啊。” 李轩不以为意,拿指轻点着贾诩,只是笑,“你以权谋私,适可而止就行了,哪能坐着北盟的位子,却老为自家一姓一氏谋的。你在其位不谋其职,对的起自己的位子么?你屁股下要没这个位子,怎么着都行。 可你既然已经是北盟这间屋子的主人了,既然住在燕歌了,那咱北盟的人,燕歌的人,按你的说法,就是你家佃户了呀。让自家的佃户更好,打粮缴粮更多,难道不是好事么? 你问我这个有位子的为何要跟没位子的站在一起,我还纳闷你是北盟这个屋子的主人,为何要与屋外的士族站在一起呢。 保障天下士族的特权,是对同出士族的贾氏有利。可保障北盟的发展,就会对士族的贾氏不利么?有利有弊,利中藏弊,该衡量的是利大弊大,不是什么士族天下吧?” “唉,混合博弈论啊,可你光分化拉拢我一个有啥用?” 贾诩唉声叹气,“我不跟你分屋内屋外的士族,就是怕让你过早的分。怕你过早的宣扬这套北盟是一架马车,而我等已经在这架马车上的士族,应该让马车跑的更快些,而不是被马车外的士族拖累。 你这一分,即便能把时下盟内的士族笼络住,可也与马车外的士族对立了。车上的人够了么,你就要分?不怕车外的进不来,把你车砸了呀,你不让人上车哪行?那不又是与天下士族为敌了么? 我当然知道你这套国民教育一旦普及,会让北盟这架马车越跑越快,我是不怕北盟旗下佃户家的田越来越多,是怕你的小学生太少,从士校等新式学校毕业的人太少,是怕分的太早。 分的太早,就成了咱一隅之地敌天下了,得天下之后,哪怕全掩黄河以北之后,北盟这架马车的人够多了,再搞你这套国民教育,不是更好?” 正文 第三五八章 你呀,就蒙我吧 “你呀,就蒙我吧,车上的士族越多,阻力就越大。” 李轩失笑,对贾诩无辜的眼神实在好气,指了下身处的陶瓷屋子,“有了样板房,再按样板房建房,天下就是样板房的样子。若先取天下,再推老房建样板房,我怕把我们推了的就是新学新军哪。 北盟这架马车谈不上大,却已经具备了加速的资格了,因为我们的粮食产量,已经可以支撑全脱产的教师队伍,囊括全部的适龄儿童了。反而你诓我取凉州,关中,人口囊括的越多,本来可以覆盖的脱产人群,就又覆盖不住了。 先打造一辆无敌的战车,一个样板房,之后再把天下变成样板房的样子,循序渐进也就是了。是你先偷偷变更了次序,提前把凉州裹了进来,变成了战车与样板房的组成部分。 我这事容你,是大体框架尚未突破,相信你仍然会站在北盟这架马车的立场,为屁股底下的位子负责,而不是真会与屋外的士族站在一起。 若你如荀彧那样,以天下士族为己任,把名门望族置于北盟之上,要把越来越多的士族拉上车,用士族改造北盟,而不是用北盟改造士族,那咱们可就走的不是一条路了。” 贾诩沉默了少许,轻声道:“你对你那套国民教育,就真的有如此的信心?能一举颠覆掉数百年的纲常天下?” “再新的世界,终究会老的。” 李轩平静道,“没有一下就能最好,即便新的世界比旧世界好了点,积弊还是会慢慢出来,越积越深。咱们汉地就是一口井,一旦汉地统一,外部没有值得一提的敌人,内敛就是必然趋势,免不了的。 我否定的不是趋势,不拒绝未来重新回到过去,只是坚信社会改良会随着科学的发展而不断发展。新世界走了三步,又退了两步,可还是比旧世界多走了一步嘛。 有机会让文明朝前一步,为何要抱着青史经书不放,翻来覆去非变成千年不变的样子不可呢?你享受了公权力,就要为公共事业负点责呀。百姓既然把粮缴给你了,你就得让老百姓活的更好点啊,没位子起码有个板凳坐嘛。你怎么能像小市民一样,白吃人好客的饭,却只赞人淳朴,却不给人留点钱呢?” “呵。” 贾诩失笑,“倒是我自甘堕落了?你这新世界,我算是明白了,就是国家高于个人,公约凌驾于私德之上的世界呗。” “差不多吧,帝国帝国,就是帝国主义教育嘛。” 李轩也笑,“有公约,标准的保障,比愚昧的道德,更能让我们文明且快乐。我们规定钓鱼要用什么竿,孩子们就用什么竿,我们的教育目的就达到了。我们能把彼此的孩子视为自家的孩子,我们的样板房就建成了。我们的人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我们的样板房,我们的文明。” “你这国民教育听起来也不复杂啊。” 一旁的公孙瓒左看看右看看,不知为何贾诩对如此简单的教育,严防死守,而李轩却对这么简单的教育,如此执着。 “是啊,国民教育教的什么?就是尊重规则,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嘛。” 李轩高度赞同公孙瓒的不复杂,十分认同,“这有什么复杂的?” 贾诩的眼神倒是非常复杂,神色难明的望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公孙瓒,幽幽道:“都侯难道还不明白,他这是要人说实话,要去礼廉而取义耻,要实话实话的告诉你,你家孩子很讨厌。” “…啊?” 公孙瓒闻声懵了一下,“我家孩子很讨厌?” “是啊。” 贾诩叹了口气,指着李轩,“不是他说,他是要借助书本,教师,报纸,舆论,把沉睡的人,叫醒,通过刺激的方式,用棍子教人排队,这不是国民教育,这是军国民教育。” “什么教育都一样,名字不同罢了。” 李轩倒是不以为意,“我只知道,强国无一不是崛起于教育,这才是北盟崛起的必由之路,而不是依靠士族。” 强国显露了强大的时候,那已经是结果了,追溯其强盛的源头,无一不是因为教育。 人都一样,武将能沙场一刀把人秒了,不是因为运气,都是背后从小苦练的原因。 在很多国家,很多人讨厌别人家孩子,却不会告诉别人,你的孩子很讨厌,很没有教养,很没礼貌。 如果有一个国家,一个孩子钓鱼,身旁却多放了一根竿,有人会过来问:“为什么多放一根杆?” 因为规定一人只许一杆。 若孩子回答说同伴撒尿去了,人会继续问:“有钓鱼执照么?”。 若孩子把钓鱼执照拿出来了。人会继续问:“带尺子了么?” 因为考取执照的时候,会学习到雌鱼母螃蟹钓上要放生等规定。尺子,则是用来量小鱼的,尺寸不够要放回去。 若孩子又拿出了尺子,就有人要问老问孩子的人了:“这是你家孩子么?你管这么多?” 这就是德国的孩子,与德国人。 这是在德国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的真实场景,不是寓言故事。 尊重孩子的受教育权,就是尊重德国,孩子是整个德国的未来,每个德国人都有随时随地教育德国孩子的责任。 这就是为何德国人建立的国家,无一例外全是文明高度发达国家,一个例外都没有。 漂亮的样板房有了,跟着建,就全是漂亮的样板房,哪怕把房炸成废墟,第二天,又一座漂亮的样板房,在废墟中拔地而起。 这样的民族,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贫穷或是富有,都一定会受到普遍尊重。 相反,不爱别人家的孩子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爱。无论有权还是无势,富有还是贫穷,都会被人歧视。 与军事都无关,所谓国强才能民富,民就受尊重,想当然而已。 匈奴军事不强?匈奴部民就富了?匈奴文明就发达?匈奴人就受尊重了? 大汉武力再强,民在士族面前,依然卑微,得不到尊重。 只有自我尊重的人,无论阶层,贫富与否,才更容易得到不分阶层,贫富的共同尊重。 正文 第三五九章 母螃蟹为啥要放 苏联败于美国,是输在军事了么? 一艘苏联船一艘美国船,都到白令海钓帝王蟹,两国都规定要把母螃蟹放回去。可真正会放回去的船,一定是从荷兰港出发的美国渔船。 而从勘察加半岛出发的苏联渔船,别说母螃蟹,人妖螃蟹都兜回去,多卖钱嘛,傻笔才放回去呢。 苏联不是输在国不强,军事不行,就是输给傻笔了。 母螃蟹让放回去就放?又没人看见,为啥要放? 因为自我尊重,是不需要别人看着的。 懂得尊重他人的人,又怎么会插队呢? 贾诩说是军国民教育,是没错的,北盟的小学生本能就会排队,放学走路都是成队的。 这个李轩不会觉得有什么,他小时候放学也是唱着歌排队走的,真被吓毛了的恰恰是没见过这种场景的人。 这种遵守规则的纪律韵味,就是标准的工业化社会特征。 人不是生来就会红灯停,绿灯行,走路靠右的,要靠规则来规范行为,要靠交警开罚单,连排队都是棍子教出来的。 与燕歌的成年人没棍子看着就不想排队,一被严格要求排队就排斥不同,燕歌的小学生却没有排斥心理,嘻嘻哈哈就本能遵从了纪律,蹦蹦跳跳就融入了规则。 这就是先天教育,从小就习惯了遵守规则与纪律,却察之不觉,只有长大了穿上了军装,才知道杀土著跟杀鸡一样轻松。 李轩要扩大的就是被新国民教育覆盖的人群基数,他倒真不是为了铲士族,也从未把士族视为敌人。 他就是为了找基数,加大这个基数,最好做到适龄儿童全覆盖而已。 盖师范学院与小学校的砖,要养活全脱产教师队伍的粮食,他都准备好了。且为了麻痹士族,他都已经并行建立了少年军校那样的贵族学校系统。 可还是没有麻痹住,起码贾诩这号的不好忽悠,反倒把他忽悠到凉州了。 凉州,关中的数百万人口一裹,盖师范与小学校的砖,养教师梯队的粮,就又要水涨船高了。 反应到北盟财政上,那就是一旦义务教育普及化,教育支出“嗖”的一下就直逼军费了。 这会迟滞在建项目,缩减各部门预算,甚至引发军队的反弹。 事有轻重缓急,贾诩等所代表的盟内士族,就是希望把能缓的这个国民教育体系建设缓一缓,先把农业革命干成,先把天下拿下来。 可这一缓,就会让士族借助农业革命,借助取天下的过程,已经把该占据的位置占住了,该拿到的话语权,也都拿到了。 到了那个时候,还会不会再力推义务教育,李轩真就自己也没数的。 他是人,七情六欲,人的劣根性他全有,北盟发展越好,他越是好逸恶劳,重视享受。 明知这样是在腐化堕落,可没办法,他忍不住,能舒服真是不愿难受,有白面真不吃栗谷。 贾诩太贼,知道他就不是个有大追求的人,堕落的肯定快,有生存危险还好,一旦安逸反而马上就堕落,拖几年拖到他自己都懒得弄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光贾诩,包括糜竺,陈登,甚至简雍等在内,对李轩的婚事都特别热心,为什么?就是怕他没孩子体会不到家族的重要,一有闲就热络的介绍亲事,送美人。 亲事是没应,美人倒真收了不少,跳小天鹅的不少就是人送的。他笼络人也送美人,腐化堕落就是这样,很快的。 他实际本就不具备为官为将者的素质,倒是二世祖的脾性十足十,这是瞒不了贾诩这号人的,都在等他得过且过呢。 这是真的,既不是谁都想当官,继承什么事业,也不是谁都具备做官,为将者的素质的。 做官,做事业,对人的要求非常高,起码身体不行,精力不济,没有欲望,那是不行的。 李轩一是缺乏欲望,二是身体不行,三是精力不济,没有一样达标的。除了阴差阳错,得过且过,他都懒得说自己。 当官的一个比一个精力充沛,喜欢琢磨人。为将者也多是性趣勃勃之人,欲望大身体好,莫说张飞没事就伙同鲜于辅出去抢小姑娘,吕布对手下的老婆都有兴趣,苟且之事颇多。 李轩是闲了才有心干点公务,对美人不拒绝,但最多就是渴求,渴了才求,没军中那帮精力充沛的将佐,对女人那么有兴趣。 他也想过锻炼身体,嫌室外冷还倒腾了个室内健身房,各种健身器械一应俱全,可练两次就懒得再折腾自己了,开始还游个泳,后来洗澡都懒得自己动手了。 这就不是一个有恒心有毅力,百折不挠的人会干出来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局限性,也瞒不了人。 他知道贾诩是对的,他最急切的阶段是北盟朝不保夕,财政上全是赤字,粮食不能自给,北方军亦农亦兵的阶段。 可一待上年北盟秋收完毕,他一下就踏实了,对自己如何安逸渡过下半生的关心,已经超越了对此以外的任何事。 农业革命的曙光一现,再没有什么能吓住他的了,唯一能吓住他的只有自己的堕落速度。 贾诩一派的士族为何不与他正面争斗,就是知道他一定会被自己打败,根本就用不着争。 因为他若真想动士族,动手的时期恰恰是去年秋收,兵精粮足之时,那才是盟内士族最危险的时候,可他被调动出去了。 之所以会这样,就是潜意识不愿与士族你死我活,不想结仇,以免影响下半辈子的安逸生活。 这个潜意识李轩是回来后才察觉到的,可贾诩应该通过他的反应,已经窥破了他的真实态度,所以比他还不急。 他真是不急,相信小学生会有长大的一天。贾诩也不急,相信他堕落在即。 贾诩是对的,他是不会再为了除北盟与自身利益之外的事情,再朝士族的对立面站了。 因为北盟一旦确立了胜势,他就将成为无可置疑的勋贵,那就自然归属到了勋贵的队伍,淳朴的百姓依然淳朴,他也觉得挺好的。 正文 第三六零章 卖瓜的与你啥关系呀? 当他们兄弟还都是一些草根时,朝上走的过程,是会带同样的一些草根一起起来,恰如高祖是个流氓的时候,带着卖狗的樊哙,牢子萧何,驾车的夏侯婴等一起起来。 可当他们这些草根一个个真成了世袭罔替的勋贵,不再是民了,做的任何事,唯一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保住世袭的富贵,确保支配权的稳固了。 未来的争斗,是成长起来的小学生们,与慢慢固化的阶层之间的事了。 贾诩的不急是赢定了,李轩都知道自己的腐化堕落是不可阻挡的。 长大了的小学生,若是求未来那个腐化堕落的他做主,未来的他会很开心。 若是明天的小学生,依然会问当初戴上红领巾时自问的话:我诚可悖?我行可耻?我力可缺?我可努力?我可松懈? 那未来的他同样开心,会为曾经的他骄傲。 …… “咚,咚咚。” 出租马车上站着的木人,敲响了鼓槌,车中扬起了惊奇的声音:“呀,路边有卖瓜的呀。” 满燕歌跑的出租马车,却不是燕歌产物,包括马车上的“计程表”,每三里就转圈敲打木槌的两个木人,都是大汉原有的产物。 这时代木匠的机巧,简直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与后世一模一样的金属游标卡尺,在王莽时代就普及了。 “卖瓜的与你啥关系呀?” 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应了声,“兜里带钱了么?想吃下去自个买去。” “停车。” 车里的小叶子拉了下车铃,既然被叫破了,也就没啥不好意思的了,车未停稳,小裙子一提推门就朝车下蹦。 “叶子比我们家那个还活泼呢。” 同车的范鲤娘,卢氏倾身拽了把小叶子没拽住,看着蹦蹦跳跳蹿去街边瓜摊的背影,脸色略带嗔怒,半开玩笑半认真,“干脆入我们家门算了。” “养的起么你?” 斜在后车座一边的李轩,翘着二郎腿,懒洋洋的瞄卢氏,“你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闺女呢,嫁错人了知道不。” “李君何故又损我?” 范进脸皮厚了许多,在一旁优哉游哉的朝马车外张望,气都不带生的。 “那你不废话么?” 李轩倒是气了,“土豆鲤学费还是我掏的呢,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花老师的有啥不该的?” 范进的脸皮是彻底锻炼出来了,义正言辞,“又不是我非要送鲤儿进少年军校的。” “行,你行。” 李轩当范鲤是共患难的弟弟,感情很深,可对范鲤他爹实在是没感情,话都懒得多聊。 勾头见小叶子在人瓜摊前等着削瓜,感觉车里坐着闷得慌,又有些许尿意,起身就欲下车:“没几步了,下车走两步。” 他是带着小叶子出来溜,散步散到范鲤家的,恰范进卢氏要去参加少年军校的假前汇演,就跟过来看看热闹。 卢氏嫁夫从夫,安贫守道,生活朴素,李轩就也没拿自家马车显摆,而是挤了辆出租马车过来。 范进这点有意思,随着脸皮日厚,没事顺点茶叶蹭顿饭归蹭,可始终不谄不媚,也不求李轩啥。谨守的是上下之礼,加范鲤与李轩情谊连带的那点关系。 看在范鲤的份上,李轩也不招惹他,相处更像是街坊邻居,比较随意。 “你吃么?” 瓜摊前的小叶子见李轩过来,把刚咬了半口的一沿西瓜递了过来。 “这什么瓜啊…挺沙。” 瓜味道一般,李轩接过来啃一口就又递回给小叶子了,就是普通的西瓜,倒是没瓜子算是个亮点。 小孩怪,在家啥水果都有,就是不吃,反而街上卖的看见就眼巴巴的看着,特想来一口,尝尝味道。 明明还没家里瓜好吃呢,也不知为何街上买的吃起来就那么津津有味。 “河沿儿沙瓜,一年就这一茬儿。” 卖瓜的小贩回了个话,拿架子车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手,一边从瓜旁草帽里捡拾着散钱,一边张罗生意,“再来几沿儿?” “你们吃吧,我找地儿方便一下。” 李轩提了下裤子,朝街旁一个挂着牌子的公厕略一昂头,问瓜贩,“这个不收钱吧?” “不收。” 范进走过来为卢氏要了沿瓜,小贩边拿瓜边头也不抬的回了句,“公共厕所哪有收钱的?” “嘿。” 李轩龇牙一乐,没在意,谢了一声就朝公厕走了。 公厕不收钱的怕是只有东方了,后世欧美别说不收钱的公厕了,哪找公厕去呀。 欧洲也好,北美也罢,一出门就找不着公厕,撒尿前得先点个饮料,进人餐馆尿才行,除了商店等消费场所的附属厕所,公共厕所根本就没有。 沙滩,音乐节等临时活动时的活动公厕,没有免费的,还不一定找的着。好在是个公厕都有纸,打扫清理的也比较干净。 这或许就是农业施肥的不同,造就的公厕文明不同。 东方的人粪是用来施农家肥,可以卖钱的,且越是富贵人家,粪便收购价格越高。吃的油水越多,拉出来的粪就越肥。 燕歌因为抢夺“夜香”生意,引发的恶性斗殴是不少的,斗殴场面之大,仅次于车行车夫行业约斗,极为惨烈,就是有大利在里面。 可西方农业似乎缺了人粪施肥这个过程,大多是直接排入江河,卖不了钱。由此造成免费的公共厕所几乎就没有,看场球一出门就是尿骚气冲天,全是当街就尿。 这也造成了北盟的公共厕所,雇工维护是不用花钱的,且是个福利事业,市政只管盖就可以了,然后挑选街道的孤寡与困难户当所长,不给钱,人还感恩戴德。 就是只卖尿粪,就足以包含维护清洁费用了,真就是个很好的工作。 为了争当所长,让人多来自己的公共厕所,与少林餐厅的星级评比一样,北盟的公共厕所也是有星级环评的。 只不过没人在意这个,尿急了谁有空看星星啊。 李轩就没顾上看几个星星,倒是瓷砖用了不少,一边是白瓷小便池,一边是下通式蹲厕,明亮开阔,外间洗漱台洗手的自来水皆有。 正文 第三六一章 淳朴的笑容 安氏的陶瓷估计是公关到位了,就是不知道收黑钱的是哪位,新建的市政公共厕所,越来越多的使用了瓷砖。 陶瓷已经介入了建材,包括路面,都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了廉价陶瓷片,一拼倒是挺好看的,各种图案,绚丽的花纹,就在路面中闪现,包裹着瓷砖水潭,花圃,全青花瓷的喷泉,让燕歌的形象工程又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即便公厕,都建的富丽堂皇的,即便李轩欲尿,都下意识的先问收不收钱,外来燕歌者可想而知,真不见得轻易就敢进。 公厕外还搭了个木栏窗,窗前摆着一刀刀的纸。褐黄色的草纸,浅灰色的劣纸,雪白的卫生纸。 他撒完尿出来问了下纸多少钱,还被窗后低头打毛衣的大娘嫌弃了。 “又不买,问啥问?” 大妈头都不抬,就知道他不买,一看就是对他进的时候没买纸,比较失望。 按说这时候被势利的服务员小觑,应该甩钱刷卡把东西买下才对,可李轩实在没法为打人脸,抱走一大摞卫生纸,只能低头而走。 蹭了人家厕所,又没买纸,怪不好意思的。 他其实本来是想买点纸擦手的,被大妈煞气所阻,只好甩甩手,甩干算完。 大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放跑了一个客户。 这就是先入为主的代价。 回到瓜摊前,小叶子正在朝自己的小荷包里塞钱,要的两沿瓜,好像只啃了半个还没啃完。 “你吃完啊。” 李轩走过来指了下露着红瓤的半沿儿瓜,“我帮你吃一沿儿,你自己的这个吃完,浪费下回不给你钱了。” “嗯嗯。” 小叶子乖巧的点点头,捧起半沿儿瓜,边走边继续战斗。 四人就这么一边吃瓜一边走,吃完瓜皮朝街边林荫下的垃圾箱一扔,又借了不情不愿的小叶子香手绢擦了擦手,李轩才意识到了燕歌的市政设施,搞的还是很不错的。 少年军校这片算是僻静的了,宽阔的林荫路两旁,鹅卵石铺就的人行道上,行人不多,连带树荫下停着的几辆卖瓜车旁的瓜农,都懒洋洋的。 有在路肩花圃间的阴凉处,铺个草席躺着,脸上盖个草帽呼呼大睡的。有坐在车旁的路沿上,抱着个膀子守株待兔的。也有的似夫妻两人,头上抹着汗巾,抱着个食盆,凑在一起吃饭的。 无人叫卖,静谧而舒缓,没人看着也没人占道经营,架子车在路沿外摆的方位都一样,三个车旁还支着伞,那是给行人歇息的临时歇脚亭。 不管买不买东西,歇脚亭坐下的行人,没摊主会赶。 一时间,缓步慢走着的李轩,竟然觉得这样很好,对儒家对道德对伦理的那种不屑,那种要与世界对着干的浮躁,被身处氛围的柔软,轻易抹去了似的。 街上的大道上,铜铃玎珰,鎏金的装饰,奢华的双驾四驾马车,一辆又一辆的驾过,可路边的小贩依然呼呼大睡,抱着膀子的瓜贩,随着奢华马车移动的目光,依然仅有微微的羡慕与好奇,没有丝毫的妒忌与戾气。 低头捧着饭盆,凑在一起吃饭的夫妻,仍旧低着头扒饭,小声谈笑,偶尔抬起的头与李轩的眼神对上,就是腼腆而和煦的傻呵呵一笑。 李轩失笑,他忽然发觉他也特喜欢这些淳朴的人,不是因为这些淳朴的笑容,淳朴的人,他才没兴趣提高什么民权,建什么义务学校。 他感觉他肯定就是个淳朴的人,否则不会对淳朴的人,如此感同身受。 可他总是无视这些傻帽,却又总是在真看到这些人纯真笑容的时候,被这些纯真感动。 实际这些在街上卖瓜的瓜农,是处于被北盟迫害状态中的。 原因很简单,北盟对商业行为的优待或迫害,看的是税收。 私人产权的标列与团体,个体与合伙股份的区分,都是为了做税务与管理区分。 相应的,没有十三人以上的股东与股份制法人治理结构,就只能申请“个体”,无法登记为“团体”。 个体,团体,行会,有限责任,无限责任的分际,就是为了解释“百姓”是什么,“个体”是什么,“组织”是什么,私财与公财是什么,标明“财产权”的认定框架。 比“个体”更自由的就是庶民了,享有最高的自由,这些瓜农就是,随便摆个摊就能卖东西,但相对的也就没有什么权利。 摆摊是随便摆,可由于没有固定产权的“经营场所”,摆的地方是“公共领域”,不是自家地方。 所以,会受到有“公共领域”执法权的燕歌酷吏的严格管理,合法摧残。让庶民走开就必须走开,不走就是对抗执法权,就要承担后果。 为了凸显“农”籍,无籍的庶民在燕歌找块地就能耕种,但由于财产不受保护,开的几亩地正种着呢,眼看日子越过越好,庄稼菜地说铲就铲了。 因为庶民种菜的土地,属于“公共财产”。 属于“北盟”这个组织的财产,不属于哪个百姓。 燕歌是北盟建的,路是北盟修的,摊前买货的顾客,是北盟补贴收揽的流民,买家兜里的钱,都是依托北盟才挣到的。 与北盟的文明发生冲突的百姓,很难享受到仁义爱民,反而会被酷吏摧残,以标准的名义。 不遵守北盟的标准,就是在破坏标准。 与北盟的文明冲突,不主动融入北盟文明的人,就只会被排斥,打压,迫害。 所以,对不守纪律,不遵标准的庶人,迫害是公开化且鼓励的。 燕歌居民自家门前有庶民占地摆摊,燕歌的居民砸之,无罪。 燕歌农家田地旁边有流民辛苦种菜种瓜?赶自家的猪过去吃了,不用赔。 不为北盟缴税的人,其财产不受北盟保护。 李轩就是无情欺负瓜农的人,辛苦的瓜农被压迫,被欺负,都是因为他。 可瓜农看到他,却洋溢着淳朴的笑容。 “小仙哥哥,你在看什么。” 小叶子从身旁抓住了李轩的手,摇摇晃晃,昂头间似察觉到了李轩神色的不同,小脸微茫。 正文 第三六二章 为什么我吃豆包,你幸福呢? “太平道是天下,朝廷是天下,衣冠士族是天下,黔首百姓是天下,望族,寒门,庶民都是一个个天下。简承是天下,祖昭是天下,范鲤是天下,小叶子也是天下。” 李轩收回了看向瓜农的莫名眼神,笑呵呵的刮了下小叶子的鼻子,“当今天下纷乱,便是天下与天下不同,若是天下大同,哥哥该做什么呢?” “开豆包店。” 小叶子皱了皱鼻子,小腿一踢,倒是没忘记李轩当年的话,鼓着腮帮子吹了两口气,一脸的笑嘻嘻,“八折的豆包店,我吃豆包不花钱。” “那你是比较厉害的。” 李轩宠溺的揉了揉小叶子的脑袋,牵着小姑娘边走边笑,“天下大同的事,哥哥是干不了了,让我们家小叶子能吃上好吃的豆包,才是哥哥最幸福的事啊。” “为什么我吃豆包,你幸福呢?”小叶子眼神不解,咬着指头问。 “为喜欢的人付出,本来就是一种快乐呀。” 李轩就笑,“看见喜欢的人开心,我就开心。哥哥看见这些卖瓜的傻帽,这么无忧无虑的,就挺开心。” 说着,轻揉着小叶子的脑袋,轻笑,“等你长大了,遇到了一个唯愿他好,只要他好,你好或不好,都会开心,都会感到幸福,那你便是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哥哥是苦命人,很难喜欢上一个人,故而很难开心,很难幸福。后来方知,哥哥的苦,源于自私,源于不满足。哥哥不愿你重蹈覆辙,把你从小养成一个乐于助人,很容易满足的傻丫头,好不好?” “…唔?” 小叶子眼睛上翻,似懂非懂的歪着脑袋想想,懵懂的点了点头,“好。” “好,一言为定。” 李轩哈哈一笑,伸出一手小指冲小叶子一勾,“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叶子嬉笑一声,伸出小手,勾在了李轩的小拇指上,摇啊摇…… …… “咚咚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咙咚,咚。” 小铜号与军鼓的响奏声中,军乐团行进间,伴随着队前持旗手顿挫上下的旗帜,号鼓间叙。 上下的旗帜就是军乐团的指挥棒,够格担任军乐团指挥的孩子,除了音乐指挥技艺,更重要的是身体,腰力与麒麟臂。 否则一场军乐手中提竖扬起顿下的指挥旗,上上下下数千次,能把成年人累瘫过去。 担任军乐团指挥的是个少年军校最高年级,一期三年级的粗壮孩子,暑假一过就要升入四年级了。 少年军校与士官学校等军事院校,平常假日极少,全封闭式教学,旬月假都住校,最长的暑期,一般学校为两个月,芒种前就开始放假了,不少孩子要帮助家中收麦子。 可军事院校,暑期都只有不到一个月,且一回校就是大校,考核假期作业与是否放松,对学生的自律,自我学习进行评估。 一般学校最重要的是期末考试,军校是每时每刻的考察与评估,是一条均衡线段,打分在全期间完成,想像一般学校的学生那样,期末前临时抱佛脚,根本行不通。 因为各科业与日常表现的分数,平常就已经出来了,是综合分数,比一般学校多了个“评估”与“规划”,心理评估,操守评估,秉性评估,优势评估,晋升规划。 少年军校就是精英学校,反而是没有课外补习的,那种家长宴请班主任,任课老师,把自家孩子调到课堂前排就坐,让老师特别盯紧照顾点,晚上花钱补个习的陋习,在精英学校反而是不存在的。 因为那是不公平。 即便北方军总参谋长李轩,送弟弟范鲤入校,少年军校的大孩子在见到总长的马车后,就会立刻路边立正,行注目礼,等待指示。 李轩为了坑范鲤,指示的就是让路旁的校内大孩子,帮范鲤拎包。 大孩子立刻服从命令,帮范鲤拎行礼,勤务兵一样。 可李轩没把范鲤送到宿舍,而是上车就走了。 他知道他一转身,在他面前士兵模样的大孩子,就会把范鲤的行礼随手扔一边去,自顾走人,对范鲤理都不会理。 在一般学校,如果想让孩子好,位高权重,家里钱多的家长,最好不要暴露身份,那会让自家孩子身边,围上一群为了叮富贵荣华而来的苍蝇。 谁特殊,谁就会得到特殊对待。 可是在少年军校,士官学校,就反过来了,由于教育环境与氛围的不同,在一个集体主义环境下,谁特殊谁就不融于集体,谁就会被集体排斥。 集体主义环境下,最高的是集体,最高的力量源自体系本身,谁想高于集体,谁就会被集体无情反击。 范鲤一入学就抑郁了,被冷暴力加热暴力虐的不成样子,就是李轩为了坑他,在范鲤入学前,先给土豆鲤塑造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幻觉,为土豆鲤搭了把富贵荣华的梯子,小心爱护着让鲤爷爬上去。 一入少年军校,就是上屋抽梯了,环境巨变,土豆鲤骤然要面对的那个新环境,叫做当富二代家中破产,官二代爹被双规。 就是这个环境。 心理脆弱的,马上就崩溃了,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这是很重要的一课。 富贵子弟一出生,就被富贵的环境包裹了,会陷入一种错觉,那就是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由于吃饭的动作优雅,穿的衣服华丽,讲文明懂礼貌。 恰如平民深信不疑的“三代养出贵族”,皇帝使黄金锄头。 只有猪才是养出来的,三百代也养不出贵族。 第一代贵族之所以成为了贵族,不是会喝下午茶,是因为血腥的厮杀,是鼻间能嗅到泥腥与汗臭的味道。 富贵是奋斗来的,不是靠优雅的吃饭,穿华贵的衣服养出来的,亲手挣下富贵的都懂,怕的是后代陷入了幻觉,故而才要打破这个幻觉。 让一生下来就具备了贵族身份,只享受了富贵,却没有贵族三观的子弟,重新建立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在家族的看护下,体会并亲身参与一次破产重组,用于人格的重建。 正文 第三六三章 团结的斗争 这就是为何国王要把王子送入军校,在粗鲁的军士口令下,在泥浆中匍匐前进。 因为富贵子弟最不缺的就是富贵,缺的是第一代鼻间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泥腥与汗水的味道。 可以传承富贵的人家,教授子弟的都是获取富贵,驾驭富贵的方法,恰如鹰会把雏鹰推下悬崖,恰如虎狼要教授小虎小狼如何猎食。 至于如何享受富贵,用教么?学会了又有什么用? 故而,像是少年军校这样真正的贵族学校,反而不教如何享受富贵的,洗的是冷水澡,睡的是硬板床,一起吃集体食堂,一起住集体宿舍,一起听号起床,过的是集体主义生活,一人被罚,全班连坐。 每一期每一个年级,都会组建一个军官团,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大多人以为精英是个人主义,恰恰相反,精英教育从小教授的都是集体主义,是协作,是团体,是合伙人制度。 一般学校那种向老师打小报告的现象,在精英学校反而是绝迹的。一个集体中的矛盾,在集体中解决,求助于集体之外,就是本集体的叛徒,会受到残酷对待。 那种好学生坐前排,坏学生坐后排,成绩排名一类的东西,精英学校也是不存在的。 一个团体中只有领袖与成员,没有好坏,领袖的责任是带领团体向前,是把落后的成员拉上来,而不是比下去。 一个军官团,军官彼此评估,高级军官为低级军官制定人事与晋升规划,把低级军官的短板补足,为低级军官的成长负责,是高级军官的义务。 这是一般学校教不了的,除了家学渊源,只有顶级贵族学校因为要培养顶级的军政人才,才会系统的解构“军政到底是什么”。 在架构上倒是很简单的,一个大家族,下面是又分了一堆房,各房下又附属了一堆支系。 家族是个集体,每个房又都是一个大集体下的小集体,小集体之间的争斗,一旦出圈,就会造成大家族这个集体的坍塌,或是被另外的家族打败,最终砸毁所有的房。 本家族中的各房,为了本房的胜出,一旦借助了外面的家族,向班主任打小报告,让家族外的青天大老爷做主,那难道不是在毁灭本家族? 内部争斗是免不了的,但这个争斗要有利于集体的发展,不能走出良性竞争的圈。 一个连仨排长都想当连长,但不能以把另外两个排长害死的手法,而是要通过更有利于全连发展的竞争方法,在运动中完成超越,在自身晋升为连长的同时,让连队的发展得到同步提高。 这就是少年军校中,北方军中,乃至政治派系博弈的框架。内部各派彼此可以争,但不能以背叛本派系,伤害派系所在的大集体为前提。 因为可以背叛本派系的人,就可以背叛任何人,而为了内部博弈的胜出,却损害大集体的利益,就没有资格成为大集体的领袖。 这样的人,一般在派系内部争斗中,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先期清洗掉。少年军校,士官学校等真正的贵族学校,都会教授如何甄别叛徒,清洗叛徒的方法。 只是不告诉孩子们罢了,恰如训练新兵,以养成条件反射的本能为主,养习惯为主,这就是所谓的贵族养成。 天赋高的,有家学渊源的,本能就会趋向于这一竞合式的内部博弈,例如小曹操装中风,口吐白沫坑他叔,却不是赶尽杀绝,而是点到为止。 曹操的叔父不喜欢他,敌视他,赶尽杀绝不好么?可他叔父那房,就是曹家这个大集体的组成部分,灭掉这部分力量,个人是爽了,但会造成曹家的分裂,对曹家整体利益是个巨大的伤害,会让曹家在面对曹家以外的家族时,输掉。 想成为家族的领袖,个人的好恶就要为家族的利益让路,否则就不足以担负一个家族的重托。 喜欢上喜欢的人当然容易,是个人凭本能就能做到,权势人物之所以是权势人物,就是有喜欢上恶心的人的能力,能克服本能。 这一原理在任何环境都是共通的,一个班级,有打小报告,热衷于让老师喜爱,对坏学生不假辞色的好学生。有不出卖同学,对好学生坏学生都团结亲密的一般学生。 前者的好学生,与后者一般的学生,谁是这班同学的领袖?前者在学生时就不是领袖,与太监是一样的,借助的是皇权,一离开老师,出了校门,啥也不是。 后者的一般学生,凭借的是自身的能力,团结的是周遭的力量,让集体的力量成为了他的力量,在学生时就是班上真正的领袖,一呼百应,出了校门,依然是社会的领袖。 一个学生,若是本班同学,外班同学,整个年级跨年级的同学他全认识,他就一定是领袖,出了校门,走向社会,也一定是风云人物。 而无论是老师中的段长,还是学生会的主席,出了校门,啥也不是,没人认识。 这种知识,一般学校是教不了的,只有少年军校这类精英学校,才在从小培养这种自我评估,自我找位置的能力。 能力低你就为了集体的利益,严格服从集体中的领袖,集体的进步自然会把集体中的弱者一起带上去。能力高你就要当仁不让,勇于站出来领导集体,为集体的利益牺牲个人的好恶。 至于平民中那些对敢于挺身而出的人“出风头”类的嘲讽,斜眼撇嘴一类的表情,在少年军校,士官学校中一旦被发现,会被学长直接扇脸。甚至会用鞭子,教会弱者对强者的尊重。 军队是一样的,新兵仨月,敢对“出风头”的说风凉话的就没几个了。 别人能出的风头,你出不了。别人能做到的事,你做不到。你不对自己的低劣羞愧,却嘲笑强者,不扇你的脸,不把这样的弱者习气从军中清除,还叫钢铁一样的军队? 即便弱者学不会尊重强者,向强者学习,也要学会在天敌面前伪装。否则,被发现了就要挨打。 正文 第三六四章 保养有秘方吧? 精英学校与军队教的实际是差不多的,都是集体主义与谁强谁有理,与社会层级大多是反着的。 社会上的弱者会被同情,军内的弱者就会被修理。 在一个谁弱谁被压迫的残酷环境中,就没有弱的活路了,就只能学习强者,让自己变强。 这就是所谓的贵族学校,要教给孩子们的道理。 所以,贵族学校,反而没有贵族的享受,只有比社会更加的残酷。 残酷到被北方军总参谋长亲送入校的范鲤,都被六亲不认的学长虐哭,残酷到被打的满身青紫,都不敢打小报告。 不同的是,打他的同班生,面对他被外班的欺负,不会在一旁看笑话,而是会本能的为他挺身而出。 全班都会为他挺身而出,因为有一个冷眼旁观,在旁边看笑话,全班都会被教官打。 就是这么反动。 上了二年级才好点,有更低年级的小土豆可以虐了,有效的缓解了土豆鲤的精神压抑。 非常残酷,军内忍受不了的新兵会自残,会捅练兵官,会逃亡,少年军校中同样有。只不过没学会自残自杀,多是以自毁式的哭嚎,痉挛的蛤蟆一样满地狂滚乱蹬,来试图逃离。 有舍不得孩子受罪的家长,就想让孩子转校,可惜少年军校是军法治校,一次警告后还敢不把孩子送回来的家长,就要负主要责任。 要么完成学业,要么被学校淘汰,家长是无权把孩子领走的,在入校前就已经讲明,反悔就是从小教孩子毁诺,就会连家长一起整治。 大操场上的当着熊孩子的面,把他爹妈吊着抽一顿,不少一见爹妈就满地哭嚎打滚的熊孩子,自此悔过自新的颇是不少。 小孩与小猴儿一样的,人小却会看风色,一看爹妈在教官的鞭子面前,同样不堪一击,对爹妈的敬畏与依赖,就会转移到教官与鞭子上。 家里大人官再大,家族再有钱,没用,少年军校是总参谋部直辖的,连公安部部长鲜于辅,中联储股东安邦,都因为心疼自家孩子,在少年军校的操场中,当着自家儿子的面,被吊着打。 被打的家长多了,却无损这些人的个人名声,爱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对?只会增加被打家长的人性,有点糗是真的,却也让人更容易亲近。 一半是配合学校作秀,一半是真打,鲜于辅就是奉旨作秀,安邦是被真打,被打的仨月没下来床,打出了少年军校的偌大名头。 无论是北盟的盟友,胡部的且必居,赫哲,拔先,海兰察等诸部单于,还是公孙度,张燕,臧霸等小军阀,连带冀并凉的不少将门与豪族,纷纷把子弟朝少年军校送。 连带北盟的一众官僚,燕歌先富起来的一群人,也对把自家孩子送入少年军校,趋之若鹜。 看台上的冬妮,此时就陷入了不可抑制的兴奋中,不是因为校场上穿着小号军服,正以分列式进场的一列列整齐的队伍,不是那里面有她的弟弟。 而是她的旁边,时下正坐着的人。 挨着她的左边,坐着的是“仙帅”,右边挨着郑凯的就是公安部部长鲜于辅,两个盟内大头目,平常只出现在她们谈论中的人物,此时就坐在她身边,亲热的跟她与郑凯熟络的聊着家常。 这让冬妮有种不真实感,谈论中宣传贴画上报纸里严肃威严,似整天都在操心军政大事的人,与她聊的却是方才过来解手没买纸,被看厕所的大娘鄙视的趣事。 真就一点架子没有,听到郑凯原来在粮站干过,头是崔破,仙帅还高兴的邀请郑凯旬末来天鹅堡做客,说是正巧崔破那小子要来,正好一起喝一杯热闹热闹。 这让冬妮眩晕,从未想过离自家这么远的大人物,一下就离自家这么近了。 她对当初咬牙送自家弟弟来少年军校就读的一意孤行,真是打心眼里得意。 他弟弟二年级了,暑期一过就是三年级,与仙帅的弟弟恰好是同期同班,看台上她们这些来观礼的家长,同样是按期分片坐的。 就这么简单,就在她毫无准备之下,一抬头,盟里传说中的大人物在她身边坐下了,见她就笑嘻嘻的开玩笑:“呦,这开了盖的罐头还这能这么保鲜,保养有秘方吧?” 处于初见大人物兴奋中的冬妮,先是慌中一茫,待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罐头厂的内衣,以为有外衣遮住就没换,一被人认出有点自卑,可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 她是做代收果子买卖的,不是老实本分的罐头厂女工,立马反应过来人家只是跟她开了个半荤的玩笑,赞她一个开了苞的女人还如黄花闺女一样,生过孩子都看不出来。 “俺来看俺弟。” 冬妮回话的时候,脸红的滴血,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有人跟她开这么流氓的玩笑。 可她也暗自好笑,这人连她遮住的内衣都能看穿,又如何看不出她还未经人事,这不明摆着调戏小姑娘玩么,太没谱了这也。 可也就是一个半荤的玩笑,瞬间把隔膜打破了,人听她果然跟罐头厂有关系,还得意洋洋的问她:“知不知道全人类第一罐罐头,是通过哪双手攒出来的?” 冬妮好笑极了,传说中的大人物,就像是一个等待父母夸奖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她。 “哪双啊?”冬妮明知故问,笑的妩媚而开心。 “这双啊。” 果不其然,等夸的孩子马上胳膊肘一卷,亮出了攒出全人类第一罐罐头的手,“要不要与这双有意义的手轻握一下,体会下永垂不朽的触感?” “仙帅,这我老婆。”一旁的郑凯笑嘻嘻的扬手出声,“我替她握。” “你不错,就听过替她喝,你还能替她握。” 等夸的孩子更得意了,抬头越过冬妮的脑袋就冲鲜于辅乐,“老鲜于,咱燕歌的民风咋样,见自家老婆被恶霸调戏,立马挺身而出,切入的都这么温文尔雅,不卑不亢,把我高兴的真想亲她小两口一口。” 正文 第三六五章 新世界自然会来 “您那口冲我就行,我老婆不好这口。” 郑凯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明知李轩爱开玩笑,倒也真能不怯场的跟着开。 这引发了李轩的好奇,这么识逗的小伙,一问才知道,原来在崔破手底下干过,怪不得对他脾性这么了解,见媳妇被调戏一点受辱的表情都没有,反而笑嘻嘻的跟他逗。 “犯花案的抓多了,花没摘就认罪的倒是少见。” 鲜于辅也是个荤腥不忌的,又是出身恶霸,对郑凯的玩笑就更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呀,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治了。治不了你的病,你的事我帮你办了。” 逗趣几句,冬妮与郑凯就败下阵来,不是俩老流氓的对手,倒是很快就与李轩与鲜于辅及其身旁的亲友,熟络了起来。 看台上的家长就是这么左右前后熟络的聊着,来自不同阶层,不同行业,甚或天南地北本是陌生的一群人,就因为孩子同班同校,自然而然的认识了起来。 与一般学校家长们彼此的防备,不会主动交际,开完家长会也不会聚会不同。 能有条件把自家孩子送入少年军校的家长,本身就非富即贵的多,这类人主动交际,主动钻营,主动认识有用的人,更强的人,就是种习惯。 对看台上的这些人来说,学校每一次开放日,不光是来看孩子的,还是他们自身交际的舞台。 未进入社会前的同学友情,之所以弥足珍贵,就是由于不掺杂利益关系。因为出席自家孩子而结识的家长,就比单纯为了结识而结识的交际场,更好。 “你的选择,在我个人看来,是无比正确的。” 李轩没客气的接过冬妮递过来的乌梅,扔在嘴里一颗咬着,在冬妮言及当初咬牙送弟弟上少年军校时的初衷,非常认同,“主动去认识更有权,更有钱,更有本事的人,是个错误的事么?是的,是错了,若你不想有钱,不想有权,不想有本事,那你确实错了。” 冬妮闻声开心而又畅快的笑了起来,笑容中有倔强有苦涩又有拨云见日的明媚:“俺是卖了骡,拉了饥荒,拉着俺爹俺哥不盖房,才供的俺弟。” 说着,下巴一昂,神情略显骄傲,“俺没错,别人笑俺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攀附权贵,可俺知道,俺没错。” 李轩就笑:“你是没错,你不向组织靠拢,还想让组织向你靠拢?你都不屑权贵,权贵又搭理你干嘛?攀附?谁想傍上权贵,权贵就让谁傍了么?你这是攀登,是攀山,开始是会难一点,一个抓手抓错了,半山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可你敢攀就不简单,攀登不一定就一定能最终攀上,可不攀就绝对上不去。” 说着,又笑,“可你这是家长作风呀,你把你的想法,强加给你弟弟。既然有心,为何不自己出来做事呢?你收果子被酷吏欺压,就组织个果贩行会,与酷吏斗争。 你卖果子罐头厂老压你的款,你就与下乡收果子的贩子,种果子的果农,联合起来,组成个联合果品公司,与万恶的罐头厂斗争,以集体的力量向盟内施加压力。只要你们联合果品公司缴纳的税,雇佣的工人,超过罐头厂,我就站在你们一边。 你说办事难,找不到为你办事的官,那是因为你办不了官,你先出来争个里自治委员,亭委员,乡委员,县委员,然后天天弹劾你找不到的那个官,你不用找他,他自然会主动找你。 你向我抱怨没用,盟里的官对我的态度都挺好的,我想办事没有找不到的官,我干嘛要为你得罪对我好的人?你求我都不知道送礼,我又不管收果子卖果子那摊儿,干嘛要跨圈帮你?能帮你是你自己,不要小看自己。” “俺…俺是个女人哪。”冬妮尽管觉得面前的仙帅邪邪的,坏坏的,可还是有一丝孺慕闪过眼角,她知道,仙帅不小看她,对她说的都是鼓励。 “女人怎么了,我妈就是女人,我最爱我妈。我妈那个女人能耐大着呢,从小就打我,打的我都不敢还手。” 李轩笑嘻嘻的拍了冬妮后脑勺一巴掌,“你还是女孩,不是女人,趁着虎气犹在的时候,管它什么酷吏庸官还是罐头厂的,就是起来跟它斗,要让它们先见识到女孩的厉害,它们才会认真听你说话。等你跟郑凯拜了堂成了亲,他把你往家一拴,孩儿一奶菜勺一颠,你的斗争热情就熄灭了,我的不少女将就是这么阵亡的。” “他敢。”冬妮瞪眼,斜脸对郑凯虎视眈眈。 “我挺冤的。” 郑凯小爪一伸,挤眉弄眼攒了个无辜的表情,对上李轩的目光自怨且自艾,“我爷说女大三抱金砖,我还没说啥呢,冬妮同意了,感觉她大三正好。实际我爷说的不是她,我跟我爹也没同意呢,她就把事定了,我爷反对都无效了,我对婚后当家都不抱希望了,她不栓我就烧高香了,哪还敢栓她?” “你爷不同意?” 这下轮到李轩诧异了,“你家不是老人做主,不是你父与你做主,却让外面一女子做主?” 卢氏女,范鲤他娘也没这个待遇啊,李轩诧异的盯着冬妮打量一番,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郑凯,满脸不解之色。 “哈。” 郑凯见李轩目光怪异,倒是轻笑出声,连连摆手,“不是求夫凭妻贵,是我家托了开唐山的福,烧了瓷窑,暴富的有点太红火,烂泥一下就成了精美的瓷了。我爷怕到我这代太脆,管不住自己,这才看中了冬妮的虎气,让她给我郑家护窑呢。我们两家都是逃难来的燕歌,我与冬妮早也就熟,既然她认了我了,我也就认了她了。” “喝。” 李轩一愣,真心实意的冲郑凯抱了下拳,“替我向你家老人问个好,往后我有了儿子,拾老人家牙慧,说不得也用这招。” “这招很好么?”冬妮倒不扭捏,反是好奇居多。 “好谈不上,无招胜有招吧。” 李轩歪头想想,一笑,“这是生废物儿子都不怕了,有英雄的母亲,就不怕没有英武的孙子。我不是抱孙不抱儿的人,有子必宠溺,原来怕宠坏了,有了老爷子这招儿,就让我儿子随便玩去,玩坏了找个冬妮一样的女英雄娶了,重担交给孙子就行了。” 冬妮,郑凯,连带偷听的鲜于辅,闻声全绝倒。 “这…这这也行?” 当事人郑凯都晕了,真没想过自家爷似随意的一个决定,能得到仙帅的高度赞同,且要效仿。 “这怎么不行?” 李轩指着校场上齐整列队完毕,正在号鼓与旗帜的指引下,一列列齐装向看台迈步而来的学员队列,信心满满,“这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那帮孙子的。如今坐在看台上的人,终究会被下面的少年人,一个不剩的替换干净的。” 说着,满怀信心道,“有崭新的下一代,新世界自然会来。” “…起步,走。” 一声嘹亮的口令响了起来,一排排整齐的队列,大步走来…… …… (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